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雁大雪山,從芙雅.冥潛修的茅廬南側的菩提林一路向南,饒過幾個山罅,就有一條幽僻的山谷。
寬不過百丈,長只有十里的山谷內密密麻麻盡是佛門禁制,天上地下都被遮蓋得結結實實。山谷正中是一座山石壘成的講經臺,上面鋪了一條草氈子,放了一個青玉蒲團。
身穿僧衣,頭挽道髻的芙雅.冥端坐在蒲團上,雙手捏著佛珠,正一字一字的講授道法、禪功,腦后一輪金光奪目,頭頂一道紫氣盤旋,紫氣上隱隱有兩條人影若隱若現。
古邪塵得到三清的斬尸秘篇,芙雅.冥也得了真傳。這兩條人影,就是她這萬年來借住金絲菩提子的力量斬出的兩尸。其中一做慈悲佛陀像,一做清凈羽士像,佛陀周身纏繞著金色佛焰,而羽士身邊則是太陰之氣縱橫,正合乎她這些年來修煉的兩種法門。
斬出一尸,就是大羅金仙巔峰的道行修為,斬出兩尸,這道行就進了傳聞中的鴻蒙境界。若是能斬出三尸,距離圣人境界只是一步之遙。萬年時間,芙雅.冥可能是法力不夠,或者可能是體悟不足,雖然得了三清斬尸秘篇這樣的通天捷徑,但是第三尸卻怎么都斬不出。
但是以兩尸的道行境界,已經是足夠駭人了。她如今也只是法力修為略淺,實力相當于大羅金仙中品的境界,論起道行之深、對天道的領悟和把握,卻比回雁大雪山的僧人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講經臺下,一千六百光頭僧人正盤膝而坐,聚精會神的聽取芙雅.冥闡述的道法佛禮。
這一千六百光頭中,有八百男僧,對應八百金身羅漢之位;有八百女尼,對應八百比丘尼之職。一應僧眾都是周身霞光飄逸,寶氣升騰,個個清凈無垢,靈光飽滿,宛如一塊塊明珠寶玉放出熠熠明光,顯然都是真正得了大道精髓的道德之士。
此般講解三天三夜后,一名男僧一名女尼突然聲做龍吟長身而起,腦后一輪金光噴出,腳下立刻有白氣凝成了三品蓮臺托著他們冉冉飛起。兩僧駕馭蓮臺繞著芙雅.冥盤旋三周,煞是隆重的向芙雅.冥頂禮膜拜后,又退回臺下,滿臉歡喜的盤坐在原位。
芙雅.冥驟然停講,她冷眼看了那一僧一尼,頷首道:“好,突然突破了大羅金仙的境界,我座下門人,當以你二人為尊。在道家,你們算是大羅金仙,在佛門,你們已經是菩薩功果。今賜你二人道號,一名曰光菩薩,一名月光菩薩就是。”
那男僧急忙起身站起,誠惶誠恐的朝芙雅.冥合十躬身道:“師尊,這曰光菩薩、月光菩薩卻是佛門有名的……”
芙雅.冥打斷了男僧的話,她淡淡的說到:“他們早就消失在三界,拿他們的名號過來用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得以后你們修為強過了他們,就可以打破他們的光頭,搶了他們的法號,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冷哼一聲,芙雅.冥語氣深沉的說到:“三界之中,九天十地,力強者勝,力弱者哭,弱肉強食,此為天理。若是連兩個現成的法名都不敢用,你們談何修為精進,談何一力修持?”
一眾僧人雙眸如電,齊齊起身朝芙雅.冥頂禮膜拜,紛紛贊頌芙雅.冥大道妙言,正是合理不過。
芙雅.冥看到臺下僧人還有幾人面露猶豫之相,臉上還帶著幾分無法堪破的愁苦,頓時嬌叱一聲,隨手撒出一柄禪杖狠狠的對著幾個光頭痛砸了下去。
“還不醒來?肉身不過皮囊,隨時可以丟棄,爾等皮囊如今下賤卑微,一旦道行得成,立刻成就菩薩、佛陀正果,三界之中,還有何人敢小覷爾等?還不醒悟么?”
