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輕輕點點頭:“你聽說過“矛盾,的故事嗎?據說一個商人在市場上賣矛和盾,他一會夸耀手中的矛無堅不摧,一會夸耀自己的盾堅固如山,有人問他,如果用他手中的矛刺他的盾,會發生什么狀況?
攻和守就是一對矛盾,如今守城的人將城池修的越來越堅固。那么攻城的人就必須將自己的攻擊力加強、再加強。
我在周王室的時候,曾遇過周王室的典藏官老騁,他告訴我:“人心墻,不強”他這話說得過去偏頗了,沒有堅固的城墻,只憑人心。或許能抵擋守軍的攻擊,但傷亡必定很大,而在無險可守的地方,偏執的想依靠人心的力量進行守衛,是自尋死路。
然而,他說的話終究還有一定的道理,再堅固的城墻與險要都是靠人守的,如果沒有堅定的守衛者。即使是險峻的關卡,也是坦途。有了堅定的守衛者,再加上堅固的城墻,結果就是你們現在的局面:攻擊者傷亡慘重。
然而,明明是叛逆,為什么雜氏的守衛者一直如此堅定?我認為,是他們有怨氣!
我一直不贊成攻擊雜氏,不是因為雜氏沒有錯誤他們確實攻擊了國君,攻擊了國都。從這方面來說,他們確實是叛逆,然而范自做得太過分了,他動用國家公器掠夸雜氏的財產,強行排擠雜氏出國,整個雜氏都懷著一股怨氣,這樣的城池守軍上下一心抵抗,不付出重大的傷亡,怎么可能攻破?
正確的做法是:圍而不攻。并向集氏領民宣布雜氏圍攻國君,圍攻都城的罪行,瓦解雜氏領民抵抗的心理,等到守軍抵抗意志削弱下來。再進行攻擊范自太急切了,原本一張盟書所能解決的問題,他日夜催軍進攻,煎迫的越狠。雜氏領民的怨氣越大。
到最后,即使大家攻下了集氏,攻下了曲沃,能有什么收獲呢:田地荒蕪了,領民殺光了,城市被毀了,攻方守方都傷亡慘重,但那些被毀掉的田地是我晉國的田地啊,被殺掉的領民是我晉國的領民啊。”
韓起聽了這話,默默無語,他舉起了酒杯,用酒堵住了嘴。
韓須不解,問:“叔父明知道這點,為什么當初不說?。
趙武微笑著舉起酒杯,坐下;趙成默默的夾菜,到是長的肉呼呼、體型很像目前的韓起的趙午,忍不住插嘴:“能阻止的了嗎?元帥當初那么咄咄逼人,我父都不得不回避,怎能阻止得了?”
齊策馬上沉起臉來,喝斥:“酒宴之上,怎有你開口說話的份?”
趙午是庶子,按照封建法則。為了維護家族嫡長子的權威性,即使他出的主意再聰明,趙武不能夸獎他,而家臣們也不允許他搶在嫡長子之前對事情表態。
對于齊策的喝斥,趙武不以為然。他心中一向沒有嫡庶觀念,總認為無論嫡庶,分那么清干什么,都是自己的孩子,不應該分出階層等級來”然而在嚴苛的封建法下,在晉國激烈的家族內斗中,他也不得不維護家族的“一個聲音”。
“齊策說得對,長幼有別。成兒沒有說話小午你怎么表態呢?”罷了,成兒逐漸年長,也該成家立業了,阿起哥,我替成兒求娶韓氏之女,如何?”
韓起大喜,他拍著桌子說:“早就該這樣了,想當初你要娶了我妹妹。咱們兩家豈不是更親密?現在嘛,幸好你讓兒子娶了我家丫頭,這也不晚啊韓須笑嘻嘻的向趙成舉杯:“成哥今后成了我妹夫,太好了,以后我也可以像父親一樣,隨意來趙家混飯了 趙武又轉向二兒子趙午:“你哥哥成婚之后,我替你舉行加冠禮,然后讓你拜在哥哥門下,作為你哥哥的臣子,你可愿意?”
