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燕云亂第二卷汴梁誤第三章跋扈的背后(三)
一隊人馬,嘩啦啦的直沖入燕京城中。前導張蓋,正是蕭言旗號。
蕭言的寄祿官是兵部庫部司員外郎。元豐改制之后的正七品文官。當時童貫是很對得起他,給他爭來了這么一個正經文臣出身。但是宋朝寄祿官本來就是最復雜最難以弄懂也是最沒用的東西。蕭言旗號自然不會打出這個來。他現在也還沒有職,旗號之上,只有他的差遣名,大宋河北三路宣撫制置使署贊畫。
雖然這個宣撫制置使署已經是不尷不尬,宣撫制置使童貫丟下這里跑回了汴梁,宣撫制置使署的署官們也少有在這里繼續喝風的興趣,一股腦的跑了個干凈。現在在燕云之地主持大局的就是這么一個背出童貫的贊畫,還有宣撫制置使署的第一屬將老種相公。河北諸路轉運物資上來都是大家商量著辦。
十幾二十天里,汴梁那里對幽燕之地還沒有措置傳過來。就由著蕭言頂著贊畫之名在這里飛揚跋扈。還以自己屬下一個連差遣都不是的參議方騰權行燕京留后事。在官僚體系掌控異常嚴密的大宋而言,也算是一個異數了。
燕京城中,自然不知道大宋內部現在的勾心斗角。和陰差陽錯之下,蕭言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他們就知道一件事情,現在燕云之地,都是這位蕭宣贊在做主,可以決定他們將來命運!天幸的是,這位大權在握的蕭宣贊也是遼人降臣,對他們這些前朝遺民很是不壞。百姓流民都有救濟不說,燕地那些豪強,前朝各地據守勢力,都揀選出精銳加入了神武常勝軍當中。算是給這些忐忑不安的實際統治著燕地各處的人物一個出身。
燕地和中原分離已經有百數十年,說多有感情那是談不上的。現在遼國滅亡,那是不用說了,人人都擔心將來如何,現在有這么一個蕭言如此行事,大家自然飛也似的靠上來,生怕蕭言不收納他們。蕭言越是張揚,他們也越是安心,連恁般出名,在遼國也久聞大名的老種相公對這位蕭宣贊也是避路。看來還是傍上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至于將來這些燕地豪強,遼人遺民等明白了大宋內部的虛實,知道了蕭言真實底細,還能不能從蕭言這條賊船上面下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事情了。
蕭言旗號一到,城門左近正在趕工修補城墻的百姓流民,紛紛在塵土泥濘當中拜倒,頭也不敢抬。百余名騎士簇擁著蕭言旗號飛也似的卷進了燕京城中。馬蹄敲得城門口石板路如雷一般響動,等那些百姓流民抬起頭來,只能看見那些錦袍貉帽騎士簇擁著的一個挺拔結實的身影去得遠了。
蕭言是在行獵當中,得到方騰傳來消息,汴梁那里,終于有消息回來了。老種帶著姚古已經趕來燕京要和他一會,商議將來行止。
蕭言自己在汴梁是沒什么門路的,方騰以前是疏懶的名士性子,有也不多。這和汴梁朝局有關的情報,只能由老種相公他們那里提供。現在大家還算是在一條船上,老種對蕭言他們也沒怎么藏私,有什么就提供什么。
起來也奇怪,雖然小種已經親身趕往汴梁,可是傳過來的消息還是語焉不詳,拿不準輕重。
童貫以前對伐燕戰事把持得太過厲害,那位小蔡相公又是絕足不過白溝河北的。汴梁一直摸不清楚前面戰事的變化。當小種突然帶來了真實戰況,汴梁朝中自然是被震得目瞪口呆!既驚于在童貫指揮下的劉延慶之慘敗,更駭然于女真之背盟突然南下,最讓他們如聽天書的,卻是蕭言這么一個南歸降臣,此前只是在大軍克復涿州易州的時候略略聽過名字。居然北據女真,殺了女真一個王子,接著又在諸軍都是慘敗之際拿下了燕京!更不用說后續消息又傳過來,蕭言更以一人之力,鎮壓了一場在萌芽當中的叛亂,當日遼人常勝軍都管郭藥師和降臣趙良嗣聯手,想擁遼人皇后蕭普賢女起兵奪回燕云,卻被蕭言一手撲息!
