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明亭起來,在高梁河北對千宋訂兩軍來說。戰瑰孔刷莫測的日子,又過了一天。誰也不知道,這場戰事的下一步走向將會怎樣。
但是現在,毫無疑問,這場戰事的英雄,是遼人四軍大王蕭干。
雖然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但是雪花翻卷毛舞得卻比昨日還要厲害許多,鉛灰色烏云低垂,籠罩四野,朔風經歷,攪動玉龍。放眼望去,哪怕站在高處,也看不出百十步外。
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雙方會戰的日子。
但是對于已經決定退軍高梁河南的涇源秦鳳熙洱三軍而言,這卻是一個再理想不過的天氣。
從天色還未大明開始,當在蕭干兵鋒正面的涇源軍就已經造飯,還給士卒們分了一點酒用來御寒。接著就整隊出營,在營寨之外擺出依寨野戰的架勢,層層疊疊,遮護著自家營塞。每過兩個時辰,就交番更替,始終保持著警戒態勢。而在涇源軍的掩護下,秦鳳熙河兩軍。從兩翼開始收縮,最前面營寨的宋軍先退,接著依次是后一座的營寨,以珍珠倒卷簾的態勢撤軍。比起老種命令他們集結整兵西進的慢慢騰騰。一旦下達了撤回高梁河南的命令,熙河秦鳳兩軍的動作卻是飛快。到了快天明的時候,第一波退下來的人馬,已經快到了高梁河上的浮橋處了。
小種帶領麾下精銳,親自趕往浮橋處,看住自己后路。西軍三軍浮橋處的防御體系本來就是完備,現在更增加了兵力戍守,可稱萬無一失。
秦鳳熙河兩軍,不論哪個營寨退下來。都是井然有序,營中輻重器械,能攜帶的就全部攜帶上,在戰兵的衛護下按程而退,絕無驚慌失措處。搬運不走的抬重器械,都澆上了火油,營中都有三四騎輕騎留守,等大隊退走,號令一到,就一火焚之,什么也不會留給遼人。
大雪之下,宋軍隊列如龍蜿蜒向南,宋軍氈帽斗笠上的紅纓,星星點點在一片潔白當中,顯得分外醒目。大宋西軍精銳,再度整師北伐,渡過高梁河時,十余萬大軍殺氣可稱沖霄而起,誰能想到,短短數日,現在他們的腳步,卻是向南!
風雪當中,宋軍將領騎在馬上,隨著這道洪流滾滾向南,馬上之人,不住的朝北而望,卻不知道,每個人心里到底在想著些什存。
老種這個時候,也已經披上了甲胄,在親衛將領的簇擁下,親自臨陣指揮自家涇源軍戒備斷后之師。出營列陣的宋軍已經換了兩番了,老種卻一直沒有回營,他身邊親衛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圍著他。想為這個已經蒼老衰頹的老將多遮擋一點寒風。
宋軍在營外列陣的隊伍靜悄悄的,雪花落在他們披著的甲胄之上,轉眼就積了厚厚一層。天地之間,仿佛只有雪花簌簌而落之聲,間或才被領兵宋軍將領命令麾下士卒蹦跳活動一下,不要凍上了手腳的號令打破這片沉寂。
列陣的涇源軍上下,自老種以降,似乎誰也沒有說話的心情。
而他們準備迎擊的遼軍方向,卻始終沒有動靜。
后面傳來馬蹄濺雪之聲,老種身邊簇擁的親衛回頭而看,卻是楊可世領著十幾騎親衛踏雪趕來。楊可世臉紅紅的,也不知道是被寒風吹的還是心頭憤懣就這樣表現在臉上。
宋軍哨探還是放出去了一些,去瞻看遼人軍勢。但是老種強令楊可世不得跟著這些哨探輕騎出擊,大概老種也是知道楊可世此時心態,怕放他出去,這位已經羞憤到了極點的西軍重將,可能會不管不顧的一頭撞進遼軍營寨當中去。干脆讓他朝后,隨時掌握熙河秦鳳兩軍撤推進程,以便于老種決定涇源軍什么時候也跟著后撤。
這任務當然同樣重要,敵前撤推,向來是考驗統帥指揮藝術的難事兒。可是楊可世領了這個軍令,心中火氣,更升騰高了幾倍!
