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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微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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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巨響,四門虎蹲炮,幾乎就是同時射出。

  數以百計的黃豆大的鉛子離膛而出,一層鉛云籠向沖在最前的幾名遼騎。

  最近處甚至不到十步,正是霰彈威力最大的距離。

  脆弱的血肉之軀在金屬風暴中毫無抵抗之力,鉛子分割血肉,一朵朵血花綻放,留下了一個個血洞。

  戰士和戰馬轟然倒地,巨大的沖力讓他們還繼續向前滑行了一段,一直沖到了炮口前。

  渾身冒血的戰馬,在面前掙扎哀鳴,渾身冒血的遼騎也在面前翻滾。沖在最前的那名遼騎,之前也最是模樣囂張,現在則滿身滿面的血,翻滾著將白石橋面染得一片血紅。

  鉛子雖多,威力卻不甚大,被命中的只要運氣不是太差,一般戰場上都是只傷不死,直到戰后,才會在鉛毒病中輾轉反側,最后一命嗚呼。但是迎面挨了這一記,肯定是站不起來了。

  虎蹲炮一擊功成,最前面的七八騎完全崩潰,稍后一點的一排騎手,每人都吃了幾個鉛彈,疼得戰馬人立而起。

  還算寬敞的石橋橋頭,一下子就被堵上了。最前面的十幾名騎手,本是精銳中的精銳,如果讓他們沖入戰陣,立刻就能喧賓奪主,秦琬也只有狼狽而逃,可現在他們卻成了障礙。

  緊隨在后的遼騎,不得不慢了下來,試圖避開前面擋道的同袍。只有幾匹馬的騎手馬術高超,如風一般穿過橋頭,在倒下的人馬面前高高跳起,越過了地面上的傷員和殘跡。

  四支虎蹲炮組的十六名成員,此刻再來不及發炮了。按照事前的命令,他們早一刻就丟下了他們的武器,沒有再試圖發射,而是飛快的翻身跳進了河水中。但炮手臨走的時候,不忘用鐵釬扎上一下還在哭嚎著的敵人。

  遼騎勇往直前。胯下雄壯的戰馬,以千斤之力撞開了虎蹲炮組,沖上了石橋中央。

  在他們的面前,是六排黑洞洞的槍口。

  秦琬冷冷看著敵騎,估算著距離,當戰馬落地,他用力吹響了口中的木笛。

  半身用鋼鐵包裹,胯下的戰馬五尺多高,騎手的面容只能仰頭上望,高高舉起的長刀更是讓人心頭震顫。

  數百斤的重物帶起一陣惡風,迎面沖來時,許多宋軍戰士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但聽到木笛聲后,卻下意識就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一串槍聲響起,火藥的煙霧彌漫在石橋之上。這群被嚇到了的士兵,卻完美的執行了秦琬的命令。

  一名遼國勇士正揮舞著馬刀,沖向宋軍的陣列。閃閃發光的半身甲,來自大遼太子的賜予,在部族中為他吸引了數位妙齡少女的青睞。今日這一套平時被他擦得锃亮的胸甲,也為他吸引了一枚子彈的熱情。

  遠遠超過虎蹲炮中霰彈鉛子的威力,擊中了堅固的胸甲。柔軟的鉛彈在胸甲上變形碎裂,將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完整的傳輸到了甲胄。胸甲隨即歪曲變形,又將破壞性的力量輸送到胸口。這一位勇士的胸骨,頓時就如同重錘夯過,碎成了數片,心臟也像大手捏過,變形破裂。

  勇士倒飛落馬,口噴鮮血,還在半空中,就已經沒了呼吸。

  他身下的坐騎,也被數枚子彈擊中,巨大的動能,直接將戰馬巨大的前沖慣性抵消大半。子彈命中處的血肉,直接化為肉糜。前面挨了霰彈的戰馬還在慘嘶,而這一匹卻已經倒斃當場。

  能夠容納四輛馬車同行的橋面,也能容納八匹挽馬平靜的并排行走,但換作是戰斗時的狂奔,兩三匹就已經嫌狹窄,七八匹集中突擊就已經要冒著自相沖撞的巨大風險。

  如果是上京道中不肯順服的部族,十幾騎全副武裝的具裝甲騎,沖過對方的戰陣,就像熱刀切過生牛油,毫無阻礙的就能一分為二。

  但遇到了武裝更加完備的宋軍軍陣,卻如撞到了銅墻鐵壁,一個個頭破血流。

  已經不可能沖上去了,十幾匹已死將死的戰馬將橋面堵得嚴嚴實實,一個個大遼勇士只剩下掙扎的力氣。沖鋒的道路上,擋路的障礙全是袍澤的尸體,比宋人用鹿角布滿橋面還要讓人喪氣。

