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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富裕,也是一種天罰 吳君余昧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回答:“有楚無我,有我無楚,既然楚國是盟會主角之一,那我們絕對不會出現在盟會上。”
晏嬰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齊國是要參加盟會的,我們是監督誓約的大國之一……另一位監誓國是秦國。”
余昧聽到這話,稍稍一怔,晏嬰拱手:“寡君欲通好吳國,今晏嬰已經完成了使命,請吳君容許我離開。”
余昧還在愣著,傻傻地隨口應了一句:“上卿這就要走啊,寡人還有很多問題要問……”
突然間,余昧眼睛恢復了清明,問:“上卿準備什么時候走?”
晏嬰答:“明日一早!”
余昧稍稍想了想:“上卿來去匆匆……寡人知道上卿忙碌,明日便派我的兒子僚前去送別。”
晏嬰拱手告退,走出吳國宮門,隨從驚愕的提醒:“主上,我們千里迢迢來吳國,你還沒提到慶封就告辭,這……”
晏嬰微笑,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已經提到了,吳君已經聽到了,我們的使命完成了!”
隨從很納悶:“主上何時說了?我們怎么都未曾察覺?”
“我說諸侯會盟,齊國是監誓國,這事告訴吳國國君,我們齊國的實力。同時警告吳君:天下諸侯都參加了這么盟會,盟會過后,楚國人就能騰出手來,而吳國此后不免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即使他們再危險,晉人也不會來救援,在這個時候,招惹我們齊國這樣的大國,對吳國來說不是好事!
吳君聽懂了我的意思――即使他當時聽不懂,但我的話他聽進去了,事后他會回想一下,左右會提醒他注意。另外,楚人也會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那時候,吳國就真的無暇顧及慶封了!”
隨從依舊不懂:“主上難道不擔憂,吳君聽懂之后要求參加會盟,最終成了我們的盟國,那我們今后反而不方便動手了!”
晏嬰答:“我突兀地告辭,吳君不加阻攔,說明他已經慌了神,明白楚人從北方騰出手來,壓力將全部轉移到吳國身上,所以他沒有心思應付我了。但吳楚世仇,雙方都不可能放下仇恨,把彼此當做盟友。再說,晉人也不會愿意吳人與楚人緩和下來。”
隨從明白了,馬上添了一句:“鄭國人恐怕也不會讓吳楚休兵。”
此時,新田城,晉楚盟誓進入了最后階段:雙方討論參加盟誓的成員國。
這次結盟,可算春秋時期規模最大的一次,尤其是晉、楚雙方一起結盟,并有齊、秦兩大國認可,更是空前絕后的。晉、楚之外,有資格參與結盟的還有宋、魯、蔡、衛、陳、鄭、許、曹等十余個國家。由于齊、秦兩國地位特殊,對于晉楚兩霸主并沒有專門朝見和納征義務,所以只是它們認可盟約,而不作為正式締約國。
去除齊秦之后,宋國請求再度去除蔡國,因為蔡國現在已經是他們一個郡縣了,對此,趙武爽快地答應下來。緊接著,宋國要求將滕國當做自己的屬國,從名單上去除,趙武在此答應下來。
與此同時,齊國要求從名單上去除邾國,因為邾國也成為了齊國的屬國……趙武同意了;鄭國要求去除陳國,理由跟宋國一樣,趙武依舊同意。
這份名單到了現在,已于真實的歷史大不相同了――名單上還增添了燕國。齊國接著要求從名單上去除燕國,燕人對此發出抗議,認為自己只是附庸,絕不是屬國。趙武接受了燕國人的說法,拒絕了齊國的請求。
“幸好幸好,晏嬰不在”,趙武拒絕齊國后,欣慰地將燕國劃入名單。
叔向也暗自欣慰:“不錯啊,晏嬰不在,齊國的鮑國吶吶不言,欒灶說話總說不到點子上。明明燕人剛剛賄賂完齊人才獲得承認,齊人卻在此問題上退縮了。”
剛好戚林父總進來,插嘴說:“接受賄賂承認燕國新君,畢竟不是什么榮耀的事情,相比晏嬰在此也不會把這個當做理由提出來……執政,楚國人的要求來了。”
趙武微笑著補充:“晏嬰在此的話,他會滔滔不絕,從三皇五帝開始說起,說燕國是齊國一手復國的,等等……好吧,楚人提了什么要求?”