大宋十幾萬大軍,舉國之力支撐的一場戰事,全部成就了蕭言一個人的聲名口簡直就成為了燕云之地的定海神針!
也許是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也許是大家都敏銳的感覺到了童貫的慘敗將引起朝局的怎樣變化。汴梁城中竟然一時失聲,兩方都在籌謀盤算醞釀商議,一方看如何挽回,一方看如何利用這個機會。一時竟然顧不上燕云那里指揮體系其實已經土崩瓦解了。在童貫匆匆趕回去之后,不得不說這個死太監實在是根基深厚,他們那一派系,現在又是官家身邊得用之人,他一使力奔走,現在汴梁那里風潮就加倍的混沌不清,誰也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
汴粱那里糾纏不休,蕭言其實也樂得旁觀。多一點時間讓自己壯大力量才好呢。誰知道好日子總是要結束的,現在老種相公和姚古親自前來與會,汴梁那里應該有什么確實的消息傳過來了!
他的行獵隊伍頓時匆匆而歸,一路上蕭言都在揣測到底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這個自然是揣測不出來的,最后干脆橫心不想。去他媽的,老子該怎么辦還是怎么辦”天下就要亂了,手中這點實力,說什么也不能丟!哪怕是讓老子去賣屁股!
蕭言在百余騎親衛的簇擁下,飛也似的卷到了自家衙署所在。
他衙署所在左近,這些日子那些投效燕地豪強出工出料出錢,已經整治出一個模樣了,著實稱得上巴結。在這殘破的燕京城中,自然就成了中心。
在衙署外面一排排栓馬樁上,這個時候都系滿了戰馬。西軍老種姚古諸將帶來的親衛,在衙署前面站得滿滿的。衙署大門已經洞開,居然是老種姚古他們連同方騰,在這里等候蕭言到來。
蕭言身邊那些錦衣貉帽的親衛模樣實在是太招搖,這么大張旗鼓的過來,還勞老種諸人在這里等候那么久。那些親衛們人人臉色都不好看,只是冷艷覷著。還有人低頭在那里罵街。
遠遠看著老種顫巍巍的站在那里,蕭言身邊的張顯低低問道:“宣贊,是不是就下馬?”
蕭言哼了一聲,冷笑道:“不用!既然他們擺出這么一個模樣給大家伙兒看,我還能不成全他們?他們心里還不是樂意見到老子這般模樣?”
張顯點頭,一行人竟然不下馬,一直疾馳到了衙署門前!
跟著老種姚古來的還有楊可世諸人。楊可世是個直腸子漢子,沒其他西軍將領那么多彎彎繞。看著蕭言這不可一世的模樣,臉上頓時就變了顏色。他是想也沒想過推蕭言出來頂缸的這個心思,別人也懶得和他多說。蕭 言這般驕狂,在他看來一則不是自全之道,二則是也太過輕慢老種相公這等宿將,要不是西軍給白梃兵,后來老種又親自趕來給他蕭言撐腰,蕭言能給童貫這樣一個難看,現在還在燕云之地如此威風?
他按著腰間佩劍,憤然開口,就要從老種后面擠向前:“蕭言這廝,太也輕狂!這般舉動,還想不想在俺們大宋立足?難道以為自己現在是燕京王了?直娘賊,人要糊涂了,得一頓鞭子才能抽醒過來!“
他身邊西軍將領頓時紛紛阻攔他:“老楊,這是什么話?難道簧宣贊當不起?俺們撕愧打不下燕京,他輕輕巧巧拿下來了,當得起這份威風!捧起蕭宣贊,就賽如捧起了俺們西軍。要想分潤復燕大功,這點委尼算什么?連老種相公都沒說話,你嘴敞什么?”
楊可世給他們攔住,停住腳步,臉色鐵青:“直娘賊,這般分點功勞,俺卻不要!這蕭言打仗還算是條漢子,怎么打完了就這般不成人!”