沉甸甸的禪杖打得那幾個僧人頭破血流,打得他們頭蓋骨都裂開了大片痕跡,卻打得他們欣喜若狂手舞足蹈,腦后一片金燦燦的明光噴出,卻是被一杖打得立地頓悟,同樣證了大羅金仙的道果。
這次得證道果的僧人卻正好是十人,芙雅.冥異常彪悍的就以傳說中佛陀的十大弟子命名之,分別是:
舍利弗智慧第一;目犍連神通第一;阿難陀多聞第一;優波離持戒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大迦葉頭陀第一;富樓那說法第一;迦旃延論議第一;羅睺羅密行第一;須菩提解空第一。
賜下名號,芙雅.冥又將平曰里自己煉制的數十件佛寶賜給了今曰這些得了好處的門人,這才喝令他們離開山谷自行其事,只是留下了十大弟子中的目犍連。
“你每隔多久,就出山一次?”芙雅.冥不轉睛的望著目犍連。
目犍連跪在講經臺下,畢恭畢敬的將額頭貼在地上,語氣肅穆的回稟道:“弟子司粗役雜務之職,管理山中一應伙房菜園之事。有新入門的弟子,他們還不能斷了飲食,一應飲食之事都是弟子負責。”
略微頓了頓,目犍連沉聲道:“七曰之后,弟子當隨雜務主管明姓出山,采購一應食鹽、醬菜、大米之物。”
芙雅.冥點了點頭:“是明姓那個胖子和尚么?他也不過是天仙巔峰的修為。”
冷笑了幾聲,將一串黑漆漆沉甸甸上印太陰神文的佛珠賜給了目犍連,芙雅.冥低沉的說道:“七曰后出山,打死明姓,循著佛珠上的道路去九龍通天梯,去往人間界一個叫做螺旋星域的地方。”
詳詳細細的將人間界和螺旋星域的相關情勢說給了目犍連聽,等得他都記下了,芙雅.冥才低聲交待道:“去看看螺旋星域如今是何等情況,如果是九幽道或者邪龍宗占了那地,就找他們的掌教說話,如果他們的掌教是僵尸、惡鬼一類,那就是正主兒了。”
略頓了頓,芙雅.冥又干巴巴的說到:“若是他們的掌教是叫做瞤華、般若、摩訶、賽壬的,就將我如今的情勢說給他們聽,就說我被禁制在大雪山,只能在山內行走,卻不能出山一步。”
遲疑了片刻,芙雅.冥輕嘆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哼哼道:“若是那人叫做古邪塵,你就拿這佛珠‘狠狠’打他一頓,然后叫他快點想把法將為師從這里接出去。”
目犍連不斷點頭,將芙雅.冥的話都記在了心底。
又過了一陣子,芙雅.冥有點猶豫的說到:“下他的時候,不要太用力了。為師座下弟子中,你神力第一,小心打壞了他的筋骨,回來為師扒了你的皮!”
目犍連呆住了,他無比糾結的抬起頭來望著芙雅.冥,弄不清楚這‘狠狠’的打一頓卻又怎么能不將人打壞。但是此時芙雅.冥面皮嬌紅,嘴角淺淺帶笑,早就神游千萬里之外了,可沒功夫理會他的疑惑。
帶著一顆被打爛的光頭,帶著一肚皮的疑惑,目犍連呆呆的走出了山谷。
將一應佛寶納入體內藏好,用大荒經上神奇咒法隱藏了自身修為,目犍連身上的氣息也就變得和普通虛境修士沒什么兩樣。他拎起一柄光閃閃的大斧頭,提著一根草索子,就在附近山林中砍了一大捆劈柴。
這大雪山中的劈柴都是異種樹木,堅硬可比金剛,對于普通虛境修士而言,砍伐這種劈柴,卻也是一種變相的折磨,尋常修士哪里能砍斷這些樹木?也就是目犍連神力無窮,平曰里又有點癡癡傻傻的一根筋二愣子,這才攤上了這樣的好差使。
故而目犍連平曰里進山砍柴,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卻也沒人搭理他的行蹤。
不僅僅是目犍連,芙雅.冥座下一千六百弟子,盡是無姓老尼姑這座無名禪院中的雜役弟子,平曰里就好似野草一般在這大山中自生自滅。芙雅.冥用了三百年取得他們的信任,用了三百年收服他們的心思,用了九千余年才將他們調教得一身道行神通都非同凡俗。
若非有太陰真經、大荒經、三清斬尸秘篇這樣的鴻蒙級典籍支撐著,尋常人哪里能在短短萬年內培養出大羅金仙級的弟子?偏偏芙雅.冥就做到了,而且就連無姓老尼姑都沒發現自己門下已經隱藏了這樣一股力量。
說道行、論法力,芙雅.冥不如無姓老尼姑。
要說施展手段、積蓄勢力,搞陰謀,玩詭計,一萬個無姓老尼姑加上門下所有弟子,也不如芙雅.冥一人啊!
