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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一對翁婿,兩個烏龜流 悼公順嘴說:“是啊,今年輪到你家軍隊出戰了!”
趙武馬上笑咪咪說:“不好,我家夫人可是副元帥的女兒,側妻是王卿單公的女兒,我走了,國君留在我家,恐怕那兩個人要來驅趕國君。”
悼公大笑:“武哥說話總是那么直率——要不,我在趙城修建一座宅院,以后好常來找武哥玩。”
趙武剛才拒絕了悼公,師偃也就理直氣壯了:“不好,趙城是我趙氏的領地,國君在這里建房子,那座房子算誰的?”
悼公尷尬的一笑,韓起在一旁打圓場:“自然還算趙氏的,算趙氏的別院吧,將來誰都可以住一住——以后我來玩,也有地方住。不過,既然房子主要招待君上,那么建造房子的花費,似乎該由君上出……嘿嘿。”
悼公無奈,勉強點頭。
送走悼公,趙武轉向韓起,后者正在等待趙氏集結軍隊,并將隨著軍隊一起行動——如今的情形跟鄢陵之戰剛好顛倒了,現在趙武是主將,韓起反而成了軍尉。
“魏氏能出多少人?”
韓起回答:“我來的趙城時候問過魏絳,他請我向你致意,并請你多擔待點,魏氏因為糧食困難,最多能出一千五百名正卒,再多,他們負擔不起了。”
“好吧,就算他出正卒一千五——羨余(輔助兵)能出多少?”
“四千五。”
“滑頭,魏家子弟個個都是滑頭。”趙武評價說。
在趙武心中也有一個自家的出兵數目:他只會拿出那三千甲士。不過,由于趙武拿出的都是職業兵,后勤工作不免大了些,為此,他需要帶上至少一萬五千人的后勤部隊。
這個數目是趙武的心中盤算,他沒對誰說出去。但魏絳提出的出兵數目,正卒恰好是趙氏兵力的一半,輔助兵是趙氏數目的三分之一。這樣一來,無論是在戰斗上,還是后勤補給上,趙氏都休想占魏氏半點便宜——魏絳這廝,一定揣摩透了趙武的心理。這才能準確地將出兵數目恰好控制在這個比列。
當然,以魏絳的性格,為了國家,他不會拖趙氏的后腿;他既不會占趙氏的便宜,也不會讓別人占到自己的便宜。
這就是魏氏的家風。
魏氏跟趙氏不同,趙氏是職業兵,召之即來,集結軍隊速度很快。魏氏則需要在自家領地一個個“里”的召集武士,雙方正式約定匯合的地點是在通城。在魏氏手忙腳亂的發放征召通知的時候,趙武悠閑地帶著部隊,慢慢北上,路上還有閑情視察各地的春耕情況,以及筑路隊的進展。
三月底,趙氏與魏氏的軍隊在通城合流了,如此,新軍算是整裝完畢——雖然新軍整裝完畢,但依舊是半支軍隊。不過,新軍的主將、副將卻沒有半支軍隊的覺悟……趙武與魏絳站在通城校場,魏絳滿意的看著自己的隊伍,頻頻點頭:“咱這支隊伍拉出去,即使跟楚國半個國家的軍隊打一場,雖然不能保證勝利,但總不至于落荒而逃吧。”
魏絳說這話,是因為魏家知道趙武的習慣,他們拉出來的軍隊也都是甲士。魏氏本來就以制作盔甲著名,這個家族擁有的甲士數量比國君還多。現在他們拼盡余力,也是湊出了一千五百重裝甲士,不過他們甲士的鎧甲質量明顯比不上趙氏。
然而這也足夠了,晉國是霸主國,數百年積累下,前任國君晉厲公去世的時候,手頭只有八百甲士,所以,新軍總數達四千五百人的純甲士部隊,是一股足以屠滅小國的力量。
韓起在旁邊點頭贊同。魏絳看了看趙氏的軍隊,又哀嘆:“落伍了,落伍了。原先我魏氏的甲士稱雄列國,但如今,我們在本國都比上趙氏了。小武,知道我為什么選擇在通城匯合嗎?”
趙武人面前只會裝憨厚:“嗯,只有這里你我兩家的領地相臨,不是這里,還會是哪里?”
