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行街前,還未上燈的時候。//李師師宅邸之前就已經多了不少穿皂衫戴交腳璞頭的長身大漢守衛。這些大漢雖然穿得樸素,但是神色里那種頤指氣使慣了的氣度,卻怎么也遮掩不住。
對于馬行街這一帶的住客商戶而言,這種場面最熟悉不過。那位官家又從禁中而來,要留宿在李師師女史這里了。這些長身大漢,都是御前諸班直的扈衛,甚而很有幾個能帶御器械的高階武臣,為官家私會二奶站崗放哨。
汴梁承平日久,趙家在百姓當中也算是口碑甚好。歷代官家基本都是煙火氣十足,最多出了宋真宗一個神棍而已。趙佶雖然荒唐,但絕算不上殘暴。大宋這百余年,少有犯駕驚動御前之事,更不用說是行刺什么的了。這些長身班直大漢雖然守著李師師宅邸四下,可一個個都懶洋洋的,空著手的居多。就算有幾個腰間佩戴刀劍的,也多半是說明他們有帶御器械的身份,可能壓根沒想到要在汴梁用這兵刃和人廝殺來著。
官家在內高樂,這些御前諸班直的扈衛們也沒多少忠勤之心,不管他們是來自金槍班還是內殿值,抑或什么東西班承旨,散指揮內員僚直招箭班直——也都還是都門禁軍。而且都門禁軍所有一切廢弛不堪都有,甚而猶有過之。
宋時天子宿衛,基本都隸屬于三衙殿前司。都門禁軍當中其他諸軍歷代還不時有軍馬抽調出外,或征戰或外戍。可御前諸班直太宗以后就再無出征經歷。恩養又厚,差事又輕,勛戚子弟充斥,早就養廢了。官家在內快活,他們在外就一小堆一小堆的聊天打岔。帶班的指揮使銜武臣,也就當沒看見,有時還湊上去聊幾句。大家官銜有差別,出身都差不多,算得上世代將門家庭——要不然怎么能選入御前諸班直?
大家說來說去,話題總免不了現在正火熱的足球聯盟,還有這足球聯盟帶來的巨大收益。
御前諸班直當中,基本都是出身三衙將門世家,隨便一個散指揮追起祖宗來說不定都了不得。怎么能和現在三衙禁軍將門團體參與其間的足球聯盟沒有關系?聊天當中,但凡家族有份參一腳的都洋洋自得,再有家隊可以在每天例行賽事當中上場的,那更是鼻子都快翹到了天上去。家族還來不及湊進這巨大的生財機器當中的,話語當中免不了就有幾分醋意。
這些御前班直諸員,誰不是和禁中總扯得上彎彎繞的關系,消息也來得靈通。蕭言發起這個足球聯盟,梁師成怎么想殫精極慮的對付蕭言,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對于梁師成和禁中,和將門團體的利益交換,就算知道得不清楚猜也能猜出個七八。眼看梁師成這個隱相居然被蕭言這等毫無根基的人逼到墻角,再不扯破臉斷然出手只怕威信地位就要大受打擊,大家都是議論感概,各發各的見解。說到熱鬧處,才開始上客的和樂樓與楊樓那里的喧鬧聲音都蓋不住他們。
“直娘賊,這個足球聯盟之戲,恁般厲害。才開始的時候,誰能想到這是條淌金銀的大河?先入局的都笑爛了臉。再有幾個家隊能出場,那威風面子也有。蕭言這南來子,怎么就能想到這個?”
“豈不正是如此?得了大利的幾家,現在都牢牢把著位置,他們行事也快,立刻就勾連上禁中,經營得鐵桶也似。別家瞧著眼熱,誰還能插腳進去?”
“依著俺看,得意還是莫要早…………老高,俺可不是說什么風涼話。無非是替你們盤算罷了,大家都是將門世家,根腳都是一般的。自然是互相幫襯,再沒有希望別人傾家的道理…………那位隱相恩府先生,怕不是馬上要下手了?說是對付蕭言,誰能說他不是瞧著這條淌金子的河眼熱?一旦動手,后來牢牢把住,就算不獨吞,也少了恁大一塊!”
