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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之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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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的一聲悶響。董大郎已經一腳將跪在地上的一名麾下粹口刪至在  秋雨這個時候又淅瀝瀝的下了下來,順著每個立在這里的甲士們的頭盔朝下滴,每個人的神色,都是一片木然。

董大郎這一腳好大氣力,那軍官已經渾身都是血跡了,脖子上面還胡亂纏著白布條裹傷,這一腳下去都能聽見胸口護心鏡和肋骨狠狠撞擊的聲音,那軍官頓時仰天便到在爛泥當中,抽動一下,撲的就噴出一口  這軍官倒也悍勇,挨了這么沉重一記還能咬牙翻身而起,在爛泥當中磕頭如搗蔣:“大郎,大郎,是俺們無能!整整一天,就是沖殺不過去!俺甘愿領軍法。為全軍戒!”

  董大郎咬著牙齒不說話,他當日在跟隨郭藥師當假子的時候,舉止氣度,向來是隨和爽朗,和誰都能拉上話說上幾句。愛養士卒,敬重叔伯前輩那就不用說了。當日那些老常勝軍士卒們,未必不是樂見他董大郎將來接手郭藥師打下的基業。

涿州變亂之后。董大郎威權自然和當初小心翼翼當假子的時候大不一樣。唯一能分他威望的趙鶴壽已經在涿州被蕭言誅殺。可董大郎還是盡力維持著自己的形象,和士卒能同甘共苦,也愿意親冒矢石。對士卒雖無厚賞,但是也少有苛責。易州功虧一簣,逃到女真那里的時候,一路行軍,馬讓給傷卒,他自己步行,還能說說笑話鼓舞軍心士  這些當年董小丑舊部,雖然跟著董大郎屢遭挫折,在易州一役又是傷亡慘重,可是總體來說還是樂為之用,對他忠心耿耿。

  這個時候。董大郎一向保持得很好的爽朗溫和的氣度,已經掃得干干凈凈,只是臉色鐵青的看著他血戰歸來的部下!

  揀選出了五百精銳,以心腹銳士統領,分成三四路潛越山徑。一旦某條路走通,董大郎將和銀可術率領女真精銳和自己親衛跟進。以七八百最為兇悍的輕騎橫掃整個古北口后方,占據近關州郡,隔絕宋人古北口守軍的文報。成高屋建佤之勢,虎視面前的燕京,看宋遼爭鋒之際,有沒有什么便宜可占,如果局勢發展對其有利,他董大郎未必不能成為燕京的新主人!

可是再沒有想到,他董大郎一向以北地梟雄自況,仍為憑借自己父親留下的這些老卒,加上他的本事心胸,足可在北地英豪當中有一席地位。南人宋軍。雖然他曾經想過借力將郭藥師掀翻,卻從來未曾看在  古北口宋軍。他們大致也摸出了規模究竟多大。

  象他們這樣飽經戰陣的統帥一看,對手大致情況就多少心中有數。不過是幾百人的一支不大的警戒兵力。宋人善守而不善野戰,以這么點人馬。能困守古北口,確保這關隘不失,就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哪里還能在山間堵住他精心挑選出來的輕騎精銳!

  結果卻是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堵在古北口不多的宋軍,居然還敢于分兵出來,在山間野戰,和他們拼人命,絕不后退一步,死死的將他們堵在這古北口左近的山地!最多一百幾十騎宋軍。以火箭為聯絡,在山間奔走。出現在他們選擇的一條條道路上,大呼酣戰,用兵刃,用鐵甲,用血肉。用性命,一次次的將他麾下這些寄予厚望的精銳殺退。連場血戰下來,一隊隊的鐵騎敗退下來,渾身都是血肉泥濘,人人垂頭喪氣,前后折損人馬,竟然有近百人之多!

  這些都是他董大郎的老底子,而不是收編的那奚王霞末的殘部俘虜。他們都不成,再驅趕這些新收編的常勝軍上陣,難道還能有什么不一樣的結果不成?

  涿州跟隨蕭干反亂,易州敗后又奔走女真。哪怕遭逢絕境,他董大郎也絕不氣餒。一次次的卷土重來。但是這賊老天是不是偏偏和他董大郎做對,讓他空負雄心,卻總是遭逢不順?

