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誤第二十五章劇本中的變故(十)
戰馬嘶鳴悲呼之聲,雙方兵刃碰撞之聲,甲士慘叫落馬之聲,頓時在燈火通明的復遼中軍老營之前的戰場中,轟響成一團。
此刻天色已經微明,晨間寒露已起,凝結在混戰在一起的雙方騎士鐵甲之上,更添絲絲森寒之氣。
雙方嚴格來說,都是具裝不完全的輕騎,這個時候,卻是用重騎的方式,對戰在一起一碰撞間,兩軍交匯之處,已經有幾十匹戰馬翻倒。其他的人馬卻都不管不顧的涌上,長矛大槊,互相交錯。長刀利劍,翻飛生寒。側身其間,幾乎沒有閃避的余地,雙方兵刃幾乎同時遞到了對手身上。在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對騎士,是同時翻身落馬而董大郎和甄六臣兩員驍將,雖然徹夜血戰,但是此時此刻,仍然在大呼酣戰,在他們身側,不斷有貂帽都親衛被打落馬下,而他們就領著自家人馬,一步步的向前 這個時候,說真的董大郎和甄六臣也不愿意向前了,可是自家席卷而來的巨大動量,只有推著他們前行。而蕭言麾下,因為控制了馬速,所以在這個大動量對沖之下吃些虧,就算不愿意,也給推得步步后退。此時此刻,就看見董大郎麾下,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的朝著宋軍軍陣當中深入,而這戰場本來就不大,宋軍步卒就算慢些也有限,這個時候已經從兩翼卷了上來,長矛如林逼住董大郎所部兩翼。混戰當中,三面有敵,而且沒有了調度的空間,這個時候董大郎他們就算是想回頭,又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這個時候董大郎也只有不管不顧,希望能在蕭言包抄自己后路的人馬趕來之前,殺透眼前薄薄的騎陣,看能不能追上蕭言,將他斬落馬下雖然在劇烈的廝殺當中,可董大郎還是忍不住嘶聲大呼:“蕭言,你這無膽之輩可敢與某一戰,可敢與某一戰”
在這一刻,董大郎委屈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此時此刻,蕭言已經退過了壕溝,親衛又牽來一匹坐騎,他翻身上馬,看著眼前混戰。董大郎呼喊之聲,蕭言聽得清清楚楚。蕭言一笑,又露出了白白的虎牙。
老子馬騎得都不怎么利索,腦子壞掉了,才跟你丫死磕。
這陣前回頭,蕭言也是冒了極大風險的。按照他的馬術,在極短時間內完成這樣一個高難度的舉動,成敗也就在五五之間,退不下來的可能性絕對不小。能成功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率領的是貂帽都親衛,一個個戰技精熟不用說了,他們全部的職責也就是保衛他蕭言的安全,所以這控制馬速,陣前調動保護他回頭,大家做起來心甘情愿,自然是事半功倍,要是隨便換一個騎兵戰兵,哪怕精銳不下貂帽都,也絕不會做得這么義無反顧,利索無比。自己多半就得偷雞不成蝕把米,折在董大郎這疤面煞星的鐵锏之下。
現在總算是冒險成功,將董大郎黏住,就等張顯殺出來了只要能殺了董大郎他們,將耶律大石搶回來,那么今夜所有一切變故,就還能挽回前頭廝殺得慘烈,在他身邊將他搶下來的貂帽都親衛還有些心有余悸,剛才蕭言差點連人帶馬就倒下來,要不是他們敏捷,再加上五分運氣。蕭宣贊說不定就已經死在這驍勇悍狠無比的董大郎手里了 此刻雖然退過了壕溝,兩名親衛心里還是擔心,低聲上前勸說蕭言:“宣贊,敵人悍勇,是不是退進寨中,以策萬全?”