趙武說到打算給趙成娶弗氏的時候,智嬌嬌已經嘟起了嘴,眉毛揚得老高,但等到趙武安排好二兒子趙午。她的眉毛緩緩的放下,歡快的插嘴說:“不知道韓氏需要什么聘禮?”
韓起大嘴一咧:“趙氏如今富足啊,論起來趙氏的領地面積算是國中第一了,而原先的小貴族魏氏,自從擁有曲沃之后,他們的領土算是國中第二了。我韓氏貧窮,本打算要上個三千里之地作為聘禮,但我有一個想法剛才武子說矛和盾。我突然想到,韓氏向來以擅射著稱。如今大家都配備了弩弓,我韓氏的擅射顯不出特長來,故此,懇請趙氏用床弩的設計圖,再加上一千里的封地,三百戶屬民作為聘禮。”
女人都對財產比較敏感,智嬌嬌尤其喜歡計較陪嫁啊,騁禮啊的價值。她趕緊問:“我趙氏用床弩設計圖、一千里土地,三百戶屬民做聘禮。韓氏的陪嫁是什么?”
韓起兩手一拍:“我韓氏窮啊”你瞧瞧我這袖子,我的袖子磨破了。卻連更換的衣服都沒有,所以”我韓氏有什么看得上的,你只管拿。別跟我客氣 韓起扯起袖子,倒讓趙武想起了韓脂。小父親。他悶悶的說:“阿起哥。若是韓伯還在。他不鋒恥旭敝爛的衣袖,向人訴苦。這身破爛的衣服他穿在身上,仿佛天下最華麗的衣衫他從不以自己的衣衫襤褸為苦。”
趙武談起了韓厥,韓起趕忙帶著兒子避席而立,拱手:“我阿起遺忘了父親的教誨,慚愧啊!”
韓起嘴上說慚愧,但他的神色并沒有多少觸動。晉國現在霸業穩固。公卿當中已經出現攀比奢侈的風氣”當然,這股風氣是由趙武起的,誰讓他把房子建的美倫美央吶。
如今,晉國公卿之間不再以艱苦樸素為美德,連國君都想著蓋新房子,想著奢侈享受,相較之下,韓氏在這場家族競賽中確實落伍了。與之相較的是,魏氏獲得了雜氏的領土,奠定了此后戰國時代魏國的領土基礎,韓氏還是原來的領地,經過連年的戰爭,韓氏的領民已經不是原來的領民了,他們的家族武士傷亡慘重,卻一無所獲。
而且他們最大的傷亡是曲沃內戰造成的。
,萬比北 趙武同情韓氏的衰落,晉國公卿之間的爭斗是不進則退,非氏的實力已經跌落到六卿當中的下游,所以趙武也不打算過度煎迫,他輕描淡寫地吩咐智嬌嬌:“今年天下大旱,而且早情如此嚴重,明年保不準還要繼續旱下去,在這個困難時期。韓氏的陪嫁少,也就算了吧。你瞅著什么東西抵值,隨便拿一點就行。”
智嬌嬌兩眼發亮:“昔日韓伯曾被先君悼公賜給鼎器以及樂師。絲竹歌舞”我看不要多,請韓氏拿一套編鐘來做為陪嫁,就已經足夠了 韓起嘴里發苦,做一套編鐘。既需要搜集大量的蠟做模具,也需要大量的銅,而且需要專門的技術。將每一支編鐘調整的符合音律,這玩意在二十一世紀還是高科技,在這個春秋時代,除了幾個特殊的專業人才,誰能完成鑄造編鐘的技術活。
而且編鐘體積龐大,總重量以噸計算,在春秋這樣惡劣的運輸環境下。光是運輸這套編鐘就要耗費巨大。韓氏因為韓厥的功勞,被賞賜一套編鐘,這相當于韓氏的祖傳之寶,智嬌嬌這一開口,,這套編鐘確實可以抵償韓起索要的聘禮。
但韓起不能不給,他苦笑半天。自嘲的說:“嬌嬌可是從不肯吃虧呀。”
