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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風濤急(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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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路汾州之北,郭柵鎮上。∝,ww︽w.2此刻鎮內鎮外,滿是軍士車馬,正是日暮準備軍中安營造飯之時。在郭柵鎮外曠野之中,到處都是大軍營帳,到處都是壘制的行軍灶臺,炊煙一道道升騰而起,宛如指向天空的如林長矛一般。

  飛雁自空而過,鳴聲高遠。如此景象,自有一種大軍在途的蒼涼壯闊景象。

  郭柵鎮雖然以鎮為名,但是此間位于汾水廣袤的河谷地中。北接太原府,南通上黨盆地,西接石州而通陜西延綏重鎮。汾水汶水太谷水交匯于郭柵鎮東南方向,是太原府以南的重要交通樞紐之一。雖然是鎮,且無城墻,但居民繁盛,不下于其他地方州郡治所。

  在郭柵鎮上,更有一片規模甚大的驛館,并有馬遞設立,從太原府向南的急遞,到郭柵鎮算是第四站。

  這個時候充塞與郭柵鎮內外的大隊人馬,就是加快速度北上的神衛軍,與大宋皇帝御駕所在了。

  神衛軍安頓,自然都在鎮外,成梅花狀一層層的拱衛著御營。哪怕臨時安營,都一絲不茍,壕溝寨墻全都設立,外間還灑滿了三角形鐵釘以為障礙。行軍途中安營扎寨,這樣的土木工作軍將們都盯得死緊,正是為了磨練神衛軍這支新軍的性子,讓他們早日適應臨戰氣氛。

  神衛軍這支野戰軍團,其實真論起素質來說,并不算差。基干是蕭言在汴梁經營新軍,經過變亂之后留下來的最忠心,也最有能力的數千人。成軍之初。他們就在汴梁。裝備不用說都是最精良的。而且汴梁變亂。也算是見過血了。一向操練得也算是狠,在有經驗有能力的軍將統帥之下,應該還算是又一定的戰斗力。

  另外一大部分,卻是熙河軍的選鋒。熙河軍自河湟開邊以來,就素稱大宋勁旅。選鋒多是騎軍,甚而其間還有一兩千蕃騎。戰斗力之強,自不必說了。僅次于近年來屢經惡戰而磨練出的神武常勝軍和龍衛軍精騎之下。

  這些熙河選鋒,為姚古父子驅使。長驅上千里趕往汴梁想火中取栗。人馬被拖得疲憊萬分,且最后為蕭言率領的優勢燕云鐵騎所合圍,更沒了名分大義,又得罪了小種回歸無路。這才為蕭言所輕松解決且基本收編了過來。真要上陣的話,這支收編的軍馬,說不定才是神衛軍中最可依仗的主力。

  另外一部,則是幽燕鐵騎中精銳一部,素質也不用說了。反正比大宋腹地那些駐泊禁軍強到了天上去。

  而為神衛軍所拱衛的御營,則是以張顯帶來的上千班直為主組成。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比起原來只能在金明池爭標上表演花拳繡腿的前御前諸班直。那是緩急時候可以拉出去野戰的精銳了。

  這樣一支素質不差的大軍,缺點就在于成分太雜。真要面臨生死大戰,只怕各有心思,配合不能得宜。所以蕭言本來打算在西京左近好好整訓他們一番,把這支神衛軍操練出一個模樣來。可是偏偏河東事急,蕭言只能輕騎兼程北上。而召來張顯加強神衛軍統帥力量。也讓神衛軍即刻次第就道。

  一應操練,只有一邊行軍一邊補上了。所以才有每日扎營都要一絲不茍進行的土工作業。沒扎穩營盤,從上到下,誰也不許休息,更別說有熱湯飯下肚了。夜間睡得正熟的時候,說不定營中就得篩幾遍鑼聲,將睡眼惺忪的軍士們趕起來。或者在憑寨各自就位做抵御狀,或者步軍結陣而出,騎軍也要上馬張開兩翼遮護步軍陣列。

  這樣折騰,幾乎每日都有。

  這支由幾方面軍馬匯聚編練而成的神衛軍,就一同承受軍將的折騰,一同每日跟土撥鼠一樣挖溝立寨柵,一同每日睡眼惺忪罵罵咧咧的被鑼聲鼓號驚動出營列陣做野戰狀。在一般倒霉的遭遇中,倒是有了些同病相憐的袍澤情誼,有點真正像是一支呼吸相通,聲氣相聞的軍馬了。

  訓練這么辛苦,軍中撫循一定要跟上,不然在這個時代,哪怕你孫吳在世,也是兵變有份。

  還好蕭言手中,打著一場決定國運大戰的資財還是綽綽有余。那些在沒有蕭言的時空,為女真攻滅之后,為女真人所擄掠,裝了數千輛太平車運回北方的汴梁財富,經過兩次變亂之后,一多半都已經在蕭言掌中。且現在東府諸公一時間對蕭言唯唯諾諾,至少在軍費上,蕭言暫時可以予取予求。

  神衛軍中,軍餉足額發放自不必說了。自過黃河以后,秉承蕭言之命,又弄出一個什么戰地津貼,在河東一日,不論接戰與否,每日就有五十文純銅。這戰地津貼名義雖然古怪,可到手卻是實打實的財貨!

