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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覆手為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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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熊熊之下,耿南仲策馬在前,長須飄拂,除了一向的剛嚴到近乎于剛愎的神色之外,更有一種豁出去的決然。

  他們這班太子黨清流諸臣,二月二宮變以來失勢,勾留此間,書空咄咄,一刻也沒有放棄扳倒蕭言與偽主趙楷的努力,只求能將太子迎回東宮之位。

  可時世移易,蔡京獨攬東府大權之后,文臣輩都迅速的團結到這位掌握朝局垂數十年的強勢老公相身邊。一時間哪里還有耿南仲輩復起的余地?

  就算蔡京他們也是一樣要與蕭言勢力不死不休,可也不是要將耿南仲他們這幫前政敵請回來。更別提將趙桓重迎回東宮大位了。按照蔡京他們想頭,最好趙家吉祥三寶全都恩養起來,另在宗室中選一趙家人繼位,這樣士大夫權柄遠遠凌駕于君權的格局,才能長久保持下去。

  雖然蔡京對耿南仲輩甚是客氣,津貼也絕不吝惜。可真正核心之事,如何能讓他們參與。可耿南仲輩畢竟持清流之名這么些年,一度也被認為是太子正位之后的當然宰相。在京中還是有些名聲和實力的。

  蔡京輩暗中主持掀翻蕭言之策,內情自然不會讓耿南仲他們知道。可身在都門,耿南仲如何不能感受到其間風色?蕭言中軍出后,蔡京輩會有舉動,耿南仲也推斷了個七七八八。

  策動蕭言麾下四廂人馬之事,以主持開封府的何栗著手進行。耿南仲他們可沒有開封府這么個有利的工具可用,完全插手不進去。可耿南仲卻能勾連那些太學生輩。通過那些還對清流名聲甚是向往的每日交游廣闊。四下耍樂的太學生們。又可以勾連滿城多少被蕭言遣散的前禁軍!

  這大概是耿南仲與身邊那些太子黨人,第一次踏踏實實的行一件事情。這些時日的努力下來,居然在耿南仲身邊也聚攏了數十名文臣,多以朝選小臣為主,更有百余名太學生輩為其奔走,一時間拉得出來的前禁軍軍漢也有一兩千人。

  這些被蕭言遣散的前禁軍軍漢,雖然多安于蕭言所安插的做工執役之位,雖然革退了名糧。但是每日所得在沒有上官層層克扣之后還多出不少。但是那么多禁軍軍漢當中,如何未曾有好勇斗狠之輩,往日仗著禁軍那身皮,放債斗毆,魚肉市井,吃香喝辣滋潤無比的?這些軍漢被遣散之后,只是恨蕭言刻骨,又多膽大妄為,一旦拉攏,頓時就與耿南仲他們這些同時倒霉下來的文臣輩一拍即合。只聽調遣。

  這些軍漢才是在汴梁軍中廝混日久,哪里有武庫知道得再清楚不過。只等一旦城中城外舉事。就打開武庫,自立一軍,未嘗不能奉太子在這汴梁格局中分到一杯羹!

  汴梁城東是瓦舍撲社賭坊等最為集中的所在,這些前禁軍悍勇軍漢,退職之后也只是在這里廝混。這些時日,耿南仲簡直就在城東瓦舍里面安了家,常人只道耿南仲仕途失意,從此就寄情于聲色之間了,誰能想到,耿老夫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只是便于就近調遣這些勾連起來的人馬,只等到時候發作!

  今夜城外亂起,消息傳來,耿南仲尚且把持得住。直到太子已為亂軍所奉,蕭言敗退回皇城的確切信息傳來,耿南仲才拍案而起,召集人手,亂紛紛的涌了出來。

  這一次卻不是馬上與太子會合,而是打開某處早就相中的武庫,將自家聚攏的人馬武裝起來!

  要說二月二宮變之中耿老夫子學到了什么,就是這兵亂關頭,必須要掌握一支得力派得上用場的人馬,到時候才不能為人所擺布魚肉!