老種身邊西軍將領朝著楊可世點頭示意,楊可世卻誰也不搭理,策馬濺雪就馳到了老種身邊,黑著一張臉不開口。
老種回頭淡淡的掃視了他一眼,問道:“秦鳳熙河兩軍,走得怎么樣了?。
楊可世冷笑一聲:“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小種相公和姚相公,當真是指揮若定。秦鳳熙河兩軍,行伍不亂,金鼓井然,交相掩護而退。動作快得了不得”現在估計先行之軍,已經上了浮橋罷?幾萬大軍,說不定一天就能撤回高梁河南一半去。到了明天天明,俺們就能走了,照這個架勢,遼人打定了恭送俺們的主意,俺們一兵一卒不損,到燕京左近逛了一圈,當真解乏!”
老種領下白須被寒風吹得飄飄散散,他瞇著眼睛看著楊可世,眼神里面滿是倦怠,一句話也不說。
楊可世看看老種,心一軟就想沉住氣。別說那么多廢話,但是胸中那團滾動的火焰卻怎么也平復不下去,最后還是忍不住沖口而出:“老種相公,您要想想法子啊!白溝河俺們敗退一次,好歹還硬拼了一場。
現在這在高梁河再退,西軍軍心士氣,可就散了!更不用說,宣帥和劉延慶他們都如此地步了,自然也要和俺們西軍斗一個不死不休,俺們倒霉,他們才可安然無事!這西軍當真是前途莫測啊!老種相公,西軍可不能就這樣垮了!”
楊可世說的聲音并不算在老種身邊簇擁的親衛心腹西軍將領都聽見了,當下人人側目。都望向老種,有的人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還是沒說出來。
老種眼神中倦意更濃,他定定的看著一臉急切憤懣不服氣的楊可世,最后只是搖頭淡淡一笑:“某老了,也愧對西軍此次北伐戰死的兒郎弟兄們了。剩下殘生,能保住西軍不被扯得太散,已經是于愿已足。能重振西軍聲威,最后扶危定難的,已經不是我們種家人了。我不成,師中,”他也不成看著楊可世還想說什么,老種抬手制止他說下去:“薦云戰事,英雄嶄露頭角之機。我們已經退出這 與,下面就靜靜旁觀罷,看看到底是哪個英雄”噢址在發場戰事當中橫空出世!”
就在老種和楊可世對答之際,雪花漫卷當中,前面突然傳來動靜。舉目望去,就看見宋軍派出去的哨探輕騎,現在大多都三五成群的朝后退來。
戰馬嘶鳴聲音,一聲聲的響起。這些宋軍哨探不住的被壓迫著后退,間或回射兩箭,就招來更多的箭雨。
大雪當中,就看見遼人的遠攔子哨探身影顯露出來,他們人馬數量,比宋軍哨探輕騎自然多上很多。
昨夜休息大半宿,這些遼人遠攔子的精神氣力似乎也恢復了許多,要挾大勝環慶軍之威,如此大雪當中,仍然矯捷往來如飛。
他們對宋軍哨探輕騎也沒有逼迫得太緊,不過對射而已。如此大雪,也不是雙方騎馬對沖的好天氣,就是單純的用人數優勢將宋軍的騎兵偵察警戒幕向后壓縮而已。
宋軍哨探輕騎也知道自家是要退軍的,當然不肯和遼人遠攔子死戰。就這樣退兩步進一步的慢慢磨蹭著后退,拖延著時間。
看著遼人遠攔子迫得近了,宋軍依寨列陣的軍陣隊列當中,傳來了軍官的號令,當先宋軍豎起了旁牌,軍陣當中的弓弩手已經上前,只要遠攔子敢撲上來試探,就劈頭澆他們一陣箭雨。這些遠攔子都是打老了仗的,很清楚宋軍弓矢射程,在射程范圍之外就紛紛住馬,調頭回去,這個時候,宋軍哨探輕騎也退入了宋軍陣列當中,在陣后集結起來,做為預備隊。
發現了遼軍動靜之后,老種身邊將領都繃緊了精神,就連楊可世都再不說什么了,只是死死的朝西而望。一名宋軍將領忍不住低語一聲:“遼狗想干什么?俺們如此堅陣,他們還敢來撲營,須知道俺們不是涇源軍!也不怕在俺們陣前撞一個頭破血流?”