  而沿途河東郡縣,對于行軍糧秣供應,也是全力以赴。每日雖然辛苦,但是吃得卻是甚好。要知道以前在軍中各項使費中伸手的人實在太多,西軍鼎盛時期每年耗費軍費數千萬貫,可軍士們還往往有領放了不知道幾年的黑米,最后激起兵變之事絕不在少數。現下蕭言在汴梁砍下來的那么多人頭還讓人記憶猶新,河東之地比起汴梁更是蕭言大軍云集的地盤。這上頭一時間實在沒人敢于伸手,實惠就都落在了軍中將士的頭上。

  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大宋軍士而言,能發給足夠軍餉財貨的上官就是好上官,財貨上面給足了,才有足夠的力戰之心。這也是沒法超越時代的現實。幸好蕭言在這個上頭,從來都是一個口碑極好的上官。

  除了這方面的恩惠之外,另外就是對于武臣軍士而言,決不能少的榮譽感了。

  擁御駕隨燕王而親征與胡虜戰,大宋開國以來,能有幾例?如此戰死。也是光宗耀祖。血食百代的榮譽。要是戰勝回師。這一份功勞,足夠躺在上面吃到自家老死為止!

  且神衛軍現在已經為上四軍之一,不折不扣就是燕王的嫡系主力之一。看燕王如今威勢,將來能到什么地步難說得很。真要踏實為其效力,難說就不是從龍功臣。那時功績,就不是吃到老死為止了,而是連同子孫一起,要吃上三五輩子!

  如果對于都門禁軍那些絕大多數爛到底的人物而言。再大的好處也許也不如他們的性命要緊。哪怕最后給韃虜提刀殺到面前,也絕不愿意為這個大宋賣命死戰。

  但是神衛軍中,不管幽燕入衛鐵騎,還是拱衛禁軍最后還留存在蕭言麾下之輩,或者是熙河精騎。畢竟還是愿意憑廝殺換將來功名富貴的。幽燕入衛鐵騎對燕地起家的蕭言有天然忠誠,更不懼血火。拱衛禁軍現在留存之輩也是經歷過兩次變亂淬火,至于熙河軍,他們為大宋征戰拓邊,也有數十年了!

  既然能戰肯戰,又有這般回報。如何不肯出力?

  一路行進到郭柵鎮左近,神衛軍已然頗有了點模樣。從軍將到士卒們雖然個個灰頭土臉,卻是精神頗為健旺。越近太原,越是打疊出精神來。最新軍情已然傳來,燕王一至太原,就斬安撫使吳敏以定人心,然后在樓煩擊敗女真西路軍先鋒,斬首垂三千級!

  燕王神武,果然名不虛傳。神武常勝軍之強悍,也是震懾四方。越是這樣,神衛軍也越要拿出個模樣出來!

  所以今日在郭柵鎮扎下的軍營,法度森嚴,壕溝挑挖得又寬又深,寨柵豎立得一絲不茍。而行軍加勞作了一天的神衛軍軍將士卒們,猶自排著隊伍唱著大宋欽定御制軍歌,排著隊領自家飯食,氣勢反而比才渡黃河的時候,更要高昂上許多。

  而在郭柵鎮中,原來驛館就暫時充作御駕行宮,班直御營拱衛在外,輪番值守。趙家三寶都在神衛軍中,分別在館驛中隔得遠遠的安排了。這趙家三位都甚是識趣,為班直護衛直入驛館之后,都絕足不出門戶。倒是一眾隨駕文臣,稍稍安頓下來之后,還得出來在郭柵鎮上走動消散一番,御營班直還得派人護衛,不知道有多少班直之士在心中暗罵。

  直娘賊,做這班直做甚,神武常勝軍老弟兄們在前頭廝殺得痛快,俺們卻在這里伺候著一幫大頭巾,真說不得要去將主面前抹下面皮混鬧一場,看什么時候能調離這個鳥班直!

