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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夜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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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龍首寨的山路就在應州城塞內北面,換句話說整個應州城塞就是依山而建。從南門到山路入口,平日里不疾不徐而行,也不過一刻功夫就能到達。可在今夜,這一段短短的路程,竟然走了大半個時辰!

  整個應州城塞,已經全然陷于火海當中,在他們退過的一路,處處都是火勢交聯,處處都是斷兵殘刃,處處都是血痕累累。

  這一路太過艱辛太過漫長,似乎隨時這陣列都會崩潰。可終于還是堅持住了。

  而通往龍首寨的山路,就在背后不遠處。只要上了山路,與接應的守軍會合。單用石頭朝下砸,女真軍馬都跟不上來!

  隨著一聲聲嘶啞焦躁的女真語呼喊號令之聲,更多的女真射手涌上前列,也不保留氣力持續射擊了,拼盡全力拉弓疾射。撒袋中的羽箭飛快見少,箭頭在火光中亮起一層層一片片的金屬反光,落向退往龍首寨山路的那支仍然結陣不亂的陣列。

  在女真射士的背后,幾個謀克最為勇銳之士又集結起來,披上兩層重甲,持起已然有了大大小小缺口的長刀重斧,喘著粗氣準備再度上前。

  哪怕在這個時代,以軍中菁華這種可披重甲,不懼死生能當前敵的銳士消耗性的硬拼。十場戰事當中不見得有一場是這般打法。臨陣而戰,只想著用拼人命的方法來擊垮對方,這往往都是下將所為。

  這個時代軍堊隊的組織度和對傷亡的承受程度,不是向心力極強的團體,不是極度的精銳,也無法進行這種最為慘烈的作戰方式。

  而在今夜,雙方在南門口已經拼掉了幾百條人命。短時間這樣的傷亡消耗,以女真人的兇蠻,也覺得膽寒!

  而現在銀術可和完顏希尹又準備拿出本錢,驅趕女真兒郎上前,再狠狠拼一次人命。說什么也要擊垮這敗而不亂,仍然能維持陣列的頑強敵人。將他們徹底消滅在應州城塞之內,讓他們無法退上龍首寨這唯一一條活路!

  在自家陣列當中,給護持在最中間的郭蓉湯懷等人,也看見了女真人的調度準備,聽見了他們不住的呼喝傳令之聲。對望一眼,忍不住也是震驚。

  今夜戰事,郭蓉身先士卒,極大的鼓舞起士氣。麾下又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北來神武常勝軍軍中精銳。表現得已然是至矣盡矣,蔑以加以。任何將領,也不能對麾下軍將士卒要求得更多了。

  南門死戰不退,拼光了一都又一都,后面的人馬仍然源源不絕的填上去。哪怕最后不敵,仍然能維持陣列且戰且走,能帶走的傷員都帶上了。不管火勢圍逼還是女真人不斷撲擊,仍然陣腳不亂。

  換了對手是這個時代任何一支其他軍堊隊,也許在南門就已經為他們所拼退!

  而女真軍馬,不愧是閃電般擊破了大遼帝國的這個時代最強武力。不僅在南門血戰中陪他們狠狠拼了一次人命。還狼一般的咬著不放。到了最后,又擺出一副不惜以人命填開他們的陣列,將他們這支軍馬全部留下的架勢!

  雙方都在驚嘆對方的能戰強悍。今夜在應州城塞,第二次碰面的神武常勝軍和女真西路軍。在一場規模不大,陰差陽錯發展而成的血腥交手戰中,打出了這個時代最高水準的頑強剽悍!

  郭蓉就在陣列最中間的位置,一路且戰且退至此,南門親自披甲浴血死斗之后,又竭力維持著這一支軍馬結陣后退至此,雖然身上不曾帶什么值得一提之創。可精力體力,已然到了極限,甚或都已經到了透支的地步。抿一下嘴唇,只覺得口腔里一點水分也無,舌頭干燥得就像一塊枯木。眼睛望出去視線都已然模糊,火光人影混雜在一起,亂紛紛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雙腳仿佛踩在萬丈泥沼之中,每挪動一步,都要竭盡所能。

  環顧左右,身邊將士,莫不如此。

  湯懷拉弦右手,鮮血凝結在上,厚厚一層,正不知道傷得有多重。雖然此刻射士都有扳指,可是硬質扳指兩緣在拉弓的同時同樣要磨損著手指。

  湯懷用的是三石強弓,非如此弓力,就算用尖利點鋼的破甲箭鏃,也未必能射穿一層甲胄。三石力道,就等于將一百多斤力量用兩根手指提起來,湯懷今夜發箭百余,就是反復提起一百多次,還要開如滿月。百余箭射下來,對手指的傷害可想而知!

