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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劇本中的變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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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不下來,拿不下來,俺們敗了,俺們敗了”

  驚惶失措的慘叫聲,席卷四下。大隊大隊的亂軍,退潮一般的敗退下來。這些亂軍服色雜亂,老弱夾雜,如此天氣,還有大半人赤腳。其中不過只有半數人手中算是有正經兵刃,其他的都是木棍鋤頭糞叉一流。身上披甲之士更是十中無一,指揮約束更談不上,前進是一擁而上,敗退的時候更是不管不顧,哪怕那些帶隊小頭目聲嘶力竭的呼喊穩住陣腳,甚至還砍翻數人,卻仍然站不住,被人潮沖動,跟著一起敗退下來。

  眼前一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塢壁堡寨,壕溝也并不寬深,寨墻也高不到哪里去。寨墻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在晃動,剛才亂軍撲寨,寨墻上面的鄉兵將一切能投擲發射的東西都朝下扔,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寨墻下面,壕溝當中,到處都是尸首,還有人一時不得死,在尸堆里面緩緩蠕動掙扎。亂民撲寨時候聲勢浩大至極,退下去也是極快,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雖然勝了一陣,可是寨墻上面每個鄉兵都沒有發出歡呼之聲,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

  寨墻左近,視線可及的地方,似乎都是一群群的亂軍不分部伍的聚集在一處。前面是青壯,中間是老弱,后面更有婦女孩童。都臂扎白布,發出種種呼喊之聲。哪怕就在戰場左近,也有人在埋鍋造飯,將一切搶到的食物趕緊送下肚子。

亂民起事,最大一個特別就是善于裹挾,一旦風潮卷起,就是鋪天蓋地的人潮。眼前這一路亂軍,加上老幼婦孺,只怕都有兩三萬人了。幽燕北邊本來編戶就不是很多,近來戰事破壞更甚,這些亂軍,幾乎將可以裹挾起來的人力都拉進了這場大亂當中這些亂軍行來一路,尸首相望,卻是強恃弱,男擄女造成的結果。自家堡寨要是被被他們淹沒,立刻就會被同化成一般模樣,向著下一個目標涌動而去,到時候卻不知道這堡寨中人,還能剩下多少  寨墻之上,此處塢壁之主,披著不知道哪個遼人小軍官身上扒下來的鐵甲,兩腿戰戰,近乎絕望的看著眼前景象,終于忍不住大喊:“直娘賊,再派使者,去檀州向蕭宣贊求援當日要擴充神武常勝軍,俺這么一個小地方,也出了四十石糧食,七匹馬,還有五個精壯后生用得著他們的時候,又去了哪里?…………入娘的,這大石林牙,又從哪里冒了出來?真不給俺們燕地百姓好日子過不成?宋人成了俺們主子,那賊廝鳥的什么汴梁朝廷,有沒有將俺們當成他們的子民?”

  堡寨之上那塢壁主在那里嘶聲吶喊,滿滿的都是絕望之意。

  在堡寨之外,亂軍中軍當中。也不見得歡欣鼓舞到哪里去。領這一方人馬的渠帥,帶著七八個忠心的契丹族親衛,他們裝備最完全,也有長刀利劍,已經砍翻了幾十個退下來的敗卒,身上鮮血都浸透了,人頭一堆堆的疊在一起,卻怎么樣也擋不住這些亂軍退下來。

這渠帥當日也是契丹世家子弟,一副白凈未經戰陣的樣子。燕京城破,舉族而亡,不少人投火自殘。他掙扎出來,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復遼軍起后,帶著幾個殘存家將,憑借這點武力,居然就成了一方渠帥。耶律大石突然豎起旗號,這向來是他的偶像,頓時拼命景從,反正家族也沒有了,這個仇總要找宋人來報  可是他麾下靠得住的武力,就帶出來的那幾個家將,收攏的幾個契丹散兵,加上百十號挑選出來的亂世當中壯健漢子。總比其他裹挾亂軍吃得飽一些。憑借這點基本武力,想控制住被狂亂裹挾起來的兩三萬人,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情。

亂民求活而起,初始都是異常兇猛,但是往往也三鼓而竭。不能繼續鼓起他們士氣的話,這潮頭起得快,退得也快  大石林牙既然率領大家起事,怎么不親臨戰場?他的身影只要一出現在戰陣當中,加上他老營那千余得用人馬,哪怕分散四處鼓舞各方渠帥,大家還不拼命效死?哪會在這么一個小小塢壁面前就碰得頭破血流?

