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他們突進的宋軍營寨當中,一副戒備森嚴的景象。遠處遼軍營寨雖然漸漸安靜了下來,可每個人的神經絲毫都不敢放松。寨墻上仍然是站得滿滿的士卒,張弓持矛,只是向北而望。一連串的宋軍營寨里頭,望樓上不斷的掛起燈號,傳遞消息。蕭言他們夜突遼營,驚動的宋遼兩方數萬人的大軍!
但是在高虞侯的這個營寨里頭,寨墻上的士卒們卻不住的向大帳望去,只是低聲談論。蕭言他們沖陣再加一場騎戰的景象,饒是他們多是上陣數次的老卒,也看得是目眩神馳。今夜變故,怕是要讓他們談上好大一陣子了。
營寨的大帳前頭,警戒同樣森嚴,百余士卒披甲持矛,將大帳圍得嚴嚴實實。大帳前頭站著高虞侯和韓世忠。高虞侯臉色鐵青,只是按著腰間佩劍踱來踱去,不住的朝南邊望。蕭言自報是宣帥府參贊,一出場又鬧得這么驚天動地,韓世忠將他們接進來,等于是硬塞給他一個燙手山芋,這種事情,他如何吃得下?已經飛也似的派人去通報雄州城中涇源路兵馬鈐轄楊可世。若這些人不是宋使——哪有宋使還帶著兩個女人出使的?那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里,高虞侯忍不住就恨恨的看了一眼同樣站在帳前的那個潑韓五。
韓世忠倒是混不在意,只是招呼著手下將熱水白布送進去,再加上傷藥,吃食也準備了一些。仿佛他才是這個營寨的指揮一般。瞧著高虞侯的目光投過來,韓世忠只是咧嘴嘻嘻一笑:“虞侯,你放心,俺一人做事一人當,楊相公鞭子打下來,俺皮糙肉厚也不在乎!”
高虞侯只是從牙縫里面蹦出一句:“你吃得下才好!”
韓世忠哈哈一笑:“俺這輩子佩服的就是好漢子,為好漢子,吃點苦頭,有啥大礙?楊相公總不至砍了俺老韓腦袋去!”
營帳里頭,韓世忠口中的好漢子蕭言,就差大呼小叫起來了。
他們這些人沖營而來,就被收在這大營當中,嚴密監視。除了剛開始碰著的那個長大漢子親熱的和他們拍拍肩膀,其他宋軍士卒還是一臉警惕。
原因無他,他們來歷實在太過古怪!從來未曾見過,一個使者居然能夠殺透萬人營盤沖回來!前趟出使的馬擴馬宣贊,是經過遼人大營,耶律大石親領騎士,客客氣氣送回來的。這些自稱是他同僚的蕭宣贊,卻冒了萬死!
這個時候,蕭言只是咬著牙齒坐在一張胡凳之上,身上甲葉麻衣全部卸下,岳飛在他背后,蘸了鹽水幫他擦洗著傷口。營帳被臨時隔開一塊,郭蓉和小啞巴在那頭。郭蓉身上也是創傷累累,小啞巴卻一點事情都沒有,過去幫她料理。這邊就是蕭言和岳飛牛皋他們這幾條渾身血污的漢子了。
傷口一陣陣的刺痛,托身上披甲完備的福,只有那些順著甲葉縫鉆進來的箭鏃才入了肉。雖然突進營來的時候,每個人身上都跟刺猬一般,可致命重創,還不曾有。自己身上,傷得最重的地方,還是揮刀劈遼軍騎士時候手腕脫臼處。
傷勢雖然不重,可是渾身上下,卻感到沒有一處不痛。失血不少,更是讓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放在以前,蕭言恐怕已經是在醫院外科病床上哭爹喊娘了…………
可是這個時候,蕭言只是一聲不吭。岳飛站著鹽水的白布擦在傷口上,他才偶爾皺一下眉頭。
自己…………似乎真的不一樣了呢…………
真沒想到,自己真的沖了過來…………
蕭言悄悄的朝隔開的簾幕那頭看去,就看見一燈如豆,映出了郭蓉和小啞巴模糊的身影。小啞巴輕盈的身影在后,在郭蓉背后忙碌著什么。而郭蓉只是低著修長的頸項——在她那里,仍然一絲負痛的聲音都沒有。
岳飛在蕭言身后低低道:“要不是郭家小姐,只怕俺們沖不到這里…………”
蕭言咬著牙齒一笑:“……嗯,咱們算是承了常勝軍的情…………”
岳飛聲音放得更低:“宣贊,什么時候說實話?”
