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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傳金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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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河縣治以東,正是呂梁山向北延伸出的破碎余脈,蔚水在其間被分割得支離破碎,最終匯入汾河。汾河再度經太原腹地南下,又匯入黃河之中。

  這片破碎的山地地形,分割出一條條分歧的道路,若是由宜芳向西而行,最終這些道路都匯于合河縣境內的蔚水河谷道路之中,是以合河縣治才是此次鄜延軍東進的要點,卡住這里,囤聚于宜芳的女真軍馬再多,也無法再度繼續向西而進!

  自鄜延主力進駐合河縣治以來,就向東分遣出不少人馬,在東面那些支離破碎的山間道路中都依托地形設下軍寨,設立堠臺,以監視宜芳女真西路軍主力動向。同時以為合河鄜延軍主力羽翼。

  由合河向北,也是一片破碎的山地,道路分歧。鄜延軍同樣處處設寨,屯扎兵馬以為監視。防范宜芳女真主力不敢正面反攻而從北面側翼抄擊。

  至于南面山地,倒沒什么好擔心的。合河以南,就是綿延的呂梁山主脈,山高澗深,雖然有些小道,最多也就能供小隊哨騎穿行,稍有規模的大隊軍馬,絕對無法運用這些道路。宗翰所部要是分散主力到南面呂梁山主脈之中試圖抄擊側翼,走出來估計都戰馬倒斃大半,女真韃子再是牲口也又累又餓近乎半死。到時候鄜延軍只管一人一條索子去抓俘虜就是。

  鄜延軍畢竟西軍出身。雖然此前未免散漫,軍心士氣也是不振。但是順利進抵合河縣這個要點之后,還是振作了起來。設寨屯駐更是西軍起家的根底。不多幾天就在正面北面大大小小山口中修建起頗為完善的野戰軍寨,更在高處設立了堠臺。將合河縣遮護得嚴密萬分。

  而楊可世所部騎軍,則屯駐在黑茶山一線,前敵后路都可以用這支機動力甚強的兵馬接應。再從黑茶山向西,則是屯駐的折家軍軍馬。說實在的,鄜延軍中人嘴上雖然不說,心下都是默認折家軍那幫廝鳥。戰力還在鄜延軍之上,更不用說還有折可求這等宿將坐鎮。

  如此布置。鄜延軍雖然屯于山間蔚水河谷之中,陣勢拉得如同長蛇一般。但已然覺得有泰山之安。而西軍團體看到劉光世打出這么個局面,自然也會渡河源源接應。到時候河東戰局,還不盡在西軍掌中?而鄜延軍作為最先出擊的一部。自然要在其中占據主導權。但凡劉光世的心腹軍將,無不覺得自家追隨將主,前程不可限量!

  縱然這個將主實在是太豪奢了一些,待麾下人馬也太不親附了些。但是只要能帶著大家打勝仗,博取更多的功名富貴,他就是衙內氣派再盛十倍,也只由他!

  軍將們看到自家軍勢穩住,且占據了有利的戰略態勢,一個個只是想著將來潑天一般的富貴。甚或還在盤算。等到時候沖入太原府,迎回二圣之后。到底是到都門中為一三衙管軍,享受那汴梁風月。還是回歸陜西根本故地,只是著力將門第經營得更盛?這個抉擇,倒是好生為難人也么哥。

  不過對于軍士而言,大軍態勢有利,女真軍馬一直避而不戰。只是覺得松了一口氣。此次貿然東進,好歹大家性命沒有被自家劉將主輕易斷送掉!

  軍行順利。這些在鄜延路過了幾年舒服日子的軍士們,也漸漸再度習慣了艱苦的戰地環境。只等穩住陣腳在此屯扎一段時日。后方接濟又能跟得上,上頭層層將主少克扣些。將養好氣力,到時候好出力廝殺一番。

  這位劉將主,雖然做派讓軍中老卒著實看不慣,可的確是將門子弟。對女真軍勢判斷還是準確,一路行來,布置合河防務,也都穩當。在他麾下聽命作戰,想來也不會平白被胡亂葬送了。唯一所求,就是這些劉將主到時候手輕些,在俺們軍漢頭上克扣得少些,賣力廝殺,許下的賞錢至少能拿到五成六成,俺們鄜延軍漢,就為他廝殺一場又能怎的?