  宋人就堵在橋上。

  遭受迎頭一擊的契丹騎兵,又試探的攻擊了一回,還沒上橋頭就被擊潰了。最后不得不又丟下十幾騎,在城頭炮火的歡送下狼狽而去。

  一口氣損失了五十多人,對僅僅三百人的隊伍來說,是一場極為慘痛的失敗。

  高臺上,幾位上京道出來的將領,臉色皆是死了爹娘一般的難看。

  他們拿著望遠鏡,都看到了自家的精銳怎么慘敗在宋人手中,還是在他們一直都看不起的南方將領眼前。

  耶律懷慶向蕭金剛使了個眼色,蕭金剛心領神會,又向旁邊的一名將領遞了個信號,就聽那名將領在旁閑閑的冷笑道,“在上京道欺負慣了阻卜、乃蠻、梅里急的蠻子,都忘了怎么跟宋人打仗了。”

  來自上京道的一幫人頓時黑了臉,換做另一個場合,不拔出刀分一個是非對錯,那是絕對不會完事的。

  但拿著天子金劍的耶律懷慶就在旁邊,誰也不敢動起手來。

  “陣列不戰啊!”耶律懷慶輕輕嘆道。

  幾個上京道將領都咬咬牙,忍了下去。

  “晚上必須得動用壕橋上去。”蕭金剛小聲的在耶律懷慶耳邊說著。

  耶律懷慶點了點頭,直接去沖正門石橋的確是太蠢了,兩邊是水,中間就一道橋,宋人堵住路,硬沖誰能過得去?

  這種情況,另外找路才對。

  “有多少壕橋了?”耶律懷慶問。

  “有三百具。”蕭金剛道。

  御營工匠的水平比不上宋人,卻也比幾十年前的大遼要強得多。只要有足夠的材料,如壕橋這般結構簡單的攻城器具,只用了他們幾天的手腳。

  壕橋就是下面釘著輪子的木橋板,最簡單的攻城器具之一。有了足夠的壕橋,只要推過去,在濠河上一搭,就是現成的浮橋。

  “足夠了?”

  “足夠了!”

  “好。”耶律懷慶笑著一瞥天門寨,眼神發寒,“就讓宋人再得意半日。”

  石橋的前段,橫七豎八,躺著十好幾具遼人的尸體,幾乎都是滿身血洞,更有同樣多的傷員,奄奄一息,下一刻就可能會咽了氣。

  三名宋軍士兵行走在尸骸和傷員間,大模大樣的拿著斧頭,將首級一枚枚斬下。不論目標死活,都是揚手一斧頭。

  剁下一顆頭顱,就甩手拋到身后,打著滾轉著,聚在了一堆。

  一個個腦袋被麻利砍下,功勞在不斷堆積。橋上的遼軍快要被清理干凈,只剩下橋外最后打下來的一批,突然在尸堆中,一名遼兵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身上只有血跡,卻看不到傷口,看起來是從馬上掉下來后被摔暈了。

  當他看見三名宋軍的動作,滿是悲憤的一聲大叫,提起馬刀猛的沖了過來,

  正當面的士兵并沒有揚起手中的斧頭,左手飛快的自腰間掏出一把手槍,連讓也不讓,槍口轉瞬間就瞄準了對方的額頭。

  砰的一聲槍響,遼兵的天靈蓋不翼而飛,手槍槍口余煙裊裊,那士兵卻跳了起來,回頭大罵:“他娘的,誰在搶你外公的人頭!”

  “木頭,閉嘴!”

  秦琬遠遠的一聲怒喝,那士兵只能將槍揣回腰間,重新砍起首級,嘴里嘟嘟囔囔,很是不滿。

  秦琬回身,沖城墻上感謝的點了一下頭。

  在秦琬的親信叫起來之前,每一個注意到槍聲的軍人都已經知道了,遼兵所中的那一槍并不是從手槍上射出來的,而是他們這幾日都聽慣了的線膛槍射擊時的聲響,只是與手槍同時想響起。

  但那位線膛槍手木然的臉上,什么反應都沒有,城頭上的兩位神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大概也只有這樣的性格,才能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的埋伏一整天。

  秦琬心中有點兒為他們感到憂慮,線膛槍是國之重器,整個定州路上都不多,天門寨這里連個零件都沒有。

  秦琬不知道兩位神射手手中還剩下幾個替換的零件。目前配發給士兵的滑膛燧發槍,超過兩百發槍管就不行了,樞密院也是按照這個標準來確定槍支的更替時間。線膛槍槍管中間還有膛線,理所當然比滑膛槍更不經用。幾天來射了至少四五十發,估計都磨損了許多,射程和威力肯定都下降。

  回頭得要他們只盯著遼狗的軍官打。秦琬想著。

  耳邊傳來王殊的聲音,“都監。”

  秦琬偏過頭,半開玩笑的道,“知寨有何指教?”