戚林父回答:“楚人說:這次盟會,魯國的地位應該向滕、邾兩國看齊。滕、邾這兩個小國是別國的屬國,不參與盟誓。而魯國一向以來,相當于――嗯,簡直就是晉國的屬國。所以魯國不能參加盟會。”
“無稽之談”,趙武冷笑:“魯人在郢都城下表現的非常勇烈,楚人這是報復,是故意給魯國,也給我們晉國難堪――拒絕他!”
“還有,楚國說:秦國既然不參加締約,那么就不用到場了――秦君拒絕到場監督誓約。”
“沒問題”,趙武臉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告訴楚人:我正發愁怎么應付秦人,既然秦人不到場,正好!”
叔向反駁:“執政,如此一來,楚國方面就沒有監督誓約的人了;相反,我們晉國卻有,這不是意味著我們將低楚人一頭嗎?”
“沒關系,楚人就喜歡在細節上玩弄小花招,無關大局,且讓他得意去吧。”
戚林父翻了翻名單,補充說:“我們是否把許國從名單上劃去,現在許國……”
戚林父的猶豫是因為,趙武現在仍是名義上的許國相。
“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許國無君,讓我代表許國盟誓,太假了,不如干脆劃去許國的名字。”
“那么,名單上的國家未免少了許多,現在名單上有:宋、衛、魯、鄭、曹、燕……曹國薛國國小,幾乎起不上大作用,這樣的話,加上晉、楚,總共……一二三,八國會盟。太少了!”
叔向聽說,臉上也露出難受的神情:“昔日周王封國,天下何止千國,如今依舊存在的國家,竟然如此至少,姬姓的血脈稀薄到了這種程度,悲哀啊!”
趙武拿起了名單,面上雖無表情,心里在鄙薄:“如果你們知道,再過三五十年,天下只剩下七個國家,號稱戰國七雄,這里面晉國分裂出的趙魏韓還占了三個名額,不知道你們該如何悲哀?”
“但是,除了曹國之外,其余國家的分量增加了”,趙武指著名單,細聲細氣的說:“宋鄭兩國,現在涵蓋了蔡陳,一個國家相當于過去兩個國家,有他們的強大,我國的北部邊境安定了。
至于魯國,他們現在也相當于過去的一個半魯國,由此,我國的東部邊境安定了……”
戚林父趕緊笑著補充:“我們晉國也不一樣了,我們滅了代國,等于領土再擴張一倍。如今這場盟誓,大約能帶給我們五十年的和平吧,五十年后,等我們把代國開發完善,天下誰能與我們爭霸?”
叔向想著戚林父微笑:“五十年和平之后吶?如果戰爭再度降臨,林父以為哪個國家會首先滅亡。”
戚林父點了點名單:“肯定是衛國,如今他們在茍延殘喘,領土支離破碎,而衛國的新君嗎……不提也罷!”