  打開武庫之際,鬧了一點小小的亂子。今夜正在武庫盤庫的石家那位胖子,身為前禁軍軍將,不知怎的迷了心竅,為蕭言留用之后居然就忠心不二,麾下幾名軍漢盡散之后,居然還攔著不讓闖入武庫之內。要不是石老胖子此前為人還成,對禁軍中這些廝混市井的好漢大俠手面甚闊,只怕就要性命不保。最后也只是臭揍一頓,打得頭破血流之后扔到一邊,

  石老胖子被諸好漢戰翻之后,一群人亂紛紛的打開武庫涌入其中,兵刃甲胄各色器械只情朝外搬。瓦舍中小娘子往常用來代步的綠油廂壁小車,都被這些軍漢征用了無數,在女娘們的哭鬧聲中,馱著拉著各色軍資器械,就掉頭拼命朝著已經喧鬧成一團的皇城方向趕去。

  在耿南仲料中,蕭言閉皇城死守,這些亂軍未必能拿皇城高墻有法子。而自家帶著這么多壯健虎賁,這么多年輕有為的士子,這么多軍資器械,豈能不為亂軍所重!只要能到太子身邊,以他資歷和與太子的親厚程度,如何不能得而重用,直到掌握全局!

  當亂軍被城墻上一陣箭雨射得人仰馬翻,勉強才穩住陣腳,除了發箭之外,不敢近前一步。耿南仲終于如救星一般殺到!

  皇城前紛亂的場景之中,火光繚亂之下,耿南仲長須神,歷代扶危定難名臣,此刻仿佛全都附體。遠遠看到亂軍之中太子,就大喝一聲:“太子在此,吾輩前去奉駕!若然有人阻攔隔絕,只管放手殺就是了!”

  大喝聲中,耿南仲匹馬當先就朝前去,一眾手下這個時候了,也只能舍死忘生的跟上。前禁軍軍漢們也只是發一聲喊,簇擁而上。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之概。

  耿南仲邊行猶自邊放聲大喊:“某乃太子師耿南仲是也!特來扶保太子。誅除蕭賊!諸軍自此而始。聽某號令!”

  此刻亂軍。其實是靠著幾十名突然冒出來的西軍校尉,還有他們火速提拔的一些亂軍軍將勉強節制住的。并無什么分量足夠人物主持,趙桓坐在大車上,也直如泥雕木塑一般,半點用場也派不上,只能當個招牌。

  縱然擁來了不少文臣,可東府諸公在場一兩人,這個時候也暫時后退。不敢出面。老公相未至,且這亂事來得蹊蹺,何苦早早出頭?其余文臣,又名位聲望不夠,且為眼前兵亂局面嚇得膽戰心驚,能站穩也是不易了,如何還能出而主持大局?

  直到耿南仲前來,他聲望是足夠,太子身邊第一信重之人。跟著太子一起倒霉被貶為白身。現今既擁太子,耿南仲出而主持。不僅理所當然,分量也勉強夠了。更何況這半老頭子今天是豁出去了。不管這場亂事來得是不是蹊蹺,只要太子已出,那么就值得博到底!

  在耿南仲馬前,亂軍甲士如波分浪裂一般讓開道路,讓耿南仲直進而入。

  趙桓所在大車左近,那名一直緊緊看著趙桓的西軍軍將突然道:“耿公已至,此間便由他主持也罷。俺們是廝殺漢,當分處諸軍,督而力戰!太子,臣等告退了!”

  這幾句話西軍軍將大聲喊出,四下亂軍軍漢聽得分明,就見那西軍軍將跳下大車,擠入人潮之中,一眾西軍校尉,頓時也作鳥獸散。幾千人此刻涌成一團,城上城下猶自箭雨呼嘯,紛亂之間,人潮稍一卷動,哪里還看得見這幾十名西軍校尉的身影?

  趙桓呆呆的看著身邊這些西軍軍將消失,突然就一躍而起,聲嘶力竭的對著耿南仲大喊:“耿師!耿師!孤在此間!”

  聽到趙桓呼喚,耿南仲也拼了性命,飛也似的穿過諸軍擠到趙桓車邊,一躍而下攀上車轅。趙桓撲過來一把就死死攥住耿南仲胳膊。帶著哭腔壓低聲音急急道:“耿師!孤是被蕭賊之人挾持至此,這亂軍也是蕭賊任而鼓動,且將孤送到他們手中以為擁戴!耿師,此乃蕭賊設陷也!”

  趙桓好歹還有點智商,知道不能將這底細大聲喊出來。現在好歹有幾千亂軍所擁,朝臣還不斷從邊梁各處趕來。要是一喊出底細,全軍解體,諸臣星散,那么就只有束手就擒。現在好歹在這么多人的簇擁之下,還稍稍覺得有點安全感!

  聽到趙桓話語,耿南仲只覺得眼前一黑。下意識轉頭上顧,就見蕭言身影挺立在城墻之上,如一塊挺拔堅巖,城下亂軍如潮,也不能讓他身形稍稍退卻半步!

