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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長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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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衙前,韓鐘帶著整理好的一摞奏表申狀,送去了樓上,讓值夜的游師雄晚上多了點事可以做。

  “子鈞……你真會辦事!”

  已經忙碌了一天的游師雄,痛快地丟下了筆。干脆不去看桌上堆成七八摞,永遠也批復不完的公事了。

  韓鐘當初在守選授職之前,韓岡曾安排他在游師雄幕中學習過半年多,熟悉了鐵路事務,方才能夠在上任后很快便上手,應付起從敵人到自己人的所有需求。

  雖然年齡有差,但韓鐘與游師雄其實有幾分忘年交的意思,早已熟不拘禮,聞言笑道:“這些都是今天須批復的,那些能拖幾天的還在樓下沒拿上來。”

  游師雄聞言揚眉,“之前那個被你送去寧夏的堂后官,是不是就這么說的?”

  韓鐘打了個哈哈:“既然他自己送上門來,侄兒也就卻之不恭了。”

  “說不定他只是想奉承你。”

  韓鐘冷笑:“自來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只打不長眼的。沒一點眼色,蠢貨要來何用?”

  游師雄哈哈笑了兩聲,心道果然還是衙內脾氣。

  韓鐘初至都堂,一下子就接手樞密院詳檢的差事,一時忙碌少不了。他手底下的一個堂后官,就自作主張,把送到他那里的上下文函分門別類,急務放前,不急的延后。堂后官這么做是奉承還是下馬威還是兩說——游師雄覺得是前者,滑吏一貫是設計逼得上官主動放手——但韓鐘認定他別有用心,到張璪那邊打個招呼,尋了個差錯,直接就送去寧夏戍邊去了。

  要說有錯,那個堂后官的確有錯。不管初心如何,本質上還是代上官做主,逾矩了。不過他遇到的不是韓鐘,而是東府五房的幾位好出身少經歷的檢正官,說不定就引為心腹了。可惜他撞上了韓鐘。

  韓鐘年雖少,卻是在戰陣上辦了一年多的差,生死事上更見得人心萬端,在前線做一日,比京中做一月還要能歷練人。公事中經驗豐富,又是世家子翻臉就下死手的性子,撞到這樣的人手中,只自身去寧夏,沒牽連到家人,已經是萬幸。

  只是在游師雄看來,比起其父韓岡,韓鐘性子上還是缺了點寬厚,少了些對下情的體諒和寬容。至少沒必要送去寧夏,開革了就可以了。

  “現在好了,詳檢房內人都給你整治得服服貼貼,辦事順手多了?”

  “還算是老實。”

  “所以……”游師雄點點桌上一堆堆如山高的文件,從鼻子里出聲:“嗯?!”

  游師雄是玩笑,怎么按緩急安排文函遞送是他們這些樞密使吩咐過的,不是韓鐘自作主張,韓鐘也只是笑,“六丈要是嫌小侄不堪使喚,也把小侄發配出去就好了,雄州定州不嫌遠,大同神武不嫌差。”

  “美得你的,”游師雄笑罵,“這時候,哪里還有那么好的差事給你?”

  韓鐘眉眼一動,指了指東面,壓低聲線問,“真的要打了?”

  游師雄笑容變得淺淡了點,“還在議。”

  韓鐘察言觀色,又說了兩句閑話,就告退離開。

  離開時腳步有點急切,噠噠噠的就走了。

  對他來說,其實有游師雄‘還在議’這一句就夠了,游師雄的性子韓鐘清楚,不是基本上敲定了,他一句都不會泄露。

  看見一轉眼進取的年輕人連背影都不見,游師雄暗暗嘆氣。

  看起來,這位宰相家的衙內是真心想接他父親的班。

  自己真的是比不上。

  說到底,游師雄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只是機緣巧合,才生到了這個位置,并不是為了這個位置才努力。這一點,跟韓鐘一等顯貴家的后代就完全不一樣了。

  很早以前,早在游師雄他考上進士之前,甚至還要早,比拜在橫渠先生門下也要早,剛剛讀書的時候,被父輩帶著看過新進士回鄉時的盛況,又見識過范仲淹、韓琦這一等執政鎮守關西時的威風,曾經幻想過起居八座的身份和生活。不過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給驚醒,費盡心力才考了一個進士出來。本想著一輩子就在關西的崇山峻嶺中度過了,沒想到卻出了韓岡這一個的師弟。

  再看看桌上,游師雄又是一嘆氣。跟韓鐘說了幾句,算是歇了一會,接下來,還得繼續處理這些公事。

  鐵路上的事從來不少,勘察、建造、保養、維修、護衛,僅僅是鐵路線要安排的事就讓人歇不下來,而運營方面的事務,更繁瑣上十倍。而軍中事,鐵路相關則只占三分之一。事難且繁,日日如此,案牘之間,的確消磨人的志氣。

  拿起筆,申狀上的文字在眼中卻變成一團團墨跡,韓鐘的話又在心中響起,逗起了游師雄的心事。

  章惇的確有開拓之意。

  這正是最近都堂會議上正在密議的要事。

  雖然宰輔們應該都沒有泄露,但從韓鐘的試探上,可以肯定,下面已經是傳遍了。

  游師雄低聲冷笑。果然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做官的,不耳聰目明一點,一輩子都難升上去。

  中國人口日多,食指浩繁。宰輔、議政們很早以前就有了共同的認識,要不然就多開工廠,讓人有工錢賺,要么就開疆辟土,讓人有田地種。總之,必須要讓新增人口,以及無產無業者,能夠得到足夠的口糧,至少保證溫飽和性命。

  有識之士能真正認識到這一點,普通點的官員,揣摩上面的心思,卻也能得到同樣的認識。

  但能夠在其中分到一杯羹的,可就不多了。

  如韓鐘這樣的身份,卻不但能分到一杯羹,而且還是最早分到的一批人。

  不止是家世,還有資望——雖說資望來自于家世,但資望就是資望。韓岡能給他兒子準備好一個上佳的戲臺,但能把戲唱好,還是得靠上臺的人自己。

  韓鐘有鐵路,有領軍的經驗,有在都堂工作的經歷,每一任都有著杰出的表現。有軍功,有政績,二十出頭的年紀,已經是第二任通判資序,等明年,完全可以去邊遠一點的地方做知軍知州。

  完全是韓岡當年經歷的翻版。

  韓鐘在都堂內被人戲稱為小齊公,并非僅僅是因為他是齊國公韓岡的嫡長子,而是經歷、能力和性格都酷肖其父。

  他升得快是有議論,但出生入死多次,誰能仿效得來?章惇的兒子學了他,就死在了日本。

  游師雄對韓鐘很看重,卻并不是因為韓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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