  在合河縣東二十余里的一處軍寨之中,幾名軍士正冒著細雨在寨墻上懶洋洋而望。

  而寨中領隊軍將,也在寨墻上緩緩來回踱步巡視。連續多少天的大雨,泡得人骨頭都酥了,渾身似乎從外潮到了內,山風吹來,只讓人覺著一陣陣的陰冷,只想著早點下了直,回頭帳中烤烤火。

  這座軍寨已然是從合河伸出來最遠所在,所以領命前來屯駐的軍將士卒不敢有半點怠慢,帶著民夫拼命勞作了兩日,緊趕慢趕總算在大雨將來之前草草設立了起來。

  這軍寨屯兵約有兩都,一名鄜延軍中素有敢斗之名的指揮使親自坐鎮其間。時間甚緊,這軍寨不能設得如何龐大,只是將將就著能容納兩都兵的規模罷了。

  不過因為實在頂得太前,在營建的時候沒人敢偷奸耍滑。這座軍寨設在一處山丘頂上,正正控扼著腳下一條不大的山徑,在背后更高的山頂,還設了堠臺。里面堆上了柴草,準備了清油,隨時可以向后方發出煙火信號。

  軍寨寨柵都釘得甚深,還打得是兩排樁。河東石山多,壕溝挑挖艱難,只是不深的一道,但是加倍灑下蒺藜,設下兩重鹿砦,民夫們還千辛萬苦運上來兩座床弩。就一個小小軍寨而言,已然是相當之堅固。

  軍寨才設立完畢,大雨就鋪天蓋地而下。雨勢驚人已極。參與營建的民夫撤不下去,只好也擁入這座狹小的軍寨之中,大家擠在一起。直是在水里泡了這么些天。

  這日子不用說是苦不堪言,不過對于這些屯駐軍士與倒霉的民夫而言,卻是有另外一分慶幸在。

  軍寨新設,向來是最危險的時候。韃子但是有心,趁著立足未穩來拔寨最是便宜。這場大雨一下,自家自然是鳥泡在泥潭里面,可女真韃子就是人人生著八條腿也滾不上來。等大雨停歇。大軍也就算穩住陣腳了!

  幾日大雨當中,這名指揮使甚是勤謹。還是竭力組織人馬加固寨防,同時在大雨當中居然將堠臺趕建出來了。軍士民夫雨中勞作,歇息的時候也在水中,吃的多半是冷食。病倒的就有不少。

  不過隨之雨勢漸漸小了下去。后方也派來了聯絡之人,說就要派出接應隊伍,運來糧秣軍械,以固寨防,順便將病倒軍士民夫都接應下去,到合河縣中歇息。大雨之中穩固寨防,辛苦之處,上官都看在眼中,這支人馬有一個算一個。都記功記賞!

  這指揮使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這下算是穩住陣腳了。韃子想來搶自家軍寨也頗不容易。自家背后有幾萬人馬,合河縣東面北面廣布這樣的軍寨。韃子要一個個啃過來,只怕他們的牙都要崩了。俺們西軍在陜西守山溝守了幾十上百年,難道在河東守山溝就懼你們女真韃子不成?不服氣盡管來試試!

  這指揮使幾日熬下來,兩眼都深深凹陷下去,似乎也感了一點風寒,不時咳嗽幾聲。但還有些不放心也似。在后路接應隊伍上來之前,只是在寨墻上巡視了一圈又是一圈。就巴掌大一個小寨子。已經不知道繞了多少回了,寨墻上軍士直是被他繞得眼暈。

  一名都頭在這指揮使又經過自己身前一遭之后,實在有些吃不住了,笑道:“將主,且少歇一下罷。這幾日你辛苦俺們都看在眼里,身子也不大爽利。到帳中躺著就是。你的帳幕俺們已經替你烤干了地面,胡亂睡一覺也罷。實在不成,跟著上來的車隊下去就是,這場守寨功勞就挑挑俺,你說可好?”

  指揮使瞪了那都頭一眼,咳嗽兩聲道:“俺算什么將主?渡河之前才提拔的差遣,此前不也是在都頭差遣上熬了十年?就是個賣命的職司。真正將主才合河縣躺著呢,軍行途中,你又不是沒見過那般排場,俺這等微末之員,叫將主不怕折了俺的福分!”

  這指揮使開口就是牢騷,還直指劉光世。嚇得那都頭不敢接口。心里面只是嘟囔。

  直娘賊,要不是你這廝嘴臭脾氣硬,但凡稍稍能周旋應酬一些,這么老資格,鄜延軍精銳凋零之下,還用得著在都頭差遣上一熬十年?當了指揮使不也興興頭頭的,守著這個最前面的送命鳥軍寨,大雨之中還指示得俺們團團轉,拼命趕工,多少兒郎累得吐血?要不是看著你也跟俺們一般伐木搬運,挖溝滾得跟泥人一般。誰鳥耐煩伺候你這短命的指揮使?