蕭言理都不理他們,只是舉目向戰陣后方看去,嘴里喃喃自語:“張顯張顯,你也該來了”
就在他話音將落未落之際,在廝殺的兩軍軍陣后方,突然傳來了喊殺之聲,馬蹄聲如雷,而留守在后的百余騎董大郎所部,本來正在猶疑是不是上前援護自家統帥。這個時候紛紛回頭反身迎戰,可是既然是留守,他們不是馬力疲憊到了極處,就是不怎么經得起廝殺的漢子,其中更有不少才在夜里裹挾的復遼軍左軍當中的亂軍。背后冒出一彪對手,頓時就給殺得步步后退,更有人馬,不管不顧的逃離戰陣,星散而去。
眼前雖然不過是兩軍最多千人的廝殺,可是半夜下來,從寨內打到寨外,雙方斗智斗力,這個時候戰場前后都傳來廝殺喊叫之聲。其間血腥殘酷之處,一點也不見得少于蕭言曾經經歷的數場大戰從后面襲來的一彪人馬,領軍之人,正是張顯。蕭言這里不過五百余人,留了四百纏住董大郎,交給張顯的是一百騎精銳,前面蕭言領軍出馬,吸引董大郎他們目光,后面張顯領一百騎也出營,繞了一個大圈子到董大郎他們背后。蕭言交給張顯的命令很清楚,只要他正面纏住了董大郎所部,他就要盡快從后殺出,將耶律大石搶回來至于董大郎和甄六臣兩人,是死是活都無所謂,只要耶律大石在手,復遼軍全軍就能穩住,左軍變亂,影響不了大局董大郎所部奔襲而來,本來就不是打的正規會戰。哨探警戒一應俱全。蕭言也沒留給他們什么反應準備的時間,馬上就親身出馬吸引住董大郎的全部注意力。張顯又是個謹慎小心的人,繞的圈子不小。寨前戰場,燈火通明,一切都看得清楚。后面野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董大郎所部半夜廝殺,半夜奔襲,人人都疲憊,注意力自然不高,又心懸前面廝殺,當張顯率部突然帶著清晨寒氣躍馬而出,頓時就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岳飛五人組論武力值,自然是岳飛最高。要是將來能給他找到瀝泉槍這種加武力值的高級裝備,怎么也能到105左右。王貴不怎么能打,湯懷雖然善射,但是這種硬橋硬馬的拼殺,卻不是擅長。牛皋張顯就是緊隨岳飛之后,武力值怎么也要80以上,張顯馬術又精,這馬上威風,不是等閑之輩可以抵擋得住 他策馬挺槊,沖在最前面,幾名貂帽都親衛遮護住他兩翼。每一次挺槊而出,都是借著馬力,每一次都必然有一騎落馬對付董大郎后路疲兵,這百騎精銳馬力充沛,如快刀切開牛油一般,頓時就將大隊沖散,人人驚呼亂叫,竟然難有抵抗之力,除了幾十騎跟著董大郎南下的亡命,護持著還在昏迷當中的耶律大石,拼命朝董大郎大隊靠攏而去。
蕭言立馬壕溝之內,將眼前一切看得清楚,這個時候他也忍不住以拳擊掌:“他的,干得漂亮”
正面當著董大郎的宋軍,中間騎軍兩翼步軍,雖然一合戰間付出了相當代價,但是仍然從三面將董大郎所部逼得緊緊的。留給他們的空間極小,雖然后路仍然敞開著,但是既然沒有足夠空間,大隊騎兵掉頭退回去,談何容易?更不用說他們掉頭,現在被殺得節節后退的宋軍騎兵自然卷上,到時候只怕死得更快雖然董大郎仍然在拼力廝殺,可是這個時候他已經萬全冷靜下來,知道自己已然上當。這個時候心念電轉,是不是丟下大隊人馬,自家沖殺出去,護著耶律大石逃出去?只要耶律大石在,就有掌握復遼軍全軍的機會有這份家當,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女真那里粗疏驕橫,明白人不過宗翰銀可術等寥寥幾人,自己還因為完顏設合馬之死惡了宗翰,看來前途已然不大,還不如借著這個情分,跟著耶律大石這等人杰出力 可是一時間他又有些委決不下,同時南下的這五百亡命,已經在心甘情愿的為他效命。這點實力丟光了,今后就算在耶律大石帳下,也就沒有本錢了。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就難,耶律大石畢竟是契丹,他卻是漢兒這到底該如何決斷是好?