每個人都面色凝重,難道遼人實力,真的是遠遠超過他們之前的預計。在硬碰硬打垮了環慶軍之后,好不喘息,接著就來挑戰涇源秦鳳熙河三軍?以燕京一處殘破之地,怎么可能支撐起這樣強大的實力?如果當真如此,那么幾位相公做出的果斷撤軍決斷,那就是再正確不過!力,止此而已。如果他想將我們西軍三軍留在高梁河北,絕不會這樣急切行事的,”把我們放到燕京城下再打不好么?恨不能和這遼人四軍大王一戰!”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老種白眉一挑。蜷縮在馬背上的枯干身子似乎也挺直了起來,宛然就是當日西軍無敵統帥的模樣!楊可世滿臉熱切的看著老種,老種卻溫和的制止他開口:“事已至此,正臣不必說了。這已經不是俺們的戰場了。
老種的淡淡話語當中,就聽見遼軍陣后,大雪那頭,凄越的號角聲低回響起,接著就看見一面黑色的大旗,正是蕭干旗號,出現在大家的眼前。這面旗號是如此之大,哪怕隔著大雪那么遠也看得清楚。
旗角獵獵飛卷舞動,自然有一種肅殺之氣。在旗號之下,無數遼軍將領,不管是契丹奚人還是渤海漢軍,全都披著重甲,簇擁著一個高瘦身影,從大雪當中突然顯出。
這高瘦身影,正是蕭毛 在遼軍陣前,有一處不高的土丘,這些遼人將領層層疊疊的護衛在土丘之下,再上一層,就是蕭干的奚人親衛,掌著蕭干的旗號。這些人馬布置好之后,分開一條道路,就看見蕭干身形,策馬緩緩而上,直到那土丘頂部。
在最高處,只有他一人一騎而已,在寒風中,他黑色的斗篷被高高吹起,如一條黑龍一般翻卷起伏。越過這滿天雪花,越過宋軍森然的軍陣,在場遼宋軍士,仿佛都能感受到蕭干那高傲的目光,投向了同樣被眾將簇擁著的老種相公身上!
老種嘿然一聲,搖了搖頭,無精打采的道:“蕭干示形如此,這營休息 他說完這番話,就策馬調頭。緩緩的朝著營中行去,簇擁著老種諸將,憤憤的看了那邊蕭干身影幾眼,也隨著老種回頭。只有楊可世,仍然策馬立在那里,死死的盯著蕭干身形,胸口劇烈起伏不休:“男兒條性命,賣給他又何妨?這奇恥大辱,究竟如何才能昭雪!”
看著宋軍將領簇擁著老種緩緩退下去,蕭干嘴角。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覺,是如此的愜意。仿佛天地都變得小了,就在自己的掌中”
擊退了宋軍,有了這么一段緩沖時機,麾下數萬健兒歸心。到時候天地之大,何處不可以去?英雄事業,值此末世,不過才開始而已。就算在這亂世當中,死了又能如何?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負,能只為自己的野心驅馳一場,就已經不曾辜負!
