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運國寓所,今天依舊陰雨延綿,天空中灰蒙蒙一片,讓人心頭覺得十分的憋悶。小院子里面的映山紅經歷一夜暴雨,七零八落,整個院子都因此顯得頑廢破敗。
今天,湯運國寓所周圍戒備森嚴,幾乎每隔三五步,都會有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背著雙手昂然而立,這樣的陣勢,平添了這一帶緊張的氣氛。一輛黑色的奧迪風馳電掣而來,到寓所門口降速停穩,迅速在院子里面就迎出一隊人,車門打開,大家同聲道:“張省長!”張青云掃了一眼面前眾人,點點頭。中紀委工作組進駐江南的隊伍是越擴越大,最早是8人,后面增加到18人,而現在一共已經是50人的隊伍。
而這些人,今天來了一半到這個位置,可以想象湯運國有多重要了。
“張省長,湯運國同志的警衛員已經被控制,但是他仍然一口咬定,說他們書記在頂樓的時候,任何人不能打擾。您看……”說話的是中紀委行動組的副組長戚威,因為江南特別行動的總負責是張青云,所以戚威在這個時候是張青云的下屬。
“等!”張青云從嘴中吐出一個字,他擺擺手,一眾人簇擁著他往內面走,張青云猛然回頭道,“你們都在外面,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戚威等人一愣,張青云皺皺眉頭哼了一聲:“恩?”
“是!”戚威道,向周圍擺擺手,大家都四散退開。張青云深吸了一口氣,背著雙手慢慢踱步進門。
院子里面有些凌亂,暴雨過后,小花園的道路上都有積泥,張青云四下看看院子四周,面沉如水。這個地方的確安靜清幽,唯一的瑕疵就是天氣不夠好。
房子好像沒有主人,張青云自顧到客廳,客廳的幾案上有些凌亂,上面放著各種報紙,最新的報紙是今天早上的《江南日報》。
報紙的頭版是《江南魚米之鄉春耕忙》的報道,大幅照片的取景是取自巴陵市,巴陵是江南有名的魚米之鄉,良田萬頃、魚塘無數,從照片上這樣看上去,一派生機勃勃,景色美到了極點。
張青云坐在沙發上,拿起報紙認真的讀。
陰云密布的天氣,空蕩蕩的客廳里面,一個人拿著報紙讀報,這樣的場景多少有些怪異。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外面又下起了雨,雨不是很大,應了那句“春雨細如絲”的描述,但是天空有雨,便更加灰蒙蒙了!
悄無聲息,戚威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他輕輕走到張青云的身邊,故意發出一點響聲讓張青云察覺了他才道:“張省長,粱副主席等的班機快到了!”
張青云抬頭盯著他,道:“我心中有數,你擔心什么我知道,我既然來了,我自然會負全部責任!”
戚威一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嘴唇掀動了幾下,想還說點什么,終究沒說出口。慢慢的退了出去,他邊退邊看手表,不住的搖頭。
好家伙!都是狠人,張青云一等兩個小時,他難道就不怕出現意外?一旦出現意外,誰負得起責任?這該要造成多大的消極影響啊?
但是沒辦法,張青云是領導,戚威縱然有再多的擔心,他也只能藏在心中,不敢違背張青云的命令。
桌上的報紙都看完了,張青云只能閉目養神躺在沙發上,用手輕輕的敲著沙發的皮面,有節奏卻不發出聲響。
“咳,咳!”兩聲很輕的咳嗽聲,張青云手一頓,微微的捏了一下拳又漸漸的放松,說不擔心是假的,張青云心中也和戚威有同樣的擔心。
但是張青云知道湯運國的習慣,湯運國寓所的頂樓的一間小木屋是禁地,張青云不想在最后一次,打破湯運國心中的禁地。
湯運國的腳步很輕,張青云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退到一側,眼睛看著樓梯口。
“書記!”湯運國腳踏進客廳,張青云便道。湯運國看向他,表情平淡,點點頭,道:“來了?等久了吧?”