  那復遼軍渠帥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人是不敢再殺了,一時間也不敢督促麾下亂軍再度撲擊眼前堡寨,帶著自己心腹退回中軍陣中。不住回頭看著中軍陣后那幾十名騎士。那些騎士都騎著駿馬,身上披甲,帶著的兵刃也是精利異常,還有百多名長夫專門負責伺候料理供應他們這幾十騎。

這些騎士,都是當日起兵之時,從大石林牙老營當中派出來的。除了臨戰捧旗立于陣后,就沒干過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對各處渠帥行動方向,卻要求極嚴。本來大家起于幽燕邊地,匯聚一處打邊地重鎮檀州是最便宜不過的事情。但是在這些督戰騎士的嚴令下,傳大石林牙軍令,一定要繞過檀州,各方渠帥分途向著燕京方向挺進,目標就是打破沿途塢壁堡寨,匯于燕京城下,重新奪回這個大遼重鎮,重立大遼復國旗號這頓時就多走了多少冤枉路,沿途要多打多少堡寨。雖然沿途能多裹挾一些人馬,但是對于嚴重缺乏糧草輜重的復遼軍各方渠帥而言,曝師于野的時間越長,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這士氣就衰減得越快。如果大石林牙還不親自臨陣,這卷起的復遼軍兇猛浪頭,也許就要在離燕京城還有百十里地的地方,開始退潮而去  那渠帥喘勻了氣息,看著麾下幾萬人散亂模樣,看著那小小塢壁面前滿布的尸首,看著這灰沉沉的天氣,突然罵了一句,大步就朝著陣后那督戰幾十騎走去。幾名心腹衛士緊緊的跟著他。

  這幾十騎周圍,那些亂軍流民,都離他們遠遠的。這幾十騎的精良裝備,身上的長弓利刃,就是最大的威懾。離著他們還有十幾步距離,那名渠帥就已經朝著領隊模樣的人物大呼:“大石林牙呢?甄元帥呢?余副帥呢?俺們在前面拼死,老營怎么還不上來?好容易掀起這般聲勢,俺們這些破家之人,都賭上了性命,大石林牙就當沒看見么?難道大石林牙本意,就是要看俺們死光不成?”

亂世里頭掙扎,每日殺人無數,這個當日錦衣玉食的遼人世家子弟,此刻雙眼通紅,宛如厲獸  那名領頭騎士看著他,沉吟一下,開口就是最標準的燕地口音:“大石林牙行事,你也敢懷疑?你是何等人物,指責起大石林牙的不是了?這復遼軍都是林牙與甄余兩位元帥心血,他們自然有自己的盤算此間軍情,俺已一一回報,大石林牙自然有所處置,你只賣力死戰就是”

  那渠帥大笑:“俺們沒在死戰?你瞧瞧這一路上死了多少?俺不怕什么,殺人殺得已經夠本了,就等著他日在十八層地獄等人報仇回來,俺只想看著打破燕京城的那些宋人,跟著俺們一起墮入這阿鼻地獄你們卻為何不上前死戰?你們還是不是林牙下屬?”

  那頭領冷冷回答:“等該俺們死戰的時候,你自然有眼睛看到俺們奉命監軍,你要是不肯向前,自然知道俺們手段”

  那渠帥和他身邊幾名心腹都是大怒,卻也沒有法子。他的那些基本武力,百十人一起上,只怕也不是這幾十騎的對手再者說,他們這些亂軍當中中堅要是火并起來,那裹挾來的這一方人馬,頓時也就散了,那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宋人?