“借他兩個膽子!不扯到錢財上面,大家敬他是隱相,是恩府先生。扯到錢財上,分毫不讓!現在面子全是他們得,俺們世代武臣,祖宗為大宋流過血汗的,連點里子都不讓占著了?更別說禁中幾乎在這盤生意當中占了近半,,他隱相敢口里奪食?分潤點小小好處,倒是不在乎,想包攬把持,那是休想!”
“話就是這般道理,奸不廝欺,俏不廝瞞,現在隱相為何還未曾發動?無非就是要安撫好參與其間的各方,到時候再動手將蕭言拿下就完了。隨意丟一個人出外,再平平各家和禁中面子——總不能動了別人生意一點賠補都不表示,那俺們不就是人人可欺了——現在瞧著,多半是吳副樞府出外。要不了一月的功夫,就一切如常。”
“…………就是可惜了蕭言,好歹也是立下了破國功勞的,要是在藝祖時候,郡王不敢想,國公是穩的。現在卻是這般下場,出知在外,不說是不是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沒了,這輩子也沉淪下僚,沒大機緣再沒指望回返汴梁…………當真是可惜了,這國事,不可說,不可說啊…………”
“又是一個狄武襄罷了,凡是大軍統帥,立有大功的,有幾個有好下場的?要說俺們現在倒是實惠,雖沒什么風光了,但是好歹安穩。出兵放馬,饑餐渴飲,也再想不到俺們頭上,但愿這日子一輩輩的就這么下去也罷,國事自然有別人操心…………”
“蕭言如此人物,領軍滅國不用說了,回汴梁不過數月時光,就經營起這么個生財的玩意兒。不用說是極機敏能干的,隱相這般要對付他,他怎么就沒想到要用什么手段應對?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
“瞧沒瞧見俺們來時,在李女史宅邸門口亂晃的那些男女?俺與皇城司打過交道,識得幾人。還不是皇城司派來盯著李女史門口的?俺們至好,說話可以放肆些,當今官家,還是信重熟識些的人物,你都無法自達于官家面前。還不是任梁隱相擺布?隔絕中外之事,滿朝也只有梁隱相抬抬手便做了,連李女史這里這條門路都不曾放過。蕭言在汴梁又是毫無根基的,現在老公相都被隱相威風壓得則聲不得,還有什么法子?大家也至好瞧著便罷。”
“唉,這些事情,真不可說,也不能說。大家眼睜眼閉罷,反正大宋根基深厚,臨到時候,圣天子百靈相助,總有賢才命世。遼人深入河北,寇萊公命世。西賊猖獗,又有大范老子小范老子韓公王韶此起彼伏,童宣帥雖然比不上他們,好歹撲滅了江南菜魔。滅遼時候童宣帥不成了,不又冒出個蕭言?俺們只管在汴梁安居高樂就是,那些文臣大頭巾,也不會讓俺們這些武臣操心,想那么多沒用的做什么?”
“萬一哪天老天爺大意了,忘了遣人命世,那該當如何是好?”
“你個黑廝烏鴉嘴,快叩齒吐直娘賊的吐沫!再不說這些了,倒是想想,蕭言去后,這足球聯盟多少都有些變故,怎生能加入進去要緊!家中長上已經算了好些時日了,一年凈利怕不是四五百萬貫起碼!插一腳就是十幾幾十萬貫的上下,誰瞧著眼里不出火?高兄高兄,到時候你家長上,可得抬抬手!”