趙府宴會正在進行的時候,齊國國君齊莊公在郜國舊領接到消息,說趙武已經在魯國接受魯國國君的宴請,聽到這個過時的消息,齊莊公高興的跳了起來:“太好了,趙武子既然已經抵達了魯國,那么我等就可以動身回國了,再也不用擔心路途上被趙武子偷襲 齊國的猛士們喜極而泣:“這下我們終于可以回國了,太好了,這些天來,我們天天躲在郜國不敢出城。生怕一離開堅固的城池,被趙武子像襲擊楚王一樣中途攔擊,現在已經確定他到了魯國,那么他的軍隊離我們至少一千里,咱們不用害怕了。可以大搖大擺的回國了。”
雜鞍臉上沒有高興的表情,他沉著眼睛匯報:“我們殿后的軍隊,智起已經陣亡,逃回來的士兵不及三千人,大約有五萬人陣亡,戰后趙武子執行什一律,當場斬殺了一萬余名俘虜,將他們的頭顱堆砌成武軍”齊國這下子虧大了,二十萬青壯啊,這需要多少年才能生養出來。”
齊莊公毫不介意:“勝利不是毫無代價的,我們突襲了晉國,攻擊到了修都之下,總要付出一些代價。雜卿無需心憂,你的才能寡人已經知曉了,等我回國之后,必定會重用雜卿。
中行喜嘆了口氣,等齊莊公得意洋洋的準備馬車去了,他低聲向雜鞍抱怨:“智起的犧牲白費了,我離開智起之前,智起曾向我表示,若有可能,他會要求重新回到智氏。但他現在陣亡了,他曾經想努力拖延趙氏三天,卻在頭一天的戰斗中陣亡,這一定是趙軍攻擊犀利,迫使他不得不竭盡所能,以至于當場陣亡。
趙軍一天便擊潰了齊國人的防御。原本趙武子有能力在戰后追殺我們。但武子沒這么做,反而轉身回國了,這或許智起的面子上。或者是不忍心讓先元帥集書絕對我晉國大臣的犧牲,齊國國君毫不在意,他以為是自己的神靈保估,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追隨。
雜鞍搖頭嘆息:“我阿袂豈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我們已經背叛了晉國。天下之大,我們還能去哪里?難道我們去投奔蠻夷楚國?再說,齊國在危難之中收容了我們,我們如果再度背叛齊國,恐怕天下之大。沒有我們的葬身之地 中行喜嘆氣:“這是個什么天下啊”。
邢荊悶悶的插嘴:“我們在晉國沒有容身之地,難道我們做錯了?現在我們處身齊國,雖然知道齊國國家雖大卻沒有擔當,但我們還能到哪里去呢這就是如今的時代。你做的對與錯無關緊要,關鍵是你的立場必須正確。我們立場錯了,還有什雜鞍仰天長嘆:“春秋禮儀已經不存在了,這是個亂世啊 雜鞍只算別人的賬,沒有算自己的祖父當初是軍隊元帥,享有“春秋第一陰謀家”的稱號,他父親集靡把晉國所有的公卿都得罪了。而且臨戰私自撤退,使得晉國組織的伐秦戰役半途而廢”犯下了如此累累的錯誤,難道雜氏一點不該遭受報應?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
雜鞍真今還沒有這個覺悟。
此時此刻,衛國不,現在應該說是:晉國戚地領主孫林父正在收拾行裝,準備前往新田城,他臨行前吩咐兒子孫荊:“趙武子允許我擴張領地,如今衛國沒有國君,而我戚地的封地越大,晉國越會重視我們。
現在我去新田城,是相應趙武子的召喚擊新田就職,我走后你盡力擴張,鄰近地區愿意投入我孫氏旗下的。只管收納,不服的人則挑起事端,能攻擊就攻擊,盡量侵占他們的領地,而后派出人手接管”
孫涮打斷父親的話:“知道了,父親總是嘮叨,父親,趙武子急著催你去新田城做什么?”
