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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雁容呆呆的坐在她桌子前面,死命的盯著桌上那些不肯和她合作的代數課本。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她已經對一個代數題目研究了兩小時。但,那些數目字和那些奇形怪狀的符號無論她怎樣都不軟化。她嘆口氣,放下了筆,抬頭看看窗外的藍天,一只小鳥停在她的窗檻上,她輕輕的把窗簾多拉開一些,卻已驚動了那只膽小的生物,張開翅膀飛了!她泄氣的靠進椅子里,隨手在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是一本唐詩三百首。任意翻開一頁,卻是李白的一首“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她輕輕的念: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她闔上書,放在一邊,深思的拿起茶杯,她覺得斛斯山人的生活比她的愉快得多,那么簡單,那么單純。而李白才算是個真正懂得生活的人。突然,她忽發奇想,假如把李白從小就關在一個現代化的學校里,每天讓他去研究硝酸硫酸,,,,正數、負數,不知他還會不會成為李白?那時,大概他也沒時間去“五岳尋山不辭遠”了,也沒心情去“舉杯邀明月”了。啜了一口茶,她依依不舍的望著那本唐詩三百首,她真想拋開那些數目字,捧起唐詩來大念一番。一杯清茶,一本唐詩,這才是人生的至樂,但又是誰發明了這些該死的呢?現在,她只得拋開唐詩,重新回到那個要命的代數題目上去。又過了半小時,她抬起頭來,腦子里已經亂成一片,那個題目卻好像越來越難了。感到喪氣,又想到這一上午的時間就如此浪費了,她覺得心灰意冷,一滴稚氣的淚水滴在課本上,她悄悄的拭去了它。“近來,我好像脆弱得很。”她想。把所有的草稿紙都揉成一團,丟進了字紙簍里。隔壁房間里,江麟在學吹口琴,發著極不悅耳的噪音。客廳里,父親在和滿屋子客人談國家大事。江雁若在母親房里做功課。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只有江雁容生活得頂不適意。她站起身來,一眼看到零亂不堪的書架,那些積蓄了許久的零用錢頭來的心愛的書本,上面都積滿了灰塵。功課的繁忙使她疏忽了這些書,現在,一看到這種零亂情形,她就覺得不能忍耐了。她把書搬下了書架,一本本加以整理包裝,再一本本搬回書架上,正在忙得不可開交,江麟拿著畫筆和畫板跑來了,興匆匆的叫著說:“姐姐,你坐著不要動,我給你畫張像!”

  “不行,”江雁容說:“我要整理書架。”

  “整理什么嘛,那幾本破書!”

  “破書也要整理!”江雁容說,仍然整理她的。

  “哎呀,你坐下來嘛,我一定把你畫得很漂亮!”“我沒有興趣!”“這些書有什么了不起嘛,隔不了幾天就去整理一番,還是坐下讓我畫像好!”江麟跑過來,把書從江雁容手里搶下來,丟到書桌上,一面把江雁容向椅子里推。

  “不要胡鬧,小麟!”江雁容喊,有點生氣。

  “你讓我畫了像我才讓你整理,要不然我就不讓你收拾!”江麟固執的說,攔在書架前面,歪著頭望著江雁容。

  “你再鬧我要生氣了!”江雁容喊:“那里有強迫人給你畫像的道理!你不會去找雁若!”

  “雁若不讓我畫!”“我也不讓你畫嘛!”江雁容生氣的說。

  “我就是要畫你,你不讓我畫我就不許你收拾!”江麟靠在書架上,有點兒老羞成怒。

  “你這是干什么?你再不走開我去叫媽媽來!”

  “叫媽媽!”江麟輕蔑的笑著:“媽媽才不管呢!”