蕭言低低回答:“現在不成!”
岳飛只是看著蕭言,蕭言又是忍痛一笑,聲音更低:“岳兄弟,我們冒萬死沖營,單單只是為了求活么?郭藥師常勝軍,事關復燕大局。我們的心血犧牲,不能白費了!不等到能明白此事有多重要,并在宣帥面前有擔當的人物,我絕不能吐實!現在這使者身份,不僅是我在遼境的護身符,也是在宋境的護身符!”
他又看看郭蓉那里,郭蓉的影子,仍然一動不動:“如果不讓宣帥,認了我這使者身份,我又如何能給她一個交代?說起來,岳兄弟,我們都欠她啊…………”
岳飛目光閃動,在蕭言身后站得筆直:“宣贊,俺懂……俺們在涿州就已發誓,一切都聽宣贊安排…………俺也想要這復燕大功!…………宣贊,您等的,究竟是誰?”
蕭言淡淡一笑,轉瞬間又痛得皺起了眉頭:“我等的那個人能不能到,這兩天,就見分曉了…………,在此之前,你們怎么也要陪著我硬充到底!”
岳飛默然不語,但是從他眼神當中,只有四個字,等不到呢?他們說到底是宋軍士卒,有軍律在,陪著蕭言在這里冒充到底,萬一蕭言失算,后果就不堪設想!死在遼地,也就罷了。要是因為冒充上官正法于軍前,這腔子血,潑灑得就太冤枉!
蕭言明白他的意思,看著岳飛,目光閃亮:“一路行來,我可行錯過事?多少大風大浪,我們不都闖過來了!岳兄弟,我只信一件事情,老天爺讓我遭逢如此際遇,也許真的要借我手,挽回些什么!你要相信我,我會成復燕大功,也會保你成一代名將!”
“飛敢不從命!追隨宣贊一路走來,也只有直行到底!”
黎明的黑暗已經過去,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寨墻上面的火把,一個個的次第熄滅,只有一縷縷青煙,在晨風中飄散。值守一夜,遼軍營寨了無動靜。到了這個時候,大家繃緊的神經也總算放下來一些,早晨風硬,一個個抱著長矛在那里搓手跺腳。
營寨背后,突然響起了大隊大隊的馬蹄聲音,轟隆隆的敲打著地面。士卒們都南向而望,不知道雄州城內出來了什么大人物來應對營寨中這條敢在遼軍大營當中殺一個七進八出的使者。
營寨南門外頭,突然傳來了士卒行禮的聲音:“楊相公,王相公!”寨墻上帶隊的小軍官面面相覷,卻是現在雄州城內位分最高的兩員武將趕了過來。華州觀察使,涇源路兵馬鈐轄楊可世和婺州觀察使,勝捷軍統制王稟都趕來見此這位蕭宣贊!
南邊寨門,吱呀呀的打開。兩員披著大紅披風,戴著烏紗璞頭的漢子策馬而進,身邊層層疊疊,拱衛的都是頂盔貫甲的騎士。個子高大的是楊可世,臉上兩團紅暈,正是久戍陜西留下的紀念。而王稟矮壯結實,神情嚴剛,撇著嘴角仿佛對什么事情都看不順眼一般。
營寨中將佐官弁,頓時紛紛單膝跪下,抱拳行禮:“兩位相公!”
楊可世也不答話,直趕到大帳之前跳下馬來,掃視一眼:“罷了,都起來!那位蕭宣贊呢?”
高虞侯起身還沒說話,就看見楊可世大步的走向慢騰騰爬起來的韓世忠,馬鞭劈頭蓋臉的就打下去:“你個潑韓五!又干犯軍律!這等事情都敢做主!俺在營中,都要沉吟一陣,你卻將人接了進來!”