外間議論,自然傳不到這小樓當中。
此刻在小樓內,一片春意融融。趙佶就穿了一身中單,光頭未曾戴帽。笑吟吟的看著李師師在妝臺前梳著頭發。李師師似乎是才沐浴過,白膩的肌膚泛著暈紅,臉頰也是紅撲撲的,還淺淺的浸了一層香汗。秀發半濕半干,正用象牙梳子通著,看來是等頭發干了再上床。
趙佶倒也不怎么急色,只是看著這一副美人出浴圖,象是將這幾天的煩心事都完全拋在了腦后,靜靜的享受著這一陣難得的兩人獨處時光。
李師師偶爾側首白他一眼,趙佶都微微而笑,就是不將目光移開。
眼前女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讓人望而忘倦。跟她在一起,唯一的感覺是平安喜樂。在禁中,雖然有無數人討好,但是總帶著這樣那樣的目的。李師師卻不抱怨,不向趙佶討要任何東西,也不利用自己身份關說一句話。唯一對趙佶顯得癡纏的時候,就是趙佶在這里興致來了,偶爾題字做畫,李師師總屏氣凝神,在旁邊全神貫注的看著。每當趙佶完成,李師師總是賞玩不休,然后望向趙佶的目光,都滿是敬仰崇拜。
這一切都讓趙佶感覺,哪怕他不是官家,只是一個落拓書生,憑著他的文采字畫,也可以得到李師師的傾心對待。這種感覺,才是最為真摯的。
趙佶本質就是一個荒唐輕浮的聰明人,但凡是這種人,反而是最好面子。所謂豐亨豫大,秉政之后在西面深入青唐,打擊西夏。在北面與女真會盟,攻滅遼國。都是這場心態使然。好面子不能說是錯,但是沒有足夠的執行能力配合,那就成了荒唐了。偏偏趙佶的執行能力是場災難,他根本就不具本踏踏實實的做好這些大事需要的堅忍耐心細密這些能力。
可是他又足夠聰明,平常人的討好巴結吹捧,他自信能一眼就看得出來,也笑笑不當回事。蔡京秉政這么些年,對趙佶巴結奉承已經到了極處。到時候他說拿下來就拿下來了。雖然厚道底子在,蔡京一切待遇都在,但是已經受到諸多限制。梁師成現在如日中天,但是趙佶也相信隨時都可以將梁師成拿下。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巴結奉承,趙佶都知道是因為自己這個官家身份。而李師師這般表現,卻讓趙佶覺得是大不一樣。是真心真意在對待他的,而不管他趙佶到底是何等樣的身份。
更不用李師師的人才氣質了,都是趙佶生平所僅見。這樣女子把玩越久,就越沉迷其間。
李師師到了后來,干脆賭氣不瞧趙佶,自顧自的只是在那里梳著秀發。趙佶卻始終打量著李師師,從上到下,她身上衣衫,衫上配飾,露在外面的容顏肌膚,每一寸都未曾放過。良久以后,趙佶才嘆息一聲:“內諸省是怎么回事?朕明明一再叮囑,要好好照應你這里一切,結果你配飾頭面也不時新了,身上衣衫,還有陣腳細密的補綴處,要不是朕眼利,差點就沒發現,這般人,怎敢如此不盡心?”
李師師回頭,冷著一張臉:“你的錢,我不要。”
趙佶頓時大是心疼:“師師,你何必自苦如此?朕的錢你不要,你還要誰的?”
李師師還當真不要趙佶的錢,對趙佶說來,都是自家偶爾還是在辦雅集。但有雅客來訪,詩酒會后,總有一份添妝。宋時天子很奇怪,也并不以為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仁宗最疼愛的劉皇后就是別人的媳婦兒。李師師身歸天子,卻在禁中之外,偶爾辦一詩酒雅集,來者無不是知名文士。對于趙佶這么個藝術家性子的人來說,反而覺得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李師師的堅強獨立更得他另眼看待。
當然世事不是如此,李師師隨手做副字畫,汴梁城中總有人重金相求。一則得李女史的字畫,說出來也是有面子的事情。二則就是做長線投資,買個人情總好。現在李師師清高,再大幾歲,擔心色衰君王寵信不再,到時還不抓緊最后的時間趕緊關說撈一筆養老之資?這個時候投資將來總派得上用場。
李師師用度,自然是絕不匱乏的。女子清高自持,也是要靠錢財支撐的。不過沾趙佶的光在暗處不在明處,做得足夠聰明漂亮。反倒引得趙佶大是心疼憐惜。
今日特意換了舊頭面配飾,衣衫上也做了手腳,就是等對女人眼光異常銳利的趙佶發現。要引出話頭來,李師師也是昨天思量了好久。
眼看趙佶總算挑起話頭,李師師心里面都繃緊了。冷汗都只敢朝內流。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怎么就會為蕭言這個初會之人擔這么大的風險?她在趙佶身邊得寵,仗恃的無非就是苦心經營出來的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現在卻是在動搖自己立身根基!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三年之約,這樣到底值不值得?
