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就連夜風都顯得那么的溫柔,月光如洗,下方幾口淺潭變成了一面面明亮的鏡子,潭水上還升騰著如云朵般的霧氣,這座安靜的小峽谷,看起來恍若仙境。
從韓進和蓋爾總管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晰地看到小峽谷的全貌。在潭水邊豎立著幾座木房,那原本是迪斯馬克為自己修建的別墅,在精靈族大舉入侵之后,已經歸精靈所有了。
“心里有些矛盾啊……”韓進輕輕嘆了口氣。
“矛盾?”蓋爾總管愕然問道。
“有人告訴過我。”韓進笑了笑:“每一個生命,每一個種族都有拒絕生活在恐懼中的權力,我認同他的觀點,可我現在做的,卻是盡可能的把恐怖的種子撒出去,因為這種方法最有效、最簡捷。”
“他認為……獸人族也擁有相同的權力?”蓋爾總管當然知道韓進口中的“他”是誰。
“不,他們放棄了。”韓進輕聲道:“在他們選擇野蠻,而放棄了文明的時候,他們就把自己所有的權力放棄了。”
“那么,您是在對精靈族而痛心?”蓋爾總管緩緩說道。
韓進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算了,反正……有些事情遲早都會發生,我們不過是把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而已。”
蓋爾總管閉上了嘴,他認為,韓進之所以會露出猶豫,是因為一個精靈,仙妮爾!但這個問題他不好多說什么。
事實上,蓋爾總管錯了,韓進剛開始獲知精靈族大舉入侵、又得到仙妮爾背叛的消息時,恨不得殺光所有的精靈,有一次他甚至釋放了“一石激起千層浪”。本來是沒有多大必要的,圍攻他的只是一大群普通的精靈,這足以證明韓進心中的恨意了。
韓進會猶豫,正是因為他已經跳出了自己私人的情緒、感受、瓜葛,從更高的角度去評估精靈。所羅門曾經對他說過,精靈一族天性非常善良,而在精靈帝國統治時期,各個種族都生活在和平與幸福之中,生活質量遠遠超過后來的獸人帝國和人類帝國。大多數精靈并不喜歡財富、不喜歡過窮奢極欲的生活,他們只喜歡美好的事物,所以在他們的統治下,大陸少了很多爭端。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很多精靈部落聯合在一起,試圖恢復精靈帝國的榮光,這只是他們最后的掙扎,其原因歸根結底不在于他們本身,而在于人類。人類過于壓榨精靈族的生存空間,讓精靈族感受到了一種徹底滅亡的危險,所以,并不喜歡戰爭的他們被迫聚在一起,發出憤怒的吼聲。
所羅門的態度很明確,貪婪的豺狼,必須要除掉,美國的蝴蝶,不過是世界的點綴,他們本身并不會給人類帶來威脅,相反,只要操作得當,精靈族完全可以成為人類最忠貞的戰友。
因為失去什么,所以一定要毀滅什么,這種邏輯是幼稚而瘋狂的,而韓進已經從里面跳出來了,現在想起仙妮爾,他只是感覺淡淡的遺憾,淡淡的痛,再也不會因仙妮爾而遷怒整個精靈族。
峽谷中出現一些隱隱約約的影子,韓進輕聲道:“開始了……”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他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當韓進從一座營帳中鉆出來時,一片嘈雜的叫嚷聲迎面撲來,而且營帳中的味道很不好聞,腥臭無比,營帳中的擺設也是亂七八糟,破爛的衣服、還有很多雜物,丟得到處都是。
韓進整理了一下自己人的長袍,緩步向營帳外走去。今天,他并沒有穿那套招牌式的戰甲,太過顯眼了,他不能讓外面的戰士們認出自己。
帳簾被挑開了,一個全副武裝的獸人戰士走了進來,一眼看到韓進,不由愣在那里。他想不能,一個人類為什么會莫明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營帳中。
韓進一伸手,從營帳的帳壁上抽出一柄雪亮的彎刀,向前一送,噗的一聲,彎刀如摧枯拉朽般刺入那獸人戰士的咽喉。
在獸人族中,因為條件的限制,只有各級指揮官才有資格擁有自己人的營帳。那獸人戰士的實力并不弱,但韓進的動作雖然看起來充滿了慢條斯理的味道,實際上卻快到極點。那獸人戰士看到韓進拔刀之后,立即想張口呼叫,卻連一點聲也沒有來得及發出,咽喉便被切斷了。韓進探手抓住那獸人戰士的肩膀,輕輕一拉,身形同時讓在一邊,那獸人戰士直挺挺地撲倒在地,從頸后穿出的彎刀如一根象牙般伸出來,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著。