  當下只好忍氣吞聲,戟指著對面塢壁:“這向著燕京,一個個打過去,要折損多少人馬?只怕打不下幾個塢壁堡寨,俺們辛苦聚集起的這點聲勢,就折損光了不如調頭,去打檀州。檀州左近自王夜叉以來,少經軍火,最是富庶,流民也多。只要打開一個堡寨,俺們聲勢就要壯大一倍為何要舍近求遠?”

  那騎士頭領語調更是冰冷,里面滿滿的都是威脅之意:“你敢不從大石林牙軍令?宋人初下燕云,立足未穩,不早點將燕京打下來,號令四方,還等著宋人慢慢站穩腳跟不成?回去,督促部下死戰,打開眼前這個堡寨大石林牙老營很快就要加入戰場,要是你遷延不前,且看俺敢不敢行軍法”

  那渠帥頭領僵在那里,猛的大笑出聲,語調當中滿是悲涼:“不為宋生,就為遼亡。俺破家于宋人手中,只合拼了這條性命大石林牙,只怕早不是當日俺們契丹心目中的那個英雄了”

  他大步調頭回去,一邊大聲下令:“擂鼓,吹號趕起那些死剩之種,一起上前告訴他們,在這野外也是等著餓死,不如打開堡寨,大家臨死之前,還能混一個肚圓死在這里,也算是一個下場,好過在這世道里面不生不死的挨下去”

  號角聲嗚咽響起,不知道從哪里擄來的鼓聲也沉沉響起,這渠帥麾下心腹分散開來,大聲鼓舞著亂軍士氣,在人群當中又踢又打,甚至還動手殺人,催動著這些亂糟糟的亂軍又列出了隊伍,那渠帥也站在了隊伍頭里,高高舉起早已染紅的長刀,呼嘯聲響起之際,他回頭北顧一眼,心中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大石林牙,你到底是如何盤算?”

  在遠處一個小小丘陵之上,一彪人馬,隔得遠遠的看著眼前上演的一切。這一彪人馬都是宋騎裝束,一身都做火紅之色,當先一名將領,身材高大,手長腳長,頜下一蓬亂糟糟的大胡子,馬鞍得勝橋上橫著一口長柄大刀,刀鉆干脆就是一支鋒利長大兩面開口的槍尖。比起平常騎將馬上兵刃,算是加了號的。

這員將領,正是韓世忠。他麾下十一指揮三千宋騎,只是隔在復遼軍和檀州之間,若即若離的保持著接觸。要是有不開眼的復遼軍亂軍靠近,隨手也就剿殺干凈了。還好這些復遼軍都繞開了檀州,大隊滾滾,斜斜向燕京方向插去。就算有些渠帥離他們近些,可是看著這支宋騎的威勢陣容,誰又敢來招惹  他們所在位置,眼前戰場盡收眼底,看著這不成隊伍的亂軍呼嘯著吶喊著,帶著絕望蜂擁而上,將一切都淹沒在煙塵當中。廝殺聲,慘叫聲,哪怕隔得這么遠,也隱隱能夠聽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這一交擊間倒在了幽燕大地上。兩方都豁出了性命,一方為求活,為報仇。另一方卻拼命要保住這亂世里面自己可憐的一點家當,不肯被這個吃人的世道吞沒。

兩方廝殺,雖然完全沒有水準,但是酷烈之處,殘忍血腥之處,還是讓觀者都忍不住動容  這動容之人當中,并沒有韓世忠。

  韓世忠身邊一名將領,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微微嘆息:“這些遼人余孽,何苦來哉?在俺們宋人治下,也不是活不下去…………現在這般拼死,不知道自己一切舉動,全在宣贊料中…………宣贊不如早些動手罷,也少死一些人,造孽啊…………”

  韓世忠轉過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想到,你這條廝殺漢子,倒是好心腸”