看著宋軍將領緩緩退入營中。土丘之下遼人將領,同樣是滿臉喜色。大家都是宿將,宋軍到底是想在這里打一場硬仗,還是想扎住陣腳,緩緩退回高梁河南,瞻看一眼軍勢,基本上就能分辨出一個不離十。如此天氣,宋軍要想就在這里會戰的話,只會守住營寨,示弱引誘遼軍上前,釘住遼軍主力,天色一旦好轉,兩翼秦鳳熙河兩軍列陣而出,席卷而來,才是正途。
現在就見涇源軍旗號,擺出依寨野戰架勢,雖然法度謹嚴,宋軍甲士輪番出寨更替絲毫不亂。但是這擺明了是防止遼軍沖撲自家陣腳的架勢,不讓遼軍靠近釘住自己,一副斷后掩護全軍南撤的架勢。
蕭大集果然引;!在萬分絕境當中,擊破了環慶軍,迫耍了宋人涇源霜猶恕,二軍!為他們這些大遼僅剩殘余,爭取到了難得的喘息時間!
也許將來,真如蕭大王所說,棄了燕京這個死地,天下之大,大遼還有復興的機會!
要不是臨陣之際,要不是蕭豐還沉默的立在上面,不知道多少遼人將領,此時此刻就要歡呼出聲,恨不得痛醉一場!
無數雙目光向著蕭干挺立在高處的身影望去,目光當中,滿滿都是效死的狂熱!
蕭干在立馬高處,一直看到老種他們退回營寨當中,這才策馬而下,緩緩來到眾將身邊。一個奚人將領看來是興奮到了極處,薦著宋軍列陣方向:“大王,南人跑他娘的,和環慶軍一般!追上去,打垮他們,讓南人再也不敢正眼覷俺們燕京!”
蕭干一笑:“宋軍老實退了就是,你以為數月之內,他們還敢正眼覷俺們燕京?下面他們的敵手,都是自家人馬,互相正要爭斗得熱鬧”劉延慶童貫勢大,老種小種他們手中兵強,正是勢均力敵,俺們何苦去打擾他們?”
他的話頓時引起遼人將領之間一陣哄笑,那提議追上去的奚人將領笑得最大聲。大家也都知道,這不過是說些便宜話罷了。大遼打垮劉延慶,再兼程而東,不僅傷亡慘重,而且精力體力都消耗極大,而涇源秦鳳熙河三軍,是比環慶軍還難啃的硬骨頭。真的要撲上去,只怕全軍碰碎了,也未必啃得下來。
天幸南人之間,內斗為先,蕭干才抓住了這么一個機會,將當日氣勢洶洶渡河而北的十余萬宋軍,全部逐退!
一個契丹將領笑了一陣,臉上又浮現出憂色:“大王,燕京現在空虛到了極處,俺們將能率領的兵馬都帶來了,燕京后路,幾乎就是一座空城。是不是馬上回師,照應俺們后路?。
蕭干皺皺眉頭,擺擺手:“俺們現在就是如履薄冰!要看到西軍全部退至高粱河北,將他們渡口浮橋焚燒干凈以后,才好回師。俺們迫退宋軍大隊不易,現在更不可露出半分破綻,,要是瞧見便宜,誰知道老種那支老狐貍會怎的現在不能回師,就要死死的壓迫住眼前宋軍!”蕭干所言,自然是正理。揮師而東的時候,就連堅信老種小種他們會退軍的蕭干。也不敢如何怠慢,將所有能帶上還能戰的軍馬,掃數都領了出來。說不準是不是要和老種小種他們再戰一場。現在看著宋軍退軍,正是為山九仞,就怕功虧一簣的時候,如何此刻敢舍下老種他們。立刻就回師燕京?
蕭干說完這幾句,臉上卻又浮現出傲然的神色:再說了,現在還有哪支宋軍,可以威脅俺們燕京?大宋西軍四路,環慶軍涇源軍熙河軍秦鳳軍,全部都在俺的旗號面前朝南而退!要不是俺留情,劉延慶豈能逃過高梁河?那個蕭言,還不知道在女真人兵馬下,還能苦苦支撐多久,,現在燕京,安若泰山,有的是時間讓俺們應對!也許下一次,大遼旗號已經在其他地方重立,將來厲兵秣馬,就是俺們揮軍南下,去取南人官家的汴梁!”