  “你走不走?”江雁容推著他的身子,生氣的喊著。

  “好,我走,你別后悔!”江麟突然讓開了,走出了房間,但卻惡意的對江雁容作了個鬼臉。

  江雁容繼續收拾她的書架,終于收拾完了,她滿意的望著那些包裝得十分可愛的書,欣賞的注視著那些作家的名字。“有一天,我也要寫一本書。”她想,拿起了一本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隨手的翻弄著,一面沉湎于她自己的幻想里。江麟又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個裝滿水的塑膠紙袋,他望了那面含微笑沉思著的姐姐一眼,就出其不意的沖到書架前面,把那一袋水都傾倒在書架上面。江雁容大叫一聲,急急的想搶救那些書,但是,已來不及了,書都已浸在水中。江雁容捉住了江麟的衣領,氣得渾身發抖,這種惡作劇未免太過份了,她叫著說:“小麟,你這算干什么?”說著,她拾起那個水淋淋的紙袋,把它扔在江麟的臉上。江麟立即反手抓住了江雁容的手腕,用男孩子特有的大力氣把它扭轉過去,江雁容尖叫了起來,用另一只手拚命打著江麟的背,希望他能放松自己。這一場爭斗立即把江仰止引了過來,他一眼看到江麟和江雁容纏在一起,江雁容正在撲打江麟,就生氣的大聲喝罵:

  “雁容!你干什么打弟弟?”

  江麟立即松開手,機警的溜開了。江雁容一肚子氣,恨恨的說:“爸爸,你不知道小麟……”

  “不要說了,”江仰止打斷了她:“十八、九歲的女孩子,不規規矩矩的,還和弟弟打架,你也不害羞。家里有客人,讓人家聽了多笑話!”江雁容悶悶的不說話了,呆呆的坐在椅子里,望著那些濕淋淋的書,和滿地的水。江仰止又回到了客廳里,江雁容模糊的聽到江仰止在向客人嘆氣,說孩子多么難以管教。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得想哭。“什么都不如意,”她想著,走到窗子前面。江麟已經溜到院子里,在那兒做著木工,他抬頭看了江雁容一眼,挑了挑眉毛,作了個勝利的鬼臉。江雁容默默的注視他,這么大的男孩子卻如此頑皮,他的本性是好的,但父親未免太慣他了。正想著,江麟哎喲的叫了一聲,江雁容看到刀子刺進了他的手指,血正冒出來。想到他剛剛還那么得意,現在就樂極生悲了!她不禁微笑了起來。江麟看到她在笑,氣呼呼的說:“你別笑!”說完,就丟下木工,跑到前面客廳里去了,立刻,江雁容聽到江仰止緊張的叫聲,以及江太太的聲音:

  “怎么弄的?流了這么多血?快拿紅藥水和棉花來!”

  “是姐姐咬的!”江麟的聲音傳了過來。

  “什么?真豈有此理!雁容怎么咬起弟弟來了!”江仰止憤怒的叫著,接著又對客人們說:“你們看看,我這個女兒還像話嗎?已經十八歲了,不會念書,只會打架!”

  江雁容愕然的聽著,想沖到客廳里去解釋一番。但繼而一想,當著客人,何必去和江麟爭執,她到底已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她又在書桌前坐下來,悶悶的咬著手指甲。“她不止咬你這一個地方吧?”江太太的聲音:“還有沒有別的傷口,這個不消毒會發炎的,趕快再檢查一下有沒有其他的傷口。”江雁容把頭伏在桌子上,忽然渴望能大哭一場。“他們都不喜歡我、沒有人喜歡我!”她用手指劃著桌面,喉嚨里似乎堵著一個硬塊。“爸爸喜歡小麟,媽媽喜歡雁若,我的生命是多余的。”她的眼光注視到榻榻米上,那兒躺著她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剛剛的爭斗中,書面已經撕破了。她俯身拾了起來,憐惜的整理著那個封面。書桌上,有一盞裝飾著一個白磁小天使的臺燈,她把頭貼近那盞臺燈,凝視著那個小天使,低低的說:“告訴我,你!你愛我嗎?”

