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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覆手為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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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號之聲,驚天動地響動。

  原來還整然而有約束的數千亂軍,連同后來趁亂加入的多少希圖博取富貴之輩,只是如洪水潰堤一般四下奔流亂撞。

  宮城之前,丟下了無數兵刃車馬,無數被踐踏倒地的人身。而這狂亂的潮流還在向著汴梁城四下蔓延而去,百姓哭喊之聲,也開始響起。

  在這樣狂亂潮流的掩護之下,蔡京左近,已然聚攏起一支七八百之數的人馬。多是有馬甲騎,也是亂軍之中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輩。

  胯下無馬的亂軍,也湊不上這個熱鬧,就算逃出汴梁城,也跟不上隊列。只有給拋在后面。不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輩,這個時候也只想著一心四下逃散,或者干脆就失了約束趁火打劫去,哪里還有這個心思去奉太子蔡相逃亡?

  張七帶頭沖殺在前,自從刺倒了耿南仲之后,這個市井潑皮似乎加倍的就心狠手辣起來。帶領甲騎一路撞開血路,兵刃四下亂舞,砍翻刺倒了堵路了不知道多少人。其間不僅有亂軍,還有被涌來的文臣,一路上血肉橫飛,慘叫聲接地連天,殺到后來,開路甲騎身上都仿佛是從血池中撈出來的!

  這樣的沖殺之下,什么人敢阻擋在他們面前?轉瞬之間,就沖出了宣德樓前闊大的廣場,多少慘叫聲都丟在腦后。身周已然是汴梁民居,這個時候都是門戶緊閉,不見燈火。只有身后火光,才將這群人的身影映得影影綽綽。

  遠處汴梁南面西面城門火光。已然減弱下去。并沒聽到什么響動。蕭言必然會回師的軍馬。此刻似乎還在極遠之處,似乎永遠都不會趕回來一般。

  到得這種程度,一行人等繃緊的神經這個時候才松動了一下。蔡京在車上發聲:“暫停一步,讓太子與老夫換馬,這車子實在走得慢。早離汴梁,早些心安!”

  聽到蔡京話語,幾名在車上的下人忙不迭的將蔡京和趙桓扶了下來,解下車轅上的兩匹健馬。扶趙桓和蔡京上馬。

  何栗本在前面掌握大隊,不過張七一直在發號施令,何栗一時插不上手,這個時候回轉而來,急急道:“公相,你歲數高大,不如乘車也罷。就是太子,只怕也撐持不住。”

  蔡京瞪了何栗一眼:“將老夫與太子綁在馬上就是。這個時候還有什么講究?老夫死不了!”

  蔡京發話,幾個人趕緊就解下甲絳皮條,牢牢將他們綁在馬上。蔡京還讓人只是綁緊一些。趙桓就軟軟趴在馬上,今夜變亂。已然耗盡了趙桓僅有的一點勇氣膽色,現在只是隨人擺布,一聲不吭。

  就是停頓下來的這一點時間,蔡京都不住回顧,滿面焦急之色,等到捆結實了,蔡京就忙不迭的催促:“快走快走!撞出汴梁,趕赴西京去!天幸蕭賊大軍尚且未曾回師!”

  何栗似乎也從剛才混亂中收拾了點心情回來,也恢復了點大臣氣度,冷哼一聲:“等吾輩到了西京,就讓蕭賊知道,與天下為敵,到底是個什么下場!且再讓他得意一陣!”

  此刻諸人心中已然稍安,七八百人馬聚集在一處,蕭言此刻還困居宮城之中。就算遣出一點人馬來追,汴梁廣大,處處皆路,逃出城是穩穩的。那時候又是更廣闊一片天地。看蕭賊那點兵馬,追個鳥去?等他大軍趕回汴梁,說不得大家奉著蔡相與太子都已然逃到西京去了。背靠著西軍,如何不能與蕭賊爭勝?就是兩家對峙相持,在新朝廷中,還怕大家這些出力之人,沒有高官厚祿?

  張七在前,狠狠擦了一把臉上血痕,扯開已然吼得嘶啞的嗓子:“大家緊奉太子與公相,殺出門去!有人擋路,不拘是誰,一概砍翻也罷!”