  班直之中,那些追隨蕭言轉戰日久的老卒自然占據多數。甚而還補進了一部分燕云子弟充作宿衛。可也還有其他半路投效的人物。

  在郭柵鎮北路口,并肩巡視的兩名班直,卻是當年蕭言才入汴梁的時候,將蕭言麾下人馬稱作燕倀,在球市子中很是分潤了一些好處的兩位舊相識。

  正是高忠武和石行方。

  這兩位在第一次汴梁宮變之際,就見機得快,舉家投效了蕭言麾下。第二次汴梁宮變的時候立場又站得甚穩。特別是石行方父親石老胖子,更是在武庫中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差點丟了性命。

  這樣的忠心投效之人,蕭言也自然有所回報。

  武臣子弟的前程,自然也只有軍中去找。沒有一點功勞苦勞,就是提拔起來在蕭言這個團體中也交代不過去。這兩人上陣廝殺是來不得的,除了斷送自家之外,順便還得將麾下人馬斷送干凈。

  唯一所能,就是塞入御前班直當中。將門子弟規矩熟會做人,能為新進御前班直之廝殺漢做個緩沖。跟著御駕到河東走一遭,回來稍稍提拔一下,也就是對這些半途投效之人有個回報了。

  比之前兩年時候,現在并肩在路口巡視的兩人,都變了模樣。高忠武沒了此前浮浪高三郎的做派,看起來終于和他三十出頭的年紀相符。說話的時候也總要先想一想,然后再謹慎的說出口來。

  至于石行方。則變化更大。原來胖成球形的身材。現在居然都能看出腰來了。一旦瘦下來。才發現這位石小胖子居然長得還頗耐看,不是原來那種猥瑣模樣。披著甲胄在馬上也能坐穩,按著佩刀披甲值守一兩個時辰,也能撐得下來了。

  兩人職守,就是看住北面路口,不讓不相干的人沖撞御營范圍。若有文臣想出郭柵鎮,也要殷勤有禮的堵住。他們活動范圍,就是御營所在這一圈之內。

  外間軍營炊煙裊裊。雄壯歌聲響徹四下。并肩巡視的兩人對望一眼,高忠武拱拱石行方:“你就不想入上四軍中么?你爹爹上次汴梁變亂,算是大大得了彩頭,就算求到燕王面前,還怕不準?眼看著燕王在太原府殺吳敏如殺一雞,這一仗打完,天下真要翻轉過來了。這個時候趕緊入上四軍中,求一份傳家富貴不好么?”

  石行方只是搖頭,環顧左右,壓低了聲音:“還是在御營穩當一些也罷!跟隨天子。不管怎樣風濤變幻,總沒有太大錯處。燕王自然是虎視龍驤。可真要更進一步,必須西軍那里全然歸心!這個麻煩不料理了,這場戰事勝敗還難說得很…………將來天知道有什么變故!俺爹爹交代得清楚,既然燕王給了差遣,俺們父子踏實做好自家差遣也就罷了。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這個世道,誰的腦袋都不保險!”

  石行方雖然經過歷練,算是沉穩許多。但此前他就不是嘴巴很嚴的人,高忠武算是出身想同,經歷相同,貼心換命的弟兄。才看四下無人說出了這番話來。

  高忠武心下感動,知道非是拿自家當生死兄弟,石行方不會說出這番話來。而且還是極有道理的一番話。

  蕭言勢力,此刻自然是已經相當之大。且掌握了趙家君王,有了一定的名分大義。如果是沒有女真入侵這天大的變故。專心內爭,以蕭言的手段,十幾年后,大宋江山說不得真要變了顏色。

  而偏偏此刻遇到了女真南下這天崩地陷之禍!這個時候蕭言實力一時間在大宋再強,也要遭受多少牽制。

  屬于西軍范圍的折家軍讓開岢嵐軍通路,頓時就讓蕭言遭遇了一次險境。拼了性命親身往鎮太原才險險挽回過來。

  西軍這個除燕王軍之外最大的大宋強鎮,在這場戰事中若是不能為蕭言所收服。最后這大局到底會是如何,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在下一刻,此時風光無限,甚而凌駕趙家君王之上的蕭言,就要從巔峰中跌下,最后摔得粉身碎骨!

  而蕭言敗沒的話,女真大軍洪流,是不是會將整個大宋淹沒,也就是未定之天了。

  總而言之,這個天已經要變了,而身在局中,一切都是這般混沌難測!

  高忠武低聲嘀咕:“直娘賊,就不能等燕王將韃子打退,各方諸公再放對爭出你死我活來么?不要最后平白便宜了韃子!”

  石行方只是搖頭,各方諸公,誰知道現在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思。蕭言雖然一時風光,但一頭對外,一頭對內,只怕也是殫精竭慮,如履薄冰!