魏絳搖頭:“這還不是主要原因——想當初鄢陵大戰,只有士燮看到了晉國政治上的憂患,果然,其后不久,國君被殺了。晉國動蕩。沖入楚營時我們其他人只顧慶祝,誰也沒發現,我們當中還有一人也是清醒的,就是你!你小武在別人狂吃楚國稻米的時候,悄悄地給自己留下了稻種。
后來我們寡君被殺,國內亂成一團,各家族人人自危,你小武卻在悄悄的種大米。如今效果呈現了,大家都在餓肚子,只有你家武士,肚子里塞飽了雞鴨與大米。一點未曾挨餓——士燮得智慧人人都知道,在我看來,你的聰明不下于士燮。你倆的區別在于:士燮把話說出來了,你只做不說。”
在封建時代,每個人的領域劃分的很明確。魏絳張口評論趙武的財產問題,這是越界行為,很不恭敬。但魏絳向來有智者之名,他這么說,肯定是因為逼急了。
韓起插話緩和氣氛:“你魏家在通城與趙氏毗鄰而居,我聽說你這是向國君特地要求的,是不是想學趙氏的種稻技術,想學就說嘛,以小武跟魏家盟友的關系,怎會不告訴你。”
魏絳不客氣:“我也在琢磨,按說我魏家與趙氏、韓氏關系也不錯,怎么趙氏支援韓氏,怎么不想著順便支援一下我魏家——起子,這次你去趙城送動員令,我聽說韓氏的武士從趙城拉走了數萬雞鴨,還運走上千石糧食。
韓氏有存活趙氏之恩,我魏氏不敢跟韓氏比,但趙氏剛剛復立的時候,我魏氏也支援過奴仆與農夫,還有大量武士,所以我不要求別的,請趙氏傳授我們種植稻米的技術,以及建設雞陂鴨城的技術,以后我們自己動手,養活自己。”
趙武沒提魏氏當初那些所謂得”支援趙氏“的物資是他用東西等價交換而來的——魏家雖然是貴族,但這個家族向來有顛倒黑白、強詞奪理的傳統,“春秋第一辯手”就在魏家,跟這樣的人講理是自找蹂躪。
“我趙城有一座學宮,這些技術都在學宮里公開教授,絳,我可沒有特意對魏家隱瞞什么。”
魏絳嘲諷:“我要是把人送到你的學宮里,那還算我魏家的人嗎?我聽說你的學宮今年設定了新制度,你叫做‘實習’……得了吧,別人看不出這里面的圈套,我怎會看不出來呢?白給你家干七年,七年里頭步步升遷。等七年后,趙家的事情干熟了,官也足夠大了,誰還在想回到原來家族?”
春秋人不傻。
趙武繼續裝傻:“我原來只是想,學宮里的人享受我家的優待,吃了我家的飯,總得干點活吧。再說,書本上學的東西,不親手實習一下,又怎么知道是否學會了?魏兄這次倒是提醒了我……我今后一定努力,讓他們都留下來。”
魏絳沉吟:“你說的也對。我聽說那些學子都在你家有免費的午餐吃,你花了大價錢,確實不能讓他們一點事不干。啥事不干只清談,那就成了齊人的稷下學宮……這樣吧,我魏氏委托你培養的人,我們付錢,他們實習只能去我魏氏的領地,怎么樣?”
趙武點頭許可:“那你可占了大便宜,齊策正在運作請稷下學宮的人來講學,我家單氏也打算請王氏典藏官員老聃過來講授王室學問,另外,我已經聯絡好了秦國,明年他們也將派學者來趙城學宮交流。魏氏現在派人進去學習,不僅能學到趙氏的技術,還能學到更多,學到整個天下的知識。”
魏絳點頭:“那就拜托了!”
