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高速公路,從錢州到云州,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 林猛駕車駛入云州最東頭的收費站,一眼就看見了三輛掛著武警牌照的軍車,停在出口處的右側路邊。
林猛打了把方向,把車靠了過去。站在軍車旁吸煙的武警云州支隊支隊長熊衛紅也看見了王學平的那輛省廳九號車,笑著沖這邊招手示意。
王學平下車后,緊緊地握住熊衛紅的手,笑道:“感謝衛紅同志對錢州人民的支持。”
熊衛紅哈哈一笑,說:“學平同志,軍民共建,軍民雙擁,可是我黨我軍的基本政策啊。”
“我車里還有個老熟人,很想見見你,只不過,他不怎么好露面,就一直躲在車里。”熊衛紅小聲和王學平嘀咕說。
王學平微微一楞,他心想,是誰搞得如此神秘,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鉆進熊衛紅的車里,王學平還沒坐穩,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王廳,你一定要救我,不然我就完了。”
王學平定神一看,不是周胖子這個好色之徒,又是誰呢?
王學平知道,自從高成秋當上了云北區委書記后,周胖子因為腳踩兩只船,想玩出左擁書記,右靠區長的戲碼,結果讓高成秋給整得灰頭土臉,差點落馬成了反的典型。
周胖子和王學平也算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那時節,王學平剛剛起于微時,周胖子放下副縣級局長的架子,主動和王學平交好。
不管周胖子當時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總之,王學平一直把他當朋友看。畢竟,王學平也是人,不是神,未曾發達之前的老關系,多少也有些香火情。雪中送炭的朋友,總比錦上添花的兄弟,要可靠一些。
“老周啊,如果還認我這個朋友,你就別叫什么狗屁廳長了,還是老樣子,叫我學平好了。”王學平拉住周胖子從前排伸過來的肥掌,重重地一握。
周胖子心里激動不已,肥手微微一抖,顫聲說:“學平,好兄弟,你真夠哥們。”
一旁的熊衛紅看出周胖子的情緒非常激動,擔心他說錯了話,趕緊打圓場,說:“老朋友見面,正應多喝幾杯,地方我已經安排好了,咱們這幫兄弟好久沒見面了,先吃飯,敘敘舊,別的事情暫時放一邊。”
熊衛紅訂的是王學平以前經常去的蘭寧大酒店,這是整個云州市目前檔次最高的酒店。這里,餐飲娛樂加上住宿,業務門類齊全,功能也非常的完善,一直是云州市各大黨政機關宴客的好去處。
進屋一看,幾個以前老朋友都在,云州日報的副總編崔柳,市國稅稽查局的副局長錢東方,市財政局副局長秦華等人,見王學平在熊衛紅的陪同下,走進了包間,大家一齊站了起來,嘻嘻哈哈地打招呼說:“歡迎王廳長到我市視察指導工作。”
王學平一邊和老朋友們寒暄,一邊掃了室內一眼,他發現,高成秋和謝炎都還沒來。
這次來云州,王學平曾經想過,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可是,考慮到這是他高升之后,第一次回云州,這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走過必定留下痕跡。
如果不通知高成秋和謝炎,搞不好就會落下一個,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的壞名聲。所以,王學平臨來云州之前,挨個給這些個老朋友打過電話了,把行程詳細地告訴了他們。
老朋友聚會,話就多了,崔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開玩笑說:“學平啊,你這一走,再回來已是省了,可曾忘了給咱們這些老兄弟帶些小小的禮物?”
崔柳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橫眼相視,這家伙真是太不懂事了,王學平早已不是當年的小主任,小縣長,而是堂堂的省廳副廳長兼錢州市局局長,權力之大,令人難以想象。
王學平毫不介懷,他灑脫地一笑,笑道:“老崔啊,少不了你那一份,禮物都在車上呢,待會別看花了眼啊?”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了高成秋的聲音,“哈哈,學平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老高的禮物是不能少滴。”
王學平笑著站起身,高成秋快步上前,一把將王學平抱了個滿懷,歡喜地說:“早就想去省城看你了,這不,手上的事太多了,一直沒有抽出空來。咱們老兄弟了,也不說那些廢話,待會我自己罰酒三倍,算是賠罪。”
高成秋這話說得太漂亮了,王學平也不好說啥,只得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成秋,你這是批評我啊,我陪你喝。”
“喲嗬,大家都在啊。”高成秋坐到了王學平的身邊,這才仿佛剛看見室內眾人一般,笑著打了個招呼。
“高大書記,咱們也是很久沒見了啊,是不是要加罰三杯?”崔柳畢竟是文人出身,身上始終帶有一股子酸氣,忍不住刺了高成秋一句。
高成秋自從做了區委書記之后,的派頭日益明顯,也許是一言堂搞慣了,容不得地位低于他的人調侃。
他冷眼看了看崔柳,淡淡地說:“老崔啊,我喝三杯,你酒量好,是不是要陪上三組?”