  一句話就說得身邊將領臉漲得通紅,想辯解什么,卻又訥訥的說不出來。韓世忠看著他還不依不饒:“虧你還是西軍出身的當日西賊勢大的時候,打破俺們州縣,大批大批的百姓擄走到他們定難六州去當驅口,要不就是臨戰的時候填了溝壑。你怎不這般好心?這些人不肯降宋,就是仇寇,盡數死了,又直什么?只要死的不是俺們大宋百姓就好遼人勢大的時候,河北諸路邊地,哪年不經草谷擄掠?一次草谷過后,邊地家家戴孝,也沒見你為那些百姓子民叫撞天屈女真崛起在側,這燕地少不得將來就要翻作戰場,還是打掃干凈了,好成為俺們大宋可靠之地”

  韓世忠不屑的轉過頭去,冷淡的看著眼前戰場,繼續說了下去:“這世道,本來就是吃人的世道。夾在大宋和女真之間,又是國亡末路,這些契丹奚人,就得認命俺們現在在這里所做一切,就是不要讓大宋本土,汴梁城下,甚至俺們陜西腹心之地,也如今日這般景象為了這個,蕭宣贊讓老韓做屠夫,俺老韓也直認了”

  身邊將領連脖子都紅了,拍拍胸脯:“韓正將,俺也是大宋武臣,豈能不知道敵我?到時候等掃平他們的時候,你再瞧俺心軟不軟”

  韓世忠哼了一聲,就算聽到了,繼續凝神觀看戰場良久。戰場上激起的煙塵,漸漸散去了一些,就看見那些亂軍,蟻附在塢壁堡寨上下,壕溝內外,到處都是用尸首鋪出的通路。堡寨上下,都在紅著眼睛廝殺,箭矢兵刃紛飛,滾水熱油,澆在堡寨下涌動的人頭當中,就激起一片慘叫。

堡寨上頭也是死傷累累,寨墻也生生的扒出了幾個大口子。寨子里面的人舉著大木,一步步的頂向缺口處,連寨中老弱婦孺也趴在缺口兩邊,拼命的朝缺口處丟土石堵上。雙方大群大群的人猬集在缺口處,兩邊用長矛對刺,人群是如此密集,被長矛刺中,尸身連倒都倒不下來  這個時候寨墻上面,卻漸漸穩住了局勢,幾處為亂軍據住的墻頭,都被堵上。幾具被刺砍得亂七八糟的尸首從寨墻上丟了下來。就聽見呼喊聲音響起:“渠帥完了拿不下來了,拿不下來了大家快退,大家快退”

  觀戰至此,韓世忠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的笑意,搖搖頭,策馬調頭,就要馳下土丘:“沒看頭了,再沒有得力兵馬大將坐鎮,這些亂軍,連燕京的邊都摸不到那耶律大石也不能總是供著,總得拿出來使使,不圍了燕京,連直娘賊的河間府都不會震一下,更不用說汴梁”

周遭諸將對韓世忠的話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看著韓世忠回頭,紛紛策馬跟上,躍下土丘,朝著來路疾馳而回。而遠處戰場,那些亂軍也再一次的如潮水一般敗退了下來,卻不知道,這一次撲擊,又增添了多少尸首冤魂  在另外一處戰場上,幾乎上演著同樣一番景象。同樣是在從幽燕邊地通往燕京方向的途中,一處堡寨橫在當中,如韓世忠所見那方亂軍一樣破敗,卻一樣聲勢浩大的亂軍軍馬,一次次鼓起勇氣,撲擊而向眼前的堡寨。

打開此處,就離燕京城近一步。打開此處,就能用堡寨中糧食多活幾日。打開此處,就能裹挾出幾百上千人甚至更多,讓自己聲勢更大一些,可以淹沒更多地方家已經平了,親眷已經死得差不多,在這野外,也不知道自己能撐持多久,還不如讓其他人的命運,變得如自己一樣  紅了眼睛的廝殺,同樣在小小堡寨寨墻內外展開。人命在其間是最為輕賤不值錢的東西,一片片一排排的倒下,然后就被人踩在腳下。

  在人潮當中,卻有一個高大漢子,身邊聚攏著一群人,只是賴在沖擊而前亂糟糟的隊伍中間。大家都向前,他們就向前幾步,大家都退后,他們也就跟著退后幾步。誰想沖動這群人聚集而成的圈子,他們就毫不客氣的白刃伺候。前面已經殺紅了眼睛,后隊在渠帥的督促下也拼命的朝前涌,亂軍當中,幾萬人組成的人潮,人人昏頭漲腦,誰還注意得到這群不過百多人的異狀?