此時此刻,蕭干實在是志滿意得到了極處。擊敗宋軍西軍全部,保住燕京,這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給他不旋踵之間就完成了。這個時候,他當真要感謝蕭言,要不是這個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離開燕京戰場去抵擋女真南下之師。要不然他怎么能放心大膽的打的這么痛快?就算戰場上多了蕭言這么一支騎兵集團,他也難以抄襲到環慶軍后路,最后將環慶軍徹底擊垮!
現在蕭干的感覺,就是萬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燕京安危,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因為所有敵人。都已經被他粉碎!
大宋三路宣撫制置使,真正的北伐之師統帥童貫,已經將他的行轅并移了。
劉延慶送來的軍報,一份比一份樂觀。當全軍揮師北渡之際,童貫就再也在雄州坐鎮不住。督促著將自家行轅前移。
雄州在白溝河南面還有一百多里路程。實在離戰場太過遙遠。
童貫計戈是將他宣撫制置使行轅安頓在涿州。等克復燕京之后,再冉最快速度進入燕京城。
說起來童貫也是久歷兵間,離戰場近一些,對他來說,是不大放在心里的。大軍馬上都要進抵燕京城下了,這個時候再坐鎮雄州,好說不好聽。而且劉延慶再他支持下,想一口將克復燕京的功績獨吞下來。也怕老種小種他們耍什么花樣,他離得近些,也要震懾老種小種他們。
不僅他將行轅前移,他還置書給河間府的小蔡相公,拜托這位也稍稍朝前挪動一些。到時候給官家的捷報上面好添一筆親臨前敵什么的,也是他童貫給盟友的一份心意。至于那位雖然掛著宣撫置制副使頭銜,也算是大軍統帥,卻一向燕坐在離前線幾百里之遙的后方看到大兵多一些都會皺眉頭的小蔡相公會不會領他這份情,童貫也不管了。
他現在心中所系,就是趕緊拿下燕京城!早點將這場戰事底定,而且還要確保這場大功,為他這個派系所獨得!
老不以筋骨為能,更不用說陽氣不足,天然比正常人虛弱一些的太監了。雖然童貫比其他太監算是結實陽網許多,當太監當到了長胡子這么有創意,,
北伐起兵以來,一面忙著內斗,一面對付遼人。大敗大聲交替而來,更有女真南下突然橫插一扛子,還有南歸降人蕭言這個愣頭青在到處攪局。背后還有老公相的巨大陰影一直壓迫著自家內心。童貫早就覺得這場戰事打得是心力交瘁了,恨不得能早點結束,一仗下來,童貫都感覺自己老了十歲!
現在總算是好了,劉延慶說得這么有把握,看來不需要多久自己就應該全副儀仗的進燕京城了罷。老公相的籌謀,成了泡影。郡王之銜,看來已經是囊中之物。
威風權個,自己也到了頂峰。鎮帆軍二十年,也該在汴梁享享福了 童貫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在大隊親衛從人的簇擁下,踏上了北進之路。
他的宣撫制置使署搬家朝并設行轅,可不是輕松的事情。哪怕童貫一力要求從簡,比起大軍北上也不遑多讓。
童貫自用車馬儀仗,就有迷迤一百余輛。從人全部要乘馬騎騾。每車每人至少要三四名民夫伺候。童貫的幕僚,多的也要有二三十輛車馬,大家原來都是在汴梁城中過慣了富貴尊榮日子的,到童貫這里已經算是萬分吃苦,現在已經算是儀仗從簡了。對于這些汴梁子的做派,童貫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河北諸路的轉運使臣,還不是極力巴結。童貫幕僚多有家世清華之輩,是宋人士大夫的頂峰階層,此時奉承好了,豈不是將來在汴梁多一條道路?