崔柳給噎得直翻白眼,但也沒啥辦法,在云州,他一個小小的報社副總編,哪里惹得起轄區內的區委書記,只得悻悻地坐在椅子上,氣得直哼哼。
王學平敏感地察覺到了高成秋的變化,想當年,高成秋是個頗講人情的市長秘書,如果沒有他幫著牽線搭橋,王學平要想扳倒李大江,恐怕要多費上不少氣力。
錢東方看不過眼,正想替崔柳打個圓場,沒想到高成秋見了周胖子,竟然奇怪地問他:“你怎么在這里?誰叫你來的?”
周胖子鼻子都氣歪了,他心說,老子又沒挖你們高家的祖墳,至于當面打臉么?
高成秋這么說,就很有些過了,包間內的氣氛立時冷了下來,朋友們一個個悶頭抽煙,郁悶得不行。
王學平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朋友們坐蠟,趕緊笑著解釋說:“胖子是我叫來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又是很久沒見面了,一起聚一聚,樂呵樂呵。”
高成秋和王學平畢竟感情不錯,而且,王學平如今的地位已經高過了他,這個面子不能不給,他點了點頭說:“沖你的面子,今天我就不計較那些了,有些帳啊,改天再算。”
周胖子怒極,一張肥臉漲得通紅,很想拂袖而去。可是,這僅僅是個愿望而已。
高成秋盡管是位高權重的區委書記,周胖子這個區委常委、區委政法委書記兼區公安分局長,并不見得怕他,這也是當初敢腳踩兩只船的根本原因。
可問題是,高成秋是現任市長金有工的前任秘書,周胖子就算是再狂妄,可以不在乎高成秋,卻沒法不忌憚金有工那尊大神。
投鼠忌器,這才是周胖子面臨的最大的難題和困境。
王學平很理解周胖子的難處,笑道:“成秋你不容易,老周也同樣不容易,百年修得同船渡,咱們這些老兄弟們丟一個,少一個啊。”
大家都聽明白了王學平話里的意思,起于未發達之前的朋友,應該彼此珍惜才是,隨著仕途的發展,地位的升高,以后很難再交到基本沒有利害沖突的朋友了。
高成秋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盯著周胖子,問道:“胖子,咱們一直是好兄弟,我始終就有些想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和別人攪到了一起?”
也許是判斷出了高成秋沒有惡意,只有疑惑和不解,周胖子咬咬牙,解釋說:“老高啊,不是我想說你,你太急功近利了,羅馬不是幾天內就可以建成的。”
“哦,那你是說,不看好我的作為了?”高成秋沒有生氣,只是冷冷地盯著周胖子。
周胖子幽幽地說:“高書記,咱們分局的經費已經少得可憐,為了支持你的大項目大工程,我楞是從干警們手里搶了他們半年的收入,我也很難做啊。”
高成秋一楞,接著就不怎么說話了,悶頭想著什么心事。
整個包間的氣氛,雖然表面上熱鬧非凡,可是,終究掩蓋不住,老朋友之間固有的矛盾。
直到散席的時候,熊衛紅始終都想不明白,他的一番好意,竟然鬧得不歡而散。
“學平,對不住啊,我也沒想到,老周和高成秋的矛盾竟然這么深。”送走了高成秋之后,熊衛紅小聲向王學平道歉。
王學平嘆了口氣,說:“老朋友啊,丟一個,少一個”
聯想到當年的同學們,如今還在來往的,已經屈指可數,人這種動物,太復雜了。
“學平,如果你沒有別的安排,咱們先去訓練基地?”熊衛紅扭頭問王學平。
王學平笑了笑,說:“我調走之后,第一次回云州,總得看望一下老吧?”