  更讓他氣結的是,在自己背后,還有女真重將銀可術和那四謀克的真女真兵一直在冷眼旁觀著。宗翰力排眾議收錄了他,更豁出女真人自己的財物俘虜生口馬匹,將他重新武裝起來,重立常勝軍旗號。無非就是看他董大郎可用。如果在這古北口幾百宋軍面前就鎩羽而歸,不得寸進。女真上下,包括宗翰在內,還會看重他董大郎么?

  沒有了利用價值,他董大郎在那些女真人眼中,未必比狗能強到哪里去。他現在還沒打下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失卻了女真做為倚靠之后,天下之大,又何處可去?

  此刻董大郎心中的寒意,比身外刺骨的秋雨,還要冰冷十倍!

  偏偏那跪在的上的軍官還不識相,臉上只是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還在稟報:南人,,誰說南人不能戰?他們甲好,器械好,也能拼殺,絕不后退,誰說南人只能躲在陣中放箭,俺們一逼近肉搏。南人軍士就要丟盔卸甲跑掉的?他們不多人,披著重甲,騎馬只是在山道之間穿行,火箭信號一旦發出,俺們走得好好的,不多時眼前就出現一堆南人甲士擋在俺們面前!如此山道,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有這么多氣力的,

  還有那個南人小將!那是殺神,那哪里是個人!一手是長得出奇的大槍。一手持劍,披甲卻健步如飛,永遠沖殺在最前頭。俺們哪怕結了盾陣,也只有被殺愕步步后退。誰都傷不了他,可是他手中兵刃展動。卻是總會要了俺們弟兄的性命!

  俺拼死上前,和他死斗。可還沒近前。那大槍就在俺脖子旁邊滑過去了,不是手下一個弟兄拼命扯俺,只怕不能廝見大郎了!那南人小將若在。不知道要多少人命才能填過此關,大郎,大郎,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南人不弱,南人不弱!”

  嗆咖一聲響亮。董大郎已經拔出腰間佩劍,臉色鐵青的就抵在那軍官頸項上。雨水滴在劍鋒上,益增寒氣。讓那負傷軍官頸項上的寒毛狠狠豎起。

  那軍官顧視一下冰冷的劍鋒,閉目待死:“大郎,俺打了敗仗,該領軍法。可是俺們老弟兄就這么多了,跟隨大郎轉戰千里,求大郎多少能活下來幾個!”

  董大郎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盡力想按捺住,卻終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奐:“過不了此處。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天下之大。我們還能去哪里?就算將老弟兄拼光了,也要殺過古北口!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我董大郎出頭之的!”

  看著董大郎臉色猙獰,周圍本來木然旁觀的心腹將領全都撲通一聲跪下,膽大一些的還去拉董大郎的胳州“大郎,留下來的老弟克不多了,都是忠心耿耿跟隨兆頭天兩代的,求大郎法外容情”。

  董大郎胸中郁結,只是覺得沒有一個地方能發泄出來,憤懣得只想仰天怒吼,憤懣得只想一劍狠狠砍下,將眼前這些礙眼的家伙全部殺干凈!他董大郎一身本事,更負奇志。辛苦打熬筋骨,不管跟著董小丑還是郭藥師,每戰必然當先。要不是這些沒用的手下拖累,他如何能走到今天這般田地?

  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恨意寒意。讓每個看著他眼睛的手下悄悄的住口,只是呆呆的跪在那里。仿佛到了今日,他們才第一次發現自己跟隨這么久的統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董大郎背后,突然傳來了銀可術的聲音:“又敗下來了?這些李人,看來倒是還有三分本事,不全是如大郎所說的那般軟弱可欺!這樣的對手,打起來才有點意思,不然這趟南下,當真是骨頭都要閑得發痛了”

董大郎猛的收刻回頭,臉上怒容恨意,在一瞬間就收拾得干干凈凈。就看見在背后自家大營當中。密密麻麻瞧著這里動靜的人堆,已經分開了一條路,銀可術帶著四五名女真侍衛,大步的朝這里走過來  銀可術臉上還是笑呵呵的模樣。可他身后那些女真侍衛,臉上譏笑輕視的模樣,卻是藏也藏不住他們也根本沒想藏。

  董大郎吸口氣,忙不迭的前驅幾步,大禮就朝著銀可術行了下去:“兒郎們無能,讓貴人看笑話了!俺正準備行軍法,殺幾個人立威,為全軍所戒!俺們本來就是貴人們養著的飛鷹走狗,不能出氣力,留著還有什么用?請貴人放心,俺這就親自上陣,這古北口和周圍山地就算是鐵打的,那些宋人就算是銅鑄的,俺也一頭撞開此處,為貴人前驅!”