他沖著老種相公背影拱手:“老種相公,俺吹了這么久風,得了風寒,候不得了,俺先去,有什么好處,俺卻也不指望!“幾句話說完,奮力擠開眾人,就在蕭言大隊趕到的時候下了臺階去了,連瞧也沒瞧蕭言一眼。
不過老種,也看也沒朝憤然離去的楊可世那里看上一眼。
方騰就在老種身邊,冷眼看著眼前一切。西軍諸將尷尬,忙不迭的替楊可世分說:“楊將軍不知道哪里喝了一頭燒酒,這風一吹,正發作了。他向來就是這個脾氣,酒勁上來就不管不顧,俺們吃他的沖撞不少,不過一笑了人…………”
方騰淡淡一笑,沒有說什么。只是看向在那里靜靜等候的老種。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那是沒錯。
只是西軍這支大宋精銳,在打仗之外用的不相干的心思太多了一些…………蕭言本來還指望將來能借重西軍一臂之力。這西軍,還能借重得上么?老種相公,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安排?如果真是如此,那方某人也毫不介意到時候幫助蕭言將你們也推倒!
楊可世大步走開的時候,蕭言正正趕到。在心里面苦笑一聲。對你客氣的,未必是好人,對你此時做派看不上眼的,倒是對你沒什么壞心眼的。這個世道,這都是什么事情…………
這點情懷,他轉眼就收拾干凈,前面親衛讓開,蕭言終于跳下馬來。而老種姚古幾人也下階相應,人人都笑得親熱。那姚古還高聲笑問:“蕭宣贊,行獵戰績如何?說不得,俺們今日也得討一口野味嘗嘗…………冬春之交,走獸膘都熬干凈了,最是筋道,俺卻正好這一。!”
老種笑得淡淡的,朝蕭言微微點頭示意。蕭言目光先和方騰一碰,接著就大笑行禮:“承情承情,居然讓老種相公和姚相公親候!也不用多寒暄什么了,卻不知道汴梁傳來什么消息,且先和我分說分說,咱們一塊兒辛苦這么一場,不能白忙活了不是?蕭某倒沒什么,反正也是赤條條南歸大宋,能全性命已經是萬幸。老種相公麾下數萬西軍健兒,奔走一場也不容易,難道就這么平白埋沒了不成?”
裝跋扈也不是一味盛氣凌人到底,要不然肯定瞞不過老種這只老狐貍。關鍵就在于說話倒是客氣貶低自己,但是那種頤指氣使的味道在話語背后怎么藏也藏不住。
蕭言這一番做作,連姚古都有點變了臉色。方騰卻差點就要豎起大拇指夸獎蕭言的演技。將一個假裝客氣的暴發戶詮釋得那叫一個活靈活現。倒是老種始終不動聲色,和蕭言并肩走進衙署節堂,一路走過來,只有姚古勉強在和蕭言搭訕幾句,老種卻一言不發。
老種如此,倒是真讓蕭言有點摸不清這老狐貍的深淺了。
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走入節堂,親衛在外伺候,站得密密麻麻的警戒,無關人等別想靠近。節堂當中大家分賓主坐下,蕭言客氣一陣,還是勉為其難的坐了上首。才一落座,他就按著幾案,目光炯炯的看著老種:,小種相公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傳來不成?”
老種和姚古對望一眼,最后還是老種緩緩開口:“不是舍弟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傳來…………汴梁那里,還是混沌不清。本來宣贊這里勝跡傳回汴梁,朝野當中,對宣帥多有指摘,宮中傳來消息,官家也深厭宣帥,十數萬精銳,舉國支撐竟然如此結局…………可是宣帥一系畢竟根基深厚,先是小蔡相公,然后是宣帥先后返回汴梁,朝中風聲又是一變,也有人開始為宣帥分說了…………還有傳言,官家已經私下里見召了宣帥,痛斥一番之后,還是優容了下來…………現在汴梁朝中,還是如前一般,誰也說不清楚這風頭到底朝哪里刮…………”
老種歲數大了,說話中氣不足,他又是不緊不慢的性子,這番話說了不短時間。大家都揚著臉聽著,節堂之內靜悄悄的。等老種說完,人人都面面相覷。
距離燕云底定之后,一個月都快有了。朝中還這般糾纏不下,可見此次戰事到底牽扯多深,雙方角力是多么委決難下!童貫捅出這么大一個純漏,居然還是難以將他攻倒,要是讓他緩過氣來,現在在座諸位,還不知道是如何下場!
西軍將領人人臉色難看,姚古都閉著嘴不說話。方騰目光閃爍,似乎在沉思什么。蕭言卻神色不動,看著老種,緩緩發問:“既然不是小種相公有什么新的消息傳來,老種相公見召蕭某,到底有何要事?”
