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欲滴的葉子緊緊地擠在一塊,彷佛很多害羞的小姑娘,婀娜多姿的花朵翩翩起舞,一個個爭先恐后地展現自己美好的一面。
把院子里最后一盆水仙花修剪好,宋柏宇站直了身子,原本莊嚴肅穆的派出所大院因為有了這些花草而變得色彩明亮了很多。
在宋柏宇的眼中,滿院子的盆景遠比自己的那些同事可愛得多,盆景只要你對它好了,它就會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給你觀賞,即使你對它不搭理,它也不會有任何怨言,而人心就很難說了。
“郭所長,大事不好,金陽水泥廠出事了……”宋柏宇正愜意地站在院子里享受日光浴,突然一陣焦躁的呼喊聲把這份難得的意境破壞無遺。
這道聲音剛剛響起,辦公室大樓就有幾扇窗戶打開,從里面探出幾個頭來,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喊話的人是巡邏科的袁剛,四十幾歲,有著一口濃密的絡腮胡,不折不扣的大老爺們一個。因為聲音宏亮,說話從來不分場合,被人取了一個綽號“大喇叭”,一個大男人被取這么一個綽號,可想而知他的神經有多粗。
宋柏宇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金陽水泥廠出什么問題他也沒興趣知道,所以他沒有跟著大喇叭后面去看熱鬧,而是不緊不慢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可惜的是,他東西還沒完全收拾好,郭鐵柱就一頭撞了進來。
在辦公室中掃了一眼后,郭鐵柱的目光落在了宋柏宇的身上,猶豫了半響,他出聲道:“柏宇,金陽水泥廠那邊發生了一些糾紛,你過去處理一下吧。”
“郭所長,這事我過去不合適吧?”宋柏宇猶疑道。
郭鐵柱聞言苦笑,無奈地說道:“今天副省長來城西區視察,所有的同事都有任務,辦公室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就委屈一下吧。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立即領人過去支援。”
“既然這樣,我就過去看看吧。”宋柏宇知道郭鐵柱說的是實情,盡管他很不想趟這一攤渾水,還是無奈地答應了。
“柏宇,你一定要注意處理方式,千萬別激發矛盾啊。”郭鐵柱見宋柏宇答應下來,他不由松了口氣,簡單地跟宋柏宇說明水泥廠那邊發生的事情,又鄭重地叮囑道。
直到宋柏宇開著警車呼嘯而去,郭鐵柱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不過此時此刻,除了把宋柏宇派出去,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處理辦法。
金陽水泥廠雖然在城西派出所管轄范圍內,其實它已經跟周邊農村接壤,算是郊區。
宋柏宇剛剛走出派出所大門,便把車頂的警報打開了,一路上奔馳而去,沒有任何的耽擱。
十分鐘的樣子,馬路兩邊就出現了綠油油的地毯似的麥苗和金燦燦的錦緞似的油菜花,而金陽水泥廠的廠房也出現在宋柏宇的視野中。
金陽水泥廠面前,聚集著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看到有警車到來,人群中一陣騷動,自覺地給警車讓出了一條道。
宋柏宇從警車上跳下,他立即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待看到警車中只出來一個人時,人群中發出一陣失望的嘆息聲。
宋柏宇目光掃視了一遍,發現人群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一個陣營站在水泥廠大門那邊,大概三十幾個人,年齡都是二十歲左右,他們一個個身強力壯的,身上還穿著制服,拿著鐵棍,看樣子應該是水泥廠的保安;另外一個陣營則有上千人,這些人當中有男有女,有老友少,其中更讓人側目的是,他們中間還有幾個人身體浮腫的傷病患者,是被擔架抬著的。
“你們城西派出所是怎么回事,我們都報警半天了,怎么才過來你一個人?”宋柏宇正想詢問個究竟時,水泥廠那邊一個為首的保安就出聲抱怨道。
宋柏宇瞟了這個保安一眼,二十幾歲的樣子,左眼眉毛處有一顆黑痣,看到黑痣保安盛氣凌人的樣子,宋柏宇沒有半點興趣跟這個保安說話,而是心平氣和地面朝另外一個陣營,大聲問道:“你們誰是代表,能站出來跟我講講具體是怎么回事么?”