  王殊一本正經的問,“是不是結束了?”

  秦琬瞇起眼睛,瞅著遠方,遼軍騎兵已經撤回了出發地,戰場上一時恢復了平靜,就連炮聲都停了下來。

  他搖搖頭,“說不準。還是多站一會兒,免得遼人以為我怕了。”

  遼軍攻擊脫節是真的,但這脫節到底是水平問題,還是另有打算,那就不好猜測了。

  不過遼軍白天會大規模進攻的可能性并不大。

  天門寨中有一個第一流的火炮指揮官,使得城中的火炮能單方面發話,任何規模稍大一點的進攻都不得不冒著被火炮擊潰的風險,這肯定是遼人所不愿意去做的。

  也要多謝遼人的小算盤,這萬多名受難的百姓,總算都救了出來……

  “都監。”秦琬的親兵叫著他,“羊馬墻那邊有人過來了。”

  秦琬回頭看向羊馬墻中,遠遠的過來了一隊人,能看得見在墻頭上露出腦袋的就有百多個。走得近了,就發現是一群蓬頭垢面的難民。男女老幼都有。

  這些當是沒擠進其他三座甕城的,看到他們,秦琬自得的心思又淡去了。

  曠地里,河水中,百姓的尸骸放眼皆是,粗粗一數都有上千人了。保、廣、安三軍州,慘死在遼人刀下的百姓又何止萬人,身為定州路都監,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自傲的。

  暗嘆一聲,秦琬吩咐道,“好生檢查,若無奸細,就放進甕城中。”

  負責防守這一段的軍官,遠遠的就攔住了他們。前面就是都監秦琬所在的地方,又是陣地,豈容閑雜人等干擾?就是要放他們進去,也要先確認不是遼軍的細作。

  領頭的就是申明,在羊馬墻中走了個來回,臉色越發衰敗。

  手里還是緊緊的抱著方才救上來的嬰兒。

  嬰兒裹在蠟燭包里,包裹皮上繡了兩條金魚戲水,魚兒繞著蓮葉搖頭擺尾,活靈活現,仿佛是直接游到了包裹上,即使是外行人看了,也知道這手藝不簡單。

  “娃兒她娘呢。”負責檢查的軍官撥了一下蠟燭包,問道。

  申明木然道,“死了。都死了。”

  看見一張心如死灰的臉,足以腦補出他的遭遇了,軍官嘆了一口氣,“可憐!”對士兵說,“看看有沒有帶著兵器,沒有就讓他過去。其他人,有相熟的親友鄰里,能作保的就先進。”

  “官人,俺們是一起的。”旁邊一個瘦小漢子立刻就指著申明叫道。

  軍官轉頭看申明,申明點了點頭,“是一起的。方才還一起救人來著。”

  立刻有好幾個人一起作證,有男有女,還以女人居多。都是沒力氣擠進甕城里面的,聽到城頭上的話,又抱著希望到西門這里來。

  “好男兒!”軍官贊道,大力拍著瘦小漢子的肩膀,“好了,你也進去吧。”

  瘦小漢子跑到了申明的旁邊,笑著謝過,他肚子上的包裹不知什么時候就不見了。

  申明兩人被一名士兵領著,貼著墻走,遠離正在橋上的一眾官兵。卻還被幾十只警惕的眼睛盯著。

  城門就在眼前,申明已經往里踏進了一步,而瘦小漢子卻轉回身,跪下來向橋上的大旗磕了一個頭。

  申明得到提醒,也跪了下來,向著大旗磕了一個頭。

  大旗下,有兩人身上的甲胄與普通士兵截然不同,其中一人腰圍八尺,看肚子就知道是大將。他回頭見到申明兩人磕頭,就跟身邊的同伴說了兩句,叫來一名士兵,把先跪下來的瘦小漢子叫過去了。

  申明欣慰的看著他新認識的朋友被帶到兩位將軍面前,覺得要是這個朋友能被天門寨的將軍看中就好了,他是個好人,做了好事,當有好報。請訪問m.

  (啟蒙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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