老種淡淡一笑:“不是舍弟,那自然就是朝起…………除了朝中正在爭斗的兩派,還有人對我們這些武臣忌憚…………西軍不用說了,百余年來自成體系,躲也躲不掉。就是蕭宣贊一手拉出的這么一支強軍,也自然要被人提防的…………朝中就要遣使,一則是勞軍,二則就是閱軍,朝中樞密副使吳敏吳大人上書,此次伐燕,支用軍資六千余萬貫,朝廷早已不堪重負。現在又收編遼人降軍以為大宋經制之軍,若用以鎮撫燕云,則有反復之患。若調離燕云鎮戍他方,則安置遣戍之資,誠可驚人…………既然如此,不如遣使勞軍檢則安前方有功將士之心,二則剔除浮濫,盡力遣散遼人降軍,西軍數萬,難道就不足以鎮撫燕云?蕭宣贊,朝廷就要遣使臣來了!”
節堂里面,人人都是臉色難看。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各自暗自點頭。
蕭言低低發問:“這吳敏吳大人,是朝中那一派系?”
老種搖頭:“誰的都不是,所以這番話語看起來才走出自公心。朝中大人,對某等武臣防閑之心,從來都是如此。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動靜。蕭宣贊,卻要提防宣帥一系,趁這個機會上下其手!”
大宋士大夫官僚體系對武臣的提防壓制,幾乎一直持續到了滅亡。已經成了習慣性的動作了。現在西軍群集燕云,又冒出了一支強悍的西軍。以前把西軍壓制得死死的童貫現在又倒了招牌,現在回汴梁奔走,前途未知。這些哪一派系都不屬于的大宋士大夫清流,自然要以天下為己任,料理現在猬集燕云的這支武裝集團。的確走出自公心,所以在朝中兩派委決不下的時候順利通過,成了汴梁那里對燕云做的一個動作。
但是這卻是童貫他們利用的絕好之機!勞軍閱軍清軍,一則是削這些武臣權柄。更不用說蕭言雖然是文臣,但是完全靠著軍功起家,也要靠著這么一支軍馬還有幽燕之地復雜的局勢自保立足。清理軍馬就是消弱蕭言立足的憑借。二則是這過程當中,太多把柄好抓,太多麻煩可以找,一旦給童貫他們抓到什么,不到將蕭言徹底攻倒而絕不罷休!蕭言一倒,童貫自然就翻身,燕云大功,最后說不定還是落在這個死太監頭上。上一旦沒有這個最好的發力處,所謂老公相那一派系,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只能再等下一個機會了。
雖然大家都明白這是對童貫他們那一派系最好的消息,可是這位樞密副使大人秉的卻是朝廷家法,士大夫慣常行事準則進言。當真是一片公心,坦坦蕩蕩,誰也壓制不得!
節堂當中靜默半晌,人人目光閃爍,想著自己心思。只有老種目光炯炯的看著沉思的蕭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請言輕聲道:“老公相那里,對于此事,有什么話傳來沒有?”
老種淡淡一笑:“自然是有的。“
這一句話出來,西軍諸將人人精神大振!老公相是何等人物,雖然幾起幾落,但是秉持大宋權柄時間之長,已經是大宋僅有口雖然現在罷相,可是仍然沒有出知地方。仍然以榮銜在汴梁當中悠游榮養。現在在臺上的諸位,當年誰不是在老公相門下奔走?不過老公相執掌權柄的時間實在是太長,這些人物自然也有各自心思,誰也不能這么一輩子奔走下去。才在宣和二年想方設法讓老公相罷相下臺,現在各自在臺上跳起了各自的加官。
誰都知道這位老公相到底是什么份量,一個黨人碑就足夠讓每個老公相的政敵心里面冒著寒氣。誰都在用盡一切辦法盡力保持住自己的位置,讓這位可怖的老公相不得復起。拖到他老死算完。
如果老公相肯出手的話,那么一定就有應對的方法!
蕭言看著老種,淡淡的道:“愿聞其詳。”
老種看看左右,低聲吩咐:“除了某和蕭宣贊方參議,其他人等,都退下罷…………茲事體大,不是信重不過各位。”
老種現在儼然就代表著那位老公相,西軍諸將紛紛起身,一句話也不多說的就退出了節堂,在階下了親衛們起,遠遠翹首,似乎這樣就能聽見節堂里面在談論什么了也似。
節堂之中,三人對坐。老種卻久久的不發一言口卻是方騰最先開口:“那位老公相,根本就沒就此事帶什么話來罷?”