心中既然遲疑,手底下自然就慢了。加上他畢竟不是鐵打的,徹夜廝殺,帶傷十幾處,流血不少,這個時候都覺得手中鐵锏沉重了起來。他麾下人馬也精神不到哪里去,本來就憑借著他董大郎和甄六臣兩員驍將沖殺在前,帶著大家步步前進。這個時候董大郎這里沖勢頓挫,后面人馬也漸漸的就再難前進。
只有在甄六臣那一頭,甄六臣猶自在大呼酣戰,自身也不如何遮護。仿佛又是當日郭藥師麾下第一悍將本色,他似乎不是在拼力廝殺,而是在給自己找一處死所就在董大郎遲疑不覺,兵鋒漸形頓挫,而宋軍騎士在苦苦支撐良久,現在居然慢慢穩住腳步,反而朝前逼過來之際。董大郎就聽見背后突然傳來呼喊廝殺之聲,他心中悚然一驚,回頭望去,層層疊疊猬集在一團的麾下人馬遮擋住了全部視線,只能看到這些麾下人馬臉上也浮現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一個個都忍不住扭頭。而三面宋軍,爆發出巨大的歡呼之聲,朝前逼殺更緊,所有人都士氣如虹,要將這些襲破了復遼軍左軍,殺了自家兄弟,傷了湯懷將軍,將蕭宣贊都逼得如此弄險的家伙收拾一個干凈 此時此刻,董大郎眼前一黑,手中鐵锏差點就掉落馬下。
蕭言這廝動作好快,果然纏住自己之后,就派兵抄襲了后路。要是耶律大石再落入他手中。自己這番辛苦,幾番死里逃生,就全然成了虛費。這燕地,還將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而他董大郎,永遠是蕭言這笑起來一口白牙的家伙手中敗將自己將再難有所作為,女真人給了自己最后一個機會,也不會再容忍失敗。天下之大,無處可去,男兒志向,全成畫餅,既然如此,這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活著,又還有什么味道?
董大郎所部后路,實在崩潰得太快。張顯所部又全是騎軍,動作更快,轉眼之間就追著那幾十騎護著耶律大石的敗軍,將董大郎所部后路封上。此時此刻,戰陣四面,正面和背面都是騎軍,兩翼是如林持矛步軍。以五百人的力量,居然就將幾乎是同等數量,少也少得有限的敵手牢牢合圍 這個時候,宋軍上下,特別是騎軍,也沒有逼得太緊了。主要殺傷,就靠著攢刺的步軍長矛陣和不住拋射進來的箭雨。董大郎所部戰至此刻,已經是精疲力竭,這個時候一口氣又泄了,再也難以抵擋宋軍環逼,大隊漸漸給逼得越來越緊,最里面的人馬,竟然都已經轉身為難。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復遼軍中軍其他各方渠帥營盤,按照借著耶律大石下達的嚴令,最近也得在一里開外。這個時候寨墻上已經全是人,探頭探腦的朝著這里張望。各方渠帥,看著雙方幾百上千的披甲騎士對戰,人人都忍不住吐舌頭,臉色都有點蒼白。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來這么大一支力量,而中軍老營的實力,顯然更為雄厚。這等亂世,能披甲出戰的戰士,絕對是寶貴的財富,一百鐵甲,足夠震懾上萬只有身上襤褸衣袍的亂軍。這些渠帥被蕭言借著耶律大石名義刻意分割成小部,他們自己家當,每家渠帥能在手下找出十七八幅鐵甲就可稱有相當實力的豪杰了。