心里面在苦笑,臉上卻是柔情萬千,按照自己苦心安排出來的劇本,一幕幕的演將下去。
“…………別說這些,雖然沒什么名分。你總是我男人,當著如此大一個家,我也知道你窘迫。自己自苦一些,也沒什么要緊的。比起市井百姓粗茶淡飯,我已經好到天上去了…………”
看趙佶又要說話,李師師坐過去輕輕按住他的嘴,低聲細如,語意百轉千回:“……我是女子,國家大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動兵打仗滅國,花錢如流水也是知道的。你又那么大一個家,兒女就二三十個,誰不靠著你?雖然富有一國,但是過日子道理還是一般的。我這里很過得去,自然不要你貼補什么…………真到窘迫的時候,再尋你吃飯。”
說到后來,李師師頑皮一笑。趙佶心里面暖洋洋的,就想拍胸脯說大話。先許個李師師十萬貫八萬貫的。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住了。一則是知道李師師清麗容顏背后獨有一種倔犟,正是這種倔犟讓他有些愛不釋手,覺得將這種女子收諸私房有足夠的成就感。他開口要給李師師錢,李師師肯定也不會要。
二則就是當真是有些英雄氣短,原因無他。現在國用太窘迫了!國用窘迫,他的私用自然也就窘迫。
一年大宋財政收入近億貫。可內外有別,這上億貫的財政收入他不能都搬進內庫來。基本全都得花出去。兵冊上的一百多萬軍馬,幾十萬官吏,就吞掉了至少八成。加上其他開支,年年都是靠發行交鈔彌補虧空。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對官僚系統,軍隊系統,從來都不敢克扣。還有開支浩大的各種賞賜,年年都是入不敷出。這還是不出兵打仗,只是平常過日子!
他是個手腳極大,貪圖享受的。自家用度,都是靠提拔的幸進之輩為他撈錢。蔡京理財,朱緬東南應奉局等于是將江南變成一個巨大的皇莊,楊戩擴田…………無一不是這般。但是蔡京理財鈔法也支撐不下去了,朱緬已經倒臺,方臘起事之后,東南應奉局也不敢經營下去了,再逼反一次江南,大宋就真支撐不住了,其他來源,總是有限。
再加上打了一場規模浩大的伐燕戰事,一旦用兵打仗,用度十倍與平時!這一仗更暴露出大宋的殘破虛弱,許多事情都亟待整頓,比如說這個都門禁軍整練。但是這又是要大筆花錢的。蔡京再度復相,一半是因為不得不然,一半也實在是指望他能在財計上救救急。結果蔡京上位,卻仍然是束手,原因無他,只靠濫發交鈔,也實在支撐不下去了!
伐燕戰事以來,趙佶用度已經比平日儉省了許多。東南應奉局這個巨大的私庫沒了,再想如前一般享用無度,營造無度,賞賜無度,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伐燕戰事后許多事情不得不做,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但是進項維持大宋平日運轉都顯得艱難,到哪里生財去?
趙佶私下里未嘗沒有抱怨,什么豐亨豫大,什么天子不計?現在朕簡直就如一個窮措大!蔡京已經沒有往日理財的神奇,梁師成更不是這塊料。其他人在這上頭還不如蔡京。這攤子到底怎么維持下去?