這一句話一出,一直在那里端坐的老種目光一動,欣賞了看了一眼方騰,沖著蕭言笑道:“蕭宣贊得人!”
蕭言卻是苦笑。說實在的,他半點也不在意那位老公相能給自己什么指點幫助。自己這個地位,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是因為這個時勢,最后才讓自己走到此處,而不是靠什么扶植!燕京地位太敏感,注定了對燕云之地所有一切舉措都得小心翼翼。只要老種能夠配合,自己足可以在燕云之地營造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地位。
他和方騰也曾經反復籌思過。到底是為什么,才讓童貫這個太監上位,讓官家深深信重他。逾二十年而不倒。
現在在燕云之地打出了這么一個舉國皆曰可殺的戰局,卻還是讓官家對他下不了手處置?單單將宋徽宗想成一個無能之輩也太簡單了。這皇帝雖然浮浪無行,這江山畢竟還是自家的。那位幾起幾落的老公相的經歷,也能看出這位官家對朝局平衡所做的一些事情。做為一個大宋皇帝,最基本的一些手腕和帝王心術,這位責負了千古罵名的皇帝還是有的。
這位道君皇帝,其實要得很簡單。邊備無憂,有人理財,讓他能垂拱做一個風流富麗天子就足夠了。老公相得到信重,那是因為他的理財手腕口總能在無處可想的地方生發出來一點財貨,支撐著大宋巖發可危的財政體系。
至于邊備,文臣士大夫壓制武臣的祖制百年以降,武備糜爛,已經成了絕癥。做為皇帝,自然不會覺得文臣士大夫壓制武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切都是無非便利統治而已。武臣是要管住,省得割據作亂如五代故事。而仗也要有人打,文臣看來是不成,不如就派中官家奴。而童貫在二十年間,就基本上滿足了這位道具皇帝的要求。
老公相那理財方面可以不必去說,自己這一方面想在這場政爭當中將童貫擊敗,就必然要表現出能取代――或者說部分可以取代童貫作用的能力出來。雖然自己現在和童貫的地位天差地遠,資歷根基更是沒有辦法比。但是只要上面有心栽培,自己的根基資歷是可以熬出來的。可是這能力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的…………
自己和老種他們起,雖然一時在燕京這個局面占了上風,迫使童貫不得不回到汴梁想辦法。但是從大局上面來說,自己和西軍隱隱連成一氣這個局面,卻是官家和朝中文臣士大夫官僚體系并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童貫還能在這樣一場慘敗之后還能維持地位,該挨的板子也難以打下來,這些士大夫們看來還傾向于幫助童貫過了這一關,因為還需要童貫繼續壓制西軍這個成型的武裝集團。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方騰才能想明白老公相絕不會帶什么話來幫助蕭言老種他們應對這一個不利的局勢。那位老公相,畢竟也是士大夫官僚體系的代表之一――就是和他們現在爭斗中的王鞘他們那一系,又何嘗不走了?政爭歸政爭,壓制武臣這個大方向可不能錯了。老公相是何等人,老種相公宋時歸貼吧十三出品這等人物對他而言,對遠遠談不上平起平坐,只不過是老公相一時利用而已。現在老種他們也算是派上用場了,在這場伐燕戰事當中給童貫扯了多少后腿,最后讓老公相一系抓到了童貫一系的痛腳,開始反擊。至于最后勝敗如何,那就是看各人手腕,在官家身邊的影響力,能不能拉動官僚體系的大部分加以支持一一老種為代表的這些武臣,就再也沒有作用了。這個時候跳出來支持蕭言和老種這支在燕云幾乎不受制約的武裝團體官僚士大夫體系的對面,老公相才不會做這種傻事!
這也是蕭言為什么表現跋扈和老種他們表示隔 閡的原因之一,也是小種雖然在汴梁使力,為西軍的團體利益在汴梁上竄下跳,但是應和的人寥寥,從汴梁也只能得到一系列語焉不詳的消息的真正原因之所在!