眼前戰士,從下半夜就開始響動。夜里面這些渠帥絕不敢領兵出來的,亂世營養不良夜盲不說,一旦散亂,自相踐踏自家實力就能去了一大半。好容易挨到天明,對耶律大石忠心一些的還想來援護中軍老營,不過看著這神仙打架的架勢,一個個也就將忠心消了一大半。自己領兵上去只有送死,沒有其他結果。
最要緊的還是中軍老營旗號不亂,大石林牙認旗仍然在營盤上空高高飄揚。圍著來敵狠揍的仍然是中軍老營軍馬,大石林牙也沒有發出聚將來援的號令。大家也就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時候都跟看熱鬧似的在各自寨墻上面伸長頸項眺望。
每個渠帥在心里都忍不住夸贊大石林牙:“俺們林牙,不愧是大遼雙璧之一,燕京陷落。還能拉出這么多精銳出來對俺們也是體恤,知道遇見這種大敵,俺們上去就是送死,自家領著中軍老營人馬就包打了,也不刻意消耗俺們實力,此等統帥,不枉跟著他起事廝殺一場”
感動之下,已經有渠帥中忠義之輩在寨中點兵整隊,就算自家沒什么實力,只要大石林牙一聲號令,就領兵出援。再說了,眼看大石林牙要勝,去敲敲邊鼓,追殺追殺敗兵,扒下十幾二十副鐵甲,對自家麾下實力增長,也是好大助力這邊各處渠帥舉動不提,立馬壕溝邊上看著戰局的蕭言,看著天色越來越亮,周遭復遼軍中軍各處渠帥營寨也漸漸開始有點騷動,他終于有些按捺不住,眼前戰事,越早結束越好還有復遼軍左軍那里,好大一個爛攤子要收拾不知道為什么,哪怕現在局面已經扳了回來,可心中仍然有一絲隱隱不安,這點不安,還越來越大 他猛的一扯坐騎韁繩,已經越過壕溝木橋,沖到了壕溝外側。他身邊幾名親衛,沒料到蕭宣贊突然如此舉動,忙不迭的跟上。看到蕭言猛的勒馬,沖著前面戰團大喊:“張顯,你還想磨蹭到什么時候?快點將這些王八蛋都收拾了遲則生變”
幾百步,戰陣當中,張顯策馬挺槊,已經殺得人馬都是鮮血平過。這個時候正在前后兩面奔走,整頓廝殺了半夜的騎軍,準備集中力量朝里面再沖殺一次。遠遠的聽見蕭言急切的呼喊聲,他回首舉槊示意一下,掉頭就朝著身后幾名貂帽都騎士吩咐:“走了耶律大石,累得宣贊今夜要親身犯險,俺們之過也天色已明,等不得了,分頭兩處傳令,步軍退后幾步,讓俺們騎軍沖殺進去,哪怕一命換一命,也要將董大郎甄六臣殺了,將耶律大石搶回來要是不成,俺們貂帽都上下有一個算一個,也不必回去見宣贊了,等著宣贊再揀選人馬,成立新的貂帽都罷”
幾名騎士肅然領命,分頭各自傳遞號令去了。張顯深深吸口氣,勒緊身上鐵甲腰間皮絳,轉到后面騎軍當中。前后兩面,除了封住口子的幾十騎,都有七八十騎撤下來,緩緩馬力,回回體力。隨著張顯舉槊馳來,這幾十騎趕緊列隊,又擺出了個前三角的鋒矢沖擊隊形,只等步軍略略后退,張顯一聲號令,就朝著猬集在中間,死傷近半的董大郎所部,沖殺而去 天色已亮,晨光灑落下來。映照在每個被圍在當中的董大郎所部的臉上和身上衣甲之上。
每個人都喘著粗氣,每個人身上都血跡斑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困獸一般的表情。如林長矛環逼而來,兩頭騎軍又是封住口子卻輕易不上前,這些人馬已經給逼成了一個長條形。馬蹄之下,全是死人死馬。頂在前面的還好一些,有點廝殺的余地,在后面的已經被逼得猬集成團,連轉身都難。每個人都看向同樣重重喘著粗氣,身上完全染紅的董大郎。