  高忠武今日不知道怎的,有了談性,又壓低聲音道:“難道燕王真的要在太原府等著御駕上門?這都已經在汾州北邊了,還不來迎駕。就是權臣,也要稍稍裝點下門面罷…………”

  正說這話之間,就見遠處神衛軍大營之中,突然動作起來,多少軍將紛紛從營中而出,向北面路口匯聚。而更有傳騎直向御營而來,手中捧著通行無阻的中軍旗牌。見到旗牌當面,高忠武和石行方一聲不吭的就趕緊讓開。

  傳騎直入御營之后未久,就見張顯已經領上百班直張儀仗匆匆而出。從兩人身旁卷起一路煙塵向北迎去。

  這個時候已經不問可知了,燕王大駕,只怕馬上就要到了!

  高忠武和石行方兩人不敢擅離職守,就各自整理一下儀容,站得筆直,再也沒有閑心說些閑扯的話了。

  而此刻神衛軍中,也響起聚軍鼓號。大隊大隊的人馬列陣開出,列隊于北面而來道路兩旁。御營之中,多少隨駕而來的文臣,不管內里怎么不直于這個南來子蕭言,都紛紛換了正式冠帶,夠身份的自然向北迎去,不夠身份的就在御營前等候。轉眼間數萬人的神衛軍都騷動起來,只為迎接蕭言的到來!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在天邊晚霞已然如血之際。終于聽見金鼓之聲響動,北面遠處塵頭大起。無數旗幡在前開路,多少驍銳軍將親衛為前驅護衛,煙塵之中,終于捧出了燕王蕭言的旗號!

  一見旗號,萬千神衛軍健兒,大聲歡呼,隨著軍將號令,全都單膝跪地。

  卷動煙塵漸漸近前,在郭柵鎮外迎候人等,從隨駕文臣到御前班直,也全都躬身行禮!

  高忠武和石行方兩人,自然是恭謹行禮如儀。

  不管蕭言此刻是不是內外皆敵,不管蕭言是不是前途莫測。可現在蕭言,的的確確就是從一南來子而為統軍十萬,站在大宋權勢的頂峰之上!而現在又將御駕迎至太原,他的燕王行營,儼然就是一個另立的朝廷中樞。內外戰事,都要以蕭言為核心而運轉卷動!

  在萬千健兒歡呼聲中,在無數人行禮恭迎之中。蕭言越眾而出,隨侍身邊的只有張顯王貴湯懷王稟等神衛軍重將,及幾十名燕王直親衛,直入郭柵鎮中。

  在經過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時候,蕭言還稍稍駐馬,動問了一句:“可是高三郎和石大郎?”

  高忠武和石行方渾身巨震抬首,真沒想到蕭言還記得他們兩個人物!

  抬首看去,蕭言坐在馬上,雖然身形瘦削,形貌微微有些疲倦之色,可地位如此,已經自有一種俾睨天下氣概。眉眼仍然一如才入汴梁時候那般銳利。只是蕭言和他們兩個前將門衙內的地位,已然是天差地遠。

  不等高忠武和石行方兩人來得及回話,蕭言就又是一笑:“果然是你們,已然在班直應役了,好生做便是,莫要辱沒了你們的門楣。”

  一句話說完,在甲士的拱衛之下,蕭言就已然遠去。高忠武和石行方呆呆的看著蕭言一行直抵充作行宮的館驛之前,甚而都沒有什么通傳應召的流程,就早已行宮門戶大開,隨駕內侍一溜小跑的迎出來,拜倒一地之后,將蕭言如捧鳳凰一般迎入行宮之中!而燕王直甲士,也始終披甲跟隨!

  高忠武呆呆愣愣的對石行方道:“如此燕王,內外敵手,真能奈何得了么?”

  石行方不語,親眼得見蕭言。才能恍然感覺,正是此人,奇跡一般崛起,直到了如此高位!但為男兒,不管多么不成器,親眼見到這般奇跡,都忍不住有追隨之心!

  不管是女真還是西軍還是朝中諸公,就真的能擊敗眼前燕王么?

  一路行來,這位燕王已經不知道面臨了多少艱危險阻,卻仍然穩穩的站在這里,而且越行越高!

  蕭言昂然直入行宮當中,接著就是隨駕而來負責草詔的翰林也匆匆被召入。不多時候,身負御詔的傳騎就紛紛而出,從郭橋鎮直赴各方。

  在脫離大隊急急挽救河東危局之后,蕭言又將御駕掌握在手中,這次再也當仁不讓,想要調動大宋一切力量,與女真決一死戰!

  而身在這場戰事中的各方,到底會如何舉動,這越來越急的風濤,到底會卷向何方。卻誰也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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