自己和方騰籌劃,如此跋扈作態,甚至計劃就在這幾日當真和西軍鬧出一些矛盾生分。結合西軍想拿他們頂缸的心思。就是想做出這個姿態給汴梁看。
再加上燕地還活躍著遼人余孽,必須有強軍鎮守。嗯必汴梁中人也將因為這種種原因加在一起將會扶植他這支同樣擁有一支強兵但是又和西軍尿不到一個壺里去新興力量。
這個計劃了還是那句話,用心極深。在自家力量不足的時候,閃轉騰挪借力的心思已經用到了極處。當然有成功的可能,但是這成功的基礎一是建立在童貫難以翻身,二就是建立在西軍真的為他作態欺瞞過去了,一直配合著他蕭言的步調行事。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計劃有很大可能失敗。一則就是低估了童貫的力量和影響力,大宋文臣士大夫體系對武臣的防備壓制也幾乎是下意識的了,朝中兩派爭斗不休還顧不上自己這里。可是中立派系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先要將在燕京的這支武臣集團壓制分化,好讓其就文臣的范圍,也給了童貫一系趁機借著這個機會下手便利!
二則就是…………
蕭言腦海里面一邊七轉八折的想著,一邊看著老種苦笑。
這老狐貍從來都明白自己和方騰的心思吧?不過想想也不難理解,老種在宦海沉浮了多少年?對大宋官場的體認有多深?如何能看不明白現在情勢如何,還有他蕭言到底在做什么盤算?前面他可以裝糊涂,現在為了自家西軍團體利益,自然就是要各自飛了。誰都知道童貫恨自己絕對比恨老種他們深許多,而且自己的存在也是童貫那場慘敗的最好證明。只要老種反戈一擊,現在童貫正是需要盟友的時候,只怕會開出讓老種他們滿意的價碼罷?反正在童貫手底下打工,對于老種他們而言也是熟門熟路,少了劉延慶的牽制,說不定還更輕松一些…………
在座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很多話都不必說得太透。方騰這么一句話問出來,蕭言腦子里面就七轉八彎的想了這么多。看看方騰和老種臉色,只怕腦海里面轉動的念頭不見得比自己少了。老種那支老狐貍笑得云淡風清,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讓蕭言更覺得有點灰心喪氣。
…………了不起老子當真帶著小啞巴朝江南一跑,去當今富家翁去…………
看著老種始終不說話,蕭言最后嘆了一口氣,攤手朝著老種道:“老種相公,大家都是聰明人,挑明了說罷…………我本來是想踩著西軍過這一關的。燕云不寧需要軍馬鎮撫,西軍又勢力太大是朝廷深為忌,洋的。說不定朝廷就能扶植我能影響的這支武力鎮守燕云。汴梁那灘深水,我實在是不敢去淌,要是計刮得售,能讓我以某個名義鎮守燕云之地,這當真是繳天之幸!諸位相公也可以踏踏實實的回陜西去,只要我在這燕云之地,女真韃子南下不得!“
到這里,蕭言緩緩站了起來:“…………可是現在看來,大宋的武臣,能戰的兵馬,在汴梁朝堂看來,卻是比女真教子還要危險的存在!現在朝中兩派爭斗,也不忘了來料理咱們…………當然,這也是童貫求之不得的機會!而那位老公相,果然是一等一的人物,利用完了西軍就丟下不管,絲毫沒有半分拖泥帶水的…………我們打出多大的勝仗,是在怎樣艱難萬險當中才打出來的,到底對這個國家有多少血汗功勞,這些朝堂之中大人先生們,是一點也不在意!我們這些賣命的廝殺漢,從來都是用過就丟的一卷破布!“
蕭言語調并不慷慨激昂,但是沉郁處卻直直敲入老種心底。蕭言雖然是文臣出身,但是完全是靠軍功起家。而且也不走進士正途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南歸降臣。所以他將自己和大宋武臣劃成一類,倒也說得過去。
“…………現在看來,這是不成了…………老子等著他們有什么手段就是。無非就是我這支辛辛苦苦拉起來的軍馬給散掉,給老子找個由頭,弄得不能翻身。童貫好將復燕大功再搶回手中…………至于西軍么,我猜多半命運是一半戍守燕云,一半回陜西,反正也要分化一下,不過要是老種相公反戈一擊,再投童宣帥麾下,再踩倒我蕭言的時候出大氣力,估計價錢也會好上一些…………反正西軍諸位相公的身家性命是絕對無憂!話就如此,老種相公想聽的無非也就是這些,請便!”
