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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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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茨韋塔耶夫主持會議,他仰靠在唯一的一把從紅色文化室搬來的軟椅上。這是一次內部會議。當黨小組長霍穆托夫要求發言的時候,外面有人敲了敲扣著的門。茨韋塔耶夫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外面又敲了幾下。卡秋莎澤列諾娃站起來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保爾,卡秋莎讓他進來。

  保爾已經在朝一只空凳子走過去,茨韋塔耶夫把他叫住:'柯察金!我們現在開的是內部會議。'

  保爾的臉紅了,他慢慢朝桌子轉過身來。

  '我知道。我希望了解一下你們對菲金事件的意見。我想提出一個跟這件事有聯系的新問題。怎么,你反對我參加會議嗎?'

  '我并不反對,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團委內部會議只有團委委員才能參加,人多了不便于討論。不過你既然來了,就坐下吧。'

  保爾第一次受到這樣的侮辱。他的兩道眉毛中間現出了一條深深的皺紋。

  '干嗎來這套形式主義呢?'霍穆托夫不以為然地說。但是保爾擺擺手不讓他說下去,一面在方凳上坐下來。'我要說的是,'霍穆托夫談到了正題。'大家對霍多羅夫有看法,這是無可非議的,他確實不合群,不過咱們的紀律也夠糟的。要是所有的團員都這么隨便弄壞鉆頭,咱們還拿什么干活?這會給團外青年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我認為應該給菲金警告處分。'

  茨韋塔耶夫沒容他說完,就開始反駁。保爾聽了大約十分鐘,已經了解了團委對菲金事件的態度。快要進行表決的時候,他要求發言。茨韋塔耶夫勉強同意了。

  '同志們,我想就菲金事件跟你們談談我的意見。'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保爾的聲音竟是那樣嚴厲。

  '菲金事件僅僅是一個信號,主要的問題并不在他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數字。'保爾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記事本。

  '這些數字是考勤員給我的。請你們注意聽一聽:百分之二十三的共青團員每天上班遲到五分鐘到十五分鐘。這已經成了常規。百分之十七的共青團員每月照例曠工一天到兩天,但是團外青年曠工的卻只有百分之十四。數字比鞭子還要厲害。我順便還記了另外一些數字:黨員每月曠工一天的有百分之四,遲到的也是百分之四。非黨的成年工人每月曠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十一,遲到的占百分之十三。損壞工具的有百分之九十是青年工人,其中剛參加工作的是百分之七。從這里可以看出,咱們團員干活遠遠不如黨員和成年工人。不過情況并不是各處都一樣。鍛工車間就很好,電工車間也還可以,其他車間的情況就大同小異了。依我看,關于紀律問題,霍穆托夫同志只講了四分之一。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縮小差距,趕上先進。我不想在這里高談闊論,講空話,我們必須毫不留情地向不負責任和不守紀律的現象發起進攻。老工人說得很直率:從前我們給老板干活,給資本家干活,干得倒要好些,認真些,現在呢,成了主人,卻不像個主人的樣子。這過錯主要不在菲金或是別的什么人身上,而在咱們這些人身上,因為咱們不僅沒有同這種不良傾向進行堅決的斗爭,相反,卻常常尋找各種借口,袒護像菲金那樣的人。

  '剛才薩莫欣和布特利亞克發言說,菲金是自己人,像大家常說的,是個'地地道道的自己人',因為他是積極分子,又擔負著社會工作。至于他弄壞了鉆頭嘛,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誰還不弄壞點東西。況且,小伙子是自己人,而霍多羅夫工長卻是外人……雖然,從來也沒人對他進行過工作……不錯,他愛挑剔,可他已經有了三十年的工齡!我們暫且不說他的政治立場,在這件事上,他現在做得對。他這個外人愛護國家財產,而我們卻隨便糟蹋進口的貴重工具。這樣的怪現象,該怎么解釋呢?我認為,咱們現在應該打響第一炮,從這里開始,發起進攻。

  '我建議把菲金作為懶惰成性、工作不負責任、破壞生產的人從共青團里開除出去。要把他的事情登在墻報上,同時,把上面那些數字寫在社論里,公布出去,不要怕任何議論。我們是有力量的,我們是有后盾的。共青團的基本群眾是優秀的工人。他們當中有六十個人在博亞爾卡筑路工地經受過鍛煉,那是一次最好的考驗。有他們參加和幫助,我們一定能夠消除落后現象。不過,應當永遠拋棄現在這樣的工作方法。'

