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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浪費是可恥滴 趙武面上表情淡淡,回答說:“君上,你既然是私下里問我,那我就私下里回答:范鞅的軍隊戎守楚國,他們奉命前去接應齊使晏嬰,但他們一路走過去,受到的是充滿敵意的對待。他們想在當地購買糧草補給,但他們受到的卻是攻擊――在商言商的商人們拒絕做生意了,為什么?莫非他們接受了什么命令?
我軍一路向東南移動,所有的城市閉門不接納他們,甚至只要有機會,他們就向我軍放箭,大膽地開城攻擊――我記得你我雙方曾有協議,我軍戎守楚國,一直到盟約締結。但為什么楚國人這樣不友好,你下達了什么命令給沿途的官吏,以至于他們頻頻攻擊我們?
你所接到的消息,我早已知道了,只是為了晉楚兩國友誼,顧忌締約的順利,我一直在忍耐,既然現在你談起,我不得不說:楚國東南部的官員很不友好,對我們晉國充滿敵意,我強烈建議你撤換當地官員,以免他們因為沖動,而做出破壞兩國盟約的事。”
自雙方交往一來,趙武一直笑瞇瞇的,顯得很和善。恍惚之間,楚靈公忘記了正是眼前這位笑嘻嘻的人,在郢都城下逼迫楚人簽訂了羞辱的盟約。趙武這一翻臉,楚靈公回憶起來了,他汗毛立刻聳立起來,感覺身體有點出汗。
什么叫倒打一耙啊,趙武子就是倒打一耙。晉軍駐扎在楚國境內,還要在楚國國土上自由移動,本土官員稍稍阻攔一下,立刻成了罪行,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
楚靈公張了張嘴,趙武輕輕補充:“我們在楚國駐軍的權利,是我們用勝利換來的,如果那場戰爭,勝利方是楚人,那么楚人想必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利。愿賭服輸,那場戰爭不是我們發起的,所以楚人即使不滿意戰爭結局,也必須給我忍著――否則,各自整理隊伍,咱們再打一場。”
伯州犁使勁用腳踩楚靈公……其實楚靈公在趙武發怒的時候,就像服軟低頭。但為了面子,他強撐著。伯州犁踩上他的腳,讓楚靈公長長松了一口氣――可算找見替罪羊了,好吧,你太宰勸我低頭,我勉為其難地從善如流吧――我低頭,我認錯。
“原來是我沒給當地的官吏交代清楚……不過,那些官吏如今都到了哪里?還有,晏子已經到了新智,范鞅怎么到了吳國邊境?”楚靈公不甘心地嘟囔。
“當地那些楚國官吏嘛――肯定不在我這里,也許畏罪潛逃了。他們具體到了那里,等范鞅回來就知道了。至于范鞅的軍隊怎么與晏子錯過去,這也很簡單――歧路太多,雙方走岔了。”
伯州犁還在踩楚靈公的腳,這時,他低低建議:“既然范鞅已開始踏上返程的路,不如我們立刻動身,前往盟誓臺。”
楚靈公下意識的把伯州犁的話重復一遍,趙武微笑著拒絕:“君上,外臣剛剛享用了楚國美食,如今正在意猶未盡的回味吶,豈能倉促中止!”
我們晉國按約定招待了楚國與各國聯軍十天,現在是你們楚國招待的第一天,你們還有九天時間吶,怎么,想賴賬不成?
伯州犁忍耐不住了,他不再讓楚王傳話,直接跳出來:“元帥,我軍已經在這里停留太久,不如早早去盟誓臺,看看那里有什么掃尾工作――我楚國尚欠九天的招待,我們在盟誓臺下,補上這九天。”
趙武猶豫不決:“總得給列國諸侯幾天準備時間――”
“我以為,無需準備了。列國是來會盟的,本來就是出游狀態,行裝早已打好,我們現在宣布,一個下午的時間收拾,足夠了。”
不等趙武相應,伯州犁站起身來,越過楚靈公宣布:“可憐我楚國準備的倉促,這場宴席準備的很草率,寡君很不滿意,為此,想請列位再給寡君幾天時間――我們明日動身前往盟誓臺,寡君從本國招來的廚師將在盟誓臺集結,在哪里,寡君將補上欠缺的幾天,讓各位盡情體會楚國的盛情。”
不知就里的諸侯們轟然響應。趙武顯得神色為難――宋國執政子罕與左師向戎也是。向戎低低的說:“商人們剛剛動身不久,最勤快的商人還有兩三天才能返回,聯軍這一走,他們采購的商品賣給誰去?”