戰至此刻,不死即降,大家追隨董大郎南下,出生入死到此刻,也算對得起你了。眼下局面,哪里還有抵抗的余地突然之間,層層往前環逼的宋軍步卒陣列稍卻,披甲步卒支架起長矛,虎視眈眈的迎向這些已經提不起馬速,沒有回旋余地的騎士。剛才一直被迫得步步后退的騎士們終于能稍喘一口氣,當先數排騎士垂下已經發酸的胳膊,驚疑不定的看著四下。還有的人存了指望,他們這些人馬都是騎得劣馬,開得硬弓的北地百戰余生之輩。人人有馬,就算甲胄不算完全也還算是披甲之士。他們北地求生,今日在這家明日去那家賣命也成了習慣,當下還以為對面統帥看到已經將他們逼至絕處,說不定就趁勢招降了他們 這殘余兩百多名騎士稍稍松了一口氣,一直在陣前并肩廝殺的董大郎和甄六臣卻面沉如水。董大郎心里面轉著別樣心思,剛才沖殺就不甚賣力了。甄六臣卻好似什么都豁出去了,只求死在陣前,已經帶著幾名最悍狠的騎士向著當面宋軍騎兵組成的陣列沖擊了好幾次,打斷了四五柄長矛,換了兩面連臂小盾都被打碎。左臂已經完全抬不起來,身上又多了幾根箭桿插在甲葉縫中,幾名跟隨他沖陣的悍狠之士全部戰死,他退下來正準備換馬,看到宋軍這般舉動,只是嘆了一口氣,停下動作,再不向前沖擊了。
在他們看來,原因很簡單,天色已明,蕭言不愿意再和他們消耗時間了。步軍閃開空隙,守住兩翼,讓出騎兵沖擊的通道,將外頭養精蓄銳的披甲騎軍投進來,哪怕付出幾十條人命,也要一舉將他們粉碎 甄六臣看著董大郎,冷笑一聲:“卻沒想到,俺被你拖累,死在此處大小姐安危,更不可知姓董的,俺本應該和你拼了性命,可是看來今也逃不脫,俺也實在沒了氣力,就只能拿眼覷著你死,但愿這賊老天開眼,能讓俺看著你死在前頭”
董大郎昨夜的瘋狂,早已完全不見。這個時候神色驚疑不定,只是看著宋軍陣型變化,咬著牙齒不說話。難道俺董某人,今日就真的死在此處?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后面擠出兩三騎人馬。低聲招呼:“大郎”
董大郎回頭一看,正是這支雜湊起來的人馬當中,勉強能算是他心腹的幾名騎士。這幾人都是留在后路,保證耶律大石安全的親衛。此刻他哪有心情再管耶律大石是死是活,皺著眉頭只是說了一句:“又有甚事?莫勸俺降,蕭言這廝,容得天下人,也容不了俺”
那領先親衛搖頭,湊近了急急的道:“大石林牙醒轉,看到眼前局勢,就讓俺們大郎,其余人馬莫管,只要能衛護著他沖殺出去,他有辦法,還有轉折之機”
但凡豪杰人物,危急時刻決斷極快,沒有半分遲疑猶豫處。董大郎也不問耶律大石到底有什么辦法,立刻疾聲交代:“就這般,將大石林牙護送到前頭來,宋軍騎兵沖陣在即,俺們扈衛著林牙逆著沖殺出去,看能不能博出性命來速去,告訴林牙,俺必死戰”
幾名騎士頓時領命退回去,扈衛著耶律大石出來。董大郎深深吸口氣,死死盯著對面宋軍騎兵的動作,頭也不回的對身邊甄六臣低聲道:“甄六兄,你若身死,誰來照顧大小姐?哪怕你降了,蕭言也再容不得你活著,現在還有一線機會,就看你我二人廝殺如何了………可愿隨俺拼死向前?”