  客人散了,江雁容找到江太太,開始述說江麟的撒謊。江太太一面叫江雁容擺中飯,一面沉吟的說:“怪不得,我看他那個傷口就不大像咬的!”江太太雖然偏愛雁若,但她對孩子間的爭執卻極公正。中飯擺好了,大家坐定了吃飯,江太太對江仰止說:“孩子們打架,你也該問問清楚,小麟根本就不是被雁容咬的,這孩子居然學會撒謊,非好好的管教不可!”

  匯仰止向來護短,這時,感到江太太當著孩子們的面前說他不公正,未免有損他的尊嚴。而且,他確實看到雁容在打小麟,是不是她咬的也不能只憑雁容的話。于是,他不假思索的說:“是她咬的,我看到她咬的!”

  “爸爸!”江雁容放下飯碗,大聲的喊。

  “我親眼看見的!”話已經說出口,為了維持尊嚴,江仰止只得繼續的說。“爸爸,”江雁容的嘴唇顫抖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努力把喉嚨口的硬塊壓回去,哽塞的說:“爸爸,假若你說是你親眼看見的,我就沒有話說了。爸爸,你沒有按良心說話!”

  “雁容!”江太太喊:“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對父親的態度嗎?”“爸爸又何曾把我當女兒?假如他把我當做女兒,就不會幫著小麟說謊!”江雁容氣極的大喊,眼淚沿著面頰滾下來:“我一心討好你們,我盡量想往好里做,可是,你們不喜歡我,我已經受夠了!做父母的如果不公正,做孩子的又怎會有是非之心?你們生下我來,為什么又不愛我?為什么不把我看得和小麟雁若一樣?小麟欺侮我,爸爸冤枉我,叫我在這個家里怎么生活下去?你們為什么要生我下來?為什么?為什么?”江雁容發泄的大聲喊,然后離開飯桌,回到自己房間里,撲倒在床上痛哭。她覺得傷心已極,還不止為了父親冤枉她,更因為父親這一個舉動所表示的無情。

  江仰止被江雁容那一連串的話弄得有點愕然了,這孩子公然如此頂撞父親,他這個父親真毫無威嚴可說。他望望江太太,后者十分沉默。雁若注視著父親,眼睛里卻有著不同意的味道。他有點懊悔于信口所說的那句“親眼看到”的話,不過,他卻不能把懊悔說出口。他想輕松的說幾句話,掩飾自己的不安,也放松飯桌上的空氣,于是,他又不假思索的笑笑說:“來!我們吃飯,別管她,讓她哭哭吧,這一哭起碼要三個鐘頭!”這句話一說,江雁容的哭聲反而止住了。她聽到了這句話,從床上坐了起來,讓她哭!別管她!是的,她哭死了,又有誰關心呢?她對自己凄然微笑,站起身來,走到窗子前面,望著窗外的白云青天發呆。人生什么是真的?她追求著父母的愛,可是父母就不愛她!“難道我不能離開他們的愛而生活嗎?”忽然,她對自己有一層新的了解,她是個太重情感的孩子,她渴望有人愛她。“我永遠得不到我所要的東西,這世界不適合我生存。”她拭去了淚痕,突然覺得心里空空蕩蕩。她輕聲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這是佛家南宗六祖惠能駁上座神秀所說“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愿將勤拂拭,勿使染塵埃”的偈語。江雁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把這幾句話念出來,只感到人生完全是空的,追求任何東西都是可笑。她走出房間,站在飯廳門口,望了江仰止一眼,感到這個家完全是冷冰冰的,于是,她穿過客廳,走到大街上去了。她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閑蕩著,一輛輛的車子,一個個的行人,都從她身邊經過,她站住了。“我要到哪里去?”她自問,覺得一片茫然,于是,她明白,她是沒有地方可去的。她繼續無目的的走著,一面奇怪著那些穿梭不停的人群,到底在忙忙碌碌的做什么?在一個墻角上,她看到一個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面前放著一個小盆子。她丟了五角錢進去,暗暗想著,自己和這個乞丐也差不了多少。這乞丐端著盆子向人乞求金錢,自己也端著盆子,向父母乞求愛心。所不同的,這乞丐的盆子里有人丟進金錢,而自己的盆子卻空無所有。“我比他更可憐些。”她默默的走開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后,她注意到每家的燈光都亮了。感到饑餓,她才想起今天沒吃中飯,也沒吃晚飯,她在街頭已走了六小時了。在口袋里,她僥幸的發現還有幾塊錢。走進一家小吃店,她吃了一碗面,然后又踱了出來。看了看方向,發現離周雅安的家不遠,她就走了過去。