蕭言在那里說話,方騰在一邊神色閃動,幾次想開口又按捺住了。最后干脆放松心神,就當沒事一樣捧起茶盞,仿佛身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老種靜靜的聽著蕭言在那里說話,最后蕭言幾句話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老種一直耐心的等待著蕭言說完,才緩緩抬手指了蕭言兩下。
“…………蕭宣贊啊蕭宣贊,你外面豪爽熱烈大度,能得軍心。其實內心算計奇多,這權謀手腕也很不少。為了自己能立足,甚至爬上去掌握更大的權力,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而且膽大皮厚,心腸也黑得平去…………這我說錯你沒有?“
蕭言嗯了一聲,心里面嘀咕。這些東西,在老子穿越而來那個時代,正常智商的人,想在職場生涯當中爬上去,誰不會三兩招了?更不用說老子蓋洛普智商測試是,鋒,要不是高中忙著泡妞打游戲,清華北大的獎學金也考出來了。怎么會去讀一個二流大學,當一個不尷不尬的小記者?當記者那些年,黑的事情看得多了,自己會這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過臉上也只是嘿嘿一笑,并不說話。
老種淡笑,指著蕭言的手卻還沒放下去:“…………但是你大節卻是不錯的,知道帶兵就要踏實打仗。知道女真教子南下,拼死也要將他們打回去。知道尊重愛惜這些拼死賣命的武臣,而且你是南歸之臣,又一直在軍間鋒鏑當中。知道女真輕子是比遼人當日還要兇惡的敵人,知道我大宋外表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其實從文到武,到底有多空乏,多朽劣,多不堪一擊!所以你才想在大難將臨之際,掌握強軍能不能挽狂瀾于既倒,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成就英雄事業于亂世…………老頭子這些,又說錯沒有?”
蕭言臉色大變!他定定的看著老種,這些話就是老種在直斥他的野心了。他一個南歸降人,安上這個野心,那就是萬劫不復的罪名!情不自禁之下,他忍不住就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老種卻呵呵的笑了,放下指著蕭言的手,摸摸胡子:“
……天底下又不止你蕭賞贊一個聰明人,大宋難道就沒有幾個人能看出和女真的海上之盟是飲鴆止渴,這女真極有可能是覆社稷的大敵么?女真兇悍,其實還不是最可怕,而是朝中還在粉飾豐亨豫大局面,人人都在做臨死前的狂歡也似,這兩樣湊在一處,才是真正讓明眼人驚心的!”
老種這一席話,讓在蕭言旁邊的方騰也緩緩點頭口他又何嘗不是看出了這點才在這大宋所謂繁華盛世的中心汴梁只感到沒來由的絕望,到軍中一行無非也是散心,最后發現了蕭言這么一個有見識,有本事,關鍵是有運氣的奇人?
看著蕭言還是一聲不吭,老種微微搖頭:“…………既然老夫能將你看得明白,這時勢也知道一二,你又何必說這個話來激老夫?你如此作態,老夫從一開始就明白。西軍百余年歷史,始終不散。要挾朝廷的伎倆還少了?養寇自重,假裝內斗,敷衍了事,什么樣的手段沒用過?你還在老頭子面前賣弄什么?”
蕭言的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自己當真是小覷了天下人。大宋以文馭武的家法百年,各種控制武臣的手段方法苛刻細密,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可是西軍還是做為一個半軍閥團體發展壯大最后生存下來。要不是女真滅宋,天知道西軍將來會變成什么模樣。就是終南宋一世,先是在陜西,后來退到四川的西軍余脈,同樣保持了極大的獨立性,幾任統帥,幾乎都是內部繼承下來的。自己在這個老軍閥頭子面前耍花槍,看來是有點自不量力了。
可是老種和自己說這番話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難道自己那激將法當真有用?
老種仍然在微笑著,可是臉上笑意,卻帶了三分苦澀:“某家老了,西軍也老了…………方參議一句話不說,任由蕭宣贊在那里慷慨激昂。無非就是看出老頭子假托老公相傳言,讓諸將離開,只刺下某等三人可以說話。蕭宣贊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用上這個激將法的罷9”
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兩只小狐貍在這支毛都白了的老狐貍面前,當真有賣不出去的感覺了。
蕭言苦笑落座,而方騰只走向老種遙遙拱手賠罪而已。
這次卻換了老種顫巍巍的站起來,朝著請言一笑:“如果按照西軍諸將公議,老頭子那個弟弟也在,于今局勢,無非就是如蕭宣贊所言。咱們反戈一擊,再歸童宣帥麾下。借著朝中遣使勞軍清軍,拿下蕭宣贊也沒什么復雜的…………無非就當作是再對付一次趙良嗣和郭藥師么!”