這些加起來,就是數百輛的車馬,幾千的從人了。為了供應他們,向前線補克軍資都暫停了一部分,虧了誰也不能虧了宣帥行轅前移大事。
童貫的勝捷軍已經交給蕭言調度,一時也調不回來。現在扈衛童貫身邊的,都是環慶軍中抽調出來的精銳充當的臨時扈衛。足有萬人之數,精兵猛將,所在不少。環慶軍北上,其實實力已經削弱了不少,要是童貫不留這么多扈衛,說不定還能在高梁河北站住腳呢。
率領這些扈衛的,就是王稟。他是老種麾下出身,現在由得童貫信重。卻雅不愿和劉延慶此輩為伍。雖然劉延慶向童貫請調王稟暫時加入他的軍中,也想分潤一份功勞給王稟。王稟卻將其推脫了,不摻合到劉延慶和老種小種他們之間的爭斗去,就當作眼不見心不煩。
照應行轅前移,可是一件苦差事。萬余不熟悉的扈衛軍馬,還有那么多花樣百出,有著各種各樣要求的宣撫制置使署的幕僚。王稟整天和沒頭蒼蛇也似在迷迤長龍般的隊列當中跑前跑后,忙得焦頭爛額。
長蟲般的隊伍,在道路上挪動了三天。不過才渡過白溝河而已。又趕上大雪紛紛而落,這隊伍前行,就更加的緩慢!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隊車馬亂紛紛的就地扎營,到處都是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那些童貫的幕僚們從汴梁帶出來的家奴,趾高氣昂的指示著環慶軍扈衛士卒給自家貴人趕緊安頓下來,到處都傳來汴梁口音的喝罵之聲。
童貫的中軍大帳自然早就扎好,專屬的廚役已經弄出了香噴噴的肉羹。這廚役是跟了童貫二十年的,架子比一般七八品文官都不遑多讓。聞到童貫中軍大帳處傳來的香氣,夠身份的幕僚還能進帳去歇歇腿,混頓招待,順便等著自家帳幕扎好。身份不夠的幕僚文士就抖抖索索的坐在車上,不住的呵斥家奴從人,這些家奴從人又將火頭發在那些環慶軍扈衛士卒,還有伺候他們的民夫身上。
不止一個宣撫制置使署的署官幕僚發起了牢騷,何苦來混這場軍功。就算在汴梁城等磨堪升遷,也比來吃這場辛苦強勝十倍!
王稟忙忙碌碌的也在應對這場太爺,這場擾攘足足有一兩個時辰,才算漸漸平息下來。王稟又趕緊去撫問士卒民夫,讓他們趕緊弄熱食,安置帳幕。帳幕不夠就多些人擠擠。士卒民夫發些牢騷,王稟就笑著開解。一圈轉下來,夜色已經漆黑,跟著王稟的親衛已經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寒風卷著雪花掠過,渾身冰涼。
而諸多車馬營帳簇擁著的童貫那座里面是牛皮,外面用蜀錦裝飾的中軍大帳,現在已然是燈火流轉,隱隱有絲竹之聲透出,在這夜色當中徘徊皿蕩,宛若仙音。
幾名親衛已經跟著王稟巡視到了整個隊列的最北頭,聽到童貫帳幕當中傳來的絲竹之聲,一個親衛忍不住就低聲罵道:“直娘賊,在這里伺候人,還不如上前廝殺來得痛快!這些汴梁子,恁得不把俺們廝殺漢當人!”
一言既出,人人附和:“俺們當日在西軍,兇蠻西奴羌賊,不知道見了多少。不過就是老爺腳底下的泥。現在遇到這些汴梁子,使喚俺們,跟使喚生口差不多!不過是家奴身份,稍微不對,老大的皮鞭拳頭就下來,俺們環慶軍鎮守西疆百年,又南下平了方臘,就是保護著這么一幫烏龜王八養的家伙!”