  銀可術笑著擺擺手,示意董大郎起身。他朝古北口方向看了看,臉上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笑容:“軍中傳言。說南人有一小將,驍勇異常,可以叫什么萬人敵?大郎的精銳,都在此處了,今天都全部敗了下來,就算大郎親去,就真的能一舉沖過去?”

  董大郎臉上閃過了一層青氣,又轉瞬即收,陪笑道:“俺董大郎也不是泥捏的!什么萬人敵,俺倒想見識見識他再能廝殺,不過是個人。也會疲累,用人命填。也能擒了他!俺可在貴人面前立下軍令狀,明日必然殺過這古北口去!”

  銀可術淡淡一笑,他雖然是女真小部出身,除了漁獵,就沒什么事情干了,更別說學習兵書戰策了。可是這大將氣度,也殆乎天生。

  每臨戰陣,越顯得氣度雍容。女真崛起,也得力于這短短時間在民族歷史上爆發一般涌現出來的天才。(每個民族,似乎在某個時間點,都會爆發也似的涌現出一批天才出來,在歷史上的某段時間之內,將這個民族的能量燃燒到最為耀眼的一方,不論東西,莫非如此。可閃耀過后,就是持久的衰落。唯我華夏,三千年文明史,總好像每逢五百年就由王者興,存亡斷續,讓民族氣運不絕如縷。放眼世界,上下五千年,唯有炎真如是也。當代新羅馬帝國,花旗合眾國又是走的另外一條路,以移民立國,廣收天下人才,到現在已經兩百年了,國運雖有少衰,但是仍然虎視全球。立國兩百幾十年,就強盛了一百多年的帝國,在可預見的將來,仍然很難從這寶座上掉下去。五千年來,又有幾個?一時興起,隨口抒發了幾句,讀者諸君莫怪奧斯卡按)

,只怕俺也沒那么多時間等啊,,大郎的本事,俺大概也差不多知道了。是俺們女真的得力臂助!俺承諾的話,自然不會變。可是宗翰派俺前來,還要探聽明白宋人的虛實呢,老守在后面吃肉喝酒睡覺,連獵物的面前不照一下,到哪里探聽去?也罷,也該俺手下女真兒郎活動活動了,俺和大郎,一起上前見識見識那宋人將  董大郎微微色變,恭謹到了極處的行禮下去,只是一疊聲的道:“不過小挫,俺正準備把情勢挽回來。這么一個小小關山,怎么當得起女真健兒鐵蹄一踏?要是傷損了哪個上國國族兒郎,俺又怎么能回去見得宗翰貴人?我董大郎所部,既然是女真貴人麾下飛鷹走狗,就算用命填,也自然會為貴人填出一條通途出來!”

  看到董大郎在女真人面前這般低聲下氣,將女真人捧到了天上去。卻將他自己麾下兒郎性命看得一錢不值。還跪在那里的常勝軍將領們個。個臉色都難看至極。不過這個時候,也沒有一個人吭聲。

  銀可術掃視了董大郎和他麾下將領一眼,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可是開口說話,卻有掩藏不住的傲然之意:“我們女真的威名,不是靠使喚飛鷹走狗打出來,而是靠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快馬,自己的硬弓,自己的利劍,自己的血肉性命,在無數敵人的尸身上面拼殺出來的!不論是遼狗還是宋人,都是如此!”

  他笑著拍拍董大郎肩膀,指著古北口方向巍巍關山:“宋人已經大出俺的意料之外了,那宋人小將,俺也想見識得很。也該讓宋人,見識一下,什么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了!沒有任何東西,能擋在俺們女真兒郎馬蹄之前!”

  他一聲出口,他身后侍衛。都歡呼一聲。腰間長刀出鞘,只是大聲為他們的統帥喝彩!