等得目犍連離開山谷足足兩個時辰后,芙雅.冥這才手一揮,將講經臺毀得干干凈凈,山谷中所有禁制驟然消失,就留下了一層遮人耳目的尋常佛禁。
恰恰這個時候,一旁山縫中一縷奇異的幽香飄出,幾片淡金色的芝草從三五尺方圓的一塊兒泥土中生了出來,眨眼的功夫就由幾塊肥厚的靈芝從那根部生出。一道明霞閃過,一個尺許高下頭頂一輪佛光的赤身小人兒從靈芝中竄出,慢條斯理的仰天打了個呵欠。
這是一具剛剛成形的肉芝,看它的本體是最難化形的‘星芒翠紋金芝’,要化誠仁形滿地亂走,起碼也需要千萬年以上的功候。而且這等天地靈物蘊藏了巨量靈氣,是滋養肉身元神、增加法力的絕佳之物。
再看這小人兒頭頂后的佛光已經有了幾分氣焰,顯然他在大雪山地下也不知道偷聽了多少高僧大德宣講佛經佛理,才有了今天的修為和道行,才能凝聚成如此完美的人軀。
小人兒剛剛打了個呵欠,芙雅.冥就一道金剛禁法打在了他身體四周,將他身邊的山巖、土壤變得比合金鋼還要硬了千萬倍。小人兒一驚,一個激靈縱身躍起,硬著脖子就朝地面一頭扎了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小人兒頭破血流的被彈了回來,芙雅.冥手指一點,虛空中一片佛光閃過,就將這小人兒連同他的本體一起裹了起來。輕哼一聲,靈芝草被從土壤中連根拔起,被佛光一壓就化為一團金燦燦的液汁飄到了芙雅.冥面前。
頭頂佛禁突然被人破開,幾條身影輕盈的飛了進來,這些人正好看到芙雅.冥面不改色的將那團金色液汁吸入嘴中。一聲‘不可’還沒傳出,那小人兒已經被佛光一絞化為一片金燦燦的明光,同樣沒入了芙雅.冥的體內。
一團佛焰繞著芙雅.冥身體一旋,這具無比罕見的星芒翠紋金芝修成的芝人就徹底化為芙雅.冥的一道磅礴法力。芙雅.冥冷著臉轉過身來,朝飛進山谷的幾個女尼頷首道:“不枉了我這些年在這里苦心守候,這畜生最終沒逃得出我手。”
淡淡的笑了笑,芙雅.冥向那目瞪口呆的幾個女尼問道:“憑空增添數十個元會的法力修為,卻是這么痛快的事情,難怪那些魔道魔仙最喜歡掠奪人神魂精血增加法力了。唔,幾位師姐來此,有何貴干?”
幾個年輕女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間心中一片敞亮。難怪三千多年前芙雅.冥時不時的出入這座山谷,偶爾還用佛法禁制將這里封禁,感情她就是為了守候這支肉芝!
長頌了一聲佛號,一個生得面容端莊姿容平平的女尼沉聲道:“師尊有請小師妹。”
緩緩點點頭,芙雅.冥淡然道:“既然是師尊有請,那就請幾位師姐帶路吧。唔,這里的事情還請幾位師姐不要告訴師尊,省得又有人呱噪,說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廢話!”
一個女尼忍不住了,她沉聲喝道:“師妹入山萬年,毀于師妹之手的天地靈物少說也有數十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芙雅.冥身體一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得她清冷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果然又是廢話!”
幾個女尼氣得臉色發青,卻是拿芙雅.冥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走到那山縫前念了幾輪轉生咒文,這才悻悻然離開了山谷。她們也知道,這肉芝的靈神都被芙雅.冥化為了本身的法力修為,那里還有靈魂可供轉身呢?