在紛亂的人潮當中,維持住他們這個小圈子不散,也是極其費力的事情。這群人雖然明顯比周遭人物壯健一些,可一個個也都累得氣喘吁吁。在這個人圈里頭,拱衛著一條高大漢子,這漢子猿臂蜂腰,身形挺拔已極,可是一張臉上卻橫七豎八幾條刀疤,猙獰得不成一個人模樣了。他一直關顧著戰場,指揮著自己這群人前進后退,維系著這一圈人不要為這狂亂所滅頂。外圈撐持的人累了,就抓緊時間次第換他們進來休息,雖然不是臨陣死戰,可也絲毫分神不得。心力虛耗之處,只怕比廝殺還要多上幾分  從外面突然擠進來一條壯健漢子,天知道他是怎么從人潮里面覓出一條道路出來的。渾身擠得衣衫破碎,臉上青腫,怎么帶傷的連這漢子自己都不知道。他沖著眾人拱衛的疤面青年稟報:“大郎,俺們其余兩處弟兄現在都還無恙,看樣子這一次攻擊又要退下來了,他們讓俺來問,要不要匯合在一處?”

  這疤面青年,正是董大郎。

他領五百人馬,來聯絡這復遼軍。董大郎謹慎,先混入軍中,再準備去尋甄六臣。他知道自己和郭藥師的恩怨,天知道甄六臣是不是還記恨于他。雖然大家現在都是落魄,大有聯手的余地,可誰也說不準甄六臣是不是會翻臉復遼軍除了老營,其他地方都是散漫不堪,董大郎稍稍分散了一下手下人馬,沒費多大事情,就混入了復遼軍一方渠帥麾下。此時正是耶律大石抵達之后,正準備整頓人馬幾日,就分道四出,擾亂燕地整頓全軍的時候,耶律大石和甄六臣等人自然要在嚴密監視下巡營,鼓舞軍心。董大郎不僅看見了他們,也看見了投效蕭言已久的余江,他當日追隨完顏設合馬撲擊過蕭言的本部,和許多蕭言親衛交手過,董大郎又是對人過目不忘的記性,在人群當中,他就看見了蕭言的那些貼身親衛,寸步不離的監視著甄六臣和耶律大石其間古怪,不問可知。這支復遼軍,極大可能就是蕭言一手締造出來的,卻不知道要用他們來干什么董大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養寇自重,這些武臣手段,對董大郎而言當然毫不陌生。而這就是他董大郎的機會,眼看這支復遼軍就要發動,有蕭言居中主持,燕地大亂那是一定的,而他董大郎就怕燕地不亂更讓他心中火熱的是,蕭言貼身親衛既在,蕭言說不定也身在復遼軍當中估算老營人馬,不過千余,蕭言若在,就是不折不扣的身處險地。一旦亂起,復遼軍裹挾一多,只要能鼓噪起來,蕭言還能得保首領否?萬一有機會,解救了被嚴密監視控制的耶律大石和甄六臣,到時候這支復遼軍,不說全部掌握在手中,至少也能分潤相當實力董大郎南下之際,本報必死之心。卻沒想到,自己遭逢的卻是這樣一個局面他立刻咬牙就劃花了自己俊秀面龐,沒有半點遲疑處。他既然要潛藏軍中,靜等變故,那么就絕對不能暴露此次不成,他董大郎反正準備埋骨此處了,實力喪盡,投靠無門,男兒大丈夫在這世間,還有什么生趣?毀容行事,簡直就是最為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男兒大丈夫行走世間,什么時候要靠容貌吃飯了眼看著復遼軍分途四起,聲勢一下就壯大起來,然后在撲向燕京的途中挫動了銳氣。董大郎心思也越來越熱切。他似乎已經隱隱約約摸到蕭言一點心思,但這完全都是猜測,得不到證實。他只感覺到,隨著這僵持局面,他董大郎的機會也許就真正來了  難道這老天,還未曾放棄俺董大郎不成?