“劉太尉也是糊涂了,怎么就削減腦袋和這幫人鉆營在了一起!”
“忍氣伺候他們到涿州去休,以后再調誰來當什么鳥宣帥扈衛,誰要是愿意來,誰是糞里蟲!”
“王相公,當日勝捷軍小也要受這般委屈不成?”
王稟一直默默的聽著麾下親衛抱怨。他的勝捷軍差不多是一個不剩的都交給蕭言了,自己連親衛都沒有留下,現在身后親衛,都是環慶軍中調來的。有的話,他們好說,自己卻不好說出口來。聽到親衛發問,這才笑道:“說他娘的這么多做什么?當丘八本來就要吃苦,當初怎么不投胎到好人家,能從金明池考出來?宣帥對俺們丘八還算厚道,不難伺候,對勝捷軍也親厚至于這些汴梁子,理他們作甚?文武殊途,吃了這么一次苦,將來他們還敢上戰場不成?就當伺候死人了,弟兄們腹內怨氣,戰事了了,俺王稟做東,邀大家一醉就是了,都看俺,看俺!”
雖然不是同一系統,現在不過暫時歸王稟調遣。可是王稟之位高權重,豈是這些親衛們都企及的。他如此客氣,這些親衛忙不迭的表示惶恐,紛紛笑道:“算俺們倒霉。沒趕上好時候!真是羨慕勝捷軍的弟兄們,比俺們有福分!”
王稟直起了身子,看著眼前黑暗,一任雪花打在他的臉上:“是啊,俺也羨慕手下這些勝捷軍兒郎,他們比俺有福分,”
話音未落,就看見前面的道路之上,亮起了幾點燈火,高低起伏,正在朝著這里疾馳。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四百里不得入鋪傳騎,正在舉火疾馳。
現在從白溝河直抵高梁河南的道路,已經經河北諸路幾十萬民夫沿涂整治。高粱河的軍情,天吐仗吼比傳到白溝河這里來!
王稟心一下提起,劉延慶對童貫這邊軍情回稟,向來是一天一報。都是在每天凌晨。無非都是一路順利,現在還不到劉延慶回報軍情的時候,這咋。時候,突然出現舉火疾馳的急遞,不知道前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王稟猛的喝了一聲,他們本來都是牽馬巡營,這個時候連同身后親衛全都翻身上馬,向前迎了過去。
不過少頃,王稟他們就迎上了這幾騎舉火疾馳而來的急遞騎士。一看他們形容,王稟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這些急遞騎士不僅沒有背著表明身份的銀牌,而且全都形容狼狽到了萬分,有的騎士衣甲之上,還有血跡戰痕。
看到有人攔路,這幾名騎士紛紛勒馬,大聲呼喝:“俺們有緊急軍情,回報宣帥!”
王稟沉住氣發問:“你們的銀牌呢?俺是王稟,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聽是王稟,這幾名騎士都滾鞍下馬,施禮下來:“哪里還有銀牌!就連俺們曹正將,劉太尉都沒有發兵援救!現在高梁河俺們環慶軍的渡口,已經被切斷,幾萬民夫,上萬守軍,全部被擊潰,所有軍資,一火而空,曹正將沒于軍中!環慶軍已經陷在高粱河北,俺們冒死得脫至高梁河南,環慶軍大營已經殺聲震天,遼狗已經在撲營了!萬望宣帥。救救俺們環慶軍罷!”
這幾名傳騎,都是萬死當中得脫出來的,本來以為要到雄州才能遇見童貫,卻沒想到在白溝河北就撞上了,心情激蕩之下,當下就有人大哭出聲!
王稟猛的咬牙,一扯韁繩:“上馬,走,俺帶你們回稟宣帥直娘賊,劉延慶這弄的是什么,打的叫什么仗!”
