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河以東,一片兵荒馬亂景象。一束束各處燃動的烽火,已然次第熄滅。
夜色之中,那名臨戰之前才被提拔起來為一指揮使,終日牢騷滿腹,惹得麾下士卒都有些生厭的指揮使,正站在寨墻之上,呆呆的看著周遭一切。
怎生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韃子再多,憑借這一座座軍寨,都可以牢牢的將韃子擋在合河以東的群山之間。這樣天候地勢,韃子硬啃直娘賊的啃不動!
可是那位衙內將主,怎么就自己棄軍潛逃了?
自家在前面苦守,虧得自家所屬廂指揮使還有點良心,在劉衙內棄軍而走,全軍崩潰之際,遣人傳來了這個消息,同時就交代了一個字。
走,向哪里走?又有何處可去?
自家這個軍寨,控扼的道路相對而言算是寬平的了,一旦棄寨而去,從此間涌來的女真韃子當是成群結隊,如潮如浪,拍擊在已然崩潰的鄜延大軍之上,又會帶來多么慘烈的殺戮?
這個時候,不如死守在此間了,讓從東面沖殺而來的韃子少上一些。就算是弟兄們崩潰想逃,哪怕是潰入南面群山之間掙命,也能多逃亡一些!
就死在這里也罷!
為自家根基的鄜延軍變成這般模樣,遭逢這樣一名將主,這指揮使也著實心灰意冷,對活著逃出去現眼,渾然沒有什么興趣。
當下他就下令,當留者留,愿意走者。盡可帶滿干糧。各自逃生。反正他能確保一點就是。只要他還未死,女真韃子就不能越過此間一步!
軍寨之中,民夫多是逃散一空。而讓這指揮使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則是這么多年一直隨著自家苦熬下來,從來享福在后,拼命在前,這些在鄜延軍中因為自家不開竅而跟著混得甚是慘淡的弟兄們,幾乎全都留了下來。
直娘賊的。將主逃得爽利,俺們這些倒霉軍漢卻傻得在這兒苦守等著送命。這算是什么鳥事…………
不過這指揮使所料不同,大軍崩潰消息必然瞞不了女真。山地之間,雙方雖然大隊人馬絕難越過設防軍寨通行,但是小隊哨探都是到處亂竄。鄜延軍將主逃竄,大軍瓦解,消息早就盡快傳遞了回去。正常而言,應該是大隊女真韃子蜂擁而來,打開這一條條通路,爭先恐后的殺入蔚水河谷之中。將崩散的鄜延軍一網打盡。
可是現下,當面原來拉開了甚大陣仗。甚至千辛萬苦將幾具床弩拖上來的女真韃子,竟然一直沒甚動靜。甚而每日都在寨前弓弩射程之外盤旋騷擾的游騎都不見了蹤影。
遠望黑沉沉的夜色,這指揮使沉吟不語,等死都死不痛快,實在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身后響起了腳步之聲,回頭一看,正是那個跟隨他時間最久,嘴巴也是最臭的都頭。
“史大郎,還頓在這兒作甚?也沒什么好瞻看的了,韃子上來,拼上性命就是。反正也沒后援沒番替,多守得一日便是一日…………這鳥黑夜,這爛的地,小隊人馬上來還有可能。大隊步軍想爬上來摸俺們寨子,直是做夢。不如下去踏實歇歇也好。”
史大郎苦笑一聲:“俺是在琢磨,當初教俺拳棒的師傅,都隨白梃兵投了燕王麾下。現下也不知道是何等重將了。俺當日就是舍不得鄜延軍,才留下來苦熬,現下看來,都是笑話。要是俺走了也好,說不得也將你帶過來,省得連累在這兒陪俺一起送命。”
都頭哦了一聲:“李忠李將主啊,他拳棒遠不如你。不過性子倒是甚好,升上去了也不拿鼻孔瞧人。不過燕王麾下聽說都是打苦仗的人升得快,你要是去了,估計現下超遷五六轉該有了…………倒是可惜!”
史大郎搖搖頭:“不說這個了,反正就鳥這般了…………韃子怎么就不趁勢攻撲俺們這里?打開俺們這個軍寨,多了不敢說,這條路一兩日內支撐上千歩騎經行沒甚鳥奇怪的。怎生韃子就不上來打一下?”