  周雅安驚異的接待著江雁容。她和母親住在一棟小小的日式房子里,這房子是她父親給她們的。一共只有三間,一間客廳,一間臥室,和一間飯廳。母女兩個人住是足夠了。周雅安讓江雁容坐在客廳里的椅子里,對她注視了一會兒。

  “發生了什么事?你的臉色不大好。”周雅安說。“沒什么,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我和弟弟打了一架,爸爸偏袒了弟弟。”江雁容輕描淡寫的說。

  “真是一件小事,每個家庭都會有這種事的。”

  “是的,一件小事。”江雁容輕輕的說。

  周雅安看看她。“你不大對頭,江雁容,別傷心,你的爸爸到底管你,我的爸爸呢?”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說。

  “不許安慰我!”江雁容喊,緊接著,就哭了起來。周雅安把她的頭抱在自己的膝上,拍著她的肩膀。

  “雁容,別哭,雁容。”她不會勸解別人,只能反復的說這兩句話。“你讓我哭一哭!讓我好好的哭一哭!”江雁容說,就大哭起來。周雅安用手環著她的頭,不再勸她。江雁容越哭越厲害,足足哭了半小時,才慢慢止住了。她剛停止哭,就聽到另一個抽抽嗒嗒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周雅安正用手帕捂著臉,也哭了個肝腸寸斷。江雁容詫異的說:

  “你哭什么?”“你讓我也哭哭吧!”周雅安抽泣的說:“我值得一哭的事比你還多!”江雁容不說話,怔怔的望著周雅安,半天后才拍拍周雅安的膝頭說:“好了,周雅安,你母親聽到要當我們神經病呢!”

  周雅安停止了哭,她們手握著手,依偎的坐了好一會。江雁容低聲說:“周雅安,你真像我的姐姐。”“你就把我當姐姐吧!”周雅安說,她比江雁容大兩歲。

  “你喜歡我嗎?”江雁容問。

  “當然。”周雅安握緊了她的手。

  “周雅安,我想聽你彈吉他。”

  周雅安從墻上取下了吉他,輕輕的撥弄了幾個音符,然后,她彈起一支小歌。一面彈,她一面輕聲的唱了起來,她的嗓音低沉而富磁性。這是支哀傷的情歌:

  “把印著淚痕的箋,交給那旅行的水,何時流到你屋邊,讓它彈動你心弦。我曾問南歸的燕,可帶來你的消息,它為我命運嗚咽,希望是夢心無依。”歌聲停了,周雅安又輕輕撥弄了一遍同一個調子,眼睛里淚光模糊。江雁容說:“別唱這個,唱那支我們的歌。”

  所謂“我們的歌”,是江雁容作的歌詞,周雅安作的譜。周雅安彈了起來,她們一起輕聲唱著:

  “人生悲愴,世態炎涼,前程又茫茫。

  滴滴珠淚,縷縷柔腸,更無限凄惶。

  滿斟綠醑,暫赴醉鄉,莫道我癡狂。

  今日歡笑,明日憂傷,世事本無常!”

  這是第一段,然后是第二段:

  “海角天涯,浮萍相聚,嘆知音難遇。

  山前高歌,水畔細語,互剖我愁緒。

  昨夜悲風,今宵苦雨,聚散難預期。

  我倆相知,情深不渝,永結金蘭契!”

