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有價值的死人 水晶通道的盡頭也是一間晶瑩燦爛的水晶屋。
屋內有三個人,一個仍然年輕,一個年紀比較大些,一個雙鬢斑白,已近中年。
年輕的身材修長,裝飾華麗,看來不但非常英俊,而且非常驕傲。
年紀比較大的一個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無疑是個極有教養的人。
兩鬢已斑白的中年人,卻和你在任何一個市鎮道路上所見到的任何一個中年人都沒有什么兩樣,只不過身材比一般中年人保養得好一點,連肚子上都沒有一點多余的脂肪。
這三個人是絕對不同類型的,只不過有一點相同之處,三個人都有劍。
這三個帶劍的人為什么會在這里?在這里做什么?金魚還來不及問,王老先生已為她引見。
“他們都是我的好幫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劍客。”王老先生說:“可惜他們在我這里只有代號,沒有名字。”
“代號?什么代號?”金魚一定這么問的。
“他們的代號是五號、十五號、二十五號。”王老先生說:“和我派去殺葉開的六號、十六號、二十六號,只差一號。”
“為什么他們只差一號?”
“因為他們每一個人和我派去殺葉開的那三個人都分別有很多相同之處,不但性格相同,身世相同,連劍法的路子都差不多。”王老先生說。
“你要他們在這里做什么?”
“我要他們在這里待命。”王老先生說:“只因為我要他們去殺一個人”
“殺誰?”
王老先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又按動了另一個秘密的鈕,開啟了另一個秘密的門,門后也是一條很長的水晶通道,然后才面對著“五號”。
“你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處,也有一道門,門是虛掩著的,有個人就坐在門后,只要一開門就可以看見他。”王老先生說:“我要你去殺了他。”
“五號”也和王老先生其他的屬下一樣,只接受命令,從不問理由,他當然更不會問王老先生要他去殺的這個人是誰?
“是。”他只說:”我現在就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已經像一支箭一般的竄進了那條燦爛的水晶通道里。
行動矯健而靈敏,只不過顯得有一點點的激動而已。連蒼白的臉上都已因激動而現出了一點紅暈,呼吸好像變得比平常急促一些。
這是人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樣子。
他一竄進那條水晶通道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現在每個人都已經知道他不會活著回來了,連金魚都這么認為,因為他已經去了很久很久。
通常像他們這樣的人,無論是殺人或是被殺,都不必這么久的。
在這么長久的時間里,無論什么事都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死。
這就是唯一的結果。
沒有人開口說,也沒有人的臉上露出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并不是因為他們無情,而是這根本就不是件值得悲傷的事。
——每個人都會死的,何況是他們這種人。
——對他們來說,“死”就好像是個女人,一個他們久已厭倦了的女人,一個他們雖然久已厭倦卻又偏偏無法舍棄的女人,所以他們天天要等著她來,等到她真的來時,他們既不會覺得驚奇,更不會覺得害怕。
因為他們知道“她”遲早一定會來的。
——對于這種事,他們幾乎已完全麻木。
王老先生居然又等了很久。
也不知是出于他對一個人生命的憐憫,還是因為他對死亡本身的尊敬和畏懼,王老先生的臉色遠比另外兩個人和金魚都嚴肅得多。
他甚至還在一個水晶盆里洗了他那雙本來已經非常潔凈的手,然后才在一個水晶爐里燃上一炷香,然后才轉向“十五號”。
“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成。”王老先生說:“五號做不成,現在只有讓你去做。”
“是。”
“十五號”立刻接下了這個命令,他一直在控制著自己,一直控制得很好,可是在接下這個命令之后,他的身體,他的臉色,還是難免因激動而有了改變。
一些很不容易讓別人察覺到的改變,然后才開始行動。
開始時,他的行動很緩慢,謹慎而緩慢,他先開始檢查他自己。
他的衣服、他的腰帶、他的鞋子、他的手、他的劍,他拔出他的劍,又放進去,又拔出來,再放進去,直到他自己認為每一樣東西都很妥當,直到他自己認為已經滿意的時候,他才掠進那條燦爛的水晶通道。
他的行動也同樣矯健靈活,而且遠比“五號”更老練,可是他一樣也沒有回來。
這次王老先生等得更久,然后才用水晶盆洗手,在水晶盆里燃香,而且居然還在嘆息。
他面對“二十五號”時,臉上的表情更嚴肅,發出的命令更簡短。因為他知道,對“二十五號”這種人來說,任何一個多余的字都是廢話,他只說了兩個字:“你去。”
“二十五號”默默地接下了這道命令,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當然不會像“五號”那樣,一接下命令就立刻像火燒眉毛一樣開始。
他也沒有像“十五號”那樣先檢查他的裝備是否利落,再檢查他的劍是否順手。
已經有兩個人一走入這條燦爛的通道后,就永不夏返,這兩個人都是殺人的人,都是使劍的高手。