  董大郎靜靜的站在那里,面無表情。而他麾下那些將領,仍然木然的跪在泥水當中,神情呆滯、

  “岳都真侯,如卑。

  馬擴摘下頭盔,在岳飛身邊坐了下來,他臉上全是濃重的倦意,給士卒們燃起的篝火照得明暗妾幻,只是一雙眼睛,還是炯炯有神。

  夜色已經降了下來,將周圍山川全部籠罩。秋雨之下,天空陰沉沉的,半點星光也不曾見。能見度低落到了極點。

  夜間在如此山地,要是董大郎還能將他的假勒子常勝軍拉出來的話,那就真的是天下之大,哪里他們都可以隨便去了。

  如此道路,要覓路而行的話。就得舉火。一旦舉火,那形跡就等于自己暴露出來,根本不用馬擴岳飛他們去找。不舉火的話,在泥濘濕滑的山路上摸一晚上,到了夭亮說不定就能發現回到了原地,還不知道走散了多少。

  這個時代雖然有夜戰,可生在地勢開闊,便千行講,而且天候其好。晚卜月炮巴州。景物清晰可辨的時候。這一片都是山地,加上又在下雨。到了天色入夜之際,馬擴和岳飛互相聯絡,將隊伍收攏了起來。回古北口城塞是不必了,走回去休息不了多久再度出發,本來隊伍都已經筋疲力盡了,再架不住這樣折騰的。

  一百余騎集合在一起過夜,分攤的哨探守夜人數還是那么多,就可以有更多的人休息。而且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孤軍遠戍山地,未來還有綿綿苦戰。晚上大家聚集在一起,多少也是個壯膽和互相鼓勁。

  士卒們一天廝殺下來,全都筋疲力盡,但是居然靠著這么點人馬,東奔西走,在山間四下轉戰,將數量遠遠多過他們的假教子死死堵在讓,的那頭。還大有斬獲。一個個都是興高采烈,圍著篝火,用矛桿當支撐,張著油布,只是聚成一堆堆的高聲談笑。無非都是談及白天戰況。

  “俺們岳都虞侯,委實是萬人敵!和那些假教子一碰上,左劍右矛,總是沖在俺們前頭!俺當初也和對面那些假教子同營過,有的領兵將領俺還認的。不是軟茬子,可是在岳都虞侯面前,就是沒有一合的對手!”

  “俺們馬宣贊又差似哪里了?那些假勒子在俺們手里也沒討著半分便宜!廝殺一天。馬都撿了幾十匹,丟在后頭放青。這是俺們西軍出來的俊杰,當初對著西夏羌人,也是敢單騎闖陣的,俺們大宋,盡多這等的好漢!”

  “這位哥哥說得是,今天殺得痛快!以前遼人總說南人一不,俺們宋人軟弱。現在才知道,屁滾尿流退回去的是他們!岳都虞侯,馬宣贊這等好漢,遼人當中哪里覓去?俺們投宋,當真不曾差了。此次博一個功名出來。聽說白溝河南繁華已經聽出繭子出來了,不知道將來有沒有福分走一遭?”

  “且跟著俺去!不是俺說嘴,俺們也曾隨侍宣帥回過汴梁城。那才是地上的一座天宮!茶樓酒肆,三瓦兩舍,俺們都是精熟。到時爽爽利利的跟俺走。單身當兵,要錢沒用,就讓俺們做個小地主!”

  馬擴在岳飛身邊坐下,動問了一句,入耳之處卻不是岳飛的回答,而是那些士卒們興高采烈的議論。他和岳飛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笑。

  “宣贊,叫俺岳飛就是。這副都虞侯,不是自家本事掙的,是蕭宣贊把自家恩典分給俺們幾個弟兄的,當不得什么,男兒要功名,自己馬上去取。”

  岳飛也摘了頭盔,卻未曾卸甲,只是坐在一塊當兵的架好的油布之下。出神凝望著北方的黑暗之處,低聲回答了一句。

  馬擴笑笑。只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痛。再看看岳飛行若無事的樣子,忍不住暗罵了自己一句。當日對著西夏羌人的時候。能在馬上打熬三天兩夜。今日死戰了一天,就支撐不下來了!

  想再夸岳飛兩句,轉念又想,大家這百數十人在此死戰,也不是討一句夸獎的。最后就是笑笑:“如此本事人物,還怕沒有功名!叫你名字,也不甚好。岳兄弟,不知道你有字沒有?”

  岳飛笑笑:“俺是泥腿子出身,哪里有字?”