  就是這個人,幾年前從燕地橫空而出,就成了大宋多少原本高高在上諸公的噩夢。直到此刻,大家還在這場噩夢當中掙扎,不得蘇醒!

  而城墻之上,蕭言同樣冷眼看著一切按照自己的安排進行,只是此刻耿南仲取代了預料中的蔡京。

  腳下亂局,如潮一般翻卷不休。火光映亮了這座地球上最為繁華的都市。

  大宋文臣,在名為蕭言的這個噩夢中苦苦掙扎。而蕭言自從穿越之始,又何嘗不是在一一場末世噩夢中掙扎?

  在這場噩夢當中,一個繁華的漢家文明帝國,已然在上千年先祖的胼手砥足當中,終于站到整個世界的文明頂峰。卻因為遭逢了一班腦殘的皇帝,一班或無恥或無能的朝中諸公,還有開國之始制度性的缺陷。突然之間,就遭逢了滅頂之災!

  這個文明退過了長江,然后在百余年后更有崖山十萬人跳海殉葬。文明氣運,更摧殘到了最為衰微的地步,百余年間,漢家子民被屠殺何止億萬?至此而后,一步步的就從頂峰上跌落下來。

  這一片汴梁的繁盛景象之下,浮動的都是未來百余年的無邊無涯的血海!

  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和一群好男兒并肩血戰。每每回顧他們英姿勃發的面龐,想到的卻是風波亭,想到的卻是漢家男兒為胡虜驅使,由北而南,血洗自己的同胞!這些好男兒,或者為上位諸公所誤,郁郁而終,甚或慘死。或者就在異日戰陣之中,自相殘殺!

  汴梁歲月,身周景物越是繁盛,這虛假的感覺就是越為濃烈。入眼之處,卻是一片廢墟景象,還有無邊無際的尸骸!

  可現在,自己終于有機會,從這個噩夢中掙脫出來了。雖然這皇城之下,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就讓這氣運變動,來得更猛烈些罷!把你們的這些刻毒,這些陰狠,這些用內斗毀滅這個文明的力量,都對著老子使出來罷!讓這一切,從今夜開始粉碎!

  耿南仲輕輕掰開了趙楷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手指,轉向向著這里望來的諸軍。突然拔出腰間佩劍,舉而指向蕭言。

  “諸軍聽令,拼死向前!撞開城門!先破宮門者,封節度,賞五十萬貫!若擒蕭賊者,不論生死,則裂土封藩!這是太子親口許下!河東云內燕地,盡為藩國之屬,但有勇烈之士,自去取來!且禁中府庫所積,太子正位之后,則為全軍之賞!若然食言,請將老夫之頭去!”

  如此重賞,震得諸軍一時俱呆,全都看向站在大車之上的耿南仲。

  封藩之類的且不必說了,撞破宮門就是五十萬貫!而且汴梁府庫所積,俱為諸軍之賞,這就是天大的厚賜!太子親口許下,則諸軍一哄爭搶,誰還能阻攔不成?俺們軍漢手中兵刃,卻也不是吃素的!

  突然之間,亂軍當中就發出一聲怪叫,多少指揮的軍將,帶著部下就來爭搶各色器械攻具。一群亂軍手快,一下就抓著了攻城撞木,扛上便走,剩下人等就抓著旁牌,以為撞木遮護。人人都是大喊。

  “俺們是破燕軍,這五十萬貫重賞,當是俺們的了,太子切莫忘懷!”

  當號稱破燕軍的百余軍漢拼命搶前之際,更多軍士發瘋也似的向著城墻靠近,羽箭如雨,只是向著蕭言攢射!萬一讓蕭言中了一箭,說不定就是封藩有命!

  城墻上箭雨也更猛烈了,大隊涌進的亂軍甲士翻卷般一排排倒地。可是紅了眼睛的亂軍甲士只是拼命朝前,也要向著蕭言身形發出一箭!

  這等重賞鼓起的軍心士氣,自然不是正道,也不足以支撐起一場大戰的始終。但是在一時之間,真有人人舍命之勢!

  這樣的箭雨下,饒是蕭言,也不得不后退幾步,掩入高大的城垛之后。

  亂軍之中,又發出一聲巨大的歡呼:“蕭賊敗矣!”

  數千甲士,就以比之此前更猛烈十倍之勢,撞向了火光中的宣德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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