戚林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真實的歷史上,首先滅亡的不是他們當中最弱小的衛國,而是最強大的晉國――三家分晉。
感慨完畢,戚林父突然想起:“魯國的叔孫豹還在門外,聽說楚人的要求后,他請求面見執政。”
“傳他進來,告訴他,我們晉國將強力維護魯國的利益,以及地位。”
叔孫豹在進來之前,被戚林父告知了結果,所以他進來后不去詢問晉人對楚人的答復,仿佛那只是是不起眼的小事。一進來,叔孫豹感慨說:“剛才我們在門外聽到齊人傳遞的消息,據說慶封到了吳國,享受了高厚的俸祿,而且獲得一塊封地朱方。
朱方面臨大江,慶封在哪里招引自己的族人聚居,并依仗朱方四通八達的地位,想列國轉手販賣武器與鎧甲、紡織品,以至于在短短一年內暴富。敝國的大夫子服聽到這消息,還在門外對我感慨說:‘難道是上天偏愛淫蕩的人,屢屢降福給淫人嗎?慶封居然又在吳國富厚了。’”
趙武哈哈大笑,叔向皺起了眉,戚林父惡狠狠:“老天爺那里長了眼睛?我戚氏輔佐兩代衛君,也依然……”
趙武不想聽戚林父抱怨,趕緊問叔孫豹:“你怎么回答子服的?”
叔孫豹回答:“財富哪里是福氣――善人富裕,可說是天之賞賜;淫人富厚,可說是災殃了。天地有恒常的規律,它偏愛有德的人,有禮的人,絕不會偏愛走旁門左道、投機取巧贏得財富的人,如果天地偏愛后者,那么人類豈能發展到如今這地步?
慶氏的行為違反了人類道德底線,是個人都鄙視他們,只要稍有風吹草動,慶氏的災殃到了。如今慶氏全族聚集,前方是大江,江對面是強楚,他在楚人面前聚集財富,簡直就是三歲孩童手持黃金行走在集市上,大家不去動手,只是少一個帶頭人而已,一旦有人第一個動手,慶氏全族將要被一舉而滅盡。
所以,上天才給予慶氏財富,讓他驕奢,讓他顯富,讓他貪婪無度――這正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啊!”
趙武拍手:“沒錯,如果是個男,人就希望自己的老婆能當上第一、第二二奶,假如當不上‘國家第一二奶’就期望當上‘本縣第一二奶’,以便自己能狐假虎威,也給別人扣上頂綠帽,那么,這樣的國度是虛弱不堪的。
上天不會容許這樣的國度存續,因為人類不是靠這種行為發展、進化到到今天的。天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慶封現在的情景,就是滅亡的前兆。”
稍停,趙武把話題轉移到當下:“本次盟會,魯人可愿‘持牛耳(司儀、司盟)’?”
叔孫豹挺胸:“當為執政執牛耳!”
趙武停頓了一下:“寡君身體不好,這次盟會依舊不能親臨。魯國一向是禮儀之國,盟會的儀式主持,能否讓魯君擔當?”
叔孫豹猶豫一下,馬上回答:“寡君將親臨盟會。”
這場盟會,晉國君主不參加,而其他國家都由君主親臨。這意味著:盟會之上,將確立晉國正卿等同于列國諸侯地位的待遇。叔孫豹對此雖然猶豫,但魯國能參會全靠晉國支持,如今晉國又把魯國的地位抬得那么高,成為儀式主持人,執牛耳者――叔孫豹唯有力挺晉國了。
既然成了儀式主持人,叔孫豹不得不問:“楚人方面,打算由誰引導登臺――我聽說秦人不參加盟會。”
戚林父插嘴:“我聽說楚人希望由他們的姻親,鄭人引導他們登臺。”
叔孫豹還沒來得及說話,趙武趕緊說:“雖然這不符合規則,但楚人乃是蠻夷,遷就點吧。”
叔孫豹搖頭:“鄭國沒有能力監督楚國,如果楚人違背誓約,鄭國拿什么去責備楚人?”
趙武瞥了一撇嘴:“難道現在齊人有能力約束我們嗎?”
吞并了代國、贏得燕國隱隱支持的晉國,現在更不是齊國人敢正眼看的。如果晉人真的違背盟約,有傻大膽投訴到齊人那里,齊人敢接那份投訴狀嗎?