  蔡京在后,又加了一句:“沿途放火,燒隔道路!且看蕭賊如何追我們!”

  蔡京這句話,驚得所有人都看向蔡京。汴梁民居眾多,擠擠挨挨的在一處。最怕的就是大火延燒。這一個號令,的確是阻隔蕭言可能遣出追兵的良方。但是卻不知道要將多少人家陷入火海,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會葬身其間!

  何栗張嘴欲勸,最后還是閉嘴,只是失魂落魄的騎在馬上。一眾甲騎,也是面面相覷。張七怒吼一聲:“瓶子罐子,也有耳朵,直是沒有聽見公相吩咐不成?”

  說著他就跳下馬來,劈手搶過一名步下跟隨蔡京家奴手中還抓著的火把,大聲道:“尋引火之物,點燃焚燒各處!”

  此刻張七,直若兇神,他一聲喝令,這些亂軍只能動作。隊伍當中還有幾十個火把,頓時就為人舉著焚燒四下。

  縱然是汴梁城,也不全是堂皇瓦屋,背街處茅茨小屋也有不少,為甲士舉著鉆到四下點火,頓時延燒起來。原來困居屋中的百姓,這個時候哭喊之聲大作,沖出來紛紛救火。而這些甲士舉著兵刃就環逼著讓他們退開。一時間煙焰騰天,火光翻卷而起!

  而蔡京等人,看也不看身后正在點燃的火場,早就向西沖了出去。張七還是一馬當先,突然間四下環顧,大喝道:“魯大呢?直娘賊的在哪里躲懶?卻不上前開路廝殺?”

  身后甲士,將魯勇讓了出來,魯勇神色也是呆呆怔怔的,不住回望身后燃起的火光,還有滿城響動,越來越烈的哭喊之聲。

  魯勇是糊里糊涂就被裹入這場亂事當中,身不由己的就走到了此間。朝中大人物互相爭斗,最后鬧到了政變的地步。對這個好酒重義氣的北地漢子而言,沒什么確切的體認,這種層面的爭斗,也離他確實遠了一些。被裹挾在張七他們當中,張七那幫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輩。魯勇一時脫身不得。最后也就變成了逃亡亂軍一員。

  今夜之事。魯勇就是跟著跑,未曾出力,也未曾有什么舉動。似乎就在琢磨一個問題,俺魯大怎么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不就是貪吃了兩杯便宜酒么?等到這幫人在汴梁四下放火之際,魯勇才清醒一些。

  蔡京欲奉太子逃亡西京,今夜一場亂事,就已然不顧惜汴梁如許多生靈性命。將來蔡京太子與汴梁燕王的血戰,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這座富麗繁華的汴梁。就要淪為灰燼!

  北地販馬辛苦,風餐露宿。更要與多少胡族打交道。每當出生入死賺得一點辛苦錢,來汴梁馬市交割之際。魯勇只覺得汴梁這里就是天堂。每次面對那些悍狠貪婪的胡族之時,也總在胸中涌動著一種自豪感。

  俺們在外奔走辛苦,可是回返大宋,卻有一個天上都市一般的汴梁。你們這些胡族,這輩子也就只能在這塞外苦寒之地互相爭斗,有今日沒有明日。別看俺只是個販馬的小民,可是比起你們這些胡族,還是天上地下!

  經行北地。遭遇近來兵火,看到了遼人帝國崩塌之后那些慘狀。魯勇越發慶幸汴梁仍然在這個時候巍然屹立。仍然是這個世上最為繁盛的所在。

  難道自此以后,這汴梁城就也要化為灰燼了么?

  直娘賊,燕王好歹從燕地到云內,一直在與胡虜苦苦廝殺。你們這些人等,不敢與遼狗女真韃子照面也罷,還要自家將這大宋化成白地。

  須知道這大宋也不只是你們的!