  泥腿子出身?就能有這么一身萬人敵的本事?馬擴心中也是好奇,不過他當日聽說岳飛幾人就保護著蕭言能沖遼人大營而歸,在涿州幾個。人就將女真使者一行十幾人殺得干干凈凈。

  也曾動問過蕭言關于岳飛他們本事的來歷,結果蕭言很郁悶的告訴他,岳飛他們就是在這個上頭口風極緊,他做為岳飛他們的上司恩主,也是根本問不出來。

  這個時候馬擴也沒了追問下去的心思,眼神轉動,沉吟一下:“岳兄弟,不嫌孟浪的話,我送你一個字如何?”

  岳飛轉頭看著馬擴,神色認真:“能得馬宣贊賜字,飛幸何如之?能在此處和馬宣贊并肩御敵,亦是岳家人平生之牽!”

  馬擴呵呵大笑:“這又何嘗不是俺馬擴的榮幸!岳兄弟,你的氣度本事,還有心胸抱負,只有不可限量!如日之升,如鵬之舉,雙翅挾著的全是驚雷閃電!俺送你的字就是鵬舉!愿你如鷹隼翱翔在這漢家藩籬上空,看著那些教子的一舉一動,將他們永遠擋在外面!”

  岳飛肅然起身。朝著馬擴深深一揖:“飛敢不從命?此乃飛生平所愿,只是今日,由馬宣贊口中說了出來!”

  馬擴笑著拉岳飛坐下:“別這么認真,留著點精神吧,明日少不了還要廝殺,俺們在這里有得耗呢”

  岳飛點點頭,卻不坐下,按劍看著四周:“弟兄們也興奮夠了,該讓他們歇息了。明日廝殺只會更加慘烈,如果那些教子想破口的話!俺盤算著,咱們消息快馬加鞭,三日可到高梁河。連上今日,已經去了兩日了。蕭宣贊抽調兵馬來的話,也就在三四日之內,俺們還要撐最多五天!俺說什么也要帶著這些弟兄們支撐下來!”

  馬擴一怔,笑著擺手:“去罷去罷,讓他們歇息一下”俺本來還想著生死難料。讓弟兄們由著性子開心一下。不要怎么約束他們了,你既然如此有信心,就去讓這些家伙好好睡下吧。明日還有苦戰。”

  岳飛按劍回頭。認真的看著馬擴:“馬宣贊,你是不是曾經懷疑,蕭宣贊不會來應援俺們的?”

  馬擴并沒說高,只是微微點頭。

  岳飛仍然認真的看著馬擴:“現在馬宣贊還以為棄宣贊會不會來?”

  馬擴迎著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如果蕭宣贊都是你我認為中的那種人物,你說他會不會來呢?鵬舉,俺們將這五天,一起撐過去罷!也許蕭宣贊來得。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快!”數百騎士。正舉著火把沿著高梁河向北疾行。火把彎彎曲曲,在河面上映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秋雨淅瀝瀝的澆下來,將道路淋得如潑過油一般的滑。

  這里已經是高梁河上游,河流走向已經是南北向的,再向上溯,就能直通溫榆河水道。渡過溫榆河,就是檀州左近,越過檀州,就是古北口。

  隊伍只是沉默的向前疾行。誰也不知道,這個一向沉默,沒什么威嚴的臨時領兵將領湯懷,居然會這么擰,不顧底下的牢騷滿腹,要求大家晝夜兼程的朝北面趕去!底下罵罵咧咧的,說什么都有。可是湯懷那悶葫蘆性格這個時候忱型出便宜來了,大家說什么。他都只是面無表情,什么反公川從有。但是這晝夜兼程的軍令,就是不改。

  要是拉上去作戰,大家還可以怠慢誓不力戰。可是這只是行軍而已。大家也只有牢騷滿腹的跟著。

  走了大半夜下來,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濕,除了坐騎,還要照顧馱馬,人人筋疲力盡。原來隊伍里頭只是傳來小聲發牢騷的聲音,現在也變得越來越高昂,到了最后。干脆嗡嗡的響成一團。

  當湯懷副手的是那個當日常勝軍的老兵油子余江,借著當初是第一個投降蕭言的緣分。蕭言對他還算是重用。可這老兵油子很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神武常勝軍所部。還能勉勉強強聽他使喚,要指示那些鼻子能翹到天上去的勝捷軍,還是搖頭比較快一些。一路行來,他不發軍令,甚至話都少說,只是從眾而行。不起眼得仿佛是個最底層的卒一般。

  看到湯懷只是一馬當先的走在最前面,后面罵聲嗡嗡的響著。有的勝捷軍干脆放開了嗓門兒,這些常勝軍心思也有點活動。余江當日一個心腹,跟著他一起投降的叫做張威的漢子湊了過來,一臉猥瑣的道:“余指揮使,是不是和湯虞侯說說,干脆就歇息罷?”