“哦,對,對,我這豬腦子,還真是在軍營里悶壞了,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沒想通,真是該打”熊衛紅知道,王學平和省武警總隊的幾位主要的關系非常密切,說話間也不敢太過隨意,始終加著小心。
登車之后,王學平靠在后座,兩眼望著熟悉的街景,卻有些心不在焉。
當年一起吃喝玩樂的老朋友,因為各自的地位變化,而漸行漸遠,甚至反目成仇,實在是令人感到惋惜啊 當掛著省廳九號警牌的黑色公爵王駛到市委常委宿舍大院門前時,負責守衛的武警戰士趕緊舉槍立正敬禮,為首的一個武警少尉快步走過來,仔細地查看了車前的警牌后,馬上揮手示意門崗放行。
嚴明高的家,王學平來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林猛熟門熟路地把車一直開到嚴家的院內,穩穩地停在了小樓的正門口。
葉金山滿面笑容地等在門口,見王學平從車里鉆了出來,馬上搶先幾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客氣地說:“師兄,我可看出來了,你最近混得很滋潤嘛。”
兩個人都是嚴明高的秘書,只不過一是前任,一是后任,在官場上,如果有了這個紐帶,彼此之間的關系,多半會很好。
尤其是,王學平如今的地位已經和嚴明高持平,都是副廳級高官了。老嚴總有老去的一天,跟著王師兄混的念頭,其實早就在葉金山的腦子里升了根發了芽。
“嚴叔在么?”王學平笑著握住葉金山的手,問他。
葉金山笑著解釋說:“老板今天一直在市委那邊開會,剛回來不到十分鐘。他知道你要回來的消息,高興得不得了,從早上開始,已經問過我七八次了。”
王學平微微一笑,別的大多很難靠得住,包括金有工在內。可是,嚴明高卻算是一個官場上的另類,非常的講義氣講感情,對他王學平可是沒有什么話說的,幾乎無可挑剔。
當然了,當初那層救主的淵源,加上嚴明高屢屢透露出來的托家之意,王學平也是明白人,他和嚴明高之間永遠不可能出現利益方面的沖突。
甚至,王學平有這個自信,如果在他們兩人之間選一個人出任市委書記,嚴明高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退讓。
嚴明高已五十多了,而王學平今年滿打滿算才28周歲,這其中的政治、感情和利益帳,作為情同父子的嚴、王二人,不可能算不明白。
合則兩利,分則雙敗,共存共榮,榮辱與共,這才是嚴明高和王學平之間真實關系的寫照。
不須人引導,王學平徑直登上了二樓,快步走到書房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是學平吧,快進來吧,茶已經泡好了。”書房里傳來了嚴明高親熱的召喚。
“叔,您身體一向還好吧?”王學平進屋后,和以往做嚴明高秘書的時候一樣,恭敬地站到了寬大的書桌前,眼里滿是笑意。
“你小子,到了我這里還講個屁的禮節?快坐下,讓我好好地看看你,嘖嘖,瘦了啊,新鮮出爐的副廳級,平日里忙得很吧?”嚴明高欣慰地望著他以前的愛將,將來的指望。
這小子沒變,我沒看錯人啊嚴明高心里感慨萬千,當官這么些年,他早已看透了世情,換作一般人,爬到了王學平如今的顯赫地位,眼里哪還有老老上級?
“叔,我薛姨呢?”王學平剛才進屋的時候,沒有看見薛蓉的身影,心里就有些奇怪。
“唉,小冰不知道發什么神經,居然在學校里把女同學給打了,不是一個,竟然是三個。”嚴明高一提起這個獨女,就腦袋疼,打小嚴冰就調皮淘氣,如今都已經考上了大學,還這么沖動,哪一點像他們夫妻倆?
嚴冰的高考分數原本只能上錢州大學,嚴明高托了不少關系后,給她安排進了全國知名的重點大學,名列211工程之一的中夏大學。
王學平調到省城之后,曾經專程去看過嚴冰,起初,這小魔女非常高興,手舞足蹈,后來聽說王學平今年十月份要結婚,這小妮子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沉默不語,半聲不吭。
“叔,我這個當哥的沒盡到自己的責任啊,還要勞煩薛姨親自去錢州。明天拜會過金市長之后,回錢州就去學校看看。”王學平知道,以他和嚴家的關系,嚴明高卻不來找他處理嚴冰那事,恐怕其中另有隱情吧。
“也好,你回去之后,幫我看著那丫頭,女大不由爹娘啊”嚴明高苦惱的摸了摸頭發。不管是在縣里,還是市里,他都是擁護巨大影響力的,卻沒管好自家的閨女,心里多少有些郁悶。
“呵呵,學平啊,老最近一直夸你呢,說你在政治上成熟了,竟然一舉拿下了市局黨委會,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把手。”嚴明高的高興不是裝出來的,笑得嘴巴大張。
王學平微笑著說:“我能今日還不是您教出來的么?沒有您的提攜,哪有我今日的風光?”
“你呀,你呀,嘴巴變油了,在我面前還用得著說這些沒用的話么?”嚴明高抬手阻止了王學平的解釋,續道,“常言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當初選你做秘書的時候,不過是看著你還算機靈罷了。沒想到,最終救了我的人,居然是你這個小不點。”
“嗯,我又沒到七老八十老糊涂了的程度,誰好誰歹,能不知道么?”嚴明高感嘆道,“當年,老都沒辦法拉我一把啊……”
王學平心里一凜,嚴明高向來是個不放空炮,不亂說話的性格,莫非是老金那邊有變?
“你呀,就是心思重。早些年,我還可以看出幾分,如今,我也看不透你了啊”嚴明高擺著手,繼續阻攔王學平的解釋,“你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么?這次回來了,正好去老那里坐一坐,聊聊天,增進一下既有的感情。”
到了這一刻,王學平如果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傻叉了,看樣子,金有工對他的意見還不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