兩人離得近,剛才那番對話甄六臣也聽得清清楚楚。甄六臣呆滯一下,最后只能苦笑。往日里在郭藥師麾下,只管沖陣殺人就是,從來沒想過做什么好人,日子過得倒也快活。哪想基業敗后,為了自己對兄長的承諾,為了難得的想保住一些人的性命,卻讓他一次次的遭際這種抉擇,要為自己最痛恨的人賣命廝殺如有來世,生為太平一犬,也好過離亂之世的豪杰 他長嘆一聲,翻身上馬,又從地上揀起一矛一刀,森然看著董大郎道:“大郎大郎,我必殺汝”
宋軍當在正面后面,同樣殺得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總計百數十騎軍一下向兩邊閃開。動作之突然,行事之敏捷,讓圈中大隊騎士一下都沒反應過來。剛才幾次撲擊,不僅沒有沖開,反而讓自己死傷無數的前后兩列騎軍陣列,一下就敞開在面前他們還來不及慶幸或者做出什么反應,就駭然的看見,在前面和后面,宋軍又有百數十騎,分成前后兩處,每處都已經列成的鋒矢沖陣陣型。每名甲士都平端長矛在手,只等一聲號令,就沖殺進來張顯就在這鋒矢陣列最前,放下頭盔面甲,手中馬槊一招。這兩陣百數十騎騎軍,同時催動戰馬,直直的向猬集成團,毫無抵抗余地的殘軍沖殺而來馬蹄聲轟鳴如雷,無數柄長矛矛尖閃動著寒光,讓董大郎所部最后殘余不及半數的騎士,每個人都面無人色,更有人駭然之下,知道此時此刻已經是絕處,但也只能發出垂死野獸一般的嚎叫蕭言決絕沒有半點招降他們的心思,他以少兵臨險地,控制住遠遠超過自己人馬的復遼軍全軍,決不可能再將這幾百降軍放在身邊監視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經夠多的了,蕭言也毫不懷疑自己死后會下地獄,他一點都不在乎,在這個清晨,再將這幾百騎斬盡殺絕 而在此時此刻,董大郎不多的幾名心腹,也已經扈衛著只有氣力趴在馬上的耶律大石擠到了董大郎身邊,董大郎大吼一聲,和甄六臣催馬而出,迎著張顯沖了過去,他們讓開了張顯的鋒矢之尖的位置,盡量貼著最靠邊的方向直沖而前,董大郎吼聲幾乎蓋過了如雷的馬蹄轟鳴:“直娘賊的蕭言想斬盡殺絕俺們,弟兄們,只有一拼”
騎兵沖陣之際,只有直直向前,前仆后繼。要是在已經提起全速,最后幾十步沖擊途中,想玩什么變向的花活,只會減弱自家騎軍的沖擊力道,甚至擾亂陣型,讓自己陣腳大亂。
張顯策馬挺槊沖在最前,透過面甲縫隙,他依稀看見象是董大郎和甄六臣身形的兩人,和幾名騎士前后護持著一個被捆在馬背上的人讓開他沖擊方向,貼著邊迎頭沖了上來。如此狹小的戰場,如此高速的沖擊,他已經不可能改變方向堵截上去,只能在面甲內大吼一聲:“截住董大郎這廝”
吼聲未落,他已經沖過了這不足百步的距離,直直撞入了猬集成團,才開始反應過來準備抵抗的董大郎所部騎士當中,馬槊戳中一名騎士胸腹之間,鋒利的槊頭破甲而入,在他身上捅了一碗大的血窟窿,整個人都被沖離了馬鞍,向后倒去,結果撞在正在身后的一名騎士的馬頭之上,人馬慘叫之聲幾乎同時響起,后面那名騎士戰馬側倒,那騎士也跟著滾落塵埃,無數雙馬蹄踏過,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踏做肉泥巨大的反震之力,讓張顯手中彈性十足的槊桿在一瞬間彎成了滿月形。張顯也來不及抽槊出來了,丟開槊桿就拔出佩劍,就想調轉馬頭去追從旁邊沖過去的董大郎甄六臣一行,這個時候他身后的大隊貂帽都親衛騎軍已經轟隆隆的沖上,無數柄長矛借著馬力刺入人體,矛桿斷裂,人垂死慘叫,人馬碰撞,人體沉重落馬之聲轟響在一處。所有人都擠成一團。被前后兩隊騎軍夾在中間的董大郎所部殘軍已經完全沒有了動彈的余地,只能拼命揮舞著手中長短兵刃,做最后垂死的抵抗,而沖來的貂帽都親衛,前排已經刺出了長矛的拔出長刀佩劍,繼續圍著廝殺。后面的數排拼命的從人縫當中遞出長矛擊刺,狹窄的戰團當中,一片撲撲的兵刃入肉的聲音,讓這個戰場,幾乎完全變成了屠宰場血腥味加倍濃烈的彌漫出來,董大郎所部奔襲而來,誰也沒有想到,等待他們的下場卻是這個 張顯沒有半點繼續廝殺的意思,只是呼喊著拼命想擠出一條道路出來。可是喊殺如此之烈,雙方已經完全擰成了一個大疙瘩,讓張顯根本擠不出去,他拼力朝后望去,心里面只轉著一個念頭:“董大郎和甄六臣扈衛著的,定是耶律大石,卻不知道攔下了他們沒有直娘賊,可萬萬不能讓他們得脫”