  他一指河對面遠處若即若離跟著他們的一排火把,那排火把跟了他們大半夜,現在也停了下來,似乎準備休息了:“遼人遠攔子都熬不住了,準備扎營,俺們卻還在趕路!這是拿人當牲口使喚啊”俺瞧著這湯虞侯也不見得帶過兵,不知道丘八們的心思,借著勝捷軍的這些大爺吵嚷,干脆拉著湯虞侯休息一下如何?天爺,也得讓俺們喘一口氣才好!”

  余江瞪了張威一眼,嘟囔道:“俺這指揮使是加銜,其實不過就是個都頭。你別仗著大家一塊兒受過苦,就來害俺!俺們投宋以后,平安就是福分,湯虞侯說啥,老實做就走了。氣力是賊,養養就回來了,還能死得了人?”

  張威苦笑:“天爺,也得有空閑給俺們養養這賊!”

  他神秘的湊了過來,指指亂紛紛的那些勝捷軍:“余指揮,老弟兄了,俺還能害你不成?你瞧瞧這些勝捷軍大爺鬧成什么模樣了?再走下去,就得卷堂大散!此次接應的幾百兵馬,統帥是湯虞侯,副手可就是指揮太爺你!要是鬧出什么事情來,湯虞侯是什么身份?跟著蕭宣贊的嫡系,到時候,板子只能打在太爺你的屁股上頭!都是老弟兄了,才過來說一句,勸勸那悶葫蘆湯虞侯,好歹按捺平了事情再說,古北口又不在天邊上,還怕趕不到?”

  余江悚然一驚,看看自己老弟兄張威,再看看筋疲力盡的神武常勝軍的那些士卒,最后瞄了一眼那些恨不得扯開嗓門罵街的勝捷軍士卒。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牽著的馱馬韁繩塞給了張威,催著胯下坐騎就趕到頭里去,經過勝捷軍的時候,還聽見了不干不凈的罵聲,都是沖著他這個倒霉副手來的。余江倒也大度,就裝沒聽見。

  他一直趕到了湯懷身邊。湯懷還是那個悶著頭趕路的模樣,連頭都未曾抬起一下。余江小心翼翼的咳嗽一聲,強笑著招呼一聲:“湯虞侯?”

  湯懷嗯了一聲,抬頭木訥的看著余江。到了這個地步,余江也只有硬著頭皮朝下說了:“湯虞侯。趕路兩三天了,越走越是緊,俺們都知道湯虞侯身先士卒切袍澤,可是弟兄們實在支撐不住了,是不是歇息一下?古北口又不在天邊,照這樣趕法,要不了兩天的路程,大家就能接應上,萬一有敵,弟兄們筋疲力盡怎么成?”

  湯懷定定的看著他,到了最后,只透出一個字:“不。”

  余江撓撓頭,苦著臉指著后面嘈雜的勝捷軍:“俺們沒說的。湯虞侯使喚到哪里,俺們就跟到哪里。可是勝捷軍是宣帥嫡系,湯虞侯初初率領他們,還是多少照應一下軍心,俺這話已經算是說得過分,可是帶兵之道,就是一張一弛,萬一鬧得過分,到時候回了宣贊那里,也不好看不過…”

  湯懷嘆息一聲,搖搖頭:“俺不會帶兵,,也不想帶兵。”

  他說了這么句話就沉默了下來,余江瞪大眼睛看著他,等了好半晌才聽見他又開口說話:”俺只想早點見到岳家哥哥,俺知道他在等著。岳家哥哥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奔古北口而去,俺們弟兄,生死都要在一起。”

  他終于轉頭看向了余江:,,既然如此,就先停下來罷”俺實在是不懂這些。余指揮使,你多幫襯一些。”

  余江偷偷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喘了一口大氣。正準備傳令下去。就在這個時候,聽見夜色當中。突然傳來了急切的馬蹄聲音,由遠及近,一開始還極輕微,后來就變得越來越清晰,在這沉黯而且安靜的夜色里頭,是那么的驚心動魄!

