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補昨天的,等會兒還有一章 初冬十月,今冬的第一場雪,隨風而至。
雪不大,只下了半個時辰便停了下來,很快就云破日出,冬日稀薄的陽光也灑了下來。薄薄的雪層在陽光下越發的顯得單薄,蓋不住田地中剛剛探出頭的嫩綠麥苗。可看著阡陌連綿的田野間,郁郁蔥蔥的綠被白色模糊了開去,韓千六還是忍不住開懷的笑了起來,連帶著王韶、高遵裕、韓岡這些一起出城視察田地的官員也都喜笑顏開。
瑞雪兆豐年,今年冬天如果多下幾場雪,來年的豐收就可以期待。
夾在秦嶺和六盤山的余脈之間,古渭寨所處的盆地,是渭水自處源頭鳥鼠山后的第一塊盆地,方圓數十里,為舊時渭州的中心地帶,宜墾荒地面積廣大,除去劃撥給納芝臨占部的一部分南山腳下的土地不算,也輕易超過五千頃。
一千九百一十七頃又八十二畝,這就是古渭寨周邊已經登記造冊的田地數目,而其中的半數,是今年新開墾的荒地。因為是新辟之地,對于在此處屯田,隨時會應召上陣的鄉兵弓箭手們來說,已經為他們打了許多折扣的田賦并算不了什么,不像中原的鄉村中那樣為逃避田賦,有大量的隱田存在。
可以說這新開辟出來的九百多頃地,就是王韶用來證明自己屯田之功的最好的證據。不過這些新辟之地,收成不會太高就是了——為了能用最快的速度開墾出大量田地,緣邊安撫司采用了集體耕作的方法,大量使用馬匹來拉犁,派出了古渭的駐軍,動用了整整五百匹馱馬和兩倍于此的耕牛,調撥了預定中要分發給移民的耕犁,將劃為官田的近千頃荒地在數日內耕作完畢,而分配給官員們的私田,也順便讓他們一起開墾了出來,并播下種子。
這種粗耕漫種的做法,能種一收五就已經是很高的比例了;一百斤種子,收上來兩三百斤也是常有的事。但數量是第一位的,先開辟了足夠多的田地,在天子面前就有了說話的底氣,也可徹底結束有關古渭荒地多寡的爭論。關于收成問題,可以等日后人口繁衍,再推行精耕細作的技術——先解決有沒有,再考慮好不好,緣邊安撫司上下,都秉持這樣的觀點。
所以王韶現在漫步在田間地頭,望著廣袤的原野,問著韓岡:“玉昆,春麥之事你打聽到了多少?”
韓岡追在王韶身后半步:“關于春麥,下官已打聽過了……”
“春麥?”高遵裕不習農事,還是第一次聽說春麥,回頭打斷了韓岡的話,“有春天種的麥子?!”
韓岡答道:“西域冬日酷寒,比陜西尤甚,尋常麥苗熬不過冬天,只能種植春時下種、入秋收割的麥種。就如甘涼興靈,其實也都是以春麥為主。”
因為韓岡的緣故,在屯田上擔了一份差事的韓千六,跟古渭寨的各路官員接觸得多了,在王韶和高遵裕面前也不會再戰戰兢兢。他種了一輩子的冬小麥,春麥也是第一次聽說,故而問道:“三哥你拽著文,俺是沒聽太明白。是不是說西域冬天冷,種下的麥子都會凍死。所以得種那等在春天播種,到快入秋時收獲的麥子。沒錯吧?”
“對!”韓岡點了點頭,“冬麥和春麥的習性不同,種子也不可能一樣。春小麥的種子,孩兒已經讓各家商人去打聽了,順利的話,年前可以讓他們帶些種糧回來。幾十家商隊,就算一家一駝,也能有個幾千斤種子了。”
王韶抬頭向遠處望去,神采內蘊的雙眼,看見的是美好的未來,“等到了明年開春,還可以多開墾三五百頃地,到時正好把苜蓿和春麥都種上。”
高遵裕笑道:“單是古渭一處,就有兩千五百頃田地,到時候,看朝中諸公還有什么可說的。”
韓千六皺著眉頭,指著田壟下的麥苗:“冬麥種了幾十年,不會有差錯。但春麥是第一次種,恐怕脾性不熟……”
王韶哈哈一笑,擺著手不以為意,“廣種薄收,先求個廣字再說。關于怎么種才好,慢慢試著來就是了。”
望著王韶向前邁步的身影,韓千六欲言又止。他是種田的老把式,對田地向來是精耕細作。今次新開田地,全是大把的種子撒下去,雖然眼下長得還說的過去,但等到開春后,肯定照看不過來,只能看天吃飯。現在又讓他隨隨便便就把不熟悉的作物種上去,這比撂荒還讓他為難。
“其實春天主要還是以苜蓿為主。人吃糧,馬吃草,幾千匹馬牛牲畜需要的牧草,也不能光靠后方。春麥僅是試種而已,幾千斤種子下去,也用不了多少田。”
韓岡過來向自己的父親解釋,韓千六雖然并未釋然,但以他的性格,兒子既然這么說了,他也不會在眾人面前反駁。搖頭嘆了口氣,就嘟嘟囔囔的跟著往前走。
王厚側過頭,低聲對韓岡道:“幾千斤種糧的確不算多。但對商隊來說,便不是小數目了。即便分給幾十家,但一駝西域特產的香藥等物,至少能換來等重的蜀錦,至少近千貫。換來一駝種子才多少?就怕那些商人不肯帶!”