在魏絳跟趙武討價還價當中,韓起一直沒有插嘴,因為韓氏跟趙氏親密的恨不得“共產”,魏氏的擔憂對于韓氏來說完全不存在。耐心的等著趙武與魏絳做好了交易,韓起這才催促:“大軍動身吧,我們有很長的路要走。”
大軍稍作停留,一路南下,在國都里匯合了出戰的上軍后,新軍又從國家武庫里領取了部分軍械、軍旗、軍鼓,再從軍官學校里領取了足夠的士官生,新軍歸并到出戰序列,再度南行。
晉國的政治格局現在幾乎固定,如無意外,對外征戰由荀罌負責,韓厥留駐國內,主持國內政務。畢竟韓厥七十多歲了,已經不適合頻頻出戰了。
荀罌是自己人,趙武的岳父,所以荀罌沒有呆在自家的隊伍里,而是跟著新軍前行。他望著新軍的隊列,非常滿意:“過去人常說,魏氏的甲士很厲害,各個粗壯高大,鎧甲堅固,武器鋒利,如今,兩只甲士隊伍放在一起比比,顯然,魏氏讓你比下去了……怎么,趙氏一貫以戰馬數量多著稱,你這次怎么只帶了一千多匹戰馬,剛剛夠拉動戰車的。”
趙武憨憨的笑著:“這次岳父領軍,那我就不客氣了。戰馬這個東西實在消耗過多,我測算了一下,一匹戰馬每天吃的草料,至少需要一名士兵專門負責,此外,為戰馬準備鞍具,洗刷戰馬等等,也至少需要兩到三名士兵,核算下來,一名騎兵至少需要三匹備馬,需要十人左右伺候,咱這是武裝游行,是去恐嚇楚國,沒必要做的那么投入吧。所以我只準備了一百輛戰車,一千五百匹戰馬,如果需要戰車露面,那我就上戰車,否則,我就拿出五百騎兵,再多,我也負擔不起了。”
荀罌答:“楚國人氣勢洶洶,至今未撤離陳國。陳國的國君去世后,我聽說楚國不愿趁著對方國喪繼續攻打,向陳國提出停戰請求,但陳國卻拒絕了,魯國的賢人臧武仲聽到后表示:“陳國要亡國了,敵國尊重他們,他們卻表現出自己不值得尊重,這樣的國家怎么會不滅亡呢?”
趙武是現代人,他看人看物沒有春秋人那么樣坦蕩,他評價說:“楚國出現了明智的人啊,確定楚國這一主張的人,今后必將是晉國的災難。”
荀罌附和:“楚國有賢人啊,做事如此坦蕩,堂堂正正的讓人生不出抗拒心理,怎么會不成為我們的大敵。”
趙武心理陰暗的分析:“從出國停戰的要求看,楚國可能支持不下去了,他們軍隊非常疲憊,剛好有陳國國喪的消息,他們便趁機提出了停戰請求——能把自己的困境掩飾住,還能順便表現出自己的正義,這就是所謂‘賢人’的智慧嗎?
要知道楚人是向來不講究禮法的,他們敢問周王室鼎的輕重,對我晉國派去的外交史者,他們非常不遵守禮節的演奏音樂,我不相信他們遇到了陳國國喪,突然間懂得了周禮。”
荀罌感興趣的問:“那么陳國又為什么拒絕他們的停戰要求?”
“陳國人看穿了這一點,他們受楚國欺壓很久了,他們知道楚國的狡猾,相信晉國的信譽,知道我們一定會出兵救援,所以他們不肯屈服,他們懷著對出人的憎恨,不肯讓楚人占了便宜還賣乖,所以他們拒絕停戰。”
荀罌聽了一會,評價:“小武,你可能是自小讓家臣養大,心中的仇恨過多,所以本來一件堂皇的事情,讓你一說,充滿了陰謀和手段。”
趙武輕笑:“難道不是如此,做一個平民百姓,我寧愿真誠一點,因為這樣會活得輕松。但作為將領——戰爭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為將者不能太憨厚。”
正說著,韓起從前方趕來,滿臉震驚的說:“剛才大軍通過王野,我去打聽了一下,有楚軍的最新動態,楚軍在南方戰敗了,這次,養由基真的死了。”
趙武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潘黨身體一個趔趄,急問:“是病死的嗎?”
韓起滿臉的難以置信:“陣亡——萬箭穿心而死!”