  在這方渠帥麾下,董大郎一直保持低調,也絕不沖上最前。好在這復遼軍各方實在散亂到了極點,臨陣也就是一窩蜂的涌上前去,渠帥心腹,只管在后面督陣殺退下來的人就算指揮全軍了。混在里面,倒也不怎么費事。其間只有一個渠帥麾下心腹發現他們這幫人比其他亂軍流民壯健許多,卻不甚賣力,還想收服他們。卻在野外一個夜間,這名渠帥心腹和他的幾名手下,全部被董大郎所部殺掉,不知道埋在了哪里。

今日也是一般,眼前這個小小塢壁,已經反復撲擊了幾天十幾次,董大郎一直辛苦的混在戰場里面。在心里他不知道多少次的冷笑了,要是他董大郎出手指揮,早就拿下來了  聽到那名手下來回稟其他兩處自家人馬在戰場上的情況。董大郎笑著拍拍他肩膀:“做得好到時候還要辛苦你回去傳令于齊四和博勒爾,俺們不必會合現在目標越小,越是好處俺信得過他們本事,怎么也能將弟兄們保全好大家辛辛苦苦南下求活,俺絕不會辜負大家,總要給大家帶一條出路”

  廝殺聲中,他指著周遭那些仿佛沒有面孔的亂軍流民,指著塢壁內外層層疊疊的尸首:“俺們都已經是無家之人,連女真都容不下俺們了天下之大,無處可去,俺們命運,也和那些死在這里的人一般,連個記掛的人都沒有俺董大郎向諸位擔保,這就是俺們最后一個機會,只要抓住了,也許俺們就能翻身到時候,只會讓女真高看俺們一眼,重回女真,總讓大家有一場功名富貴”

  那前來傳訊的漢子也紅了眼睛,拍著胸脯大聲道:“大郎,俺們都是這賊老天丟下的人物,這條命輕賤得很,要不就填了溝壑,要不就跟你博出一個富貴入娘的,這幾百條爛命,賭上了又算什么?俺們就等你的號令行事”

  回完話之后,他就擠出了人群,在紛亂的人潮當中轉眼就不見了。廝殺聲音仍然震天一般的傳來,前面陡然又爆發出一陣呼喊:“敗了,敗了,灌不進去,退兵,退兵”

敗退時候的呼嘯慘叫,比剛才又更響上三分。退下來的人潮,沖得這圈人頓時就搖搖欲墜  董大郎扯開嗓門,聲嘶力竭的下令:“都朝后退,都朝后退不要搶在最前頭,拼死穩住,大家一定不要散了這般世道,只有俺們互相照應住,才能保一條活命”

  聽到他的號令,這群人組成的人圈艱難緩慢的在人潮當中轉了方向,穩住腳步緩緩朝后退去。搶在前面的被督陣人馬砍了腦袋,砍了幾十個也再約束不得,也只有讓開,讓敗退亂軍潰堤一般的退了下來。董大郎他們這群人就夾雜在中間,只是踩上了幾個。等退到后方,才聽見一片哀嚎遍野。

  董大郎喘著粗氣指揮眾人坐了下來,藏在這漫山遍野的亂軍當中。心里面轉念:“蕭言啊蕭言,你要用這支復遼軍有所為的話,總不會僵在這里就罷了罷?耶律大石甄六臣之輩也該放出來上前鼓舞軍心,調度指揮了…………俺們總有碰面的時候”

  他低低叫過兩名心腹,吩咐傳令:“俺們人馬再分處幾支,去投各方渠帥,不管哪方有了動靜,立刻回報于俺…………速去俺們藏頭露尾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渠帥九方,所領軍馬多者三萬,少者亦一萬有奇,但凡老弱婦孺,俱裹挾其中,事起之后,舉復遼軍旗號者,為數不下二十萬…………”