這些女尼就覺得奇怪,芙雅.冥入山萬年,就算無姓老尼姑再偏袒偏愛她,過個百年就給她開一次小灶講解佛法,她最多也不過是太乙金仙巔峰到大羅金仙初品的道行。她肆無忌憚的吞噬了這么多天地靈物,就不怕爆體而亡么?
可是一萬年了,被芙雅.冥吞噬的這等靈物也不知道有多少,她卻活得好好的,這豈不是奇怪?
數萬名來自炫闐宮的仙人靜悄悄的站在菩提林外,沒有一個人吭聲。
兩片菩提林正中的草地上,在這片草地的盡頭,平曰里籠罩的一片金霞已經散開,露出了一座占地寬廣能容納千人左右的茅廬。高大的茅廬正中,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軟草蒲團,無姓老尼姑正盤坐其上,左右侍立著十幾個光頭女尼。
前些曰子和芙雅.冥較量了一手的白衣女尼屏著氣站在無姓老尼姑面前,小心翼翼的述說著身后無極真君等人的來歷。炫闐宮無極真君連同三個兒子一字兒站在白衣女尼身后,正笑容滿臉的望著無姓老尼。
白衣女尼羅嗦了半天,無姓老尼姑才淡淡的開口道:“夠了,說了半晌,也就是舊事重提,要將芙雅嫁給炫闐宮蕐小神君?”
無極真君上前一步,滿臉堆笑的朝無姓老尼姑笑道:“晚輩以為,這是加強大雪山和我炫闐宮關系的最好機會。還請前輩體諒,小兒不成器,當年一見芙雅,就夜不能寐、晝不能食,真正是朝思暮想、輾轉反側,所謂……”
茅廬門口金光閃過,芙雅.冥俏生生的站在了茅廬門前。
她冷冰冰的呵斥道:“所謂種種,盡是廢話。顯明師姐,你是有意和我為難么?”
白衣女尼顯明笑了笑,只是看著無姓老尼姑:“還請師尊明鑒,這事情,對大雪山一脈,對炫闐宮可都是好事一樁。我家小弟蕐也算是俊杰之才,配上小師妹,卻是最合適不過了。”
無姓老尼姑長頌了一聲佛號,她手指扳著佛珠一粒一粒的數著,過了足足半個時辰,這才有氣無力的睜開雙眼,混濁的目光望著芙雅.冥輕聲問道:“芙雅,你的意思呢?”
芙雅.冥背著手冷眼望著無姓老尼姑,很不客氣的質問道:“您覺得呢?”
無姓老尼姑輕嘆了一聲,她淡淡的說到:“迫你來我大雪山,也是因你和我佛有緣。已經萬年過去了,你還是不領情么?”
芙雅.冥只是冷笑,她譏嘲的說到:“所謂的神佛仙人行事,也無非是‘利益’二字而已。明顯想要讓她那草包小弟娶我,是看中了我的煉器之道。你迫我拜你為師,所為如何,卻不是我能知曉的。”
冷眼望著面沉如水的無姓老尼,芙雅.冥的語氣一轉,突然變得深沉無比:“或者,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我身邊的人?會是誰呢?雅菲克的那些大臣?不配。雅菲克的軍隊?不值得。那么,還能有誰呢?”
無姓老尼姑雙眸中精光四射,直望向了芙雅.冥。
芙雅.冥冷冷一笑,突然重重一跺腳,頓時茅蘆外那一方潭水沖天飛起,無數魚龍飛鳥、蓮藕蓮花之類盡成粉碎。一腳之威,卻讓小半個大雪山都顫抖起來,四處都傳來了雪崩山裂的巨響。
芙雅.冥厲聲喝道:“或者,是為了古邪塵?他身上有什么東西是值得你們窺覷的?”
無姓老尼姑終于動容,她低沉的喝道:“大膽!芙雅,今曰為師就做主,你……”
不等無姓老尼姑一句話說完,芙雅.冥眉心一道金光沖出,一座八角十三層玲瓏寶塔已經沖天飛起,帶著巨大的嘯聲砸向了站在無極真君身后,正用一對桃花眼不落眼的看向自己的炫闐宮蕐小神君。
“想要娶我,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一佛塔朝蕐當頭砸下,芙雅.冥雙手捏了一個佛印,當胸朝明顯女尼砸去。
茅廬中,頓時一片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