都頭嗤的一聲笑:“鄜延大軍都崩潰了,韃子也想少死點人!就是畜生,也不樂意平白就這么死…………東面這么多軍寨,控扼著多少條山路。不是每個寨子都像俺們這般守著!其他地方路讓出來了,自然就尋別路走了,哪里犯得著讓你多拖幾個墊背的!”
史大郎又搖搖頭:“這只是一端…………俺瞧著,韃子兵力也不夠用…………”
都頭瞪大眼睛。
史大郎卻也沒多做解說,只是將判斷藏在心底。
韃子戰力強悍,那是一定的了。不然冒雨強襲上百里,一舉拔掉合河津渡后路大營,嚇得折家軍逃遁。這豈是尋常之師做得到的?鄜延軍戰力已然跌落得不像樣子了,只有劉衙內還不知高低的以為是天下強軍,實則連真正還有些老底子老骨頭的涇源秦鳳兩軍,比之女真韃子表現出來的戰力都還有一段距離!
可河東西北,這一片廣大戰場。韃子東要據抵燕王所部,北要隔絕河外三州,西要阻斷大河。還要遣軍深入將鄜延軍掃蕩干凈。兵力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了!
所以哪怕鄜延軍中軍崩潰,韃子趁勢而進。但凡還有軍寨據守的道路,都沒這底氣拼人命打開,實在也是有點犯不著。
真要在這里穩守,只要糧食還沒吃完,其實女真韃子很難打進來!說不定還能等到援軍!
就算被包抄了后路,可是真要下定決心突圍。只要燕王那里能發起牽制性攻勢。宜芳那里女真韃子主力已然盡出,剩下一點兵力也要全給朝東牽扯過去。原來女真韃子重兵屯駐的所在,其實卻頗為空虛!集結全軍之力。未必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向東直撞到宜芳所在。然后再轉而向北,沖入岢嵐軍中,最后西向而至河外三州!
可是偏偏遇見這么個鳥將主,聯手的是這么個該殺千刀的折可求!
不過這些牙疼話,都不必說了。而且燕王也未必就會遣軍強攻,牽扯女真韃子兵力。鄜延軍是來尋燕王麻煩的,真要覆沒,燕王也算是少了一層麻煩罷?
史大郎越想越是興味索然。高高在上之人,想必做派都是一般的。自家已經打定準備就死,何苦還在這兒和自家較勁?不如下去烤烤火,好生休息一場,等著女真韃子四面圍上來的那最后一刻的到來!
正準備走下寨墻之際,夜風隱隱,突然東面傳來廝殺碰撞之聲,還有模糊的女真語的吼叫之聲。然后就見火光閃亮,至少七八騎舉著火把,正朝著寨墻所在弛來!
山道之間。高舉而起的火把,如龍一般蜿蜒盤旋。
成千女真軍馬。正塞在狹窄的兩山道路之間,準備連夜行軍,向西涌去。不過不比西面蔚水河谷之中道路甚廣,此間山道,大軍通行,實在是緩慢已極。又在夜中,停頓甚久才能向前挪動一陣。夜色之中,盡是不耐煩的人喊馬嘶之聲。不少女真戰士,干脆就坐在道旁泥濘當中,背靠著背小睡一陣再說。
一名女真謀克坐在山石之上,冷眼看著眼前擁堵的道路,不住舉起羊皮水袋朝里面灌。酒香在夜色中四溢,明顯是從南人哪里搶掠來的好酒。
數萬女真西路軍在岢嵐軍和嵐州反復掃蕩,又在宜芳這個狹小范圍之內局促了一段時間,能搶的東西搶得精光,消耗也是甚大。軍中糧秣已然都快要見底,更不用說這一旦發現就被馬上喝得七七八八的南朝好酒了。
聞到酒香,周遭女真戰士都喉結滾動,直咽唾沫。但瞧著謀克臉色不好,誰也不敢上前討要個兩口。
一名心腹蒲里衍從前面趕回來,來到這謀克之前,低聲道:“孩兒們都有些懶怠,是不是催促一下?這大半夜了,才走這么點路。到時候殺到合河縣中,只怕都搶不到甚好東西了,豈不是虧得慌?”