子罕艱難地說:“雖然如此,但楚君的理由令人無法拒絕,諸侯們紛紛響應,我們怎能拒絕?”
趙武也沒法拒絕大家的意見,他態度極為勉強:“好吧,我們在宋國停留的太久了,那就明天動身。”
在眾人的歡聲雷動中,子罕輕輕慫恿向戎:“你跟元帥關系好,私下里向他請教一下,該怎么處理當前的事?”
向戎悄悄跑過去詢問,不一會兒,樂呵呵跑回來,答:“元帥說:既然這次盟會是宋之盟,聯軍的物資供應還是該由宋國負擔,宋國需要組織隨軍商人,以滿足聯軍的需求。”
這相當于把獨家銷售權給予了宋國――盟誓臺所在的位置,其實已深入到楚國境內。這也是楚人打算回盟誓臺招待諸侯的原因――那周圍都是楚國的領土,方便楚人從附近調集人手與食材。
只是為了維護楚國的面子,諸侯依然把這次盟會稱為“宋之盟”。對此,楚國人也采取了默認態度,對盟誓臺周邊百里的地盤采取不干涉態度,也算是默認他們屬于宋國。
在盟誓臺下采購物資,向附近的楚國人購買最為便利,他們運輸途徑短,所費時間少,對聯軍的要求反應迅速。但現在趙武把獨家采購權授予宋國,那宋國有什么擔心的吶?
子罕臉上露出欣然的表情,低聲與向戎商量如何通知宋國商戶――另一邊,楚國君臣也在商議。在諸侯熱烈的討論聲掩護下,楚靈公低聲責備伯州犁:“晉軍攻陷我們東部城池,還把昭關交給吳人,太宰,你怎么不讓我駁斥一下武子?”
子蕩也十分不滿的抱怨:“乘人不備,攻取我楚國的城市,這還是在盟約締結前夕,晉人做得太過分了,太宰,我們應該強烈譴責他們,你為什么阻止君上?”
伯州犁低聲回答:“事出反常則為妖――武子一向輕聲細語,很少跟人正面沖突。當他跟人正面沖突的時候,一般都有把握把對方打的萬劫不復。武子這幾日對我們退讓許多,突然間強硬起來,肯定是他已經挖好了坑,一旦沖突起來,君上恐怕再望不見郢都城墻了。”
楚靈公打了個哆嗦,立刻顯出一副誠懇的態度:“太宰的話說的太對了,不知怎地,我今天對上趙武子的眼睛,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殺氣,那是殺氣。雖然他說話依舊輕聲細語,但今天更多了一股殺氣。”
伯州犁提醒:“我們在這里停留過久,我軍四周被他隊包圍,傳遞消息極不方便,繼續呆下去,萬一國內有什么變故,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糟了――你瞧,如果不是新來的廚子帶來晏子、范鞅的消息,我們還蒙在鼓里吶。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我們必須跳出聯軍的包圍。”
“有道理啊有道理”,楚靈公打著哆嗦:“不是太宰提醒,我已經被趙武子的盛情,弄得遺忘了自己的處境……我們趕緊動身,這次我們楚軍要求先行。”
于是,楚人第一次招待盛宴,有了個華麗的開始,卻帶上一個草草的尾巴。
宴會結束后,楚人瘋狂地收拾行李,一些不能帶走的物品全被拋棄,包括楚君的備用車駕,以及帶不都得糧食、軍械物資,宋國人雖然不滿意楚軍的倉促離去,但是見到楚軍準備丟棄的物資,依然心花怒放。
向戎沉不住氣,當先說:“鄢陵大戰后,楚軍丟棄的糧草讓聯軍吃的三天,最后便宜了趙氏。趙氏把楚軍丟棄的糧草運回國,自此有了優良稻種,天下大災荒的時候,趙氏仍有余力向外面售糧,以及支持晉悼公賑濟。這次楚軍丟棄的糧草、物資,比鄢陵大戰的時候還多,可得告訴我們的商人,別全吃光了,要留下一些做種子。”
