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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眾論何曾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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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年之后,時間一轉眼就快到了上元節。

  這些日子,白馬縣中并無大事。也就是京城的一些消息,讓白馬縣的百姓們豎起了耳朵來打聽。

  到了正月十二的時候,一座座燈山已經在縣衙門前扎起,論規模和華麗的程度,肯定是比不上京城那一座座過了冬至就開始準備的彩燈鰲山,但節日的氣氛也算是出來了。

  這些彩燈,都是縣城中各家行會出手。其中最為賣力的,卻是白馬縣中的糧行。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糧商們一向低調。但當諸家一口氣捐出了家中所有的存糧來換一個官身之后,只要長了耳朵都知道這是韓岡的手段。

  聽說了京城糧商們的下場,看到了諸立開罪知縣的后果,如今哪個敢來觸宰相女婿的霉頭?不讓白馬縣熱熱鬧鬧的過個上元節,弄得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的樣子,試問韓縣尊如何會放過?

  既然商人們舍得出血,市面上自是看著就熱鬧多了。商鋪、民家張燈結彩自不用說,連著縣衙中隔絕前后的屏門前,也掛上了兩串彩燈。

  城中熱熱鬧鬧,城外的節日氣氛也不算差,這一個新年,過得其實都不錯。

  市面上的物價降低,鄉民們花錢的欲望也隨之大增。手中的余財除了留一部分用來購買糧食之外,也拿出了許多來置辦年貨。

  流民中的精壯在韓岡的安排下,于縣中幾處被井十六點出水脈的地方打井,他們的賣力,也換來了還算豐厚的報酬,除去了日常開銷,給家人換身新衣也許還不足,但花上三五文錢,弄兩盞小燈意思一下,絕大多數流民還是舍得花這份錢。

  至于韓岡本人,年后的這十幾天來,也是收到了不少好消息,主要就是水井的開鑿。

  自從第一口深井出水之后,日前韓岡一口氣就鋪開了三處。現在其中有一處已經見水,盡管依然不是自流井,但在大旱之年,能見到水就是一樁喜事。故此聽到深井出水的消息后,有不少鄉紳跑去喝了井水,繼而轉頭就聯名向韓岡情愿,要在村中也開鑿幾眼深井。

  一口好井對于農民的意義無需贅言,跟田地一般都是能留給子孫的財富。旱年兩村爭水鬧出人命來的案子,韓岡能在縣衙架閣庫中找出一摞子出來——這還是在許多人命案沒有報官的情況下留下來的。

  就在黃河邊上的白馬縣,對于苦于旱澇二事的百姓們來說,一口據說能常年出水、且不受災異影響的水井,怎么可能不受重視?更別說深井的井水甘甜清澈,在冬天舀起來時還帶著地氣的余溫,不是那些只有一丈兩丈,最多也就三五丈的淺水井可比。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一口好井讓人看到了希望,現在許多村子都要開鑿深井。韓岡也就趁機將一干流民分派過去指點他們。由井十六點下位置,然后由幾名流民帶著一干村中的健壯動手開鑿。

  流民們指點如何鑿井,當然不會免費,負責食宿的同時,理所當然的也要給些工錢。這一下子,就給縣中省了不少開銷。韓岡現在都在盼著深井開鑿的名氣,能早一點傳播到外縣去。如此一來,肯定有飽受大旱之苦的外縣的鄉紳或者是官員來引進這份技術。到時候將學到技術的流民們都派出去,自己這邊也可以輕松一點——有了正經的工作之后,流民當然也就不再是流民了。

  而此前韓岡為了能不用人力而提取深井井水,以用來灌溉田地,在縣衙外的八字墻上掛出了五十貫的懸賞。利用畜力的提水機械,張榜之后就立刻得到解決,根本沒有耗費時間,竟然有七八個人來爭搶這份酬勞。韓岡讓他們各自去做出個樣品之后,就將他們打發了。等到樣品驗證有效后,再讓成功之人均分。

  而利用風力,前兩天,也有人過來揭榜,聲稱知道如何打造風車來汲水。

  只是當韓岡細細詢問過之后,來揭榜的那一位卻被戳破了謊言。他僅僅是曾經見過用來磨面風的風磨,只能畫出外面的樣子,并不知道風車的具體結構。來揭榜卻不過是打著蒙混過關的想法,想著趁機撈上一筆。

  但只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已然出現以風為動力的機器,對于韓岡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可是深受天子看重的朝官,同時還有著一個做著宰相的岳父。所以對于帶來消息的這一位騙子,韓岡判了他十五臀杖作為欺騙的懲罰,另外給了五貫作為消息的獎勵。

