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只要稍通兵事,就知道銀州守軍的出兵速度有多么驚人。
這不可能是他們事先預計到宋軍將會在正月初的時候出兵羅兀,否則羅兀城也不會這么容易的就攻打下來——從綏德一舉突進六十里,在大宋這邊,都被人看成是瘋話,傳了許久,除了一些關系人和耳目靈通的官員外,也沒多少人真個相信。
從銀州西賊的反應來看,他們自看到羅兀城上的烽火、收到羅兀被襲的消息,到開始出兵,最多也只用了半天時間來進行調集兵馬、整備裝具的工作。這個出兵的速度,快得讓每一個宋軍將領驚嘆,心道難怪羅兀城中沒有駐屯多少兵力,也沒有擴建——有銀州的支撐本也就足夠了。
如果今次不是出其不意的攻下羅兀,只要守軍能守住城池半天到一天的時間,那從銀州趕來的援軍,就能輕易的把來襲的宋軍擊潰在羅兀城下。
種建中暗自慶幸,幸好為了奪下羅兀城,事先沒有少做手腳,堆滿倉庫的酒水,可是種家的回易商隊不斷奉上的禮物。
種諤此時已經在城中主帳內發下令箭,“高永能!你率本部三千輕兵前去馬戶川,務必將都羅馬尾先行截停,本帥領中軍,隨后便至!”
種諤的副將高聲應諾,雙手接過令箭。很快,高字將旗就在三千步騎的簇擁下,向北疾馳而去。
高永能先去堵截來援敵軍,羅兀城這邊,隨行的民伕已經有兩千多人先期抵達,被分散到預定的地方,圍繞著羅兀城,開始挖掘土地,修筑營地——通過精準描繪的地形沙盤,種諤早已確定如何擴建羅兀城。包括敵軍隨時有可能突破前沿防線的情況都已經預計。現今首要的目標是依照擴建城池的規劃,加緊建好初步的城防,使之可以成為暫時屯軍并防守的營寨。
軍勢爭分奪秒,民伕們不需要催逼,在被凍結的土地上,高喊著號子,用力揮動著手中的鐵鎬,加緊修筑起防御工事。而士兵們有一半與民伕一起開工,剩下的則并沒有參與到修建營地的工作上,而是在蓄養體力,等待種諤的號令傳來,隨時前去支援北去的高永能。
種諤在主帳中飛快地踱著步子,原羅兀守將的首級也沒興趣看上一眼,用腳把大帳的直徑丈量了一遍又一遍。一邊等待著前方傳回來的消息,一邊催促著加快營寨修造的速度。
半日后,營寨外圍的防御工事已經初見其功,種諤留下了一部兵馬守衛,并繼續加強防線,而自己就點集了兵馬,準備北去支援高永能。但這時候,一隊騎兵卻高居著旗幟,從北方鼓噪而來。
并不是西夏的士兵,而是高永能帶去的人。他們在營地前高呼著萬勝,把勝利的喜報通報給每一個人。
高永能竟然已經在馬戶川擊敗了正欲過河的西夏援軍!
據稱來援敵軍多達萬余,高永能以三千破萬騎,斬首百余——其中斬首當是實數,而萬名援軍可能是夸大其詞,據種諤所知,銀州城中的常備兵力也不過萬人。都羅馬尾不可能全數帶出,雖然他還可以征發部族兵力,但以都羅馬尾出兵的速度,當不會有時間讓他去發動周圍的部落。
在種諤的估算中,與高永能交戰的敵軍,大概能有六七千人。而能用三千步騎,擊敗兩倍的純騎兵部隊,并且還能斬獲百多首級,這個勝果的價值,其實跟高永能回稟的捷報沒有什么區別。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種諤在營中哈哈大笑。這段時間以來,他身上承擔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不但天子、韓絳和朝堂都在看著他的行動,下面的士兵,周圍的同僚,也都在盯著他。相信他的人給他壓力,而否定他的人,也給了他壓力,如果羅兀城不克,他種諤再想翻身,可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種諤此前在韓絳面前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態度,但心底里始終有著一分不安,這也是人之常情。幸好今次一戰功成,只要接下來能守住羅兀,那他種五在軍中的地位,將不可動搖。
而到了入夜時分,斥候傳回了最新的消息。都羅馬尾剛剛在立賞坪扎下陣腳,結寨自守。
“還想等機會?……找三件女人衣服給都羅馬尾送過去,他若敢戰,明天就在立賞坪決戰。若不敢,就干干脆脆的穿著女人衣服回銀州去。”種諤不給敵軍主將留下絲毫顏面,他現在正希望西夏國都樞密在大怒之下,會同意出陣決戰。
不過種諤也不會太過疏忽大意,他叫來負責外圍偵查的部將,“呂真,你率本部人馬仔細盯著都羅馬尾,有何異動就立刻回報,不得有誤!”