不顧叔孫豹的愣神,趙武繼續補充:“筑造盟誓臺進行盟誓,我們誓約的監督人是皇天后土,人間的監督者只是一個形式而已。更況且,我認為連皇天后土的監督,也是一個形式。真正決定能否守約的,在于盟誓人本身的道德律……
季札掛劍的故事你聽說了嗎?當時季札并沒有親口答應贈劍,但他‘心許’了。所以即使當事人去世了,季札也要把劍掛在墓地。
季札當時的‘心許’,何曾有監誓人,何曾向天地賭咒盟誓?可見,信諾的遵守不在于天地,只在于本心。”
叔孫豹點頭:“執政說的有道理,即然這樣,我們就遷就一下楚人,爭取先把這場盟會辦完。”
戚林父嘿嘿笑了:“既然儀式不重要……執政,楚人還要求由他們當先登臺,否則他們將繼續糾纏,甚至威脅不參加盟誓。”
當先登上盟誓臺,意味著“主盟”。這個詞顛倒一下,就是現代意思――它意味著“盟主”。
“那不行”,剛才還說儀式不重要的趙武翻臉了:“晉國一直以來就是盟主,從來沒有在任誰的后面歃過血。并且這次盟會,起源于晉軍兵臨郢都城下,而不是相反,楚人想讓自己先登臺歃血,那就讓他打到新田城來;楚人想背盟,那我就再去一趟郢都……嗯,最近開發代國,家底都空了,正好想去郢都搬點東西。”
戚林父歪著頭看向叔向,嘴里答復說:“楚人剛提出這要求時,我也答復他們了,但楚人胡攪蠻纏,說:執政既然說了晉、楚是相匹的國家,如果老是由晉國先歃血,就等于說楚國弱于晉國!況且,晉、楚輪流做諸侯的霸主已經很長時間了(指楚莊王稱霸),怎么能說晉國一直就是盟主?”
叔向不負眾望的插嘴:“我們召集盟國等待盟誓,已經許久了。如果我們在儀式細節上相持不下,結盟便陷入擱淺狀態,如此一來,諸侯不免疲憊。況且,諸侯歸附我們是因為晉國的德行,而不是我們主盟的地位。
既然楚人堅持,我們且讓一步,先把盟約定下來,而后我們努力于樹立武德(即武力),沒必要與楚國人在小節上爭先。再說啦,大國結盟,一定需要一個小國出來主盟,這樣楚國就成了那個主盟的小國,這樣不是很好嗎?”
“大國結盟、由小國主盟”,是叔向的杜撰,但楚國糾纏不休,而晉國剛剛解決了代國,軍力尚未修正完畢。繼續與楚人爭執不下,一旦文的解決不了問題,勢必要動起武來。目前楚人的大軍已經開拔到了鄭國,晉國兩個軍被楚人隔絕到了長江邊,國內再添軍隊增援,還沒有做好準備。
雖然,真正打起來,晉人必定是最后的勝利者,但因為這場爭執雙方各有各的道理,晉國沒什么道德優勢可言了。即使勝了楚人,楚人依舊糾纏下去的話,晉人時間耗費了,得到的結果依舊――不值得!
叔向之所以杜撰,其實在于晉國本身的兵力不足:晉國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楚國,如今被分割成兩個部分,一部分被韓起帶著,停在宋國花天酒地。這部分兵力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沒有趙兵的配合,韓兵也就是一盤菜。
而另一半兵力在范鞅手中,如今他雖然還在楚境,但楚國的兵力已經脫出其掌控,來到鄭國,如此一來,范鞅只剩下背靠云夢澤勉強維持的份了。如果要救援范鞅,晉國需要動員多少兵力?晉國能拿得出足夠的兵力嗎?
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自己的隊友是國足。
韓起的膽怯,讓整個局面全顛倒了。好在楚國人也知道現在的晉國招惹不得,但他就是跟你耍賴皮,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