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兩個女王的戰爭(上)
趙莊姬雖然怒火萬丈,但她是女人。在這個時代,規矩是:即使她火再大,也只能通過家主趙武,來懲處趙氏家臣——這就是封建秩序。
“這就是封建秩序啊——”趙武苦笑的說:“身為(領)主,盡到(領)主的責任,要保護好領地的百姓,使得百姓有一個富裕安定的生活,這是主的責任;身為家臣,在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堅持原則,時時向(領)主提出建議,讓(領)主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這是臣的責任。
師偃身為家臣,他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我能用道理說服他,他自然會聽我的話;如果我用道理說服不了他,說明道理在他那里,作為(領)主,我的責任是:按照天地公理辦。”
趙莊姬嘴角上翹,笑了:“我兒加冠的時候,曾來京城見為娘,那時你是一個木納驚恐的孩子,但我常常感到喜悅,因為我趙莊姬生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所以我才要求與你同住……可如今看來,一年不見,你的口才長了許多呀。”
稍停,趙莊姬繼續說,但她臉上的譏笑味更加濃厚:“當初韓厥子給你定下智家丫頭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沒人聽我的主張——智家丫頭是什么人我怎會不知道,那丫頭一張嘴伶俐的,搶了人的錢財,還能說的被搶者感謝她的搶奪,好像自家東西沒被她看上就是莫大恥辱……如今看來,我兒被智家丫頭教導的好啊。”
趙莊姬說的是反話,她其實是在譏笑趙武笨嘴拙舌,竟然說不過自己的家臣,讓家臣挾持住了。
沒想到趙武的回答卻氣得她身體晃了晃,險些暈倒——趙武聽了她的話頻頻點頭,而后大言不慚的說:“沒辦法,天天跟她吵嘴,口才不好要吃虧的。”
趙莊姬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決定把這個問題拋開,她輕描淡寫的談起自己途中所見到的一樁奇聞:“來的路上,我遇到郤犨(chou),他跟長魚矯爭田,竟把長魚矯綁了起來,與其父母妻子拴在同一個車轅上示眾……唉,如今郤犨膽子越來越大了。”
這話是敲山震虎。趙莊姬在說:如今的晉國卿大夫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誰都敢惹!
趙武好奇的問:“國君怎么說?郤犨如此不給國君面子,國君難道忍下這口氣?”
春秋時代,把人綁在車轅上是莫大的侮辱。因為春秋時代都用戰車打仗,把人綁在戰車車轅上示眾,其含義用現代話說就是:踐踏于車輪之下。
長魚矯就是嬖(bi)人,而且他是國君的四大嬖(bi)人之一。因為從小伺候當公子時期的現任國君,故此國君登位后免除了他奴隸身份,使他變為自由民。
奴隸的地位是低下的,他們沒有資格擁有財產的,在嚴格的春秋,即使是國王的奴隸也不能逾越。
郤犨是貴族,還擔任大司寇(相當于警察總監),他哥哥又是國家最高大法官,所以他處罰嬖(bi)人是無需請示匯報國君的,甚至可以直接在家里完成司法流程,對此,即使國君也無可奈何——這就是封建秩序。
趙莊姬嘆了口氣:“國君那里能表態,他已經去了鐘離——參加由士燮(晉國第二正卿)主持,召集諸國舉行的盟會,目前晉、齊、宋、魯、衛、鄭、邾七國大臣正在鐘離,約談如何應付楚國的進攻。”
趙莊姬說到這,齊策走了進來,他躬身向趙莊姬行禮,而后坐到了趙武身邊。趙武與齊策回禮,又繼續問趙莊姬:“應付楚國的進攻?難道楚國開始進攻了?戰爭已經開始了?”
趙莊姬答:“楚國從六月就開始進攻了——當月,楚(共)王親自帥軍攻打鄭國,到達暴隧(進河南省原陽縣西)。接著,楚共王又進犯衛國,攻到首止——如今的戰爭再也讓人看不懂,過去兩國交戰,常常是預先約定好地點,約定好日期,到時候兩國擺開陣型,幾個沖鋒,三兩日就結束戰斗。可如今楚王從六月打到了現在,竟然還不退兵。這戰爭,越來越漫長了。”
春秋時代,只有兩個人可以稱“王”。其中之一是周天王,即周王。另一位是楚國國君,稱楚王。除了這兩個王以外,其他國君只是“君”,是“封君”——也就是“封建大領主”——而不是“國王”。
所以,嚴格的說,春秋時的中國并不是一個國度,是兩個:一個是中原的周天王,稱“華夏”;另一個是南方的楚王,稱“蠻夷”。除了這兩個“國”外,其余的所謂國,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國”,而是“封領”,即“封君領地”。
華夏歷代霸主都打的“尊王禳夷”旗號,意思是說:“在周天王的旗幟下,抵抗楚國對華夏文明的侵略”。這也是因為楚國一直桀驁不馴,最近楚莊王滅了許多南方小國,還生出了替代周室的野心,他派人詢問周王室鼎器的重量——這就是“問鼎天下”一詞的來歷。
齊策在趙武身邊解釋:“楚國發動進攻后,元帥欒書已命令鄭國執政子罕出擊楚國,攻取了新石(在今河南葉縣)。原本欒書想動員晉國的軍隊發動大反擊,但韓厥子勸阻,他認為楚國三年前與我們定下了弭兵協議,現在楚國這樣不講信義,必然會遭到國民的背棄。因此,晉國不著急發動報復,要耐心等待楚國國內的變化……因此有了那場鐘離之會。
韓伯(韓厥)的意思是:這是兩個大國之間的戰爭,晉國應該盡量準備的充分點,盡量多找一些盟友……我認為這些事跟趙氏沒關系,所以我沒有匯報。”
從齊策的解釋看,這廝早就知道那些國中大事,只是沒告訴趙武。
他說的沒錯,這些事跟趙氏沒有關系。哪怕城外斗得天翻地覆,只要我的城市趙城還安如泰山就行——曾經的宅男趙武想到這兒,沖齊策微微點頭。
趙莊姬又嘆了口氣,繼續說:“即使國君在,恐怕也奈何不了郤犨,昔年郤锜掠奪嬖人夷陽五的田地,國君照樣無可奈何……唉,如今卿族的勢力越來越大,連國君的臉面都不顧了。”
齊策用眼色示意趙武,示意趙武注意趙莊姬這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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