這兩個人都是他的伙伴,他已經跟他們共同生活了很久,他知道他們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人,但是他們兩個在一進入這條水晶通道后,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可是“二十五號”接下這個要命的命令之后,就好像接到一張別人請他去吃飯的貼子一樣。
而且是個很熟的朋友請他去吃家常便飯。
水晶通道還是那么的晶瑩燦爛,還是那么的靜,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一點動靜。
就像是一條上古洪荒時的巨蟒,靜靜地吞噬他兩個人,連咀嚼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二十五號”已經準備走進去了,他的神精還是那么鎮靜,非但臉色沒有變,也沒有一點準備的動作。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看起來也好像是要到附近的老朋友家里去吃便飯一樣。
現在他已經走到通道的入口,無論誰都認為他會一直走進去的,可是他卻忽然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抬起頭,凝視著王老先生。
他的眼睛里完全沒有表情,也沒有感情,可是他居然開口說話了。
“我八歲學劍,十三歲時學劍未成,就已學會殺人。”他的聲音平凡單調:“而且我真的殺了一個人。”
王老先生又露出那種很慈祥的笑容:“你十三歲的時候,就已將你家鄉最兇橫的陸屠戶刺殺于當地最熱鬧的菜市口。”
“可是我這一生中殺的人并不多。”二十五號說:“因為我從不愿惹事主非,也從來沒有跟別人結仇。”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歡殺人。”
王老先生說:“你殺人只不過為了要活下去。”
“我殺人只不過是為了要吃飯而已,每個人都要吃飯,我也是人。”二十五號淡談地說:“為了吃飯而殺人雖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另外還有一些人為了吃飯而做出的事,比我做的事痛苦,你知道嗎?”
這一次王老先生只點點頭而已。
“二十五號”凝視著他,又說:“我既然為了要吃飯而殺人,所以我每次殺人都要有代價的,從來都沒有一次例外。”
“你雖然在我身份暴露,被人追殺時收容了我,可是你也不能例外。”
二十五號說:“你當然也應該知道我殺人的價錢。”
王老先生又在微笑:“我早就準備好了。”
他走過去,把一塊十足純金塞入“二十五號”的手里。
“我也知道你的規矩,殺人前只要先付一半。”王老先生說:“這塊黃金應該已經夠了。”
“足夠了。”二十五號將黃金塞入腰里,忽然又說:“我還要求你一件事。”
“說。”
“如果我死了,求你千萬不要為我洗手上香。”二十五號淡淡地說:“因為你已經付出了代價。”
這句話他一說完,他的人已經轉身走入那條燦爛的水晶通道了。
他的背影看起來遠比他的正面挺拔得多,但是他很快就已消失在通道盡頭。
——他是不是也會同樣一去不返?
金魚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通道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個人真是個怪人。”
“哦!”
“他好像已經明明知道一去非死不可,而且也明明知道一個人死了之后,成份再純的黃金對他一點都沒有用處了。”金魚說:“但他卻偏偏還是要先收下你這塊黃金,他這是為了什么?”
“這是為了他的原則。”
“原則?”
“原則就是規矩。”王老先生說:“他自知必死也要去做這件事,既然要去做,就得先收下這塊黃金,因為這是他的規矩。”
他看著金魚,又繼續說,他的聲音里絕沒有絲毫的譏誚之意:“一個有原則的人,規矩是絕不可破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樣。”
他說得很嚴肅,甚至還帶著三分敬意。
“你覺得這個人是笨,還是聰明?”
“我不知道。”王老先生說:“我只知道這種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你是否很喜歡這種人。”
“是的。”
“那么你為什么還要他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送死?”王老先生又笑了:“你怎么會知道他死了是不是還會再復活呢?”
金魚不說話了,剛剛王老先生從另一個水晶屋將她帶來這里,好像就是為了要證明人到了他的手里,就算死了也可以再救活。
看他現在的神情,也好像是這樣,所以金魚就再也不說話了。
在這段時間里,她沉默得就像是那條水晶通道一樣。
通道里仍然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一點動靜,“二十五號”也沒有回來,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
一直等過了很久很久之后,王老先生忽然說:“現在大概已是半夜、我們好像應該吃點宵夜了。”
“吃宵夜?”金魚好像嚇了一跳:“你要吃宵夜?”
“吃宵夜并不是件怪事,每個人都要吃的。”王老先生說:“應該吃宵夜的時候就要吃宵夜,不管事情怎么發展還是要吃宵夜。”
“這就是你的原則?”
“你說對了。”
酒斟在水晶杯里,發出一種令人迷惑的琥珀光,而且還帶著一種淡淡的郁金香氣,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有誰說富貴不是一種情趣?