  保爾一向沉靜,不愛講話,這一席話卻說得激烈而尖銳。

  茨韋塔耶夫初次看到保爾的本色。他意識到保爾是正確的,但是,他對保爾懷有戒心,不肯同意保爾的意見。他認為保爾的發言是針對團組織的全盤工作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是在破壞他茨韋塔耶夫的威信,所以,他決定進行反擊。他指責保爾,頭一條就是偏袒孟什維克霍多羅夫。

  激烈的辯論持續了三個小時。天已經很晚了,會議才得出結果:大家都轉而同意保爾的意見,茨韋塔耶夫被大量無情的事實所擊敗,失去了多數的支持。這時,他竟采取了壓制民主的錯誤行動,在最后表決之前,要保爾離開會場。

  '好吧,茨韋塔耶夫同志,我就走,不過這并不能給你增添什么光彩。我還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仍然堅持己見,明天我就把這件事提交全體大會討論。我相信,多數人是不會支持你的。茨韋塔耶夫,你錯了。霍穆托夫同志,我認為,你有責任在全體大會召開之前,把這個問題先提到黨的會議上去討論。'

  茨韋塔耶夫氣勢洶洶地喊道:'你有什么可嚇唬人的?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該怎么辦,我們還要討論一下你的所作所為呢。要是你自己不工作,就別妨礙別人。'

  保爾帶上門,用手擦了擦發熱的前額,穿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向門口走去。到了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點著煙,朝拔都山上托卡列夫住的那座小房子走去。

  保爾到托卡列夫家的時候,正趕上他在吃晚飯。

  '你們那兒有什么新聞?講給我們聽聽。達麗亞,給他盛碗飯來。'托卡列夫一面讓保爾坐下,一面說。

  托卡列夫的妻子達麗亞福米尼什娜和她的丈夫正相反,又高又胖。她把一盤黃米飯放在保爾面前,然后用白圍裙揩揩濕潤的嘴唇,溫厚地說:'吃吧,親愛的。'

  以前,當托卡列夫在鐵路工廠工作的時候,保爾經常到他家串門,坐到很晚才走。這次回城以后,他還是第一次來看老人。

  老鉗工用心地聽著保爾講的情況。他自己什么也沒有說,只是一邊忙著用勺吃飯,一邊嗯、嗯地答應著。吃完飯,他用手帕擦了擦胡子,又清了清喉嚨。

  '你當然是對的。我們早就該把這件事認真地抓一抓了。

  鐵路工廠是這個區的重點單位,應該從這個廠下手。這么說,你跟茨韋塔耶夫鬧翻了?這不好。那個小伙子是很自傲,不過你不是挺會做青年人的工作嗎?正好,我要問你,你在鐵路工廠干什么工作?'

  '我在車間。沒什么特別的,反正什么都干點。在團支部里領導一個政治學習小組。'

  '在團委擔任什么工作呢?'

  保爾有點不好開口了。

  '我身體不太好,還想多學習點東西,這一段沒正式擔任領導工作。'

  '你看,問題就出在這兒!'托卡列夫帶點責備的口氣大聲說。'孩子,只有身體不好這一條,還算個理由,要不然真得說你一頓。現在身體怎么樣,好點了嗎?'

  '好點了。'

  '那么這樣吧,你馬上把工作好好抓起來。別再拖了。站在一邊,不伸手就能把事情辦好,哪有這樣的事!再說,誰都會批評你是逃避責任,你根本就沒法辯解。明天你就要糾正過來,至于奧庫涅夫,我也得狠狠訓他一頓。'托卡列夫結束了他的話,語氣里有點不滿意。

  '大叔,你可別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他別給我安排工作的。'保爾這樣替奧庫涅夫說情。

  托卡列夫嘲笑地噓了一聲,說:'你要求他,他就答應你,是這樣嗎?好吧,好吧,對你們這幫共青團員簡直沒辦法……來吧,孩子,你還是照老規矩給我念段報紙吧……我這兩只眼睛越來越不中用了。'

  黨委同意了團委大多數人的意見,向黨團員提出了重要而艱巨的任務人人以身作則,模范地遵守勞動紀律。會上,茨韋塔耶夫受到了嚴厲的批評。開頭他還挺著脖子,不肯認錯,后來黨委書記洛帕欣發了言,這位因為患肺結核而面色蒼白的老同志把他問得啞口無言,他才軟下來,承認了一半錯誤。

