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誤第三十一章糾纏(二)補 啪的一聲,卻是方騰終于擱筆的聲音。他坐在自己處理公務的書桌后面,用力的舒展了一下筋骨。
下人早就在旁邊侍立許久了。方騰是瀟灑性子,一個人晃著兩個空肩膀就到了老種軍中當參議,后來又孤家寡人的跳槽到蕭言那里打工。克復燕京之后,除了繳獲了一大票戰馬軍資,搜出來多少財貨金銀。原來那些遼人高門大戶的丫鬟小廝也尋著了一大票。在這個時代,蕭言也沒有矯情的去釋奴,這些好處,都是要給手下分潤的。韓世忠得了幾個漂亮丫鬟不用說,就連岳飛他們也分了一些服侍人過去。不過現在都集中在檀州安置罷了。
方騰這里,自然也有蕭言送的服侍人。換了新主子,這些前遼家人,一個個都是報效心切。服侍新主人那叫一個周到。方騰不睡,這下人也就熬著。在旁邊磨墨倒水。看到方騰總算忙完,上前殷勤問候:“老爺,又熬了一夜,是不是早點休息?小廚房已經準備了清淡的米粥,老爺略微墊墊就可以休息了,若是老爺要洗漱,也早就準備好了…………不知道老爺是…………”
方騰嘿了一聲站起來,他是吃過見過的,在大宋自家門第里面,下人怎么也不至于詢問主人,對主人習慣心理,早就揣摩得透透的了。這個時候,不聲不響的就將主人此刻最需要的安排好。這前遼出來的下人,雖然殷勤,難免還是有些粗疏。
他笑著搖頭:“準備些提神醒腦的東西,還有車子,馬恐怕是騎不動了…………還得去北門巡視一番,回來再說回來的話。”
那下人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方騰卻一拍額頭:“差點忘了先不去北門,傳我的號令,從門口調一隊值守兵士過來,隨我到州衙旁寸金寺走一趟 下人應了,方騰雖說讓他去調遣一隊人馬過來聽用,他卻也知道規矩。跑到在門外值房處,請了一個參議門前承宣旗牌過來,方騰給他手令,那承宣旗牌就到門外調兵。除了值守在城墻城外的兵馬,其他兵馬,方騰都將其集中在自己辦公衙署左近,除了他之外,誰也調不動,哪里一旦有事,也馬上可以集中力量應援上去。
轉瞬之間,一隊五十名神武常勝軍右廂步軍已經趕來,領隊的是一名虞侯,在堂前與方騰見禮畢了,就隨他步出衙署。這個時候那下人已經將方騰坐的車馬安排好了,方騰坐進車中,閉上眼睛疲倦的嘆了一口氣,然后又睜眼:“去寸金寺”
遼人崇佛,境內佛寺眾多。后世人將遼國滅亡,有一部分也歸結到崇佛太過,虛耗國力過甚上面。
檀州城中,原來就有一處相當大規模的佛寺,就在州衙之旁。本名無考,鄉人都稱為寸金寺。可見這佛寺所在之地的熱鬧程度。還有這佛寺裝點修飾之奢華。
幾經播亂當中,這佛寺當中富裕的和尚們,往往都是亂世里面最大的一塊肥肉。承平之際,他們納香火,收布施,擴廟產,役百姓。日子之豪闊,不下于數十年的豪門。一旦亂起,就成了肥羊,或死或走。在王夜叉據守檀州的時候這寺廟就已經一空。連正殿銅佛都被敲碎盜走了。不過寺廟里面規模還在,當日王夜叉就住在寺廟后面的精舍里頭,前面地方闊大,正好駐兵。王夜叉死后,蕭言得了他檀州的基業,這些家當,自然就姓了蕭。