要他一下從私庫當中拿出十萬貫八萬貫貼補李師師,他還真有點舍不得。
摟著李師師溫軟的身子,趙佶此刻只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就遲疑著開口:“你不肯關說,不肯在朕身邊吹這個枕頭風,那是極好的。可是現下這些大臣,誰不任用私人?就算朕閉著眼睛提拔三兩個不要緊的,也不直什么…………稍稍開開口子,今后十年的用度就都有了,也省的朕為你擔心…………”
這就是趙佶慷他人之慨了,李師師心里微微冷笑,忍不住就想,如果蕭言面對同樣情形,又會怎樣?估計他是一拍桌子:“要窮咱倆一起窮,一塊炊餅也分你一半就是!養家是男兒的事情,你就別操持這份心了!”
這點念頭,在李師師腦海里一閃而過,臉上卻顯出惶恐的神色,從趙佶懷中坐起身來,嬌嗔道:“趙大,你說什么話!這等事情,豈是我婦人女流能沾得手的么?倒是白白攪擾了我這里清凈,平日里板著臉拒絕人還來不及,還有人找上門來。要是我開了口,這小樓還不變得烏煙瘴氣?你能耐得,我卻不能,這話再也休提!”
其實趙佶也是一時沖動才說出這話,說完就覺得有些后悔。覺得實在兒戲了一些。倒不是覺得讓李師師關說賺點好處有什么不對,而是想到要是真是李師師開了方便之門,這里門庭若市,自己到哪里再去尋這么一個清凈所在?
當下聽到李師師開口拒絕,說的每一句話都到自家心坎里面去。摟著李師師恨不得將他揉進了自己懷里,一疊聲的道:“你說的是,朕計得差了。這里是汴梁唯一清凈神仙地,如何當得起那幫污濁官兒攪擾?師師,你真是神仙中人!”
李師師軟軟的靠著趙佶,臉上堆著最為溫柔迷醉的笑意。心里面卻是越來越冷,和趙佶在一起越久,對這位官家,看得也就是越為通透。
楊貴妃還有長生殿,自家在趙佶身邊,卻連楊貴妃的命運都不如!也許正是因為這個,自己才陪著蕭言說了那么些瘋話,做了現下這般瘋狂的事情罷?
趙佶摟著李師師親熱了好一會兒,這才笑道:“師師你這個別人面前冷心冷面的仙子,還有朕的照拂,居然還有人將門路走到你這里?倒是好大的本事,也是好沒眼力,到底是誰,吃了這閉門羹?此人想求什么?朕知道了,準定讓他一輩子都求不到!”
趙佶本來就是隨口閑話,李師師一句話卻讓他差點坐了起來,從李師師口中,說出的居然是他最不想聽到的那個名字!
“還不是這些日子汴梁轟傳的那個平燕名帥蕭言蕭顯謨?雖然我僻居小樓,卻還是聽過他的聲名。身邊使女糊涂愛錢,居然將他引來拜我,送上好大一筆財貨,就求我關說,幫他自達于君前,這些事情,我是女流,不想預聞,就送客了…………他還說在東十字大街覓地等候,只等我回轉心意,就是天大好處奉上。”
趙佶頓時怒不可遏,自家在禁中被蕭言這個名字煩得坐立不安也就罷了,逃出禁中,來到李師師這個避囂之地居然也躲不開這個家伙!
當下重重拍著床榻:“什么使女引見的,打死不論!梁師成現在處心積慮,要將蕭言出外,讓他不能居留都門。朕還想,好歹是有平燕大功的,雖然因為朝局,不得不委屈他,對梁師成作為裝作未曾看見。將來總要保全他一下,出知外州,磨礪幾年看能不能提拔回朝中效力,現在看來,此人如此下作不堪!朕要告訴梁師成,痛痛的處置他也罷!在嶺南給他尋一州軍,安置就是,看他幾生能掙扎回朝!”
李師師頓時一副被嚇到的樣子,一雙妙目圓睜,捂著小嘴看著趙佶:“這蕭言竟然惡了梁隱相?怪不得如許大的手筆,進門就是二十萬貫交鈔,說一旦事成就是百萬貫酬謝,而且還不是一次就了,只要妾在汴梁一年,每年都是百萬貫!”