  第二天,鐵路工廠的墻報上登出幾篇文章,吸引了工人們的注意。他們大聲地朗讀著,熱烈地討論著。晚上,召開了團員大會,出席的人特別多。這些文章成了大家議論的中心。

  菲金被開除了,團委會增加了一名新委員,由他負責政治教育工作。這個人就是保爾柯察金。

  在會上,人們異常肅靜,認真地聽著省團委書記涅日達諾夫的講話。他談到目前的任務,談到工廠現在進入了新階段。

  散會之后,保爾在外面等著茨韋塔耶夫。

  '咱們一道走吧,有些事要跟你談談。'他走到茨韋塔耶夫跟前說。

  '談什么?'茨韋塔耶夫悶聲悶氣地問。

  保爾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并排走了幾步,到一條長凳子跟前站住了。

  '咱們坐一會兒吧。'保爾首先坐了下來。

  茨韋塔耶夫的香煙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茨韋塔耶夫,你說說,干嗎你總把我看作眼中釘呢?'

  他們沉默了好幾分鐘。

  '你要談的原來是這個呀,我還以為是談工作呢!'茨韋塔耶夫故作驚詫,不自然地說。

  保爾堅定地把手放在茨韋塔耶夫的膝蓋上。

  '別裝糊涂了。只有外交家才來這一套呢。你干脆回答我,為什么我總不合你的心意?'

  茨韋塔耶夫不耐煩地動了一下身子。

  '你干嗎纏著我?哪有什么眼中釘!是我親自建議讓你擔任工作的嘛。你當時拒絕了,現在倒成了我在排擠你。'

  保爾聽出他的話里沒有一點誠意,仍然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激動地說:'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說。你認為我在擋你的道,認為我想搶你的書記當,是不是?如果你不是這樣想的,就不會因為菲金的事吵起來。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會使咱們的整個工作受到損失。如果只對你我兩個人有影響,那就算不了什么,管它呢!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可是明天咱們還要在一起工作,這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呢?你聽我說,咱們之間沒有什么根本的利害沖突。你我都是工人。如果你認為咱們的事業高于一切,那就請你把手伸給我,從明天起,咱們做個好朋友。要是你不把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扔掉,還是一味地鬧無原則的糾紛,給事業造成損失,那么,我就要為每一個損失向你展開無情的斗爭。這里是我的手,握住它吧,現在這還是你的同志的手。'

  保爾非常滿意地感覺到,茨韋塔耶夫那只骨節粗大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正是下班的時間,區黨委各個辦公室逐漸靜下來了。托卡列夫還沒打算走,他坐在靠椅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新收到的材料。外面有人敲門。

  '進來!'托卡列夫應了一聲。

  保爾走了進來,把兩張填好的表格放在書記面前。

  '這是什么?'

  '大叔,這是我要消滅不負責任的現象。我認為是時候了。如果你同意的話,請你給我支持。'

  托卡列夫看了看表格的名稱,又凝視了這個青年幾秒鐘,然后默默地拿起鋼筆。表格里有一欄要填寫保爾安德列耶維奇柯察金加入俄國共產黨(布)的介紹人的黨齡。他用剛勁的筆跡在這一欄里填上了'一九○三年'幾個字,又在旁邊一絲不茍地簽了名。

  '寫好了,孩子。我相信你是永遠不會叫我這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子丟臉的。'

  屋子里又悶又熱,大家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里,到火車站那里的索洛緬卡區林蔭路去,在栗子樹底下乘涼。

  '別學了,保爾,我再也受不了啦。'茨韋塔耶夫熱得汗流浹背,央求保爾說。卡秋莎和其他人也都附和他。

  保爾合上書,小組的學習就結束了。

  正當大家起身要走的時候,墻上那架老式的埃里克松電話機焦躁地響起來。茨韋塔耶夫提高嗓門,竭力壓過屋子里的談話聲,同對方交談著。

  他掛上聽筒,轉過身來對保爾說:'車站上有兩節專車,是波蘭領事館外交人員的,他們的電燈壞了。列車過一小時開,得把電燈修理好。保爾,你帶上工具箱,去一趟吧。任務挺緊急。'

  兩節漆得亮光光的國際客車停在車站的第一站臺上。有一節作客廳用的車廂,窗戶很大,里面燈火通明,另一節車廂里卻是黑洞洞的。

  保爾走到豪華的客車跟前,抓住扶手,正想走進車廂。

  突然,有一個人從站房那邊快步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兒去?'

  這聲音挺熟悉。保爾回頭一看,來人穿著皮夾克,戴一頂大檐制帽,細長的鼻子,高鼻梁,一副戒備的神態。

  來人是阿爾秋欣,他這時候認出了保爾,于是,他的手從保爾的肩膀上滑了下來,嚴厲的神情也消失了,不過目光仍然疑惑地盯著工具箱。

  '你要上哪兒去?'