  魯勇仿佛一下就清醒了過來,掃視四下,只覺得心胸中從來沒有如現今一般清醒。他定定的看了不遠處猙獰的張七面孔一眼,掂量了一下手中馬槊。

  這等兵刃,制備艱難,最為馬戰利器。只有大宋,才能制備成千上萬條。而燕王就毫不吝惜的發予了新練軍馬,而不是只給他的老神武常勝軍。

  就讓這精利軍國利器,在俺魯大手里發發利市也罷!

  魯勇朝著張七齜牙一笑,掉轉馬頭,就撞向身后不遠處的蔡京和趙桓兩騎!

  沿身邊甲騎,猝不及防,魯勇又馬術精熟,純靠雙腿控馬,左一突又一撞,就閃過幾十騎,直至蔡京趙桓兩騎身邊!

  兩名壯健武勇的蔡京家奴,還是班直革退之后為蔡京搜攏在身邊的,這個時候已然反應過來,大喝著涌上。兩人都持大槍,直刺魯勇。

  魯勇馬槊一擺,先將左邊大槍拍得一沉,接著就一平馬槊,和右邊那騎對沖。馬槊大槍交錯而過,魯勇輕巧扭身讓開襲來大槍,一槊就將右邊那騎從馬上捅了下去!

  蔡京瞪大眼睛,驚惶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而魯勇掠身而過之際,只是輕蔑的掃了他一眼,就已然沖到趙桓近前,伸手一抄就搶著韁繩,用力一帶,兩騎撒開馬蹄,就朝著來路奔行回去!沿途魯勇馬槊擺動,又挑落兩騎下馬,剩下人等一時被著變故驚住,竟然反應不及!

  張七也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切,好容易反應過來,發狂一般怒吼:“將太子追回來!”

  蔡京也同時厲吼:“將太子追回來!”

  宣德樓上,火光仍熊熊燃動,燒得這座富麗堂皇的建筑有如一個巨大的柴堆一般。

  火光映亮了一片狼藉的御街廣場,到處都是死尸傷員,到處都是丟棄的兵刃甲胄,到處都是亂軍與擁來加入亂事的各色人等沒頭蒼蠅也似的亂竄。

  汴梁城中,原來混亂只是及于宣德門前一處。現在隨著亂軍的自行崩潰瓦解,亂局已然向四下蔓延,火光漸漸從四下升騰而起。而原來亂兵誅除蕭賊吼聲去后,現在取而代之的,卻是汴梁百姓的哭喊之聲!

  蕭言已然下了宣德樓,早有從人將其座馬牽來,蕭言翻身上馬。與張顯并列在隊前。上百部下。正涌在城門洞中拼命搬運著堵門條石。眼見就要清出通路。

  而在蕭言身后,近兩百騎甲士肅然而立,就等著沖殺而出的那一刻。

  蕭言默然從馬鞍袋中取出一張鐵面,扣在自己臉上。而又伸手向張顯要過了一桿馬槊。

  若說據守宮城,擊破亂軍,則已然是勝局已定。

  可是自己想要的,豈止是這么一點而已?

  穿越而來,但為挽回天傾。卻不是讓大宋自家打成一鍋粥!

  每一場拼殺。每一次謀算,每一次冒險,都只為挽回這氣運。為此自己軍行途中,可以忍饑挨餓。臨陣之際,可以沖殺在最前。謀算冒險,可以讓自己兩鬢如霜,心力皆竭。

  縱然居于汴梁,蕭言也可稱得上傳廚蕭然,自奉甚薄。小啞巴那點折騰,比起汴梁豪門富戶。都遠有不如!

  蕭言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可是身在此間。無數健兒在自己身邊大呼死戰,一個個倒下。在這千年前真實的噩夢中苦苦掙扎,在富麗中總是看到無邊血色。怎么能讓蕭言不變成這樣一個人?

  歷史重重天威,直是如此強大。自己拼命掙扎,在今夜成敗還在未定之天。而汴梁現今騷亂,也是自己一手引發。

  這賊老天,難道就是想冷笑著告訴自己,不論怎么反抗,總是徒勞的么?

  比起沒有你的時空,你這一番努力,大宋反而要陷入更為慘烈的內爭,在女真鐵騎面前更無抗手的能力,提前百年,就有亡天下之禍,而更多漢家子民,就要沉淪血海么?