  冷兵器時代的投射兵種,除了可以借用畜力或者多人力量上弦的大型兵器之外。就是用體力來換殺傷力。老卒傷了手指,用弩扭曲了脊椎,一場仗下來整個腰都廢掉的,比比皆是。所謂臨敵不過三矢,一場戰事下來射手不過能射十幾箭這個太過夸張了一點。正常水準,用弓箭的射士,看弓力不同,一場戰事射三十到六十箭之間。用腰里腿力上弦的弩手,極限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字。

  今夜竭盡全力連發百余箭,就算現在馬上就開始診治保養,湯懷神射能不能恢復如初,已經難說得很了。

  此刻他的硬弓就挎在腰間,用左手持著一桿長矛。仍然緊緊跟在郭蓉身邊,如前一般一言不發,仿佛在等候著最后的廝殺一般。

  而舉旁牌的將士,持矛持刀的甲士,人人都是氣喘如牛,人人都已然將自己壓榨到了極限。

  回頭看去,龍首寨燈火繚亂,接應隊伍還懸在頭頂老遠處。天黑路險,雪深道滑,百余丈的狹窄山路,正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趕到。

  再轉回頭,女真甲士已然列陣完畢,如一群兇獸,就要帶著讓人膽寒的瘋狂獰惡,最后一次撲向這支傷疲已然到了極限的隊伍。

  火光中,更多寒星在塞外朔風中升起,俯沖而來。卻是女真射士加大了發射密度,拖慢郭蓉他們后退步伐,給自家甲士多喘一口氣的機會。無數箭鏃擊中旁牌的聲音密密麻麻響起,甚而將持牌甲士身子退得不住亂顫,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頹然倒地。

  這就是結束了?郭蓉已經覺得握不住手中長刀了。

  若是那姓蕭的在這里,他會如何?

  他只會嘟囔著咒罵著這賊老天,揚眉而上,從絕望中尋出一條生路。就是這點昂然不屈的男兒氣概,才讓自己從此對他深陷,才讓自己在這塞外苦寒之地,無怨無悔的為他死戰!

  他會念著我么?

  在這一刻?

  寒風火光之中,郭蓉俏生生的一笑,緊緊握住了手中長刀。

  無數道目光落在郭蓉身上,都看到了郭蓉輕松甚而帶著點溫暖的笑意。這些從神武常勝軍旗號下廝殺出來的男兒,不知道怎的,心中也就定了。

  大好男兒,豈能連一個女子都不如?

  龍首寨守將,麾下兒郎奉送花名綽號為艾吃的軍將死死看著山腳下動靜,心底一下如山頭呼嘯的寒風一樣冰冷。

  女真人真是兇悍,今夜戰事打到這種地步,傷損奇重之后,仍不以全取應州為滿足。仍然死死咬著郭蓉他們,不僅如此,還準備狠狠再拼一次人命。將他們徹底留下來!

  都說遼人為狼,可是比起女真人兇悍若此,遼人溫順得和小貓也差不了多少了。

  更多女真射士涌上,不顧他們射到此刻也是強弩之末,拼命拋射出更多羽箭。在箭雨當中,郭蓉他們這支軍馬雖然還在苦苦維持著陣列,可腳步幾乎停滯。再也向后不得。

  女真甲士已然列陣完畢,稍稍喘息一下,就要狠命撲上來!

  自己這幾十人差不多還在山頂,披甲持兵,人人還背著弩機。距離郭蓉他們雖然不遠,不過百余丈的距離。可這山勢既陡,又雪深路滑,一條山路又狹窄。哪里是這么輕易下得去的?

  只怕他帶隊趕到,女真甲士已然將郭蓉他們這支在驚濤駭浪中苦苦支撐的敗殘人馬徹底撕碎吞掉。

  他急得渾身是汗,幾乎僵在那里,一時間半點法子都生不出來。麾下兒郎也如他一般一下就掂量明白了眼前情勢。兩軍可說近在咫尺,中間也沒什么阻隔。可是女真人就是強悍兇狠到了這等地步,就是不容他們有會合的機會,不管付出多大傷亡,也要將對手徹底粉碎。

  如此強敵,足堪驚畏。以前不管是對上西賊還是殘遼,那些所謂強敵,對著這一支新起勢力,簡直就不堪一提了。怪不得蕭顯謨要布局至此,要死死的將女真人頂在宋地之外。要是門戶敞開,讓女真大軍深入,只怕整個大宋河山,都要淪入血海當中!

  山腳下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號,火光當中看得分明,女真射士沿著兩翼向后退。大隊女真甲士列陣大步而前,在他們身后,是燒成一片火海的應州城塞,在他們金屬甲胄上反射出一層層的血光。如此氣勢,如此毅然決然的沖撲。從北地白山黑水窮荒大澤處崛起至今,這鋒銳正是最盛之時!放眼天下,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能擋在這股兇獰的力量前面!

  艾吃身邊,那個渾身披掛得滿滿當當的十三看了自家軍將一眼,不吭聲的將兜鍪革帶在下巴上狠狠又勒了一記。丟掉手中長矛,也不管身上佩戴的短兵刃,只是將弩機從背后摘下來抱在懷里,一聲不吭也絲毫沒有半點猶豫的,身子一蜷,就從差不多有四十度傾斜的山路上滾了下去!

  在這同時,女真甲士前鋒,也終于撞上了郭蓉所部。第一排重斧如林一般舉起,就狠狠的劈在一面面箭鏃扎得如刺猬一般的旁牌之上。如此遠的距離,聽不見響聲,只能看見木屑紛飛,一面面旁牌在重斧下破裂粉碎!

  山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看著山下兩軍無聲的最后一次狠狠撞在一起,拼命死斗,看著轉眼間就滾得不見人影的十三。

  艾吃大喝一聲,也不下令了,狠狠擲下手中長柄挑刀。摘下弩機抱著,學著十三動作,也向山下滾下去!

在他身后兒郎,人人都是一聲大喝,幾十人前赴后繼,將性命豁出去。全都從山上滾下!(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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