  這都頭心里面雖然將這指揮使罵了個狗血淋頭,其實大家交情不淺,都是辛辛苦苦熬過來的。這些年鄜延軍風氣大壞,軍餉又克扣得厲害。大家一邊苦苦支撐一邊維系著本營中的人馬,多少保持著戰力。所以才被重用到了這送命的地方來。當下嘆口氣又想再勸他下去歇息歇息。

  那指揮使又嘆了口氣:“不過現下看來,這衙內將主雖然荒唐,但好歹領兵本事還不算太差。居然一下就從黃河邊上深入二百余里,頂在女真韃子面前穩住了陣腳!他是怎生看出女真韃子不愿和俺們西軍苦戰,只是騷擾一番的?現下女真韃子一路退讓,縮在宜芳那個卵子大點的地方,難道女真韃子真的只有回頭去尋燕王拼命去?”

  都頭白了他一眼:“直娘賊的夾緊你這張鳥嘴也罷!這場仗打下來,俺們將主不知道該是如何地位了,你再嘴里不干凈,傳到將主耳中,幾百軍棍敲得你這廝鳥還要睡過去!”

  那指揮使不甘心的閉嘴,心里面還只是疑疑惑惑的。他是低層軍將,掌握的軍情極少,熟悉的就是麾下那點人馬而已。河東戰局大勢也沒人專門給他分說,一切就是聽命行事罷了。雖然對眼前戰局有些不解,但也說不出不對在甚么地方。

  疑惑半晌,終究還是有點不甘心,扶著寨墻向東面而望,低聲嘟嘟囔囔:“直娘賊,俺要是女真韃子。就不朝東打,怎么樣都要在西面和俺們這支軍馬分出個真章來…………給壓在這么小的地方難道就覺著舒服不成?回旋余地這么小,還打個鳥的仗…………這好歹是滅了遼國的女真韃子啊…………”

  他嘟囔的語聲未落,西面群山之間,就響起了隱隱的號角之聲。

  轉瞬之間,綿綿雨幕之中,凄厲的號角聲就連成一片,在山間轟然響動!

  似乎每個山口,每個方向,都有這號角聲吹響!

  雨幕之中,這座軍寨控扼住的這條山間道路的西面,出現了一面女真韃子的黑色矗旗。然后就是數面十面更多面!

  這些矗旗之下,一隊隊的女真軍馬在冷雨中出現,人人披甲,兵刃弓矢俱全。沿著山間道路緩緩而進。而且這些旗號軍馬,還在無窮無盡的涌出!

  一名金甲閃耀的女真軍將,在親衛簇擁下直上高處,觀望眼前軍寨少頃,猛然前指。而山間行進的無窮女真大軍,就發出了海潮一般的吶喊之聲!

  吶喊聲中,又是大量的攻具也出現了。大隊破衣爛衫的生口,在泥濘中推挽著這些攻具,掙扎前行。不時有人摔倒在泥濘當中再也掙扎不起,可其余百姓生口,仍然在麻木的用盡最后一分氣力,將這些攻具推上前去!

  那都頭呆呆的看了自家指揮使一眼,對于他的鹽醬口,實在已經無話可說。

  那指揮使猛然揮手下令:“點燃堠臺烽火!”

  煙柱升騰而起,天雨柴草潮濕,雖然淋上清油,仍然燃燒艱難。烽火煙柱并不濃厚,在山風中更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在合河縣東面北面,這樣的煙柱,同時燃動而起的,何止有數十處!

  一直屯駐與宜芳,似乎軟弱畏懼的女真大軍,驟然而動。似乎在這紛繁山徑的每一處,都展開了攻勢!

  惡戰在即!

  軍寨之中,那名指揮使掃視四下,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身后軍寨,已然金鼓號令之聲響徹。軍士們紛紛涌上寨墻,操起各色守具,面色蒼白的迎著這大隊突然涌來的女真軍馬!

  那指揮使似乎是念叨完了,隨手操起一桿長矛,舉向空中大喝。

  “直娘賊,怕個鳥!這樣山勢,這樣道路,這樣大雨。女真韃子想啃下俺們軍寨比登天還難!只要大軍后援不絕,穩住陣腳,軍心不亂。狗韃子想打多久,俺們都奉陪到底!”

  這指揮使吼聲雖然堅定無比。但是心中卻自有一番說不出口的搖動。

  當面女真韃子突然大舉而進,難道韃子軍將真是笨得想來拼人命么?這后路是不是還平安?

  不,后路不至于這么快就失陷。折家軍可比鄜延軍能打得多!且河外三州,黃河西岸,都會有援軍前來!

  后路一定是平安!

  且俺們鄜延軍四萬條性命所系的那位衙內將主,也一定能穩住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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