韓世忠笑嘻嘻的用手在那里虛虛遮擋,抱著頭只是叫屈:“宣帥府的贊畫沖營叫門,俺怎么敢不開?宣帥怪罪下來,不是耍處!前些日子不是一位馬宣贊回來,現下再多一位蕭宣贊,也是平常。楊相公在營中,最后還不是要接進來…………現在倒給俺一頓鞭子!”
王稟在旁邊摘鐙下馬,冷冷的看了這頭韓世忠一眼:“誰知道是真是假!俺隨侍宣帥也有時日,卻沒聽過這位蕭宣贊!義則,俺們且先進去!”
楊可世指著韓世忠鼻子:“你且給俺記下!回頭再收拾你這潑皮!”接著又狠狠的瞪了正要趨前告狀的高虞侯一眼:“潑韓五有罪,可心卻正。你這廝,卻差點壞了大事!且一邊去,這營兵將,你不用帶了!”
他不理那愣在一旁的高虞侯,只是走到王稟身邊,兩人對望一眼,看著眼前掩著的營門,竟不約而同的深深吸口氣,邁步就走了進去。
這個時候突然冒出哈的一聲,卻是韓世忠朝著高虞侯曬笑。這粗豪漢子鼻子朝天,得意洋洋的抱臂而立。
他們兩員大將,在此次北伐大軍當中,都算健斗。兩人現在同戍雄州,境遇都算差不多。王稟不用說,雖然出身是西軍,但是一直都算童貫心腹,早就從西軍當中分化出來了。被老種相公,小種相公為首的西軍核心集團視作眼中釘。而楊可世雖然在西軍當中出身算是清白,也一直在老種麾下出生入死。壞就壞在這次北伐,他表現得太賣力了。
白溝河一戰,本來作為主力的是鄜延路經略使劉延慶所部。劉延慶自從奉童貫所調,去江南平方臘之亂以后,就和西軍團體有些離心離德。白溝一戰,童貫有意扶持劉延慶,希望他能成此大功,通過他好將盤根錯節百年的西軍將門,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老種小種相公,卻有意看劉延慶笑話,要是劉延慶能勝,不妨敲敲邊鼓,劉延慶要敗,他們也樂得看笑話。
孰料楊可世太過勇猛,太過賣力,領白梃兵直沖到了耶律大石的中軍之前,差點替劉延慶扳回了局面!可涇源路精銳,也在楊可世的冒死突擊下,損折慘重!
老種小種相公,頓時就對楊可世有了成見。童貫乘勢拉攏。現在他和王稟留守雄州,頂在最前線,而西軍其他主力,分處各處,就是明證。他們現在被西軍主力疏遠。沒有西軍主力支持,北伐這仗如何打得勝?到時候誤國罪臣,第一個是童貫。童貫在汴梁有足夠的力量,總能脫身。可他們兩人,到時候只怕不但失了西軍庇護,還要替童貫頂缸!
王稟倒無所謂,反正換了上司,可楊可世真覺得冤枉!
老老實實打仗,豁出性命要替官家復這燕云十六州,結果怎么弄成這樣一個局面?
昨夜突然傳來蕭姓宣贊闖遼營而歸,同行者竟然有郭藥師遣為質子的獨生愛女。這蕭姓宣贊還帶來了郭藥師的降書順表。雖然懷疑蕭言身份,但大喜過望的還是他們!郭藥師在燕地作用雖不是一手遮天,但是也足夠重要。只要能有郭藥師接應,這北伐大業,就可存亡續絕,進行下去,而他們也能擺脫現在的尷尬局面!只要能立下復燕大功,誰還動得了他們?
他們接到消息,第一反應就是馬上派出快騎,立即回報河間府宣帥署處。然后就趕過來,他們關心的還不是蕭言的真假,而關心的是郭藥師降書順表真假,郭藥師質女的真假。短短時間,也虧他們在雄州城就找到了燕地涿州逃人,曾經在涿州官署當過小吏,見過郭藥師和他那個獨生女兒的人出來!
蕭言八成是假的,可以不論,可是這郭家質女要是真的,就必須掌握在他們手中。至于蕭言下場,誰去管他?冒充使者,就是重罪!
今天拼了,不能老一更下去,掛在鍵盤前頭也得兩更+。照例,晚上十二點沖榜,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