  保爾簡短地說明了一下。這時,車廂后面又走出一個人來。

  '我馬上把他們的列車員找來。'

  保爾跟著列車員走進了作客廳用的車廂,那里坐著幾個人,都穿著非常考究的旅行服裝。一個女人背朝著門坐在桌子旁,桌上鋪著玫瑰花圖案的綢臺布。保爾進來的時候,她正和站在她對面的高個子軍官談話。保爾一進來,談話馬上就停止了。

  保爾迅速檢查了通到走廊的電線,沒有發現什么毛病,就走出車廂,繼續檢查。那個列車員尾隨著保爾,寸步不離。他又肥又壯,脖子粗得像拳擊師一樣,制服上釘著許多帶獨頭鷹的大銅鈕扣。

  '這兒沒毛病,電池也沒壞,咱們到那節車廂去吧。毛病大概出在那兒。'

  列車員擰了一下鑰匙,打開了門,他們便走進了黑暗的走廊。保爾用手電筒照著電線,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幾分鐘后,走廊上的第一盞燈亮了,暗淡的燈光照在走廊上。

  '這間包廂得打開,里面的燈泡燒壞了,要換一換。'保爾對跟著他的人說。

  '那得把夫人請來,鑰匙在她那兒。'列車員不愿意讓保爾單獨留在這里,就帶他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個走進包廂,保爾跟在她后面。列車員站在門口,身子堵住了門。保爾首先看到的是壁網里的兩只精致皮箱,一件胡亂扔在沙發上的綢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香水和一個翡翠色的小粉盒。女人在沙發的一角坐下來,一面整理她那淡黃色的頭發,一面看著保爾干活。

  '請夫人準許我離開一會兒,少校老爺要喝冰鎮啤酒。'列車員費勁地彎下他那牛脖子,鞠著躬,諂媚地說。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著長腔,嬌聲說:'您去吧。'

  他們說的是波蘭話。

  走廊里的燈光射進來,落在女人的肩上。她穿著巴黎第一流裁縫用最薄的里昂綢精心裁制的連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著。耳垂上戴著一顆閃閃發亮的圓鉆石。她的臉背著光,保爾只能看見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來的。

  保爾用螺絲刀迅速換好了車頂上的燈頭座,不一會兒,包廂里的燈亮了。還需要檢查一下另一盞燈,那盞燈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發上方。保爾走到她跟前,說:'我要檢查一下這盞燈。'

  '啊,真的,我妨礙您工作了。'她講的是地道的俄語,說著便輕盈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幾乎是和保爾并肩站著。現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的緊閉的雙唇,一點不錯,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婭。這律師的女兒不能不注意到他那驚愕的目光。盡管保爾認出了她,她卻沒有發覺這個電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鄰居,四年來,他已經長大了。

  她輕蔑地皺了皺眉頭,作為對他那驚訝表情的回答,然后走到包廂門口,站在那里,不耐煩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著地板。保爾動手檢查第二盞電燈。他擰下燈泡,對著亮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當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婭的意料,脫口用波蘭話問她:'維克托也在這兒嗎?'

  保爾講這話的時候并沒有轉過身來,他看不見涅莉的臉,不過長時間的沉默說明,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難道您認識他?'

  '不但認識,而且很熟。我們過去還是鄰居呢。'保爾朝她轉過身來。

  '您是保爾,您母親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說了。

  '是老媽子。'保爾替她把話說完。

  '您長得多快呀!記得您那時候還是個野孩子。'

  涅莉放肆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您為什么對維克托這么感興趣呢?我記得,您和他并沒有什么交情。'涅莉用她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說,希望這場巧遇能夠給她解解悶。

  螺絲刀迅速地把小螺絲釘擰進墻壁。

  '維克托有一筆債還沒還,您見到他的時候告訴他,我還指望討回這筆債呢。'

  '請問,他欠您多少錢,我來代他還。'

  她十分清楚保爾要討的是什么'債'。佩特留拉匪兵抓保爾的前后經過,她全知道,但是她想逗弄這個'下人'一番,才這樣嘲諷他。

  保爾故意不理睬她。

  '告訴我,聽說我家的房子給搶得精光,已經快坍了,是真的嗎?涼亭和花壇大概也全糟蹋得不像樣了吧?'涅莉憂郁地問。

  '房子現在是我們的,不是你們的了,我們根本不打算毀壞它。'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聲。