“警察同志,我就是我們村的代表……”宋柏宇的話音剛落,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戴著黑框眼鏡,模樣憨厚老實。
站出來的中年名叫馬海龍,是坨子村小學教師,也是村里的村民,說話有理有據,條理清楚,幾句話的功夫,就讓宋柏宇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看到馬海龍眼鏡后面的兩道精光,宋柏宇知道這個馬海龍肯定不像外貌看起來那般憨厚。
坨子村十年前是金陽市聞名的“魚米之鄉”,可是在新城區開發出來后,坨子村的境況就變得不容樂觀了,先是糧食產量一年比一年少,緊接著村民蓄養的家畜也莫名其妙地生病或者死亡,到了最近幾年,更是很多村民被檢查出來得了重病,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十年前在坨子村興建的水泥廠。
幾年來,坨子村的村民經常因為各種原因而聚集幾十號人甚至上百號人圍堵水泥廠,每次都是水泥廠做出一些經濟補償了事,只是那些經濟補償卻遠遠沒有達到村民要求的數額,村民們在政府的壓制下不得不偃旗息鼓。
宋柏宇打量了一下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發現很多人都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有渴望、有懷疑、還有仇恨。
更多的人臉上卻是寫著麻木或者無奈,人群中偶爾有輕聲的抽泣傳入宋柏宇的耳簾,讓他的心不經意間被觸動。
從一個“魚米之鄉”變成農作物絕收的村子,從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變成躺在擔架上不能動彈的人,這一切的冤屈卻得不到聲張,也難怪這些老實巴交的村民會采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抗議了。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趕緊把這些泥腿子給趕走啊,要是我們水泥廠的生產被耽擱了,你能承擔得起責任么?”看到宋柏宇拋下自己不管不問,而是跟一邊的村民說話,黑痣保安不樂意了,他大聲吆喝道。
“你跟誰說話呢,你以為自己是市委書記,還是市長,我們派出所做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看門狗指指點點的,這些村民只是文明地站在廠門口,又哪里影響你們水泥廠生產了?”宋柏宇正在心中感嘆那些村民的遭遇呢,突然聽到黑痣保安的吆喝,他沒好氣地瞪著黑痣保安叱責道。
“你……你……我們水泥廠可是金陽市納稅大戶,市長親自引進的外資企業,你還想不想當警察了?”黑痣青年卻沒想到宋柏宇敢當眾罵他,他被罵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好半天才吶吶地說道,只是氣勢明顯沒了先前的囂張。
“我當不當警察是你說了算么,什么玩意!”宋柏宇不屑地瞪了這個黑痣青年一眼,暴喝道:“趕緊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省長馬上就要過來視察了,要是這邊繼續耽擱下去,你們廠就等著查封吧!”
黑痣青年見宋柏宇根本不賣自己的帳,那樣子比自己還囂張,他有心跟宋柏宇打嘴仗,卻擔心不是宋柏宇的對手,想了想當前的形勢,不由跺跺腳走進了辦公大樓。
不大一會兒,從水泥廠辦公大樓又走出來幾個人,這些人一個個西裝革履的,一看就知道是水泥廠管理層。他們的身后,黑痣青年臉色不善地看著宋柏宇,看樣子他剛才沒少在這幾個人面前說宋柏宇的壞話。
“我是水泥廠的廠長王金貴,你們派出所郭所長呢,他怎么沒有過來?”為首的禿頭中年剛一到宋柏宇面前,仰著頭說道,看都不看宋柏宇一眼,好像宋柏宇沒有資格跟他說話一般。
“原來王廠長要找郭所長啊,那我回去喊他過來,不過郭所長手頭有點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過來呢。”宋柏宇心中冷哼一聲,轉身就要登上警車。
“賠錢、賠錢、賠錢……”與此同時,一千多號村民異口同聲地喊道,彷佛在配合宋柏宇一般。
剛剛還趾高氣揚的王金貴立即一個趔趄,差點就摔倒在地,他身邊的幾個人慌忙把他扶住,只是那幾個人臉色也是一片蒼白,生怕這一千多號村民直接沖過去群毆他們。
“警察同志,等等。”看到宋柏宇要走人,王金貴立即招呼一聲,面帶微笑道:“我跟你們郭所長是多年的好友了,看你挺面生的,不知道怎么稱呼啊。”
“宋柏宇。”看到水泥廠廠長前倨后恭的樣子,宋柏宇厭惡地回答道。
“宋警官,你看省長馬上就要過來了,市長那邊我們也打電話通知到了,你是不是做下這些村民的工作,讓他們暫時回家,等今天過后再談賠償的事情?”王金貴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低聲下氣地說道,王金貴看得出來,這些村民似乎不反感宋柏宇。
王金貴在話中既提到省長又提到市長,無非是在提醒宋柏宇趕緊把麻煩給解決掉,免得領導生氣,可惜的是,他碰到的是宋柏宇,而不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官場中人,所以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王廠長,這些村民來一趟水泥廠也不容易,我覺得你還是先把賠償款給他們。反正就幾分鐘的事情,完全可以在省長和市長來之前解決問題。我保證這些村民拿到前后立即回家。”宋柏宇抬起頭看了王金貴一眼,不急不躁地說道。
“賠錢、賠錢……”聽到宋柏宇的話,村民中響起一陣歡呼聲,緊接著他們又配合地高喊了一聲,對于宋柏宇能夠站在他們的立場上非常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