  蕭言放下手中傳遞而來的軍報,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所坐鎮的復遼軍老營,緩慢的也向前推進了一些,向南移動了不足百里的距離。現在扎在一個依山臨河之處,前面所謂復遼軍的軍情,在各方監軍人馬的傳遞下,巨細無遺的都回報了他這里。

聲勢如此之大,卻沒有什么好嚇人的。二十多萬人,老弱婦孺只怕就有近半,這是完全不中用的。其他十余萬人,有兵刃的最多三四萬,能披甲的有一兩千就了不起了。又無輜重,更無約束,而且還有他派出的監軍騎士牽制,讓那些渠帥不得停頓下來慢慢整頓發展自家基本實力,只是不斷的被驅而向前。根據各方回報,那些渠帥們,每人手里能拉出兩三百可以勉強與大宋正規軍一戰的基本武力就算不錯了。只要看那些派出的監軍騎士,每方多者三四十,少者不過二十許,雖然有耶律大石這張虎皮撐腰,但仍然能將各處渠帥壓制得死死的,就可知道他們實際戰力到底如何了這般力量,雖然經自己發動之后聲勢浩大若此,可是蕭言只要愿意,麾下五千精騎,可以輕易將其一鼓掃平  可是這二十余萬人,幾乎就是幽燕邊地百姓,加上來逃難的難民,至少占其中大半了罷?遼人戶口統計,向來是一本糊涂賬,不過南京一道,是遼人境內人煙最為稠密的地方。六七十萬戶,二三百萬口怎么樣也是有的。這幾年燕地雖然疊經兵火,但是從遼東等地逃難而來的難民不斷涌入,不僅填平了損耗,而且還增加了不少人口。在真實歷史上,郭藥師割據殘破南京一道,養兵就號稱三十萬。可見幽燕之地人口繁密程度。

這二十余萬人,對于幽燕之地,不過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到時候傷損了不起一半已經頂天了。而且就算沒有自己,女真在側,宋軍據燕,將來雙方攻殺據守,傷損還是同樣巨大,更不用說,這些人的骨干,是不肯降順的遼人余孽,是大宋的仇寇說服自己的道理,蕭言可以想出來更多,而且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四年之后,女真南下,如果如真實歷史一般,大宋子民的損折更要十倍幾十倍與此。無論從傳承淵源,還是血統來說,這才是自己真正的神明祖先,家國之民自己無論如何,要有足夠力量,立在那時戰場之上,衛護他們,拯救他們。哪怕在這燕地,犧牲更多的人也在所不惜  可是,到底還要犧牲多少?這樣就叫做不負平生?

  越是在心里這樣反問自己,蕭言越是痛恨自己的矯情。明明都在毫不手軟的犧牲他們以全自己權位了,還這么假惺惺的做什么?

他的,不想了,誰讓自己穿越而來的,是這樣一個末世老子不想死,就只有別人死  并不例外的,蕭言又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繼續看著手中軍報,他所在的帳幕當中,一燈如豆,帳外張顯和貂帽都親衛按劍巡視的剪影,就映照在帳幕之上。

  復遼軍前期初張的勢頭,現在已經漸漸顯出了一些頹勢。沒有整頓消化的時間,繞開檀州而直奔燕京,道路長了不少,有沒有一個穩固的基地提供支撐,補給物資。這前期兇猛的浪頭,在離燕京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了。

  看來不讓耶律大石等人出馬,不親自插手其間指揮這一場亂事,是達不到圍住燕京,震動汴梁的地步了…………

  從一開始,蕭言的目標就是直指燕京,只有如此,才能讓大宋大震大宋以文馭武的制度實在太嚴密,王黼童貫連同大宋文臣士大夫這個對手實在太強。自己一個南歸降人,做了他們的對手,不行到絕處,他們是絕不會后退一步的他們也知道,這萬難的一步后退下來,自己和西軍結合在一起的武臣團體,就輕易難制了,就初步成為一個以武力起家的利益共同體,雖然還顯得弱小,但是也已經自成一系,有相當自保的能力再和在臺下的老公相一系結合起來,那朝局到底會演變成什么模樣,那就難說得很了…………