  '嗬,看來您也受過訓啦!不過,這兒是波蘭代表團的專車,在這個包廂里我是主人,而您還和從前一樣,是個奴才。就連您現在干活,也還是為了我這兒能有燈光,好讓我舒舒服服地靠在這張沙發上看小說。過去您母親給我們洗衣服,您給我們挑水。現在見面的時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從前一樣。'

  她得意洋洋,滿懷惡意地這樣說。保爾一面用小刀削電線頭,一面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情看著這個波蘭女人。

  '公民女士,單是為了您,我連一顆銹釘子也不會來釘的,不過,既然資產階級發明了外交官,那我們也就保持著應有的禮儀,我們是不會砍下他們的腦袋的,甚至連粗野一點的話也不說,絕不會像您這樣。'

  涅莉臉紅了。

  '要是你們奪取了華沙,你們會怎樣對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還是拿我去當你們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門口,歪扭著身子,作出嫵媚的姿勢;她那吸慣了可卡因麻醉劑的鼻子輕佻地翕動著。沙發上方的燈亮了。保爾挺直了身子。

  '誰要你們?用不著我們的軍刀,可卡因就會要你們的命。就你這樣的,白給我當老婆,我還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兩步就邁到了門口。涅莉趕緊閃開,保爾到了走廊盡頭,才聽見她咬牙切齒地用波蘭話罵了一聲:'該死的布爾什維克!'

  第二天晚上,保爾到圖書館去,路上遇見了卡秋莎澤列諾娃。她緊緊抓住保爾工作服的袖口,擋住他的路,開玩笑地說:'你往哪兒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圖書館去,老大娘,給讓條路吧。'保爾也學著她的腔調回答,一面輕輕抓住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卡秋莎推開他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著。

  '我說,保夫魯沙!你也不能老是學習呀!……咱們今天參加晚會去吧,你看行不行?大伙今天在濟娜格拉德什家里聚會。姑娘們早就要我把你帶去,可你光顧搞政治。你就不興去玩玩,高興高興?要是你今天不看書,腦袋準能輕松點。'卡秋莎一個勁地勸他。

  '開什么晚會?都干些什么?'

  卡秋莎學著他的口吻,嘲笑他說:'都干些什么?反正不是禱告上帝,快快樂樂度時光就干這個唄。你不是會拉手風琴嗎?我還沒聽你拉過呢。你就讓我高興一回吧。濟娜的叔叔有架手風琴,可是他拉得不好。姑娘們都愿意跟你接近,可你光知道啃書本,命都不要。

  我問你,哪本書上寫著,說共青團員不應該有一點娛樂?走吧,趁我勸你還沒勸膩煩,要不,我就一個月不跟你說話。'

  卡秋莎這個大眼睛的油漆工是個好同志,挺不錯的共青團員,保爾不愿意讓她掃興,因此,雖然感到別扭,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火車司機格拉德什家里熱熱鬧鬧地擠滿了人。大人為了不妨礙青年人,都到另一個房間里去了。大房間里和通向小花園的走廊上,聚集了十五六個姑娘和小伙子。卡秋莎領著保爾穿過花園踏上走廊的時候,那里已經在玩一種叫做'喂鴿子'的游戲了。走廊正中間,背對背地放著兩把椅子。由一個女孩子發令,她喊兩個名字,一個小伙子和一個姑娘就出來坐在椅子上。接著她又喊:'喂鴿子!'背對背坐著的年輕人便向后扭過頭,嘴唇碰到一起,當眾接起吻來。后來又玩'丟戒指'、'郵差送信',每一種游戲都少不了要接吻。尤其是'郵差送信',為了避開大家的監視,接吻的地點從明亮的走廊移到臨時熄了燈的房間里。要是有誰對這些游戲還不滿足,在角落里的一張小圓桌上給他們準備了一套'花弄情'紙牌。保爾旁邊的一個名叫穆拉的女孩子,大約有十六歲,用那雙藍眼睛脈脈含情地覷著他,遞給他一張紙牌,輕聲說:'紫羅蘭。'

  幾年以前,保爾見到過這樣的晚會,盡管他自己沒有玩,可是他并不認為這是什么不正當的娛樂。可是現在,他同小城市的小市民生活永遠斷絕了關系,在他看來,這種晚會就未免荒唐可笑了。

  不管怎么說,一張'弄情'牌已經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見'紫羅蘭'的背后寫著:'我很喜歡您。'

  保爾看了看姑娘。她迎著他的目光,并不感到難為情。

  '為什么?'

  問題提得有點不好回答,不過穆拉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薔薇。'她遞給他第二張紙牌。

  '薔薇'的背面寫著:'您是我的意中人。'保爾面對那個姑娘,盡量使語氣溫和些,問她:'你為什么要玩這種無聊的玩意兒呢?'