“所以我有個想法,把種子當成進場稅,商隊帶來的種子越多,能在榷場買走的商貨就越多。不一定要限于五谷,瓜果菜蔬的種子也可以。而且這些種子必須要能長得起來,最好附帶種植之法。如果有人敢帶來一些劣等種苗,那他第二年就沒有進榷場的機會了。”韓岡對此已經有了腹案,只等瞅準時機向王韶、高遵裕提議。現在說給王厚聽,也算是征求一下意見。
“西域有那么多作物可用?”
韓岡搖頭,笑著王厚的眼界,“西域各色作物多不勝數。像胡麻芝麻、胡瓜黃瓜、芫荽、西瓜這些瓜果菜蔬不都是西域而來嗎,比起香藥珠寶來,這些才是最珍貴的寶物。”
王韶和高遵裕順著田壟繞了一圈后,視察了小麥出苗的情況,中午時分,便抵達了納芝臨占部的主城吹莽城。張香兒早得了消息,擺下了幾桌宴席,等著緣邊安撫司的高官們入席。
張香兒讓人端上來的都是山里海里的特產,雖然這個‘海’指得是青海,但整條的從青海加急運來的湟魚并沒有經過名廚調味,僅僅是燉湯,卻已經是鮮美無比。而筍、菇之類的山珍,各色禽獸野味,更是豐盛異常。
張香兒勸過一巡酒,又指著端上來的一盤鮮紅透亮、被切得薄薄的鹵肉片,向眾官僚介紹道:“這是金錢肉,本就是大補之物,治氣血虛虧。現在又加了益氣補中的黃芪在里面,最是滋補元陽不過。”
“張香兒,你這話是從哪里學來的?”高遵裕驚訝地問道。金錢肉是古渭特產,在座的都吃過。但加了黃芪的做法,卻是一次聽說。而且張香兒還說得一套一套的,在他想來,一個蕃人怎么也不可能對藥膳有多少了解。
“是療養院的朱郎中,找小人要黃芪給院中傷病補身子,小人心想,黃芪既然能給人補身子,跟金錢肉并在一起豈不是大補,便一起下鍋燴了來。”
張香兒這么一說,眾人都把眼睛望著韓岡,朱中可是韓岡的得力手下。
韓岡不知朱中究竟是從仇一聞還是雷簡那里,學來的這些東西。不過如今世人都重養生,許多士大夫都是藥湯不離口的,點湯送客都成了習俗。所以對于藥湯、藥膳,不少郎中肚子里都有一堆心得和方子。
韓岡夾了一片金錢肉放進嘴里,感覺比記憶中的味道還要好一些。他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朱中可是仇老郎中的得意門生,又是從雷簡這個京里來的醫官學來不少方子,此物不會有差。”
見到了藥王弟子首肯,眾官便紛紛舉箸,風卷殘云一般將驢鞭制成的金錢肉吃了個干凈。
在納芝臨占部吃了一頓,王韶等人也不急著離開。為官本是清閑,忙得腳不沾地的只會是吏員。盡管緣邊安撫司一向忙碌,但近來無論是戰事還是政事,都已經告一段落,正好是悠閑度日的時候。
高遵裕午后都要小睡一番,張香兒安排了他歇息。王韶則在院中慢悠悠轉著,要消一消食。等高遵裕起來,再到山中看看風景。王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詩文問世,也想趁著這個機會,展露一下當年身為德江才子的才華。
只是沒過多久,一騎急速的奔入吹莽城,把一封公文交到了王韶的手上。
王韶把用蠟封緘好的公文拆開一讀,臉色就變了,“朝廷來要讓瞎藥、張香兒入京。”
“當是要賜姓了!”韓岡聞言心頭一喜,只是他又看著王韶的臉色,卻不像見到好消息的模樣。
“大人,怎么了?”王厚也看不對,隨之問道。
王韶臉色陰沉:“俞龍珂也要一起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