孫林父是老狐貍,他雖然眼光不準。老是扶持了不該扶持的國君,但他的政治閱歷還在,拋去了對“君權神圣”的狹隘性,孫林父看問題可謂一針見血:“嘿嘿,趙武子戰敗齊國之后,連打掃戰場都顧不上了。把那事委托給懦弱的魯國人;而后匆匆回國,我猜一定是晉國國內有了變故。
如今趙武子進入晉國國內,而后給我發邀請,這說明他已經有了必勝把握”我看晉國這次又要進行卿位調換。嘿嘿,誰會想到,一貫囂張的范自,這會兒竟然栽倒在向來仁厚、不牽扯家族爭斗的趙武子手上。
父親這是擊新田城,為我戚氏孫林父進入晉國體系后,以封地威為姓氏爭取地位。我兒只管把威氏守好,或許若干年后。我戚氏也是大國上卿之一 稍后,孫林父整裝趕往新田城。
此時,鄭國也在蠢蠢欲動,司寇鄭國的司寇相當于官子產建議:“上次楚國討伐我鄭國,列國的軍隊中,唯獨陳國對我鄭國最兇殘。陳隊前進的道路上。麥田均被損毀,水井都被填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前是我鄭國力量不夠,現在我們卓量夠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跟在晉國后面敲邊鼓,不用朝晉暮楚的來回進貢,而我鄭國地處中原腹心,土地肥沃,人口稠密,三年里我們專一侍奉晉國,國力已經緩過來了,雖然挑戰楚國我們做不到,但收拾陳國還不在話下。
我們鄭國鄰南方楚國陣線。楚國現在正在喘息,無力進攻并挑戰晉國的霸權,但楚國早晚有一天會緩過來,就像我鄭國能緩過力氣一樣。如果楚國緩過力氣。他們想挑戰晉國的霸權,首當其沖就是我。
楚國攻擊我們,我們無可奈何。誰叫人家是超級大國。但楚國的屬國仰仗楚國的威風,如果肆無忌憚的欺辱我鄭國,那么我鄭國便一年到頭不得安寧了。所以我們必須懲罰陳國,必須趁著楚國還沒有緩過力氣的時候,狠狠懲罰膽敢狂妄的對待我鄭國的二等小國。
陳國曾經兇暴的對待我鄭國。如果我們嚴厲打擊了陳國,今后一旦楚國緩過力氣,想要進攻我鄭國,那么我們所要對付的國家只有楚國一個。楚國的屬國想想陳國的遭遇,就會對楚國的命令三心二意,甚至陽奉陰違,那么我鄭國即使遭到入侵。傷害也可以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圍內,”所以,請讓我們進攻陳國吧。”
執政子展有點猶豫:“晉國反復重申盟約:大母欺 我們鄭國是大國,一旦侵犯了弱小的陳國,萬一晉國責備怎么辦?”
子產噗哧笑了:“我聽說趙武子這次從齊國回軍,軍隊行進的像風一樣快,這是為什么,還不是準備針對范自?趙武子擅長突擊,他既然動手了,范氏怎么樣也要傷筋動骨。范氏既然傷筋動骨,那么趙氏說話的聲音就要響亮了。
陳國,它最不該得罪的就是趙氏,趙武子號稱筑城大師,他給別的國家筑造過城市嗎?除了陳國!陳國享受趙武子莫大的恩惠,卻翻過臉來背棄了晉國,所以陳國的存在就是趙武子的羞辱,我們鄭國替趙武子出了氣,或許會受到趙武子的當面責備,但恐怕背地里,趙武子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我們”,請讓我們動手吧?”
子產無愧于優秀的政治家,他只是聽到了片言只語的消息,立刻對晉國的形勢做出了大致判斷。
他的判所非常精確。
趙府舉行宴會之后,第二天。范自府上驚慌不安,中午時分,范自清醒,他睜眼就問兒子范鞍:“你去聯系中行氏、魏氏,這兩人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