  唱完,她們彼此看著,都默默的微笑了。江雁容覺得心中爽快了許多,一天的不愉快,都被這一哭一笑掃光了。她們又彈了些歌,又唱了些歌,由悲傷而變成輕快了。然后,周雅安收起了吉他。江雁容站起身來說:

  “我該回去了!”“氣平了沒有?”周雅安問。

  “我想通了,從今天起,我不理我爸爸,也不理我弟弟,他們一個沒把我當女兒,一個沒把我當姐姐,我也不要做他們的女兒和姐姐了!”江雁容說。

  “你還是沒有想通!”周雅安笑著說:“好,快回去吧,天不早了!”江雁容走到玄關去穿鞋,站在門口說:

  “我也要問你一句,你還傷心嗎?為了小徐?”

  “和你一樣,想不通!”周雅安說,苦笑了笑。

  走出周雅安的家,夜已經深了。天上布滿了星星,一彎上弦月孤零零的懸在空中。夜風吹了過來,帶著初冬的涼意。她拉緊了黑外套的衣襟,踏著月光,向家里走去。她的步子緩慢而懈怠,如果有地方去,她真不愿意回家,但她卻沒有地方可去。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愿,她回到家里,給她開門的是江雁若,她默默的走進去。江仰止還沒有睡,在客廳中寫一部學術著作。他抬起頭來望著江雁容,但,江雁容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了。她既不抬頭看他,也不理睬他,在她心中,燃著強烈的反感的火焰,她對自己說:“父既不像父,女亦不像女!”回到自己房間里,她躺在床上,又低低說:“我可以用全心來愛人,一點都不保留,但如遇挫折,我也會用全心來恨人!爸爸,你已經拒絕了我的愛,不要怪我從今起,不把你當父親!”一星期過去了,江雁容在家中像一尊石膏像,她以固執的冷淡來作無言的反抗。江仰止生性幽默樂觀,這次的事他雖護了短,但他并不認為有什么嚴重性。對于雁容,他也有一份父親的愛,他認為孩子和父母嘔嘔氣,頂多一兩天就過去了。可是,江雁容持久的嘔氣倒使他驚異了,她回避江仰止,也不和江仰止說話。放學回家,她從江仰止身邊經過,卻不打招呼。江仰止逐漸感到不安和氣憤了,自己的女兒,卻不和自己說話,這算什么?甚至他叫她做事,她也置之不理,這是做兒女的態度嗎?這是個吃晚飯的時候,江仰止望著坐在他對面,默默的劃著飯粒的江雁容,心中越想越氣。江仰止是輕易不發脾氣的,但一發脾氣就不可收拾。他壓制著怒氣,想和江雁容談談。“雁容!”江雁容垂下眼睛,注視著飯碗,倔強的不肯答應。

  “雁容!”江仰止抬高聲音大喊。

  江雁容的內心在斗爭著,理智叫她回答父親的叫喊,天生的倔強卻封閉了她的嘴。

  “你聽見我叫你沒有?”江仰止盛怒的問。

  “聽見了!”江雁容冷冷的回答。

  怒火從江仰止心頭升起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啪!”的一聲,他拍著桌子,菜碗都跳了起來。然后,比閃電還快,他舉起一個飯碗,對著江雁容的頭丟過去。江雁容愣了一下,卻并沒有移動位置,但江仰止在盛怒中并沒有瞄準,飯碗卻正正的落在坐在雁容旁邊的雁若頭上。江雁容跳起來,想搶救妹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在雁若的大哭聲,和江太太的尖叫聲中,江雁容只看到雁若滿臉的鮮血。她的血管凍結了,像有一萬把刀砍在她心上,她再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硬化的呆立在那兒。江太太把雁若送到醫院去了,她仍然呆立著,沒有情感,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她的世界已在一剎那間被擊成粉碎,而她自己,也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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