趙佶怒氣猶自未消,先是大喝一聲:“他是拿下了燕京的,遼人南面百年積儲,你以為他拿得少了?”接著頓時就反應過來:“一年百萬貫?一直長久這么給出來?”
趙佶即位之前,不是養在深宮的太子。端王潛邸之時,頗有游浪之名。往來的都是一幫勛戚親族之輩。趙家子弟不論,哪怕是趙家的駙馬都尉,也多是武臣出身的。趙佶又是一個在錢財上上心的,談笑間對武臣生發也很了解。都門禁軍久駐,發財就是役使軍漢行諸務做生意,領軍大將克扣軍資,以少報多,吞沒繳獲。各有各的路數。但是蕭言平燕,一則沒有參與軍資供應分肥的機會,要有生發,也完全是靠的繳獲。遼人當時,已經五窮六絕。大部分積儲只怕都用來養軍竭力掙扎了。蕭言縱然有所繳獲,實在財貨少,倒是遼人高門大族的古董器物字畫多,燕地土地也不值錢。通論下來,平心算了不起百萬貫。他還要過日子,還要為將來計,能動用的就更少。卻許下了李師師這么個天大的數字。
最出奇的是每年百萬貫,趙佶不傻,知道蕭言決沒有那么多錢。只是肯定自己只要留在汴梁,一年至少能收入這么多,才如此大手筆。想來多半都是從這足球聯盟之戲當中生發了。
這蕭言南來之人,毫無根基,居然短短時日就能經營出這么大個產業,可稱理財圣手。但是趙佶當時從柔福口中得知一點端倪,也沒詳細問。畢竟大宋官家不能直接攘奪臣下產業——還是那么多臣下參與其間的產業。也就未曾如何動心,畢竟是覺得和自己沒相干的事情。
現在卻似乎變得有了些關系,蕭言說獻給李師師,還不是就是獻給他這個官家!
所謂天子富有四海,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對錢財不怎么看重。其實都是錯的。歷代得寵權臣,少有不竭力應奉天子,和天子有通財之誼的。往前追往后數不必說,單單現今這個官家用的朱緬,就是明證。一個無根腳無出身之輩,因諂事蔡京童貫父子得官。正常來說了不起為惡一方。可朱緬就大做起來,拉著官家虎皮在江南搜刮,竭力應奉天子,江南大宋天下,一時都隨著朱緬心意而動,可稱東南王。原因無他,就是因為朱緬與官家通財而已。、
東南應奉局務,引發了方臘起事,江南涂炭。東南應奉局聲威大減,但是朱緬仍然江南知大軍州,逍遙無事。看來也是蟄伏等候,什么時候再將東南應奉局大做起來。官家頂著壓力硬將朱緬保下,未嘗不是指望朱緬將來再與他通財!
所謂歷史上最有藝術家氣質的皇帝徽宗趙佶,究其本心,銅臭味怎么也蓋不住。吃相在歷代皇帝當中,也算是難看的了。
他到底會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心態,蕭言不是心理學家,懶得為他做分析。只是知道,自己能利用這個就成了。
昨夜他和李師師密議,覺得他的平燕大功不賞,京華斯人憔悴。就算自達于官家面前,這種平燕大功,整軍練軍,領軍作戰的本事也不過就是過耳輕風。而最能打動趙佶的,還是他在這短短兩月時間里面,表現出來的生財本事,這才最有可能是趙佶所看重的!
實在不成,老子就做一個將六賊全都比下去的奸臣權臣!
李師師今日表現,全是按照兩人商議好的劇本,一步步的這樣演下去的。而李師師在表演過程中,臺風穩健,表現優秀,足可當得上德藝雙馨的人民藝術家的光榮稱號。
趙佶沉吟半晌,冷哼一聲:“一年百萬貫,有如許數么?”