蕭言就勒馬立在壕溝之外,定定的看著眼前戰場。董大郎突然出現攪局,對于他而言,似乎已經是一種很習慣的事情了。不過習慣雖然習慣,可董大郎這次造成的危局,卻是十倍于前 自己少兵而臨大軍,更以近乎大逆不道的手段在和大宋汴梁朝中人物爭斗,還要指望燕京城內西軍上下的配合。此次行事,用如履薄冰四個字形容都覺得輕了,所以董大郎能造成的破壞,也就是更為兇險一夜之間,復遼軍左軍已失,甄六臣脫離控制,湯懷重傷做為董大郎的騙開寨門的工具,現在還生死不知的躺在寨中,耶律大石又突然暴起,和董大郎甄六臣會合,逃出寨中。
如果說自己此前的成功,不少都只能歸結于運氣好。那么在今夜,自己所有的運氣似乎一下子都用完了。而這些運氣,今夜都歸結到了董大郎和耶律大石他們的頭上 好在老子足夠頑強,急中生智,以自己為餌,靈活調度手上僅有的一些本錢,又將董大郎這條打不死的瘋狂兜進了袋子里面不過這個時候,蕭言自己兜有些懷疑能不能將董大郎留下來,這家伙實在是屬蟑螂的,怎么打都打不死。而且自己戰力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也足夠強悍,要是岳飛和韓世忠兩員猛將在,他敢賭十萬貫董大郎今天死定了。不過今天偏偏自己麾下兩員猛將兄都不在。
不過董大郎就算得脫,也沒什么,對大局無礙。關鍵的關鍵是要將耶律大石留下來他麾下貂帽都親衛回報,耶律大石已經受了重創,是硬給董大郎他們搶下去的。如此戰局,一個傷重之人,還能逃到哪里去?就算董大郎護持著耶律大石僥幸能沖殺出一條血路,被他拖累,董大郎自己也跑不了。
蕭言對董大郎算是了解得很,此人就是一個天性涼薄之輩,絕不會為了耶律大石搭上自己的性命 眼看得前后兩路騎軍已經沖殺進了戰團,激起喊殺聲慘叫聲一片。眼看得今夜變故之下,終于要有驚無險的收功,蕭言終于忍不住長長的喘了口氣。已經開始盤算著怎么善后,怎么穩定住復遼軍中軍軍心,再想辦法收攏復遼軍左軍的余燼。盤算之下,也微微有點感慨。
他的,老子來這個時代,經歷的每一場事情,都是這么刺激正在微微有些放松之際,這個時候,眼前狹窄混亂的戰團,變故突生在自家騎軍隊列和步軍隊列結合處之一翼,突然擾動起來,轉瞬之間,就聽見那里傳來激烈的拼殺喊叫之聲,在蕭言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際,就看見一匹已經被染得血跡斑斑的駿馬疾沖而出,馬上甲士身形高大,同樣渾身殷紅,手中門栓也似的一柄鐵锏展動,左右橫掃,兩名拼死試圖阻截的貂帽都親衛,頓時就筋斷骨折的滾落下馬 馬上甲士,目光同樣血紅,野獸噬人也似的向著蕭言所在望來,看到蕭言定定立馬在壕溝之前,猙獰的笑笑,用力踢著馬腹,向著蕭言所在急急沖殺而來在一瞬間,馬速就已經被他催策到最高,他吼聲如雷:“蕭言,可敢與董某人一戰”
這沖殺而出的,就是似乎怎么也無法打殺的那個董大郎 在這一瞬間,蕭言聳聳肩膀,居然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這王八蛋,當真是有九條命………
在董大郎打開的缺口處,甄六臣又躍馬跟著沖出,他手中長矛已經打斷,微一遲疑,就跟著董大郎向蕭言所在沖來。在他們身后,七八騎董大郎的心腹也冒死殺出,在他們之間衛護著一匹戰馬,馬上馱著一人,身形搖搖欲墜,卻仍然用盡最后一點氣力控馬,這人又不是耶律大石還能是誰?