韓進挑起帳簾,大步走了出去。天色還不是很晚,精力充沛的獸人戰士們并沒有休息,他們成群結隊地圍坐在篝火旁,大聲淡笑著、暢飲著,幾處有指揮官坐鎮的場子里,甚至還有舞蹈表演。當然,表演者全部是人類的女子,大多數女人都是衣冠不整的,或者赤身裸體。在她們表演時,后面還在獸人戰士們拎著長鞭或者彎刀笑嘻嘻地監督著。如果有哪個女人不賣力氣,或者發出哭叫聲,壞了大家的興致,他們手中的鞭子和彎刀便會毫不猶豫地揮下去,那不是嚇唬人,而是真的動手。
至于手里的美酒喝完了、女人殺光了之后,他們要去喝什么、玩什么,這個問題對他們毫無意義。外面有更大的世界、更多的羔羊在等待著他們,創造、生產,焉或是珍惜資源等等,本就與他們沒有任何關聯。
對所有獸人戰士來說,突然出現的韓進無疑是一個殺神,可惜,韓進在營地中足足走出了上百米,也沒有誰注意到他。
韓進的神色始終保持平靜,當他看到幾個相對顯得魁梧、也有些丑陋的獸人女性在歡笑著鼓掌,還有幾個小孩子把一個人類男子的腦袋當球踢來踢去時,他的眼中才閃現一縷金光,但隨后他又恢復了原狀。
一隊獸人戰士和幾個薩滿從營帳后說笑著走了出來,正看到游目四顧的韓進,不由都愣在那里。而韓進的視線從他們身上掃過,若無其事地轉到了別處。
獸人戰士們見慣了人類哭號哀求的場面,韓進給他們感覺實在是太另類了。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什么都沒有,那是一種滲入骨髓的安靜。
他們有心攔住韓進,但韓進氣態從容,就像一個跑到貧民區微服私訪的大人物,他們又不敢冒然行動,直到韓進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也沒有拿定主意。薩滿們面面相覷,旋即有兩個薩滿遙遙跟在了韓進身后。
韓進在尋找獸人族的最高指揮官。這很好找,他們總是像最幼稚的暴發戶一樣,盡可能把搶來的好東西都放在身上,就像剛才那幾個薩滿,身上就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金銀首飾。地位越高的獸人掛得越多,否則,他們不知道應該怎么樣來突顯自己的權威。
又走出五十余米,這個時候,注意到韓進的獸人已經越來越多了,無數道目光集中到韓進身上,他們都在奇怪,那個人類到底要做什么。
突然,一個身材魁梧的獸人戰士抱著孩子從篝火旁站了起來,笑嘻嘻和對面的戰士打著招呼,接著把小孩子放在地上,那孩子張開雙臂,搖搖晃晃、依依呀呀地向對面的獸人戰士跑去。
那獸人戰士面目兇悍,帶著一種猙獰之色,不過看到小孩子的時候,眼神卻變得柔和起來,接著便發現了韓進。他和其他獸人一樣,都顯得很驚訝。
金丨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此刻的韓進,已經是一條真正的神龍了。與這個世界的巨龍不同,他可以潛于深淵,可以翱翔九天,當他安靜時,靜得象根本不曾存在一樣,連近在咫尺的獸人戰士們,也感覺不出他的危險。當他想做些什么時,風云雷電都會追隨在他身邊,甚至連整個世界也會跟著他一起咆哮。
韓進斜跨一步,擋住那小孩子,接著伸出手抓住那小孩子的頭發,把那小孩子拎了起來。這種感覺肯定是很不舒服,那小孩子張開大嘴,露出兩根稚嫩的獠牙,雙手雙腿都在胡亂舞動著。
韓進眼中金芒大盛,驀然,周圍的一切奇跡般地停止了運轉。他看到對面的獸人戰士露出驚恐之色,手也懸停在刀柄旁,而身后的獸人女性雙目圓睜,身體擺出一副前沖的架勢,好似要撲上來奪回自己的孩子。
跟在后面的兩個薩滿,一個呆若木雞,另一個反應快一些,把兩要手指放入口中,好似要吹口哨。還有很多很多看到了韓進動作的獸人戰士們,一個個眼睛都瞪得老大,有的好象要急著跳起來,有的好似在尋找自己的武器。但不是所在的獸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遠處,一個人類女人斜躺在地上,臉色驚恐,一只手舉起來,護住自己的腦袋,掛著血絲的嘴半張開,好似在哀求著什么。她的前胸后背,還有臉上布滿了鞭痕。她不是不想跳,而是實在跳不動了。負責監督她的獸人戰士很惡毒,故意逼著她在一片碎石上跳舞,從黃昏時跳到現在,她的腳心已經被磨得鮮血淋漓,甚至露出了骨頭,她是真的跳不動了。那女人身側的獸人戰士,已舉起了手中的彎刀,其實他還是比較善良的,因為他為自己找了個理由,而其他同伴才不會管那么多,想玩就玩,想殺就殺。
周圍所有的一切,全部在韓進腦海中定格,他能清晰地看清每一個獸人的表情,巨細無遺。下一刻,韓進突然露出微笑,接著反手把小孩子甩了出去。
遠處那獸人戰士揮刀下劈,誰知有個東西從側方射了過來,正擋在刀前,隨后血花飛濺,那獸人戰士被突如其來的鮮血蒙住了雙眼,也被嚇了一跳,彎刀下劈的角度隨后發生變化,落在那女人身側。