那謀克冷笑一聲:“俺才懶得去催,就當讓兒郎們喘口氣了。在宜芳一頓老久,糧食都快吃光了。憑什么就不讓俺們出兵去打南軍后路?宗翰前是看重銀術可那廝鳥,后又看重婁室。都是小部出身的亞海,俺們都是撒改一部的,宗翰什么好處都不想著俺們!好容易揮軍而進了,辛辛苦苦拖上去多少攻具,一聲又不打那個鳥寨子了!說甚么莫野禿已然拿下一處軍寨,打通道路,讓俺們轉到這條道上繼續東進…………俺們就打不開眼前的南軍鳥寨子?南軍就算還是守著,也已然喪膽,一沖就開!”
這謀克想來是撒改一部出身的,和宗翰血脈極近,話語中肆無忌憚。越說還越是惱怒。
“莫野禿又是個甚么東西了?憑什么要俺跟在他屁股后面?反正南軍逃的逃,垮的垮。少了俺也沒什么大礙。莫野禿盡管去搶敗軍的東西就是,他眼孔就這般鳥淺,夠讓他得意一陣了。這次俺就忍了,掃蕩干凈南軍之后,宗翰要不遣俺過河去打南人富庶之地,卻看俺還伺不伺候他!大不了回轉上京,總能尋到個莊子,自家還有數十個生口,就看宗翰和宗望他們自家拼個頭破血流也罷!”
正說得興起之際,背后傳來一陣擾攘之聲,就見火光搖動,數騎疾馳而來。撞見這高踞石上的謀克就在馬上大聲傳令:“斡魯有令,召未及東出合河各部,回轉東面,應對南軍燕王所部攻撲!”
那謀克頓時就跳了起來,一副想破口大罵的模樣。卻被身邊蒲里衍死死扯住。
此次宜芳大軍西進,主力放在北面,為宗翰親領。也帶走了絕大部分兵馬。畢竟沿著岢嵐水西進好走一些。且南軍若是突圍。最大可能也是向北。而且順著岢嵐水。直抵合河津渡,就可方便的再送一部兵力渡過黃河,鄜延軍滅亡已然是定然之事,宗翰早早就將目光放到了黃河以西的廣袤富庶陜西之地!
而原來屯駐重兵的宜芳一線,全部交給完顏斡魯坐鎮指揮,全軍不過七八千人馬。除了半數以對蕭言大軍之外,其余人馬盡皆東進,張開聲勢壓迫鄜延軍。
只留下這么不多人馬。除了兵力調用實在有些捉襟見肘之外。另外就是原本在宗翰想來,鄜延軍和折家軍這幾萬人馬,縱然后路斷絕,也總能撐持一段時間。這個時候犯不著和他們拼命,只待他們坐困而已。還是要將主力置于外線以成厚勢,隔絕可能到來的援軍。從東面正面硬碰硬的打過去,從來就不是宗翰的選擇。
但是誰能料想,折可求居然跑了!婁室抓住這個機會,果斷向東,殺入蔚水河谷之中。而在這樣的情勢之下。連劉光世都棄軍而跑!
重兵置于岢嵐水一線的宗翰所部,頓時就有浪費兵力的尷尬。只能匆匆南下加入戰場。而東面女真韃子雖然離得最近,但是兵力卻頗不足。
而就在劉光世遁逃那天,蕭言所部,又卷起了攻勢。而且這次攻勢之勇猛,之不計傷亡,之堅決,都遠過于從前!
在這樣兇狠的攻勢之下,在女真東面軍馬爭道,想趕緊殺入蔚水河谷之中的時候。斡魯只能分遣傳騎,將這一部軍馬盡量調回來以穩定防線。斡魯也是女真名將,婁室向來是給宗翰放出去獨當一面,斡魯則從來都是在宗翰身邊以副手身份輔佐,自然知道全局輕重。
鄜延軍已然崩潰,留給宗翰和婁室收拾也跑不了。要是他這邊防線出了問題,才是大麻煩!說不得宗翰婁室只能回師,而鄜延軍就有一線生機。而女真西路軍兩面受敵態勢,還是擺脫不了!