  穆拉難為情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難道您不高興我的坦率嗎?'她撒嬌地噘起了嘴唇。

  保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不過他很想知道這個同他談話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于是他提了幾個問題,姑娘都很樂意地回答了。幾分鐘后,他已經了解到一些情況。她在七年制中學上學,父親是車輛檢查員。她早就認得保爾,并且想跟他做朋友。

  '你姓什么?'保爾又問。

  '姓沃倫采娃,名字叫穆拉。'

  '你哥哥是不是機車庫的團支部書記?'

  '是的。'

  現在保爾弄清楚了他在跟誰打交道。沃倫采夫是區里最積極的共青團員之一,他顯然沒有關心妹妹的成長,她漸漸變成了一個庸俗的小市民。最近一年來,她像著了迷似的參加女友們家里舉行的這類接吻晚會。她在哥哥那里見到過保爾幾次。

  現在,穆拉已經感到她旁邊的這個人不贊成她的行為,所以當別人招呼她去'喂鴿子'的時候,她一看到保爾的嘲笑的表情,就堅決拒絕了。他們又坐了一會兒。穆拉把自己的事情講給他聽。這時,卡秋莎走到了他們跟前。

  '拿來手風琴,你一定拉嗎?'她調皮地瞇起眼睛,看著穆拉:'怎么,你們已經認識了吧?'

  保爾叫卡秋莎在身旁坐下,在周圍的一片喊聲和笑聲中對她說:'我不拉了,我跟穆拉馬上就離開這兒。'

  '哎喲!這么說是玩膩了?'卡秋莎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聲音說。

  '對,膩了。告訴我,除了你和我,這兒還有別的團員嗎?

  也許只有咱們兩個加入了這個鴿子迷的行列吧?'

  卡秋莎和解地說:'那些無聊的游戲已經停止了。馬上就開始跳舞。'

  保爾站了起來。

  '好吧,老太婆,你跳吧,我和沃倫采娃還是得走。'

  一天晚上,安娜博哈特來找奧庫涅夫。屋里只有保爾一個人。

  '保爾,你挺忙嗎?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參加市蘇維埃全體會議去?兩個人做伴走有意思些,要很晚才能回來呢。'

  保爾很快就收拾停當了。床頭上掛著他的毛瑟槍,這支槍太重了。他從桌子里取出奧庫涅夫的勃朗寧手槍,放進口袋里。他給奧庫涅夫留了一個字條,把鑰匙藏在約定的地方。

  在會場上他們遇見了潘克拉托夫和奧莉加。大家都坐在一起,會間休息的時候一起在廣場上散了一會兒步。不出安娜所料,會議直到深夜才散。

  '到我那兒去住吧,怎么樣?已經很晚了,還要走那么遠的路。'奧莉加向安娜建議說。

  '不,我跟保爾已經約好一起步了。'安娜謝絕了。

  潘克拉托夫和奧莉加沿著大街向下面走了,保爾他們倆則走上坡路,回索洛緬卡。

  漆黑的夜,又悶又熱。城市已經入睡。參加會議的人們穿過寂靜的街道,四散走開,他們的腳步聲和談話聲逐漸消失了。保爾和安娜很快走過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曠無人的市場上,巡邏隊攔住了他們。驗過證件之后,他們繼續前行。

  他們穿過林蔭道,走上了一條通過曠場的街道,這條街上沒有燈火,也沒有行人。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鐵路中心倉庫平行的公路。中心倉庫是一長排水泥建筑物,陰森森的,讓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膽怯起來。她緊盯著暗處,斷斷續續地跟保爾談著話,答非所問。直到弄清楚一個可疑的陰影只不過是根電線桿子的時候,她才笑了起來,并且把剛才的心情告訴了保爾。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緊靠著他的肩膀,這才安下心來。

  '我還不到二十三歲,可是神經衰弱得像個老太婆。你也許會把我當成膽小鬼,那可就錯了。不過我今天精神特別緊張。現在有你在身邊,我就不覺得害怕了,老是這么提心吊膽的,真有點不好意思。'

  黑夜、荒涼的曠場、會上聽到的波多拉區昨天發生的兇殺案,都使她感到恐懼;但是保爾的鎮定、他的煙卷頭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臉龐和他眉宇間剛毅的神情這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驅散了。

  倉庫已經落在身后了。他們走過河上的小橋,沿著車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這拱道在鐵路的下面,是市區和鐵路工廠區交界的地方。