韓進身后的獸人女性嚎叫一聲,瘋了般撲向韓進。韓進回身一腳,正踢在對方的心窩里。他的記憶不會錯,就在剛才,那獸人女性和小孩子都在為場中發生的血淋淋的一幕而歡笑。
那獸人女性象一顆炮彈般倒飛出去,正撞上身后的薩滿,滾成了一團。那獸人女性傷勢怎么樣看不清楚,不過那薩滿的顱骨明顯塌進去一大塊,兩根伸入口中的指頭也僵硬了,再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嗷……對面的獸人戰士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聲,幾乎在瞬間便進入狂化狀態,舉著雪亮的彎刀向韓進射來。
韓進的右手懸停在空中,慢慢地向后收去,好似在拉著千斤重物般,他的動作和神態都顯得很沉重。
當那目眥欲裂的獸人戰士撲近韓進時,韓進的右手已經無法再向后收縮了,隨后向前猛地揮出,一股肉眼無法察覺的拳勁如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正撞上那獸人戰士。
如果以精神力著稱的阿爾奎特發出這一拳,在如此近的距離內,那獸人戰士只能化成無數飛濺的血肉。單純從精神力的強度說,韓進的神念還比不上阿爾奎特,而且他運用的技巧有些生疏,威力更是差了不少。
轟的一聲巨響,那獸人戰士以更快的速度倒射了回去,他的身軀明顯變了形,手中的彎刀也軟軟垂下,隨著首領一起沖上來的護衛被拳勁帶起的狂流卷得東倒西歪。
韓進腳尖輕挑,從地上挑起一面盾牌,反手投了出去。那薩滿看到自己的同伴慘死,又看到首領瞬間被擊飛,做為獸人一族僅有的智者,他當時就慌了,掉過頭倉惶逃去,呼嘯而來的盾牌正擊中他的后腦,斜斜把他的腦袋劈成兩半,那薩滿又踉踉蹌蹌跑出了兩步,一頭撲倒在地。
殺……
殺啊……
營地變得了。無數獸人戰士吶喊著向韓進這個方向圍來。他們從來不會懼怕戰斗,哪怕對手再強大。何況首領已經兇多吉少了,如果他們逃避的話,必然遭受最嚴厲的懲罰,此時此刻,他們只能死戰到底。韓進撿起兩柄彎刀,若無其事地迎向獸人戰士組成的怒潮,驀然,一片片極為耀眼的刀光憑空綻放。
天下大道,殊途同歸!韓進從來沒使用過這種武器,但他有洞察秋毫的視覺,有強橫無比的力量,有攸忽如電的速度,這些,讓他在握住兩柄彎刀的瞬間,便獲得了堪比大宗師的技巧。
戰斗場面顯得格外詭異。如果有獸人能僥幸活下來,他們終身也難以忘記眼前的一幕。
韓進的腳步片刻不停,雙手舞出的刀光已形成了片片光幕,但在場的戰士們幾乎聽不到雜音,誰都沒有資格與韓進的雙刀發生碰撞。
柔和的光幕每一次掠過,便有一個戰士捂著咽喉軟軟栽倒,一個戰士倒下不算什么,十個戰士倒下也不算什么,但成百上千個戰士都以一種相似的動作慢慢倒下,其他人甚至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那種詭異已經到了語言難以形容的程度,以至于讓一向悍不畏死的獸人戰士也感到了恐怖。
韓進猶在揮灑著刀光,他的眼神直視前方,但沒有焦點,好似什么都看不到,卻又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不論擋在面前的戰士實力如何,永遠只需要一刀,輕輕地從對方最柔軟的咽喉處劃過,僅此而已。他懶得去切割敵人的皮甲,盡管那么做并不多費力氣。
不管從四周圍上來的戰士有多少,也不管他們發出的是什么樣的攻擊,只要稍微靠近韓進,便會悄無聲息地栽倒。而韓進一身上下早已經濺滿了鮮血,但他渾不在意,只是大步向前走著,每走出一步,便能奪走幾個戰士的生命,仿佛他揮動的并不是武器,而是死神。
片刻間,韓進終于透陣而出,身后留下了足有四百余米長的血路,還留下了無數獸人戰士的尸體。不管是仰臥還是俯臥,他們有一個動作是相同的,都在用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喉嚨。
韓進沒有回頭,隨手舞了個刀花,向下投去,嗆的一聲,兩柄彎刀深深地插入地面,刀柄猶在劇烈顫抖著,接著韓進大步向前,走向夜色中。
所羅門說,在獸人族的胸膛中跳動的是一顆狼的心臟,很多時候,狼與狗總會有些相通之處。如果韓進翻身又殺回來,殘余的獸人戰士很可能一哄而散,可韓進竟然逃走了,這讓獸人戰士們又生出了勇氣,差不多有數百個戰士牽出疾風狼,呼嘯著追了上去。至少,他們要讓趕過來支援的大人物親眼看到,他們并沒有回避戰斗,一直在追殺敵人,也許可以讓他們免受處罰。
韓進在原野不緊不慢地行走著,當然,他的速度非常快,不緊不慢僅僅是指他的神態和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