  鐵面之下,蕭言只是不住的問著自己,這一路行來,是不是做錯了。第一次恍惚覺得,自己在這賊老天面前,就要垂下頭來。

  縱然自己坐擁強兵,控制汴梁,也足可為一軍閥,要是在勾連女真上比蔡京他們還要賣氣力。憑借自己手中強兵,也足可有劉豫等輩地位,一生榮華富貴,差堪自保。

  可是這樣,我又此來為何?

  亂軍崩散,蕭言第一次站在了汴梁城中無可置疑的巔峰位置,可是卻第一次,覺得惶惑不安。

  自己真的做錯了么?

  如果蔡京與趙桓逃出生天,另立中樞,大宋陷入慘烈內戰。那自己就算還有點權勢地位,那還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在這賊老天冰冷目光的注視下,痛痛快快的戰死了也罷!

  堆門條石,終于搬開,而十幾名甲士,將沉重的宣德門向兩邊推開。滿城火光,就盡入眼中。

  蕭言回顧身后甲騎,想說什么,卻哽在喉頭。

  是說我們去殺光亂軍,然后在汴梁作威作福?然后再打一場內戰,讓女真韃子來撿便宜,將這個帝國徹底覆亡?

  還是說我蕭言對不起大家,我這次冒險行事,終究有可能失敗了?以這一二百騎——就算將所有宮城守軍都撒出去,擒住蔡京與趙恒的可能性,也已經是極低微!

  張顯在側低低嘆息,垂下頭來。而蕭言猶自最后倔強的揚著頭,哪怕這沉重的歷史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卻仍然不肯軟一下脊梁!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就聽見一陣極為輕微的呼喊聲在遠遠響起。

  這一點呼喊之聲,連耳聰目明,敏捷機變的張顯,都未曾聽見。可在蕭言耳中,卻如轟雷一般震響!

  蕭言渾身一顫,向外而望。

  這呼喊聲持續響起,由輕微變得低沉,轉眼就變得響亮。一浪接著一浪也似,向著汴梁城涌來!

  “燕王大軍回師,平亂汴梁!”

  張顯垂下的腦袋,一下抬起。眼中迸出淚花,望向蕭言,喉結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言卻只是默然的坐在馬上,做側耳傾聽的姿態。

  呼喊聲漸漸清晰響亮,在汴梁四下響起!這雄壯的呼喊聲,似乎就形成了一個鋼鐵的圈子,將汴梁城緊緊鎖住。還越逼越緊,不留一點縫隙!

  呼喊聲之中,更有馬蹄聲如雷,轟鳴響動,似乎在下一刻,這座雖然富麗堂皇,卻只是顯露出末世腐臭氣的大宋禁中宮墻,就要在這挾著千年邊塞死戰漢家戰士風刀霜劍而來的雄壯馬蹄聲中,轟然崩塌!

  張顯終于擠出一句話:“大軍至矣!”

  幸得有鐵面遮擋,不然數百甲士,就能看到一向被他們視為天神的燕王,第一次露出了軟弱之態,眼角也沁出了一點淚光!

  我沒有做錯,我沒有做錯!

  我的出現,是給了歷史上這些好男兒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在我舉起的旗號之下,從太原最終陷落的孤城躍起,從汴梁的血海中重生,從風波亭中的黑暗中爬出,從河北陜西兩淮大地上無數積尸萬千的戰場上復活,甚或從崖山前那深深海底浮出,向著他們千載前未能達成的心愿,發出再一次決死的沖擊!

  正是因為如此。

  才有這么多好男兒聽我這個小記者的調遣,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舍死忘生的燕地苦戰,云內孤軍深入,汴梁之外千里奔走調動。才讓這歷史的軌道,有了一點點偏移的可能!

  賊老天,我就在這里,我就在這里!

  我是一個小記者出身,麾下健兒,也是凡胎。可我們就是不懼你這沉重的天威,不懼強大的外敵,不懼大宋這延續了百余年的文臣士大夫統治體系。還有什么手段,你盡管使出來就是!

  蕭言放聲大笑!

  “將那兩個皇帝帶上,隨我而戰,將這汴梁敵手,徹底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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