被他們甩在后面的貂帽都騎軍拼命合攏,將落在最后幾名想跟著沖出來的董大郎所部騎士淹沒。在另一翼的步軍也反應了過來,長矛轉向追刺。董大郎他們是貼著步軍沖殺出來的,這一陣長矛追刺,幾名騎士頓時翻身落馬,連人帶馬摔倒翻滾,戰馬嘶鳴聲凄厲已極。可是饒是如此反應快速,還是讓董大郎甄六臣他們已經沖了出去 混戰的隊伍當中,又有一騎沖出,正是張顯,他兩只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望著董大郎甄六臣和耶律大石他們幾騎的背影,氣急敗壞的大呼:“回救宣贊”
大隊貂帽都親衛騎軍,頓時要從已經擠成一團的戰陣,拼命策馬掉頭,去回護蕭言所在。在另一面夾擊的貂帽都親衛騎軍,也聽到張顯呼喊,他們除了要調頭之外,還得繞一個半圈才能沖向蕭言所在方向這個時候戰團當中,越發的混亂,這個卻多是宋軍自己騎軍造成的了,人喊馬嘶的聲音,似乎在這一瞬間就大了十倍,無數戰馬踐踏出的煙塵翻滾,將戰場籠罩,眼前所有一切,在這一刻已經混亂到了極處 蕭言此時此刻,卻是振臂大呼:“不要救我老子一退就能入寨,他們是想逃走”
呼喊聲中,董大郎已經沖得離蕭言只有百步之內,他哈哈大笑:“蕭宣贊,你倒聰明可是還是讓俺沖殺了出來俺們異日再會”
呼喊對答當中,他已經猛的調轉馬頭,高速疾馳當中策馬轉向,本來就是一個高度的技術活兒。稍稍馬術不精,襠勁不夠,壓不住馬。轉向不僅兜的圈子大,而且馬速會降下來。這個時候,董大郎的襠勁使到了極處,將胯下也足夠雄駿的戰馬腰部硬生生的壓彎下來一截。手中用力幾乎將韁繩都要扯斷了,硬生生的將馬調轉了方向,胯下戰馬速度不減的橫排兩步,眼看要倒,卻被董大郎襠勁壓住站穩,奮首揚蹄,后腿力蹬,向著另外一個方向就箭一般的竄了出去在他身后,甄六臣的馬術不差似董大郎,也順利跟著轉了一個方向。耶律大石雖然重創,可這位遼人末世雙璧允文允武,自從領軍以來就是在馬上度日,擺動過的好馬不知道有多少了。策馬小半徑調頭動作做得比董大郎還要漂亮,可是畢竟傷后無力,壓不住馬,眼看戰馬急轉調頭就要摔倒下來,情急之下,耶律大石瞋目大喝:“給俺起來”雙手叫勁,配合襠勁,硬生生的將馬扯了起來這一瞬間用力處,身上包扎好的創口又全部綻開,鮮血噴涌而出在他們身后,大隊宋軍貂帽都親衛本來朝著蕭言方向疾馳,一個個恨不得將馬踢死。他們追隨蕭言行此兇險之事,只是因為欽服仰慕蕭言。不過也等于是將自己在大宋的身家性命,前程榮辱和蕭言捆在了一起。蕭言有險,豁出性命去也要救下蕭宣贊來董大郎幾人突然調頭,又聽見蕭言呼喊下令,追擊在他們身后的諸多宋軍騎軍也拼命扯動韁繩。頓時就傳來一片戰馬嘶鳴之聲,在這一刻,至少十幾二十騎無法在這高速運動中控制住坐騎,頓時滾落塵埃只有張顯等幾騎完成了這個動作,速度不減的追擊在董大郎幾人身后。張顯心中已經惱恨到了極處,宣贊將大任交托在他手上,結果還是走了耶律大石這個時候,蕭言也冷哼一聲。剛才清晨天寒,觀戰之際,親衛給他披上了多半是裝B用的斗篷,這個時候他一把就扯掉了斗篷。也不裝模作樣的操一桿馬槊了,馬上運槊,不練個三五年別想會用。他還是拔出了用得最拿手的腰間佩劍,管他的,老子至少還會砍人 他猛的催馬也跟了上去,身后不多幾名親衛忙不迭的緊緊追隨。蕭言躍馬于前,揚劍大呼,呼喊聲中,全是此刻被對手頑強所激起翻騰而不可抑制的血氣。
“追上去,砍死這幫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