張青云嘴角抽動了一下,道:“沒有太久,就一會兒。”
湯運國眼睛盯著張青云很久,慢慢的挪動步子在沙發上坐下,張青云也順勢坐在他的對面。
沉默,無盡的沉默!張青云和湯運國兩人誰都不說話,房間里安靜,唯有外面的春雨淅瀝,發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響。
幾案上的報紙張責云看完后疊整齊,最上面便是最新一期的江南日報,巴陵魚米之鄉的插圖尤其醒目。湯運國看著這幅圖,眼神中終于流露出淡淡的憂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巴陵是他政治生涯的中興之地,他幾乎所有的政治資本的積累都是在巴陵完成的,“寧見羅罵娘,不見湯閻王。”這話中的羅罵娘,指的是當年巴陵市委書記羅清,以喜歡罵人、批評干部著稱,下面的人都叫其羅罵娘而湯閻王便是當時巴陵的紀委書記湯運國,湯運國在巴陵號稱是第一清官,主管紀委工作查處的違紀干部不計其數,在巴陵,湯運國一度有湯青天之稱,獲得的榮譽更是多,當時他以紀檢戰線優秀工作者的身份進中央受過最高領導人的接見,被傳為一時佳話。
掐指算了,此時離那個時候還只有十幾年,但是這個十幾年卻是翻天覆地的十幾年,一切過往如煙云,有時候有些事卻是如此的不堪回首!
“巴陵是個好地方!”張青云道,他眼睛一直看著湯運國,注意著他神情的變化。
湯運國蹙眉,又吐了一口氣,忽地抬頭看向張青云,道:“謝謝你!”張青云默然,湯運國坐直身子,剛才的情緒波動已經完全平復,神色變得異常的平靜,道:“你說一下安排吧!”張青云點點頭,道:“已經安排讓您馬上進京!今天中央政治局會議……”張青云抬手看看表,“應該剛剛結束,如沒有意外,中央應該停止了您中央委員職務,免去了您江南省省委委員、常委、書記的職務。”
“就這么多?”湯運國抬頭道。
“暫時應該就這么多!”
“輕了!”湯運國吐出兩個字,沒等張青云回過神來,他又道:“江南的局面你掌控是最好,你是有能力掌控的!”他邊說邊站起身來,一邁步,身子突然踉蹌了一下,張青云連忙過去扶著他。
湯運國臉上終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輕輕的甩開張青云的手,扭頭看向窗外面,老淚縱橫。
“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話用在湯運國身上也許太恰當不過了,也許以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干了大半輩子的紀檢工作,查處了不知道多少貪官,他哪里會想到自己也終究會被別人查處?
為官難,難于上青天!湯運國自從有了第一次,哪一天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有時候在夢中都會忽地驚醒,身上一身虛汗。
但是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步的滑落,便是萬丈深淵,湯運國已經到了這把年紀了,再過幾年年齡到崗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老齡退休,閑適居家,偶爾勞作,含怡弄孫,天倫之樂,湯運國不止一次的憧憬過那樣的生活,但是現在,那樣的生活已經永遠的離他遠去了……
湯運國的離去悄無聲息,家里的任何物事都沒帶,只是穿了一件暖和一點的衣服,在紀委同志的陪同下上車,然后車開動,幾個眨眼的功夫,便消逝在了迷蒙的雨霧中。
不夸張的說,湯運國的離開,在某種意義上說,應該是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湯運國在江南書記任上的表現外界褒貶不一,眾說紛紜,而今天這一切都已經結束,湯運國自己給自己劃上了一個句號。
客觀的說,湯運國擔任江南書記的期間,因為他的謹慎、穩重,給江南的穩定帶來了一些積極的影響,這應該是湯運國的成績和引以為豪的地方。
但是另一方面,湯運國任上經歷了前后三任省長,這是非常罕見的。這至少意味著湯運國在團結班子方面能力明顯欠缺,對江南改革的大規劃、大決策方面表現得還不夠,這都是不可回避的問題。
當然,這一切功過是非都只是存在很多人的心中,湯運國在普通民眾心中的形象里面就會徹底崩潰,江南巨貪湯運國這個頭銜會永遠在他頭上,他甩都甩不掉了。
正部級干部,而且是一省省委書記,這樣的身份,顯赫程度一般人無法想象。這即使在共和國的反貪歷史上,也鮮有貪官的身份可以和湯運國比肩,從這個角度來說,也許湯運國注定了要被共和國的人們記在心中。
江南的前途翻開了新的一頁,張青云將以共和國最年輕省委書記的身份執掌江南,如果說一省之長可以勉強算是一方諸侯的話,一省省委書記就是名副其實的一方巨頭了。
江南常委會上的頭把交椅,這是絕對權力的象征,現在這把椅子姓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