這號令斡魯傳得是理直氣壯,可這些在東面山路中掙扎打轉,好容易鄜延軍自己垮掉,終于能殺進蔚水河谷揀便宜的女真各部,但凡是領兵軍將,無不氣滿胸膛!
直娘賊的那南人燕王,怎生就不讓俺們消停一陣。現下又沒去打你!而且這鳥斡魯,居然連守都吃力,宗翰真是看錯了人!
蒲里衍終究沒扯住人,那謀克仗著與宗翰血脈甚近,當即就指著那幾名傳騎的鼻子破口大罵,女真臟話不住的朝外狂噴,甚或還加了契丹語在內。那蒲里衍怎生都扯不住他。
不過完顏斡魯在女真西路軍中向來以剛嚴冷酷聞名,對下也甚為殘暴。不比婁室等人深得軍心。他遣來傳令的親衛,也是與他一般做派。聽得那謀克罵得告一段落,才冷笑一聲:“宗翰有言,斡魯號令,便是他的號令。你盡管不從試試!斡魯說了,明日太陽當中的時候,要在宜芳看見你們!要是動作快,還能在宜芳城中休息一陣,然后再遣上去抵那南人燕王軍馬!”
這一句說完,這幾名傳騎打馬便走,更無半句廢話。
那謀克恨恨的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嘴唇不住蠕動,似乎還沒罵過癮也似。那蒲里衍看著他:“怎生是好?”
謀克恨恨摘下頭頂皮帽重重擲在地上:“還能怎生是好?但凡違令,宗翰抽一頓鞭子邊算。斡魯卻是真的下得了手殺人!回轉,回轉!”
而在這個夜中,黑茶山前,楊可世也高踞在望樓之上,怔怔看著四下夜中景象。
西面河谷道中,無數火光星星點點耀動。正是從西迫來的女真大軍。而在北面,夜色中也可看見隱隱有火光煙柱,在遠處升騰而起。
那是從北面迫來的更多女真韃子!
而在腳下營寨當中,卻是一片混亂。多少潰軍將營寨擠得滿滿當當的,沒有兵刃,沒有甲胄。渾身泥污。滿是驚惶。這已經不是一支軍隊!
夜色當中。還有源源不絕的潰軍從東而來,絕望的想覓到一點生機。
在潰逃途中,自相踐踏,自相驚擾,就這樣倒在泥濘當中的關西兒郎,不知道有多少。還有大量潰入南面山地之中的軍馬,缺衣少糧,毫無約束。只憑雙腳,不知道能有幾成能掙扎出群山之間。而逃出南面群山之后,想必在湫水之上,還有女真游騎,將他們最后一網打盡!
本來楊可世奉命疾疾回返,還想憑借自家數千騎為骨干,依托黑茶山一帶軍寨,調集附近鄜延軍馬,為大軍死死守住后路,撐得一時便是一時。拖延下去,這數萬軍馬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卻沒想到。劉光世在這個時候也跑了!
方面大將未戰則棄軍潛逃,西軍成軍以來,未曾之聞。而這般舉動,也就最終葬送了西軍六路之一的鄜延軍,葬送了這數萬關西好兒郎!
喪失了一切約束的鄜延軍,頓時就在合河附近自相搶掠起來,爭奪糧食,爭奪坐騎,爭奪一切對于逃走有用的東西。互相毆斗已然是等閑事耳,甚而還有自相殘殺之事發生!
反正連西軍方面大將都丟下了西軍所有的尊嚴和驕傲,他們這些底層軍將士卒,還有什么好堅持的?
合河縣燃動大火,延燒不休。在那夜中,照亮這徹底崩潰的大軍,仿佛就是地獄景象!
更多人馬,只是失魂落魄的丟盔棄甲而行,不辨方向,只要離開此間越遠越好。而爭路之人涌過,又將他們踐踏入泥濘當中,哭喊之聲震天動地響動。大隊人潮,就這樣向著楊可世所在方向遁逃而去,這個時候這名一向為鄜延軍或明或暗排擠的客將,似乎就是這些敗軍的最后希望。
而大隊連這個希望都放棄的鄜延軍馬,就散入山地之中,走一路倒上一路。當戰事平息之后,鄉民回遷,采藥行獵,還能在山中看見一路散落過去的累累白骨!