  余江和湯懷對望一眼。這個時候,兩人的戰陣經驗就顯出差別出來了。湯懷不管不顧,先是將自己那口巨大的步弓摘了下來。搭上羽箭,只是看著對面夜色當中。余江去回頭策馬沿著隊伍疾馳,低聲下令:“全都滅了火把,左都收拾馱馬,朝后退五百步,其余三都,神武常勝軍的前出,勝捷軍殿后。隊伍張開,準備迎敵!”

  勝捷軍雖然有點驕兵悍將的氣度,卻是王稟手里調教出來的一等一的精銳。

  在蕭言手下聽令被調遣來調遣去也算服氣。剛才一個個還罵罵咧咧,現在卻馬上收聲,紛紛交出手中馱馬,跳下馬來就取甲包。神武常勝軍士卒也聞命立刻前出,向左右延伸張開隊形,他們來不及披甲了,只是紛紛拔出兵刃,張開弓箭,余江又掉頭奔回陣前,招呼著人馬將湯懷護衛住,同時低聲下令:“不要舉火,看明白了來人到底是誰,如果是敵人,人又不多。臨陣發三矢,就朝兩邊散開,讓勝捷軍沖出去!敵人要多,就一步不能退,穩住陣腳,再等號令!”

  對面的景象,在這轉眼間就已經看得分明。三四點火把,只是高低起伏的朝這里而來。來人似乎也看見了這邊火炬如龍,又驟然熄滅的景象。一下放緩了腳步。只是緩緩的朝這里而前。

  看到只有三亮點晃動,余江松了一口氣。柚被蕭言一時心血來潮,安排到這個位置,協助湯懷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當真是這顆心一直揣在嗓子眼那里!

  如此戰地,行人絕跡,對面來人漏夜趕路而來,到底是什么人?

  湯懷突然放下手中弓箭。策馬搶了出去,徹滬大呼!“來者何人俺是蕭富贊麾下虞侯湯懷領軍此,來者報上名字來!”

  對面幾點火把一頓。速度更加放緩,然后就聽見一個聲音從雨夜那頭悶悶的傳來,中氣不足。仿佛是竭盡了最后一絲氣力擠出來的:,…沒聽過湯虞侯。你們說是蕭宣贊麾下,可有明證?”

  聽到那頭聲音,后面勝捷軍突然也有一個小軍官越眾而出,扯開嗓門大叫:“鐵頭張,俺在這里!聽不出俺的聲音么?還要什么明證?你們怎么從前頭退下來了?俺們就是來接應你們去的!”

  對面火把一晃,突然加快了速度,飛也似的直沖到湯懷他們面前,這邊人馬早就將火把紛紛燃起,就看見馬上騎士渾身是泥漿,戰馬也有些歪歪到到的模樣,只是噴吐著長長的白氣,馬上每個人,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正是從古北口岳飛馬擴他們派出來告知女真南下的傳騎,終于在這里遇上了湯懷他們這些接應人馬!

  三名騎士翻身下馬。撲倒在湯懷馬前這邊人也紛紛跳下馬來,將他們扶起。

  湯懷直著眼卑,再沒了惜字如金的做派,一疊聲的只是問:“怎么了?前頭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傳騎掙扎著行完了禮。啞著嗓子回報:“女真南下了!足有三四千精騎,后面還不知道有沒有后續大軍。馬宣贊和岳都虞侯。還有方參議苦守古北口一帶,派俺們傳訊高梁河蕭宣贊處,速速派大軍應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跟著湯懷北上,誰都以為是件到霉事情。活生生的復燕大功,看來是撈不到手上了。誰也沒想到會碰上女真大舉南下這樁事情。女真和大宋,不是還有盟約在么?第一批南下的就由三四千騎,直撲古北口。后面還會跟著多少?要是讓他們破口而入,這場戰局,又會發生怎么樣的變故?

這些可以留到后頭再說。他們這四百騎,就是奉命去應援古北口的,除了岳飛他們,這四百人,就是整個北伐大軍最先和女真南下鐵騎撞上的部隊!他們不僅撈不到復燕的大功,還攤上了一個最為辛苦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湯懷和余江,湯懷一聲不吭,翻身就要上馬。余江猛的扯住他的胳膊:“湯虞侯,如何處斷?”