  車站已經落在右面很遠了。一列火車正向機車庫后面的死岔線開去。到了這里,差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面,在鐵路線上,亮著各種顏色的指示燈和信號燈,機車庫旁邊,一輛調度機車疲倦地喘著氣,夜間開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盞路燈,掛在生銹的鐵鉤子上。風吹得它輕輕地來回搖晃,昏暗的燈光不時從拱道的這面墻上移到那面墻上。

  離拱道入口大約十步的地方,緊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兩年以前,一顆重炮彈擊中了它,內部全都炸壞了,正面的墻也坍了。現在,它露著巨大的窟窿,好像乞丐站在路邊,向行人亮出一副窮相。這時可以看到拱道上面有一列火車開了過去。

  '咱們總算快到家了。'安娜松了一口氣說。

  保爾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們從小破房子旁邊走了過去。

  突然,后面有什么東西沖了過來。傳來急速的腳步聲,吁吁的喘氣聲,是有人在追趕他們。

  保爾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嚇慌了,緊緊抓住不放。等到他終于使勁把手抽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脖子被鐵鉗似的手掐住了。接著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臉就扭了過來,對著襲擊他的人。那人用一只手狠勁扭住他的衣領,勒緊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拿手槍慢慢畫了半個圓圈,對準了他的鼻子。

  保爾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樣,極度緊張地跟著手槍轉了半個圓圈。現在,死神就從槍口里逼視著他,他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把眼睛從槍口移開哪怕百分之一秒鐘。他等著開槍,但是槍沒有響,于是保爾那睜得溜圓的眼睛看見了歹徒的面孔:大腦袋,方下巴,滿臉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檐下面,看不清楚。

  保爾用眼角一掃,看見了安娜慘白的臉。就在這時,一個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里拽。歹徒扭著她的雙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爾看見拱道墻壁上又有一條黑影朝這邊奔來。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命地掙扎著,一頂帽子堵住了她的嘴,從被掐住的脖子里發出的喊叫聲中止了。監視著保爾的那個大腦袋歹徒,顯然不甘心只做這種獸行的旁觀者,他像野獸一樣,迫不及待地要把獵物弄到手。他大概是個頭子,現在這樣的'分工',他是不能滿意的。眼前,他抓在手里的這個少年太嫩了,看樣子不過是個機車座的小徒工。

  這么個毛孩子對他不會有什么危險的。'只消用槍在他腦門上戳幾下,讓他到曠場那邊去他準會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里,連頭也不敢回。'大腦袋想到這里,松開了手。

  '趕快滾蛋……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你敢吱一聲,就一槍要你的命。'大腦袋用槍筒戳了戳保爾的前額。'快滾!'他嘶啞地低喝了一聲,同時把槍口朝下,免得保爾害怕他從背后開槍。

  保爾連忙往后退,頭兩步是側著身子走的,眼睛還盯著大腦袋。歹徒以為他是怕吃子彈,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爾馬上把手伸進口袋,心想:'千萬慢不得,千萬慢不得!'他一個急轉身,平舉左臂,槍口剛一對準大腦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槍。

  歹徒懊悔已經來不及了。沒等他抬起手來,一顆子彈已經打進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這一槍,喑啞地叫了一聲,身子撞在拱道的墻壁上,他用手抓著墻,慢慢地癱倒在地上。這時,一條黑影從小房的墻洞里鉆出來,溜進了深溝。保爾朝這條黑影放了第二槍。接著,又有一條黑影彎著腰,連跑帶跳地向拱道的暗處逃去。保爾又開了一槍。子彈打在水泥墻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邊一閃,在黑暗中消失了。保爾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槍,槍聲驚動了寧靜的黑夜。墻根底下,那個大腦袋歹徒像蛆蟲一樣,身體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掙扎。

  安娜嚇呆了,她被保爾從地上攙起來,看著躺在那里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經得救了。

  保爾用力把她從明亮的地方拉向暗處,他們轉身往城里走,奔向車站。這時候,在拱道旁邊,在路基上,已經有了燈光,鐵路線上響起了報警的槍聲。

  當他們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時候,拔都山上的雄雞已經報曉了。安娜斜靠在床上。保爾坐在桌子旁。他抽著煙,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灰色的煙圈裊裊上升……剛才他殺死了一個人,在他一生中,這是第四個了。

  到底有沒有總是表現得完美無缺的勇敢呢?他回想著自己剛才的經歷和感受,不得不承認,面對黑色的槍口,在最初幾秒鐘,他的心確實是涼了。再說,讓兩個歹徒白白逃走了,難道只是因為他一只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擊嗎?