“怎能讓他們吃吶,這么多種子,花錢都買不來,我看應該全留下”,子罕說完,又感慨說:“楚國真是富裕啊。我看到他們黃金餐具的時候,還不覺得他們富裕,但現在看到他們準備丟棄的糧草,真是感到震撼了。楚國前不久戰敗,被晉國人狠狠搜刮了一通,但只過了三年,居然隨便就能拿出如此多的糧食――楚國,不是我宋國能單獨抗衡的。”
楚靈公如果聽到宋國兩位重臣的議論,那么他真應該驕傲了。想當初他處處與晉國比賽,就是想讓中原集團產生敬畏,現在,他不經意之中做到了。
可惜楚王已經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了――雞鳴時分,楚軍當先收拾好行李,不等聯軍做出反應,楚軍開拔了。身后留下堆積如山的糧草,他們向著盟誓臺所在地一路狂奔……
楚軍出營時,列國諸侯都在收拾行裝,魏舒智盈也在收拾。發覺楚軍當先開拔,這兩人匆匆趕到趙武軍營,魏舒慌亂地說:“魚兒要脫鉤了。”
作為外派領主,智盈這是第一次與趙武面對面接觸。此前,他總是待在自己軍營里,全力扶著監控楚軍。而聯軍離開盟誓臺,意味著晉國的軍隊將要統一編隊,他就要歸建了。所以他也跟著魏舒同來趙武這里請示。
“神馬都是浮云”,趙武輕描淡寫:“歷屆楚君雖然都喜歡宵遁(拋下部隊連夜單身逃跑),但這次不同,這次楚軍是來跟我們締結盟約的,楚君若連結盟活動都要‘宵遁’,那他就成了笑話,好面子的楚君一定不敢,就算他想這么做,楚國大臣也會勸解他。
至于楚軍的動作么――我看不過是個笑話。想當初我晉國是魏絳首先提議取消兵車的,魏氏軍隊一定聯系過拋棄兵車,純以步卒作戰。而小智的軍隊是仿照趙氏組建的,他們也會丟下兵車作戰……去,把拉兵車的戰馬接下來,車上三名甲士一人騎一匹馬,我們還有一匹馬富裕(拉戰車的是四匹馬)。
以步騎混合方式行軍,我們會比楚軍的速度快得多。你們回去整理隊伍馬上動身,路上如果越過楚君,軍隊不要停頓,直接前往盟誓臺。”
智盈嘴唇動了動,建議說:“姨夫既然這么說,干脆我軍今后不再保留戰車,這玩意既昂貴又保養困難,移動速度緩慢,路況限制過多,真是麻煩――有配置一輛兵車的錢,我能養十名騎士,百名步卒。”
魏舒立刻提醒:“現階段,兵車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它強大的防御能力與攻擊能力,是步騎無法做到的。伯夙,你剛才說一輛兵車的費用能養活十名騎士、百名步卒,但我魏氏測算過了,一個兵車的戰斗團隊,其攻擊與防御的威力,不是十名騎士、百名步卒所能替換的。”
“就這一次”,趙武下令:“我不強求魏氏拋棄兵車,但這次請輕裝前進,丟下的兵車可以讓宋國代為保存。”
智盈回答:“我的兵車就不用寄存了,我會把大多數兵車賣掉,聽說宋國商貿最近很旺盛,也許能賣個好價錢。我軍中留下三四輛廣車,一百兩輕車便足夠了。”
此時,抵達盟誓臺的晏嬰正背著手,在晉國留守人員的陪同下觀賞盟誓臺的風景。
這座盟誓臺位于桑燧附近,周圍是楚國的房縣與道縣。進出盟誓臺的唯有一條寬約兩百米的簡易土路,它通往新智,再通過新智溝通宋鄭。一旦跨出這條土路,便進入了楚國境內。
晉國的國家建設是從管仲那里學來的路子,土路兩邊栽種著碗口粗的桑木,這叫“表道于路”。秋末的桑林郁郁蔥蔥,向道路兩旁的衛兵一樣護衛者這條唯一通往外界的路。這種修路風格讓晏嬰非常親切,他望著這條道路,仿佛看著齊國本土的道路一樣。