這老狐貍還真他媽的來…………想到自己對行郭藥師趙良嗣的手段反過來用到自己身上,蕭言就臉色難看了下來。怎么想這個前途就不怎么妙。還好,現在看來,老種不是如自己和方騰想象中的一樣!說到底,還是自己小覷了這個時代的人物啊…………
“…………可惜的是,西軍諸將太把西軍這個團體看重了。無有社稷,何有西軍?”
老種臉色沉郁,眼神像是看著非常遙遠的地方,慢慢的說了下去:“…………蕭宣贊和女真輕子那一仗,將老頭子打醒了。沒有和女真鞋子這一場碰撞,如何能看明白大宋到底面臨什么樣的敵人?白梃兵勝捷軍,都是大宋再挑不出的強軍了,神武常勝軍又是深知地利,還有蕭宣贊這等統帥,也不過就是和遠遠少于自己的女真先頭一部打了個慘勝而已!當女真舉族全軍呼嘯南下,那又將是怎么樣一副場面?“
老種的白胡須微微纏斗著,臉色也抽搐了起來,似乎在遙遠的眼神里,已經看到了在真實歷史上那場幾乎淹沒了整個華夏的血火!而且他還不知道的是,這場血火在其后百余年就沒有停歇過野蠻大潮向著元氣大傷的華夏文明席卷而來,直到野蠻將文明戰勝!
“…………無有社稷,何有西軍?西軍還不是因為對西夏國戰,才這么發展壯大起來的?西軍諸將,都忘記了自己立身之本啊…………這場伐燕戰事,十萬西軍,寸功未立,其驕橫,其虛弱,其不堪一擊,已經到了極處!這樣的西軍,就算被分化,被瓦解,又有什么可惜的?因為某等私心,環慶軍數萬陜西兒郎埋骨燕云,還背上敗戰的可恥名聲。某等再這樣顧全西軍一家下去,只怕等待西軍的,是更為不堪的命運!西軍中人,哪怕舍弟,已經無法真正周全西軍,以后事情,只有拜托蕭宣贊了,我等武臣,將來地位如何,就全看蕭宣贊能不能成就一番功業!“
蕭言和方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燕云之事的主導權,現在似乎完全就在眼前這個老頭子的手上,他們兩人百般籌劃,現在也不過就是在聽老種安排而已。
老種說到后來,語調已經高亢起來,想起南下平方臘,北上伐燕,因為朝局爭斗,各人私心,再也帶不回去的那么多陜西兒郎,已經是老淚縱橫。看著蕭言和方騰默不作聲,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老種勉強一笑:“…………要不是老頭子老了,無所謂了,對很多事情看得開了,對權柄富貴也把持不了幾年…………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小輩。現在就一句話,老頭子負責壓制西軍,全力配合你們行事,你們能不能應付這次朝中動手,能不能表現出取代童貫壓制俺們西軍的能力?只要能夠,西軍上下,任二位驅策!”
方騰已經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朝著老種相公深深一禮到地:“老種相公心系社稷,方某人感念無地。朝中諸位大人,在老種相公面前,又何能立身?為社稷,為天下,請受方某人一拜!“
老種昂然受了方騰一拜。蕭言卻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言不動。老種這一番表示,就是將西軍這個龐大團體捧到了自己面前,至少在燕云之地,自己可以主宰西軍命運。有老種的威望聲名配合,西軍也只有服從行事。自己百度宋時歸貼吧打可以從這個龐大團體吸收多少資源,得到多少助力,那是不用說的了…………正常理智而言,蕭言是很難相信有人能這么大公無私。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相信老種。
因為這牛竟是成立與西夏寇邊的危難之際,在百余年中數十萬邊軍將士埋骨邊陲,在北宋末世南征北戰,差不多全軍覆沒,可以說基本無愧于大宋的這支西軍當中最后一名有威望的統帥所做出的承諾!
這個時代,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想著挽此天傾…………
老種看著不言不動的蕭言,靜靜發問:“你準備怎么做?”
蕭言猛的一拍幾案:“值此末世,挾制朝廷無非還不就是那幾招?有的事情,朝中諸位不肯做,就只有我們接過來做。跋扈一些,也說不得了…………老子還就跋扈到底了!”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