當敗軍涌來,本來被楊可世一時間暫且穩住,尚能死守的軍心,就動搖得再也不可收拾了。敗軍混雜營中,風聲鶴唳,哭喊咒罵之聲充斥營中。不要說鄜延軍了,就是楊可世所部,也再無多少戰意。誰能想到,此次東進,折可求逃了劉光世再逃。既然如此,大家還打個什么勁,干脆就散了各自逃命也罷!
若不是楊可世還穩穩站在軍中,黑茶山這一線,也就是一日之內轟然潰散的景象。在絕望境遇之中,所有軍將士卒,就將最后一點期望,落在這一向沉默的楊可世身上!
看著周遭亂象,看著女真軍馬從北從西逼來的浩大軍勢。楊可世知道,再也撐持不下去了。
自家軍馬若還有點戰心,這些女真韃子或者還進得緩一些。反正鄜延軍已經在不折不扣得死地,他們盡有耐心等著這邊自行崩潰。女真韃子雖然悍勇,可也不是在穩超勝券之際還要虛耗自家兒郎性命的。
但是敗軍源源不絕的到來,當面女真韃子如何能不知曉?更不必說這當面女真韃子就是抄襲后路,打下合河津渡,一舉翻轉了戰局的精銳之師。折可求才逃,又毫不猶豫的撞入蔚水河谷之中。其軍馬之精悍能戰,其統兵大將之指揮若定,機敏便捷,楊可世只能自嘆不如。
如此敗軍,必然牽動軍勢,守軍再不會有多少戰心。最多再稍停一日,大隊女真軍馬就要直撲過來,那時就是徹底全軍覆沒之局!
就戰死此間也罷…………省得麻煩,到時候多拉幾個女真韃子墊背,也都抵得過了。
這個念頭,一直在楊可世胸中盤旋。西軍分崩離析若此,讓對西軍寄托更深的楊可世才是真正覺得了無生趣。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早閉眼也罷,也不用看見自家性命所系的西軍落個最終滅亡的下場,也不用再看著那一名名所謂西軍重將的嘴臉。
小種相公,你真的錯了…………俺們西軍的根,已然快被你,快被西軍這些將門世家丟得干凈。鄜延軍敗亡,只是開始而已。在這天崩地陷一般的時局當中,西軍的下場,絕不會好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誰。能來救救這支西軍!
就這樣死了也罷…………
楊可世緩緩走下望樓。最后落足地面的時候。鐵塔般的身形居然一個踉蹌。差點跌入泥濘當中。身邊親衛忙不迭的伸出手來,將他扶住。
望樓四下,涌滿了軍將士卒。有雖然還裝備完全,卻已然不知所措的原來守軍。更多的卻是渾身泥污,疲憊不堪,站都站不起的敗軍。他們將這營寨當中擠滿,無數道目光只是落在楊可世身上。
楊可世苦笑一聲,只是朝著諸人擺擺手。在親衛的護持之下,踉蹌走向自家帳幕。
所有人都呆呆的注視著楊可世的身影,看著他鐵塔般的身形都佝僂了下去,看著他慢慢走入帳幕之中。
一點悲聲,漸漸而起。然后就是一片嗚咽之聲響動。
這次不比在合河之時,全軍崩潰之際的震驚哭喊。而是無可奈何認命的嗚咽,比之此前,更顯悲切!
嗚咽之聲,隨風飄散入夜空之中,最后傳到了西面幕天席地而宿的大隊女真軍馬之中。
無數篝火在蔚水河谷中燃動。每一團篝火之側,都有橫七豎八呼呼大睡的女真戰士。只有在東面。才有一道單薄的巡哨值夜警戒。這些巡哨也累得狠了,都未曾游動,只是站在原地,持著兵刃,頭不住的一點一點。
這些胡須蓬亂,渾身臟污不堪的婁室所部女真精銳,先是冒著大宋軍馬絕不可能出動的暴雨強襲百余里,擊破合河津渡大營之后又迅速撒開,展開了一張對鄜延軍和折家軍的大網。
在折可求逃遁之后,又迅速集結西進。如此天候地勢,或離或散的轉戰何止數百里!