  在明確了這個時代有著風車實物之后,韓岡就打算傳信東京,看看京中的大匠們有沒有打造風車的手段。以他見識過的工匠們的能力,只要給出原理和要求,多半就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

  王旁已經在白馬這邊住了快十天,每天給韓岡拉著在白馬縣中四處跑,雖然累著,但心情卻還不錯,都有些樂不思蜀的樣子。只是父母就在京城等著,他總不能在外面過上元節。

  昨日王旁向韓岡辭行,今天韓岡就帶著幾名幕僚出城來送他回京。沒有臨別的詩句,只有幾杯水酒,還有韓岡請他帶回去的禮物。不過更重要的事情,是韓岡將在京城中尋找會打造風車的匠師這一事,拜托給了王旁。

  “若能用風車汲水,田地灌溉就不需再等待天時,如今的旱災也就不再。白馬縣上下企盼,可都要靠仲元兄及早傳回佳音。”韓岡與王旁肩并肩,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王旁差不多是拍著胸脯來回答:“玉昆放心,愚兄必然不所托。”

  “一切都拜托了!”韓岡深深一揖,與王旁道別。

  一同來送王旁,等著宰相家的二衙內走遠,游醇低聲問著兩名同僚,很是不解:“風車取水之事,正言為何不直接向朝廷上書,何必轉托私人?”

  魏平真笑道:“請王二衙內幫忙,可以靠著王相公。上書朝廷,最后也是要落在王相公手上。與其冒著不知被誰丟到角落里的風險,還不如直接一點更為方便。”

  方興也道:“現在可不會有多少人敢將正言的奏章丟到一邊,但耽擱時間可是免不了的。中書之內,一封并非軍情的奏章不走三五日,怎么可能能遞到宰輔們的案頭上?哪比得上王二衙內的一句話。”

  魏平真和方興其實心明眼亮,韓岡這么做,等于無端的分功給王旁。等到王旁將人找到,韓岡很有可能就會將這份事交給他來做。要不然這些天來,韓岡一直將王旁帶在身邊又是為了何事?不過話說回來,自家現在也在忙得團團轉,恨不得有人能幫把手,一點功勞分給他人,他們也不憤恨自己手上的餅少了一塊。

  何況王旁還是宰相的兒子,能多多結交絕不會是壞事——兩人雖然一個是王雱所薦,一個是靠了王韶,但要說他們跟薦主有多親近,那就是開玩笑了。若真的是心腹,根本就不會轉薦出來。

  跟在韓岡身邊幾個月下來,這位以七品朝官的身份來做知縣的右正言到底要做什么,兩人都已經看得很明白。在白馬縣城外的幾處流民營,只觀其規模,就知道這根本不是一縣之地該分管的事。足足能容納數萬人之多的營地,怎么看都只要要州府來治理。白馬縣只有兩千多戶口,若無背后的支援,絕不可能負擔起比縣中戶口還要多上幾倍的流民。

  至少現在,魏平真和方興都可以確定,韓岡來擔任白馬知縣,絕非在外界大肆流傳的緣故。只從韓岡身上,就可以發現王安石對于今年的災情,早已有所準備。

  韓岡聽著身后幕僚們的竊竊私語,他不知道魏平真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想來多半是在說剛剛離開的王旁。

  事情其實還是很簡單的,主要還是因為有夫人在吹枕頭風。韓岡其實是可以直接上書,但通過王旁去問王安石,其實也是一般。既然沒有區別,能順便解決一下家中的問題,自是公私兩便的好事。

  王旁跟渾家龐氏吵鬧不休,在韓岡看來還是太清閑的緣故。就算沒有多少才干,但王旁終究是讀過書的士子,不可能沒有做一番事業的志氣。而現在他卻是留在家中陪著父母,看著父兄、親戚,以及來往的賓客,商討著國家大事,當然心中有份發泄不出來的怨氣。憤恨、自卑,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都不會缺少。如此一來,疑心病也隨之而生。如果讓他有些事可以做,就不至于會將精力都放在疑神疑鬼上。

  就不知道王旁究竟要多長時間才能夠回來,這邊的災情可不等人。

  一路回到縣中,經過看不出正在受到旱災侵襲的市面,還有行走在街巷中人們臉上的笑容,韓岡的心中充滿了成就感,這是他精心治理的結果。他現在只盼望到了一兩個月之后,白馬縣百姓們的臉上還能有著如今的這份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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