湯懷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看著余江:“怎么處斷?俺岳家哥哥在那里死戰,俺要接應上他!現在還有什么說的?晝夜兼程。直奔古北  余江苦笑,知道問湯懷肯定就是這個結果。他們這些神武常勝軍,沒資格挑肥揀瘦,只有跟隨就是。

  他放開拉著湯懷的手。苦笑道:“那也要先派傳騎,趕緊將這邊消息回報蕭宣贊才是”

  湯懷點點頭,立即點了三五騎,命令他們立刻護送著幾名下來的騎士,兼程趕往高梁河大營,以最快時間將這消息帶到!

  那些傳信騎士換了馬。臨行前被勝捷軍的小軍官扯住,正色問道:“鐵頭張,俺們勝捷軍弟兄如何?”

  鐵頭張一指背后,一下挺直了腰板:“勝捷軍這次涿易沖陣,現在又跟隨馬宣贊和岳都虞侯死戰于古北口長城,碰著什么樣的勒子都沒皺一皺眉頭!俺們勝捷軍說是被宣帥養嬌了,現在才看出,俺們到底是什么樣的好漢子!”

  言罷,這數騎就絕塵而去,將這天崩地陷一般的消息,飛馳帶回給正在高梁河的蕭言,正在高梁河的大宋西軍諸位相公!

  湯懷已經翻身上馬。轉頭迎著眾人的目光,他遲疑一下,緩緩開口:只俺知道俺帶不來兵,平日里實在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只是一味催題大家趕路”在古北口,有俺的兄弟,俺只去和他同生共死!俺湯懷實在不是統兵之才,不知道怎么帶領大家一起上前,大家愿不愿跟隨俺一起前行。但請自便,此次前去,俺知道是九死一生,吃足了辛苦,丟了性命。更沒有復燕的那場大功!跟著俺湯懷出來,萬一俺還能活下來,給大家置酒賠罪!”

  這番話,讓湯懷這個口齒不靈便的人說出來,實在是艱難到了萬分。斷斷續續的好容易才算收尾,連臉都漲紅了。

  余江在一旁心里嘆氣。這湯懷還真的不是統兵的人才。他是此四百騎主帥,領到的軍令就是應援古北口,他一聲令下,軍中軍令為先,還有人敢不去?他卻訥訥的說自便,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分為將者的自覺。

  這蕭宣贊,這心腹嫡系都是些什么人啊。岳飛如此親厚,卻輕輕放過這場大功,遠戍古北口。而湯懷等人,更是將復燕大功看得無足輕垂,只是要向北而去,和他們的兄長同生共死。湯懷為的是兄弟之情,他雖然沒什么能耐。可是跟著這樣的統帥,絕不會擔心他會舍棄手下任何一個弟兄。

  而岳飛馬擴他們,為的又是什么?難道這就是什么家國?余江他們饑民成軍,離亂已久,從來不知道家國是什么。這個時候。卻覺得心里熱乎乎的。人生在世。總該為了點什么而奮斗血戰,也總該有什么寄托。而不是如同往日一般。眼睛一睜,就當自己又活了一天。

  好吧,跟著這群人。先為大宋血戰罷”看這個大宋。值不值得俺們這般付出!

  他撓撓頭笑道:“俺們神武常勝軍,雖然大家嘴里不說,心里也是當后娘養的。這個時候。俺們可沒膽子后退。既然是大宋的軍士,賣命也是應當的,湯虞侯。俺們跟著你!”

  湯懷點點頭,也說不出什么感激的話出來,只是不自覺的將目光看向了勝捷軍的那些甲士。幾個為首的勝捷軍小軍官圍過來對望一眼,當先一人恭謹行禮笑道:“湯真侯,俺們是難管教了一些,天底下服氣的人沒幾個。蕭宣贊算是能使喚得動俺們”瞧著虞侯從軍資歷淺薄,又沒個話,俺們就放肆了一些”可俺們是大宋勝捷軍!是西軍數十萬精銳揀選出來的大宋輕騎,是當日跟隨蕭宣贊率先北渡,在涿州血戰,在易州沖陣的勝捷軍!在古北口,也有著俺們的兄弟在拼殺!俺們也只有跟隨,當年蕭宣贊能救易州,也會來救俺們!

  俺們跟著你北上,晝夜兼程,生死不辭!誰再叫苦,誰不是爹生娘養的!”

  湯懷終于咧嘴笑了一下。這點笑容在這個老實人臉上轉瞬即收,他策馬向北,手猛的一招:“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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