婁室所部,向來精銳為西路軍之最。當初婁室交給銀術可的幾個謀克只不過是所部中二三流水準,已然打得和神武常勝軍最為精銳的韓世忠親衛旗鼓相當,最后撞上步軍箭陣才告失敗。這些他直領的謀克,其實戰力還在蕭言最為自豪的神武常勝軍和龍衛軍之上。
(在蕭言那個時空歷史上的富平之戰,金軍分為三翼。宗輔領中軍,宗弼領左翼,婁室領右翼。結果宗輔和宗弼和當面西軍打得旗鼓相當,甚而因為兵力劣勢還居于下風。就是婁室率領所部精銳,破趙哲,破張忠,破喬澤,破慕容洮,破張中彥,破李彥其…………從右至左橫掃,生生將十余萬大宋西軍能排出的最強陣容打崩!繼而宗輔與宗弼揮軍直進,取得富平大捷。安排一個暴雨強襲,一舉襲破鄜延軍后路大營,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吧——奧斯卡按)
就是這些精銳,轉戰至此,也疲憊到了極點。軍中戰馬,倒斃近半。剩下的備馬,許多還在岢嵐軍希尹所掌管的后路中屯著,到了后來,不少婁室所部騎士,就是披甲在泥濘中步下強行!
其實楊可世所部,婁室并不如何放在眼中,哪怕沒有敗軍擾動戰心也是一般。停住腳步,更多原因,還是讓麾下兒郎稍稍喘口氣。
如此不扎營而就地休息,布置的哨騎巡邏也單薄得近乎笑話。不過眼前南軍,哪里還有半點威脅?在聽到夜空中響起的嗚咽之聲以后,與麾下兒郎一般,渾身泥濘臟污坐在篝火旁,還未曾入睡的婁室,臉上露出了一點微笑。
這一仗終究是勝了,而且比自家想象中還要輕松許多。宗翰說得是,南朝能打的,也許就只是那燕王一部而已。但是在東西兩路軍并肩南下的大局之中,這燕王所部,又濟得什么事?
宗翰所部,已然和他們拼過一場了。下面朝西而動,站穩腳跟。該兵強馬壯的宗望和這南朝燕王耗了。宗翰大軍橫跨大河,站定河東半壁,陜西半壁,到時候再覷準機會向著南朝腹地殺出!
至于名聲甚大的西軍,婁室現下已然半點都不放在心上了。不救友軍的事情一出現,就是一支軍隊徹底崩潰的發端。特別是坐擁重兵都不敢朝著晉寧軍方向前進一步,這樣的敵人,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橫掃過去各個擊破罷了。說不定能趁著宗望與那燕王消耗之際,宗翰還能將大宋陜西收入囊中!
最終汴梁誰屬,東西兩路軍這女真兩個政治勢力誰最后占上風,還真是難說得很呢。
兒郎們實在是太疲憊了,就容他們明日再休息一天,后日到來,再全軍而擊,徹底將這支南軍,變成蔚水河谷中的累累白骨,今后數十年間,南人經行至此,都要想及女真鐵騎的兵威!
史大郎據守的軍寨寨墻之上,就聽見一片弩機上弦之聲。這個時候史大郎才發現,不能安于帳中,悄然上寨墻值守的鄜延老軍,何止他一人而已?
寨墻上火把也點燃,照亮了寨前范圍,十余支弩箭鋒矢閃動著點點暈黃光芒。
由東而來,還有甚好鳥了?更不必說史大郎眼利,已然隱約看見這七八騎,都戴著女真韃子的皮帽,身上甲胄,也是遼人式樣!
下令放弦的號令聲已然涌到了喉頭,這個時候就聽見那七八騎揚聲大喊,正是純正關西口音。
“俺們是燕王所遣之人,冒死而來,正為救出鄜延軍!快放俺們入寨!女真韃子在后追得緊!”
當先一騎,正是在折可求逃遁消息傳到蕭言軍中,蕭言馬上召集諸將,第一個請命而出的魏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