此次汴梁來人直抵燕京,蕭言實在怕再來一手郭藥師趙良嗣當日奪軍故事。將自己一家一當,在燕京的生發,還有各員將領在燕地置下的家當,都一股腦移到檀州來了。其間女眷不少,方騰主持這里一切,干脆都讓他們住到寸金寺當中,在前殿也安排人馬守衛。
確切說起來,蕭言女眷就一個,小啞巴是也。郭蓉算是俘虜人質。韓世忠的女眷倒是不少,在陜西他本來有家,此次北伐到了燕地。不管是在涿州,在燕京,在檀州駐防,總能弄上一兩個花不留丟的小娘,加上蕭言大方賞賜,他的女眷在寸金寺中占得地方倒是最大。至于岳飛牛皋湯懷他們,就算有女眷,也是蕭言撥來服侍的丫鬟,他們長在軍中,估計這些丫鬟長什么樣都未必知道,這些人安頓起來倒也省事,集中居住于一處也就罷了。
方騰車馬,自然是直如寸金寺中,在五十名扈衛的簇擁下奔后院精舍而去。小啞巴所在的地方自然是后院精舍當中最好的,正當門戶。聽見外間響動,小啞巴就迎了出來。她是外表柔順,內里心肝七八個竅的小人精。雖然答應了蕭言,乖乖的呆在檀州。可是一顆心還不是無時無刻的不記掛著蕭言那里?寸金寺雖然安穩,卻也冷清,有點動靜小啞巴自然就不會放過。
此時此刻,小啞巴一身宋人仕女服侍,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迎了出來,正好和方騰對面。方騰還沒什么,身后士卒都行禮下去:“主母”
小啞巴這點事情,底下士卒都知道是蕭言私房所藏。蕭言孤身來南,就帶著這么一個女孩子,將來什么地位就不用說了。更不用說當日郭藥師趙良嗣他們為難小啞巴,蕭言沖冠一怒,就砍了他們的腦袋這個時候叫上一聲主母,絕不吃虧。
就算方騰,也行了半禮。卻不是敬她是蕭言愛寵的身份,而是敬她好歹也是當日和大宋兄弟之國的嫡系皇室血脈身份:“小大姐此處居停可好?方某軍務在身,一時難以前來動問一聲,卻是方某人的罪過了。“
小啞巴斂衽朝方騰一禮施下去,微笑道:“方參議實在是太客氣了,妾身何等人,不敢打擾方參議軍務在身…………今日方參議前來,可是宣贊那里有什么事情了?”
方騰看著小啞巴精致的小臉,心里面嘆口氣。蕭言將前朝公主看書就來。留在身邊,到時候說不定還得有什么麻煩…………可是這個話題,和蕭言沒法說。他搖搖頭:“今日前來,卻不是來和小大姐說話的…………宣贊那里,一切安好,小大姐不用懸念…………”
小啞巴沉默一下,又看著方騰:“難道是為了郭家姐姐?”
就連方騰,也不禁于有些贊嘆小啞巴的心思靈通,怪不得一個被追殺的前朝公主,在這個亂世里頭,孤身一人還能活下來可這些事情,卻不是和小啞巴能說的,他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小啞巴請回:“此間事,非小大姐所能動問。還請恕罪,小大姐只管在這里安居就是,不要多久,宣贊自然就會接小大姐離開這里。方某人公務在身,就先告辭了。”
小啞巴乖巧的答應一聲,在幾個丫鬟服侍下就回自己居所而去,走了兩步,忍不住又回頭:“方大人,郭家姐姐是可憐人,不管怎樣,別傷了她,成不成?”