李師師搖頭輕笑:“這些阿堵物上面的事情,奴怎么有心思去詢問端的?不過蕭言連帳冊都帶來了,說是怕奴不放心,讓奴詳查就知道他說的不是謊話。說他來汴梁時日尚短,也只能經營到這種地步了,只要能留在汴梁立足,只會更多,不會更少…………此人也不是荒唐到了極處的,一些話說得還有些道理。他說因不知如何惡了梁隱相,無由自達于官家面前。他孤身南來,所有一切,無非托庇官家鴻福,但有所得,都是要進獻于官家的。所謂獻于奴,也是希望能將他這番泣血之心呈于官家面前…………還說了一堆什么老公相啊隱相什么的,說自己是什么孤臣孽子,并不黨附任何一家,不然怎么只能束手而待隱相雷霆?…………這些事情,奴既不懂,也無興趣,就將他帶來一切擲還于他,閉門謝客了。”
李師師說得輕松,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也似。說到后來,語意里面已經帶了幾分膩意,緩緩的靠著趙佶,星眼困觴,輕輕道:“官家,可不早了…………”
趙佶卻是一臉嚴肅,那個風流天子的模樣不知道拋到了哪里去,稍稍推開李師師溫軟的身子一些,認真問道:“這蕭言到底說了什么,詳細的一一告知于朕…………這些日子朕對梁師成行徑眼睜眼閉,卻沒細詢,現在看來,其中隱情不淺!”
還是那一年百萬貫,還有孤臣孽子四個字打動了趙佶。蕭言來汴梁不過兩月,全無倚仗,就能經營起一年百萬貫的收益。若是給他足夠地位,足夠時間,不知道能經營出什么模樣出來!
孤臣孽子一說,無非表明他并非蔡京一黨。不會影響朝局平衡。細細想來,如果蕭言真的奔走蔡京門下,這等確鑿罪狀,早就傳到趙佶耳邊來了。而聽到的都是他和禁軍將門打成一團。
短短兩個月經營出一年百萬貫的現金流在先,沒有這個本事,無法動趙佶之心。朱緬東南應奉局,一年報效,頂峰時候也不過就是數百萬貫。而孤臣孽子之說在后,無這句話不足以讓趙佶心目中為蕭言開脫。這個時候趙佶完全就想起蕭言的平燕大功了,突然覺得,梁師成要將蕭言逐出,那就成定局了,他也再不好說什么。現在也許還來得及,先召見蕭言一次,再細細衡量一下其間得失!如此看來,梁師成對付蕭言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可不能耽擱了!
事關一個未來新東南應奉局,窮久了的趙佶也按捺不住。當下就已經起身:“召內使進來,蕭言在何處?傳他來見!”
李師師一下拉住趙佶,低低只說了一句:“隱相面上,須不好看。”
趙佶一怔,也反應過來。梁師成現在畢竟是他第一得用心腹,還靠著他制衡蔡京。現在自己明目張膽的一在這里召蕭言而來,汴梁估計馬上就要傳遍了。這是大殺梁師成威風的事情,蔡京恐怕就會靜極思動了。要召蕭言,也應該密密召之,蕭言不得用,也就罷了,敷衍兩句便讓他退下。若是蕭言得用,不驚動朝局就悄悄化解了梁師成對他的舉動,這樣對汴梁的擾動最小,正是兩全之策。
趙佶驚喜的看了李師師一眼,嘆息道:“師師,朕能得你,真是天大的福分。”
李師師卻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按著小嘴打了個哈欠:“和你本來就聚少離多,今夜又給那南來之人搶走一大半,奴卻也也是自作孽…………蕭言去時留下了在東十字大街的住址,我遣院公使女密密將他從后門迎來就是。官家告訴班直放行車子,如此也就兩全了。官家意下如何?”
趙佶涎著臉摟著李師師:“卻要攪擾你這個清凈神仙地方處斷些俗事了,師師,但在朕心,必有補報。”
李師師瞧他一眼,轉頭幽幽而嘆:“女子為心儀男人,總是無怨,世間男子卻多負心,將來能不能記起,但憑本心罷…………”
趙佶大是心動,輕輕摟過李師師賭咒發誓:“朕絕不負你!”
李師師輕笑,并未曾答話,將頭埋在趙佶肩上,將自己一雙神色復雜的明眸,就這樣掩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