大雪當中,同樣有一支軍馬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終于迫近了燕京城南面。
燕京城南開城門兩處,東面的叫做開陽門,西面的叫做但丹鳳門。此時都是城門洞開,往來民夫,絡繹不絕的在搬運離燕京城并不甚遠,環慶軍營盤當中遺留下來的軍資器械。遼人以燕京一地支撐數萬大軍幾個月的征戰,早就被撥刮一空。燕云之地其他地方都豪強割據,各自為政,自然也不會朝燕京輸送軍資糧餉。
現在燕京城中,雖說有一個皇后,還有文武百官編制齊全。可早就是五窮六絕了,高門大族,也有斷炊的情況發生。就算環慶軍遺留下來的不多軍資糧草,都成了燕京城中的寶貝。
蕭干不及收拾,就率領主力東進,壓迫宋人涇源秦鳳熙河三軍而去。留下了大隊的民夫,就拼命的搶運這些軍資進入燕京城中。不僅糧草是積蓄的,環慶軍丟下的甲胄兵刃器械,在將來蕭干讓燕京此處死地別走,建立奚人國度之際,這些也都是再為寶貴不過的東西,一絲一毫都舍不得浪費。當日煌煌大遼,的確是窘迫到了這個份上了。
要說蕭干多少還是留了一些掩護兵力在燕京的,多是已經在攻擊環慶軍營察的時候,已經打殘廢了的遼人各軍,加起來不過千許人之數。這些人馬,都是已經戰到了筋疲力盡的程度,多半都撤回燕京城中,找個舒服屋子營房,到頭就睡了個天昏地暗。不少領兵遼人軍將,更是在燕京城中有家的,血戰余生,周遭又無敵患,也多半都回家看看。如此亂世,和親族之間,個日見了還不知道明日大家淪落何方呢。
在打開的開陽門和丹鳳門城上城下,守備的遼人士卒,懶洋洋的不過數百人。更多的還是忙著搬運屋子的軍中民夫。除了他們之外,城中百姓也多有出來爭搶的。就連高門大戶,也找著軍中的關系,來搶一點宋軍遺棄的寶貴物資,尤其是那些可以活命的糧草。
啟明星高照之下,就看見燕京城下原來血戰之地,現在亂紛紛的都是人頭攢動,偶爾還有爭搶東西的廝打叫罵之聲發出。開陽丹鳳兩處城門,城門洞開,人群來來往往,熱鬧得就有如集市一般。
在離燕京城洞開兩門不過七八里的一處小丘之上,數十騎騎士,勒馬立于丘陵之上,靜靜的看著眼前一切。其中身形最為長大的一條漢子,自然是郭藥師了。這個燕地梟雄,歷經波折,幾起幾落,現在卻看不出半點風塵困頓之色,雙目當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看著眼前黑黝黝的燕京城墻。
這座雄城,幾乎就是完全敞開在他郭藥師的面前!
郭藥師自然不知道,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同樣也領著幾千常勝軍,站在了同樣的位置上,不過在真實的歷史中,站在他身邊的,不是趙良嗣這個矮胖子,而是大宋西軍名將楊可世。同樣是趁著蕭干率領遼軍主力與劉延慶合戰于高梁河,他們這支奇兵,突然襲取燕京城。
和真實的歷史不同的不僅僅是身邊人從楊可世換成了趙良嗣,而且眼前燕京,比真實的歷史還要無備,看起來還要脆弱!
在郭藥師身邊,趙良嗣的神情比郭藥師還要激動,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
大宋北伐,十余萬精兵,無數猛將。但是最后站在燕京城前的,還是他趙良嗣,垂成大功的,只有他趙良嗣!
好容易趙良嗣才按捺住心中翻滾的情緒,他轉頭看向郭藥師:“郭大人,如何?”
郭藥師淡淡笑道:“可一鼓而下之”。
他猛的翻身下馬,解下身上甲胄,他身邊親衛,也同樣下馬如此動作。郭藥師朝著趙良嗣一笑:“趙宣贊,你且等著,看俺搶下燕京城門,俺們在遼人大殿當中再見,到時候,俺將遼人蕭皇后,擒獻給趙宣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