方騰也正轉身走向郭蓉所在居所,聽到小啞巴的話,也不回頭。此等軍國之事,豈是一個小女子能插上口的?根本一點就未曾放在心上。
小啞巴停在門口,咬著嘴唇看著方騰在甲士簇擁下去遠。郭蓉居所離她的精舍并不遠,在此間已經有些時日,小啞巴還幾次去探望郭蓉,結果遭致的都是冷淡待遇。此刻在郭蓉居所門口,本來就有甲士值守,院墻外面,還隨時有甲士巡視,一點空隙都不曾放出來。這個時候,方騰帶來的甲士,分出一半,再度加強了外面值守之人。方騰就在另外一半的簇擁下,甲葉鏗鏘聲中,大步的走入了院中。
小啞巴神色有些凄楚,人非草木,郭蓉如此遭際。誰不憐惜?她也是國破家亡之人,但她的幸運處,是遇見了蕭言。而郭蓉的不幸處,同樣是遇見了蕭言 腳步聲重重響動,卻是十余名甲士,在方騰率領下,毫不停頓,直入內室。
郭蓉雖然一直在嚴密的監視當中,可總還給她留了一些體面。內院當中,只有幾個撥來服侍的丫鬟。甲士在外監看巡視。這個時候方騰卻不管不顧,帶著甲士直入內院在郭蓉臥房門口,幾名丫鬟聞聲都倉惶的迎出來,看見方騰和他身后甲士,一個個頓時渾身顫抖拜倒,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她們都是亂世余生中人,亂世里頭,披甲之士就是天,帶給她們這些可憐人多少慘痛記憶,現在這些甲士涌入,能跪在那里,不暈過去,已經算是心志還算堅強了 方騰示意十幾名甲士都守在門口,自己就帶著那領隊虞侯步入臥房當中。臥房里面,光線昏暗,郭蓉抱膝坐在幾案后面,這些日子下來,郭蓉高挑的個子越發顯得弱不勝衣,目光卻仍然如前一般清澈,卻瞧也不瞧進來的方騰,只是呆呆的看向遠處,渾然沒有焦點。
方騰哼了一聲,負手踱了幾步:“郭家小姐…………”
郭蓉這個時候仿佛才被驚動了,轉過目光,和方騰眼神一觸。方騰忍不住都有些心驚。這是何等樣的一種萬念俱灰一般的目光眼神雖然清澈,可里面什么都沒有 看著郭蓉清減的如花容顏,哪怕理智如方騰,這個時候都微微心中一軟。蕭宣贊果然好眼光可這點心軟,轉瞬之間就已經不見。方騰笑笑,朝郭蓉點頭示意。
郭蓉緩緩起身,站在那里高挑窈窕,纖腰不過一束。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驕傲的昂起頭來,柔弱當中那幽燕女兒的勃勃英氣,仍然不曾削減多少。
“外間又出什么事情了?是你們蕭宣贊大事得成了罷?六臣叔沒了用處,我自然也就沒了用處,所以遣你來殺我?這一日早該到了,你們蕭宣贊就是有時太婆婆媽媽”
方騰搖頭:“比你想得還要糟,董大郎又出現了,居然還裹挾了甄六臣。宣贊大事,大有妨礙。宣贊所部,頗有你爹爹當日舊部,難免不會再出幾個甄六臣,為宣贊計,你這個郭藥師唯一骨血,多少也有一些號召力。留在世間,免不了還有些麻煩,其實還是消失的好。”
郭蓉哼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閉目待死,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又低低問了一句:“是你們宣贊親自下的軍令?”
方騰搖頭:“沒人下什么軍令,我來也不是為了殺你。無非加倍嚴密警戒你這里罷了……宣贊雖然殺伐果斷,可是在你這上頭,總有點婦人之仁,大可不必。我還要在宣贊麾下效力,不到萬不得已就殺了你,也不是事上之道。從現在開始,內院當中,也有甲士值守。外人絕不得入,哪怕宣贊愛寵,也不能進這里來探望你了,一切供應,從院墻吊進來…………郭家小姐,你要是稍有異動。或者我這里遇敵,第一時間,我就會取你性命,還請你到時候能見諒一二。”
郭蓉冷笑一聲:“我等著。”
方騰搖頭笑笑,轉身就步出她的臥房,在門口的時候又回首看著她搖頭:“真該現在就殺了你的。”
說完這句話,他大步就走出了門外。對身邊一臉驚訝的那名虞侯道:“宣贊前面遇變,現在你是知道了。正因如此,一切隱患,我們都要替宣贊盯住。你可知道自己責任輕重了?
那名虞侯肅容回答:“俺從北渡白溝就跟著宣贊了,如何不知道輕重?方參議盡管放心,俺一定將這里盯死…………參議,宣贊那里,不會有什么事情罷?”
方騰笑笑:“宣贊何曾讓你們失望過?”他將那虞侯留在內院當中,自己施施然的走了出來,在門外早就有他隨身扈衛迎上。這個時候雨又下了起來,扈衛忙不迭的替他張開傘。方騰抬頭看看頭頂密布烏云,嘀咕了一句:“密云不雨啊…………卻不知道雷鳴電閃,最先在哪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