腳下是盟誓臺所在的土山,晏嬰正站在山腳下。留守的韓氏士兵曾邀請晏嬰登臺觀望,但晏嬰是個守禮的人,即使沒有人監督,他也不打算當先登臺。
晉軍修建這座土丘是為了震懾,晏嬰仰望山頂,心靈卻是感到一陣陣震撼――歷來,人們修建丘式建筑,不過修建九重丘便到頂了,再往上,人的能力有限,已經無力繼續向上筑土成丘。但晉人這次修建了十三重丘,一層層丘壑重疊而上,每層丘壑上都修剪著無數供歇腳的石屋,以及木制樓閣,如此繁復的建筑能在三年之內完成,簡直非人力所為。
“你們真的只用了三萬民工,便在三年之內修好了這座盟誓臺?”晏嬰確認。
“不止三萬,剛開始筑土成壘,我們從附近雇請了五萬民夫,加上三萬俘虜,合計八萬人……”
哦,晏嬰點頭:八萬人三年干成這件事,他只會感慨晉國的財力雄厚。
“山丘修繕好了之后,剩下的都是技術活兒,我們遣散了大部分勞工,運走了一萬名俘虜,從國內帶來部分工匠繼續修建,那時,我們大約三萬人;再后來,我們逐層往上修建,并逐步遣送俘虜,最終,我們留下一千工匠,兩千俘虜,以及一千戎守士兵――這是目前我們所有的人手。”
三千人做善后工作,似乎也不算多,大如此大的工程……晏嬰用手指畫了個圈,問:“十三重丘,我記得每筑好一層丘,底下那層丘都會地基沉降一點,一般筑到五重丘的時候,地基已經沉降的非常厲害,你們是怎么解決地基沉降問題,并把丘數筑造到十三重?……似乎,我看底層的丘毫無變形的感覺,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韓氏軍官一咧嘴,得意的笑了:“執政,這本來就是一座山啊,我們是把山削出臺階,而后一層層修建房屋、臺榭、樓閣,這十三重丘不是筑造出來的,是削土為丘。”
“呀,真奇思妙想……”晏嬰感慨。
韓氏軍官嘿嘿笑著,答:“當初元帥想出這法子的時候,大家也都這樣贊嘆,但元帥說:其實,當初先民鑄造房子,很可能就是‘以山為丘’,只是后來聚居的人數過多,依山而建,水源滿足不了聚居的人群,故而人們離開了山中丘穴,開始依水修建山丘……時間長了,人們便忘記當初先民的建造技巧了。”
“不管怎么說,趙武子能夠想起利用地勢,依然是種大智慧啊”,晏嬰回答:“但我怎么核算,也想象不出晉國那么點人手,就建造出如此規模的建筑群,這中間有什么訣竅,你能告訴我一下嗎?”
“據說,當初趙氏在甲氏墾荒時,因為甲氏沼澤密布,趙氏便設計出這樣一種建筑方式:先動用人手將土山削成一階階臺階,伐下的樹木放置在臺階邊陰干。
等到一層層丘壑建成,則取用臺階上的木材,就地修建臺榭,每層臺階上的木材用完為止,接著修建上一層臺階。層層疊疊上去,直到完工,再修筑通向臺頂的石階,以及修繕每層丘壑上上的環繞車道――執政,忘了告訴你,你從這里看到的是十三層丘壑,但其實我們沒有逾制,這也可以算一重丘。
我們的丘全是緩步上升的,那丘道環繞山丘十三圈,看起來像是十三重丘,但如果坐馬車沿丘道緩步上升,一直可以通道丘頂――執政可愿意去丘頂看看?”
晏嬰搖頭拒絕:“我還是等到武子到了一塊上去吧……我聽說你們的軍隊正在攻擊昭關,晉楚已經弭兵了,天下正在屏息等待雙方締約的消息,怎么能重燃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