胡亂的假寐了一陣,當次日四更天的時候,種諤等不到都羅馬尾的反應,正準備再派人去試探。呂真派回來的斥候,又傳達了更為讓人吃驚的捷報——方才在山口處的立賞坪,刮起了一陣狂風,呂真派出去的斥候只是隨著風叫了幾聲,黨項人就大喊著“漢兵來了!”,而后便潰不成軍的逃竄回銀州去了。
雖然并不認為都羅馬尾有擊敗自己的能力,但看到讓自己戰戰兢兢、嚴防死守、如臨大敵的對手,竟然因為一場山口處常見的狂風,還有幾聲湊趣的叫喊,就全軍潰散。除了能聯想到風聲鶴唳的前秦苻堅,種諤對西夏軍戰斗力的判斷,又打了一個更大的折扣。
“完全是驚弓之鳥嘛……”種樸也拿著酒杯,對堂弟笑道:“西賊已經完了,連鎮守銀州要郡的主帥都是這副德行,其他地區的守臣也好不到哪里去。光復興靈,滅亡西夏,恐怕也就在數年中了!”
正月初十的時候,韓岡終于抵達了延州。
從京城到這座邊地重鎮,韓岡一行走了有半個月。當除夕的鞭炮聲響起來的時候,他正在河中府的驛館之中。密集的鞭炮,讓那一日韓岡想起,他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在家過年了。如果算上前身在外求學的時間,那就還要翻一倍,有四年之多。
不過先托了王韶,而后又派了李小六帶了消息回去,家中的父母應該不至于太擔心自己。就是不知道素心和云娘兩人,聽說了周南的事后,會有什么反應。韓岡只希望他讓李小六給兩女帶去的禮物,能讓她們不至于吃醋得太厲害。
這份擔心,一直持續到他抵達延州城。韓岡有時在想,女人多了的確麻煩。如果能像當世的士大夫一樣,把姬妾只當作娛樂的工具,就沒那么多要操心的事了。可若是他真的這么做了,也不會讓三女為他而傾心。
在城外,望著延州河山,韓岡卻是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觸。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延安,雖然時間跨度上有些問題,建筑沒有一點千年后的影子,幸而山巒河川的位置卻沒有大的改變。寶塔山、延河等名勝,都能找到此時相對應的地方。
在延州的城門處,韓岡讓錢明亮向守城的士兵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見著守衛城門的軍官聽到自己的名字后,一下變得恭謹起來的姿態,韓岡半驚半喜的發現,自己的名聲竟然已經在離秦州有千里之遙的延州傳開了。
當韓岡一行車馬穿過城門,駛入城中。一個士兵問著守門官,“那官人究竟是誰啊?哪兒來的那么大架子?”
“你耳朵怎么長的,難道這些天來都沒聽說韓相公要請孫真人的弟子來延州嗎?那還是韓相公連上兩本,親自向官家求來的!”
“啊!就是韓……”
“閉嘴,那名字也是你能亂叫的!?韓相公都不一定會直接叫他的名諱。”
‘怎么可能!’兩人的對話被風送了過來,韓岡自嘲的笑了一笑,下層的百姓會把謠言當一回事,可對于韓絳這等位極人臣的宰相來說,自己就僅僅是個選人罷了,只不過稍有能耐而已。
離著上元還有數日,正月未過,這年節也不算過去。可延州城中的鞭炮聲卻是稀稀落落,比韓岡經過的幾個縣城還要冷清。當他走進延州城中的時候,正看到一隊隊的民伕,被一些騎兵們押著,從北門陸續出城。
已經開始了……
韓岡早已經聽說了種諤在羅兀城勝利的消息,而且他就在路上,看到了露布飛捷的急腳遞。騎著快馬的信使,在馬身后張著長長的布幔,上面寫滿了今次羅兀城的捷報。從一個城鎮,到另一個城鎮,把勝利的消息如同風吹起的蒲公英,不斷的傳播出去,一直傳到東京城中。
奪占羅兀的順利,早在預料之中,接下來要面對的局面,才是決定最后勝利的關鍵。韓岡依然保持著早前的看法,始終不看好橫山攻略的最終結果。
先去了驛館,將周南等人安頓下來。韓岡便獨自前往帥府,向守門的小吏遞上了名帖。
小吏好像也是聽過韓岡的名字,不敢怠慢,并沒有擺出宰相門前七品官的態度,而是忙進去通報。韓岡在門廳候著,一人大步走進來,竟是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王文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