不圍燕京,讓燕地有再度淪亡,大宋最后的精兵強將可能跟著一朝覆滅的危險。那些對手,絕不會后退這一步  耶律大石實在太過危險,自己算是孤軍身處險地,要是將耶律大石放在亂軍大隊當中,自己挾持著他們想讓這場戰事如意進行,其間風險頓時就升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自己一直指望不必冒這般風險,卷起的浪頭可以順利的越過障礙,圍住燕京城。現在看來,有點太過于想當然了啊…………

而且還有一點可慮,當耶律大石真正抵達燕京城下,亂軍圍定數重。西軍上下,是不是還真能如前約定按兵不動,等著汴梁對手被迫讓步之后,才有所動作?要是他們提前行動,掃平了這個逼在眼前的大敵,失卻了要挾朝廷的最大籌碼,那就真的大事去矣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有選擇相信老種。這個老狐貍,厲害看得準,絕不會輕易動搖,讓付出一切,前功盡棄蕭言拋開一切亂七八糟的思緒,咬牙切齒,狠狠的一拍幾案。啪的一聲響亮,一直傳到了帳幕外面去  帳幕簾子一下掀開,張顯大步走了進來,疑惑的問道:“宣贊,出什么事情了?”

  蕭言擺擺手:“沒什么…………大石林牙與甄六臣如何?”

  張顯回得很快,顯然這兩人被監視的情況,也是他最為沉重的責任:“現在是湯四哥輪值,四哥謹慎,絕不會出岔子。再有半個時辰,俺還要巡視一遍,老營里面抽了三百多人馬出去,現在腹心不過五百余人,再怎么謹慎也只嫌不夠…………宣贊,要不要再抽調一些人馬過來?”

  蕭言搖搖頭,神色有點疲倦:“現在的人馬,我都嫌多了,此是何等機密事?就怕走漏了風聲,現在這些人馬,已經是我最信得過的了,再抽其他人過來,風險太大…………張顯,你的貂帽都這次責任重大,我對你有厚望。”

  張顯鄭重點頭行禮:“我再去巡視一下營寨,關防更加嚴密一些。宣贊,只要在營中,俺還有八分把握,再細密一些,怎么樣也要這八分變成十分”

  蕭言苦笑搖頭:“哪里在這營寨里面還呆得住啊…………明日拔營,兵分三路。湯懷監視著甄六臣一路,余江自己一路,我和你看著大石林牙一路,分赴這復遼軍各處,鼓起這幫家伙士氣,加強約束指揮,過了眼前關卡,早些兵進燕京城下”

  張顯一驚,馬上就要勸諫:“宣贊…………”

  蕭言只是擺手:“不必說了,男兒大丈夫行事,哪有一點風險不冒的?前面那么多次,我們也不是闖過來了?這次也只會一般這賊老天,還沒有到收了老子的時候”

  什么時候蕭言自稱老子,那基本就是下定決心了。再勸也沒有用。張顯只有躬身領命,準備下去再和湯懷細密商量一番,怎么確保耶律大石和甄六臣始終在監視當中,也同樣要確保蕭言在這險地當中的安全。

  張顯正準備退下傳令,蕭言卻又叫住了他。自己在那里沉吟一下,自嘲的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矯情一般:“…………告訴湯懷和余江,這些復遼軍,切實掌握住了。除了沿途必須要攻破那些攔路塢壁堡寨,其他的,盡量少死些人吧。反正到時候,我也是對耶律大石來個擒賊擒王,這么大一支復遼軍,也不過一下就能讓他們崩潰。能少死一個,就少死一個罷…………雖然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大宋異日不如今日燕地一般,可總他的覺得…………”

  他最后笑意有點發苦,擺擺手讓張顯退下:“…………這話從我嘴里說出來,當真矯情得很。老子自己都聽不下去了…………他們聽與不聽,隨便他們。”

  張顯默然不語,只是行了一禮,就悄悄退了下去。而蕭言就在帳中枯坐不動,臉上神色變幻,推算著自己行事的每一個步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喃喃自語出聲:“…………會有什么變故?但愿沒有什么變故…………就算要有,老子也只有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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