  不。只有幾步遠的距離,本來可以打得更準些,但是由于緊張和匆忙才沒有命中,而緊張和匆忙無疑是驚慌失措的表現。

  臺燈的光照著他的頭,安娜正注視著他,不放過他面部肌肉的每一個動作。不過,他的眼睛是安詳的,只有額上那條深深的皺紋說明他在緊張地思索。

  '你想什么呢,保爾?'

  他一怔,思緒中斷了,像一縷煙從半圓形的燈影里飄了出去。他把臨時產生的一個念頭說了出來:'我應該到衛戍司令部去一趟,報告事情的經過。'

  他不顧疲勞,勉強站了起來。

  安娜真不愿意一個人待在屋里。她拉著保爾的手,好一會兒才放開。她把他送到門口,直到這個現在對她是這樣可貴可親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遠,才關上了門。

  保爾到了衛戍司令部,他們才弄清了鐵路警衛隊剛才報來的無頭案。死尸馬上就認出來了:這是警察局里早就掛了號的一個強盜和殺人慣犯大腦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發生的事件。這件事使保爾和茨韋塔耶夫之間發生了一場意外的沖突。

  工作正緊張的時候,茨韋塔耶夫走進車間,把保爾叫到跟前,接著又把他帶到走廊上,在僻靜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很激動,一時不知道話從哪里講起,最后,才說了這么一句:'你談談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茨韋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聳了聳肩膀。保爾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對茨韋塔耶夫的震動比對別人強烈得多。他也不知道,這個鍛工雖然表面上淡漠,實際上對安娜博哈特卻頗為鐘情。對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韋塔耶夫一個,但是他的感情要復雜得多。他剛才從拉古京娜那里聽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產生了一個惱人的、無法解決的問題。他不能把這個問題直接向保爾提出來,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識到,他的擔心是出自一種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內心矛盾斗爭的結果,這次還是一種原始的、獸性的東西占了上風。

  '保爾,你聽我說,'他壓低聲音說。'咱們倆這次談話,過后別告訴任何人。我明白,為了不讓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會說的,不過,你可以相信我。告訴我,那個歹徒掐住你的時候,另外兩個是不是強奸了安娜?'說到這里,茨韋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視保爾,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爾這才開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韋塔耶夫對安娜只是一般的感情,他就不會這么激動。可是,如果他真的愛安娜,那么……'保爾替安娜感到受了侮辱。

  '你干嗎要問這個?'

  茨韋塔耶夫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些什么,當他覺得人家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惱羞成怒地說:'你耍什么滑頭?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盤問起我來了。'

  '你愛安娜嗎?'

  一陣沉默。然后茨韋塔耶夫挺費勁地說:'是的。'

  保爾勉強壓住怒火,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奧庫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邊來回踱了一會兒,后來在床沿上坐下來,用手捂住保爾正在讀的一本書。

  '保爾,有件事得跟你說一下。從一方面說,好像是小事一樁,從另一方面說呢,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亞拉古京娜之間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開始,我挺喜歡她,'奧庫涅夫抱歉地搔了搔頭,但是看到保爾并沒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氣:'后來塔莉亞對我……也有點那個了。總而言之,我用不著把全盤經過都告訴你,一切都明擺著,不點燈也看得見。昨天我們倆決定嘗試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歲了,我們倆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礎上跟塔莉亞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么樣?'

  保爾沉思了一下,說:'尼古拉,我能說什么呢?你們倆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樣。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亞又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姑娘……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天,保爾把自己的東西搬到機車庫的集體宿舍里去了。幾天之后,在安娜那里合伙舉行了一次不備食物的晚會慶祝塔莉亞和尼古拉結合的共產主義式的晚會。晚會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誦最動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許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戰斗的歌聲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后來,卡秋莎和穆拉拿來了手風琴,于是整個房間響徹了手風琴奏出的銀鈴般的樂曲聲和渾厚深沉的男低音和聲。這天晚上,保爾演奏得十分出色,當大個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來的時候,保爾就更是忘懷一切了。手風琴一改時興的格調,像燃起一把火一樣奏了起來:

  喂,街坊們,老鄉們!

  壞蛋鄧尼金傷心啦,

  西伯利亞的肅反人員,

  把高爾察克槍斃啦……

  手風琴的曲調追憶著往事,把人們帶回那戰火紛飛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誼、斗爭和歡樂。可是,當手風琴轉到沃倫采夫手里的時候,這個鉗工馬上使勁奏出了熱烈的'小蘋果'舞曲,跟著就有一個人旋風似的跳起舞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保爾。他跺著腳,瘋狂地跳著,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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