“竟然有人能射死養由基,誰——不,‘誰們’干的?”趙武興奮的打哆嗦,因為這一刻,潘黨真的升級了,他進化成了“天下第一”oss。
“胡扯——養由基怎么可能被射死,他可以被劍刺死,可以被戈砍死,可以跌下戰車摔死,甚至有可能喝涼水噎死,但絕不可能被射死,天下間能傷害養由基的箭還沒有造出來呢!”潘黨大喊。
韓起回答:“消息確實了,養由基確實是被射死的:吳軍對養由基很頭疼,他們制作了幾輛鐵甲車,戰車上覆蓋鐵久的跟班小弟、三流小國曹國想的只是自己日子好過,魯國大臣則不一樣,季武子回答:“今后,戰爭會越發激烈了:楚國也出了賢人,知道大軍進退的道理,現在晉國的智氏夫婿也不簡單。今后的戰爭,將掌握在兩個深通兵法的對手之間。如果這兩個人強弱分明還好說,怕的就是這兩人勢均力敵,那么,或許三年能結束的戰爭,七年也許分不出勝負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曹伯明悟地看了一眼季武子,補充說:“哦,你們魯國還指望晉國從南方騰出手來,幫助你們對付北方的齊國,如果這場戰爭拖得太久,你們魯國要遭殃了。”
衛國派來了軍隊由堅定地親晉派、執政孫林父帶領,他在一邊聽了兩國聯軍主帥的話,也表態:“其實你們兩人說的都對,趙武子性格憨厚,從不忍心過度逼迫別人,如果晉國方面的戰爭由他控制,我們列國的日子只會更好。
其實,晉國不止一個將領,他們是霸主國,名將輩出。比如趙武子,打仗善守,欒黡打仗善攻、魏絳攻守均衡……等晉國打服了楚國,軍力就不至于被牽制于南方。那時,萬一北方有事,你們可以求晉國派出別的將領——如果趙武子主持南方戰事,晉國只需很少的兵力就能守住南方陣線,對此,你們難道還有什么憂慮?”
孫林父的話充滿暗示,另兩國援軍主帥聽了若有所思……
此時,大軍已經走出周王室的領地,進入鄭國國境,荀罌(智罌)的副元帥麾節從后軍移向前軍,緊接著,命令傳來,命令聯軍止步,讓開大道,讓晉國上軍超前做前衛,以晉國新軍為中軍,聯軍則成為殿后部隊。
曹伯笑著對其余兩位聯軍主帥說:“怎么樣,我沒說錯吧,如果是別的人統領大軍,一定讓我們聯軍做先驅,唯有智氏夫婿領軍,才會讓我們躲在晉國大軍后面。”
孫林父微笑不語,季武子訕笑:“新軍里有以攻擊力著稱的魏氏甲士,另外,所謂趙氏善守,我看也不見得。趙氏甲士的攻擊力非常強嘛,而智氏武士則善于攀爬與攻城。如今已進入敵境,我們有趙氏魏氏兩支軍隊在,副元帥是害怕我們受到攻擊后,將驚恐傳遞到其余晉隊,亂了軍伍,所以,他們當然要以晉軍為前鋒。”
季武子沒有明說的是,荀罌與趙武都是出于苦難之人。他們一個做俘虜多年;一個家族被毀,躲入深山中成長。相同的經歷造成兩人同樣的謹慎性格——按現在的話說是:一對翁婿,兩個烏龜流。
不過,列國諸侯很滿意追隨這樣的武將出戰,荀罌的命令立刻得到貫徹,聯軍在行進中完成變陣,行軍隊列頓時化成一個大刺猬,滾動著向鄭國進內挺進……
現在鄭國反復未定,然而借他們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襲擊晉隊,但荀罌與趙武卻不約而同的擺出了如臨大敵的姿態,前鋒前進的很謹慎,中軍派出騎兵,四處滾動式搜索,快速而又謹慎的向虎牢城挺進,不數日,大軍安全的進入虎牢城。
虎牢城現在戎守的部隊是下軍一個旅,外加宋國的少許軍隊,晉軍新的隊伍到了,欒氏家將當即辦了交接,一刻沒有停留的帶領軍隊出城,弄得荀罌很納悶:“我聽說虎牢城的收益不錯,列國商人有很多已經把家小遷居在此,怎么這些人歸心似箭。”
趙武哼了一聲,指點著城內說:“當時筑城的時候,因為材料不夠,我除了把重要的關卡用石料修建,其余的地方都砌的是土墻……你現在看看城里,不說商人冷冷清清,那些土房子經過一年的風雨,哪里能住人——整整一年,欒家的小子只管收稅,絲毫沒有修繕房屋。”
荀罌搖了搖頭,輕嘆:“收稅是國君交給欒黡的任務,但整修房子——你讓欒黡從哪里出這筆錢?算了,你也不用可惜了,我這次出兵的時候,國君要求我順路攻擊許國,雞澤盟會上,許國沒有到場,這就是不恭敬。許國是小國,油水豐厚,你帶新軍走一趟,我和聯軍在此休整,等你有了消息,我們再一起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