菜肴裝在水晶的器皿里,極精美的手工器皿,極精美的烹飪。
——也許還不僅是“精美”而已,而是“完美”。
王老先生在飲食時的風度也優雅得幾乎達到“完美”,能夠和他這樣的人共享一頓精美的宵夜,應該是件很愉快的事。
金魚卻連一點胃口都沒有,她并不是為了“二十五號”的擔心,也不是為玉成那個樣子在難過。
她只覺得在別人去殺人的時候,還能夠坐下來享受佳肴美酒,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燦爛的水晶通道里,仍然全無動靜。
王老先生終于結束了他的宵夜,然后在一個水晶盆里洗了洗手。
水晶盆里裝的不是水,而是很香的清茶。
“今天我們的宵夜是吃蝦和蟹,只有自己親手剝蝦和蟹,才能真正領略到吃蝦和蟹的樂趣。”王老先生說:“也只有用清茶洗手,才能洗掉手上的腥氣。”
金魚看著他,忽然問:“殺人呢?”
“殺人?”王老先生顯然還沒有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殺人是不是也跟吃蝦和蟹一樣?也要自己親手去殺,才能領略到其中的樂趣?”
這句話問得很絕,王老先生回答得也很妙。
“那就得看了。”王老先生說。
“看什么?”
“看你要殺的是什么人?”他說:“有些人你不妨要別人去殺,有些人卻一定非要自己親手去殺不可。”
“殺完之后呢?”金魚又問:“如果你親手去殺,殺完了之后要用什么才能洗掉你手上的血腥氣?”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有人愿意回答。
王老先生用一塊純絲的白巾擦干了手,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入那條燦爛的水晶通道。
他沒有招呼金魚,因為他知道她一定也會跟他一起進去的。水晶通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金魚當然很想知道,所以她很快地就跟進去了。
——她進去是否也跟剛剛進去的三個人一樣,再也不會復返?
通道的入口門,建造得就像是一個長形的米斗,越到底端越小,到了盡頭時,已經收縮成一個兩尺見方的洞。
像金魚這種身材的人,要鉆進去卻不太容易,所以通道開始雖然也有孔明燈照射,但到一半時,就已沒有燈光了。
一走進去什么都看不見了,甚至連自己的手指都不見了。
——王老先生為什么要把這條通道建造得如此神秘?
王老先生一走入水晶通道后,他的腳步不快,但也不太慢,他一下子就隱沒在拐角的黑暗里。
金魚雖然在王老先生走入通道后,立即跟進去,但是她和他很快就隔了一段距離,她看了看前面黑暗處,正想摸索著住前走時,忽然聽見王老先生的聲音。
“你最好不要一直再往前走。”
“為什么?”金魚問。
“因為這條通道不是直的。”王老先生的聲音從黑暗中發出:“這條通道一共有三十三曲,如果你一直往前,一定會撞上墻壁,碰扁了你的鼻子。”
他的聲音又淡淡地接著說:“我知道你也許不相信,從外面看,這條通道確實像筆直通到底的,如果你不信,不妨試一試。”
金魚沒有試,因為她知道黑暗總是會讓人造成很多錯覺,會讓人認為“直”是“曲”,“曲”是“直”。
會讓人曲直不分,會讓人碰扁鼻子。
她雖然年輕,可是她也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多別的事也和黑暗一樣,也會讓人造成錯覺,讓人曲直不分。
譬如說,一種似是而非的偽君子的道德觀,就是這樣子的。
金魚沒有這種觀念,她不想做這種事,她既不想讓人碰扁鼻子,也不想碰扇自己的鼻子,所以她做了個最聰明的選擇。
她點亮了一個火折子。
火光亮起時,通道里立刻光芒耀眼。
這條通道的兩壁,竟都是用巨大的水晶片砌成的,前面不遠處就有個彎曲,王老先生就站在那里,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看著金魚。
“想不到你身上居然還帶著火折子。”
“你當然想不到。”金魚笑了:“雖然你已經派人把我徹底搜查過,可惜那些人還是沒想到我會把一個火折子藏在一根發簪里”
精美的碧玉簪,精巧的火折子,這個火折子本身的價值也許已遠超過碧玉簪。
“你身上是不是還藏了些什么別的東西?”王老先生嘆了口氣:“一些讓人想不到的古怪東西?”
“如果你想知道,你最好就自己來徹底把我搜查一遍。”
金魚盯著他,伸開雙手。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她的身材早已成熟,現在她的眼睛里露出的表情,也不知是誘惑?還是挑戰?
“不管怎么樣,我都可以跟你保證。”金魚笑著說,“我身上帶著的最古怪最有趣的一樣東西,絕不是這個火折子。”
王老先生笑了,他好像在苦笑。
“我相信。”他說,“我絕對相信。”
通道里的彎曲果然很多,王老先生又繼續往前走,金魚當然緊跟著后面。
兩壁的水晶片在火光下發出晶瑩的光芒,這條通道無疑已經可以算是世上價值最昂貴的一條。
走在這么一條昂貴的通道里,金魚忽然覺得不舒服,而且越來越不舒服,她一直想不通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是怎么來的?
通道里本來雖然陰暗,可是點著的火折子并沒有熄滅,走在通道里呼吸也很暢通。
由此可見,在這條通道里某一些秘密的地方,一定用某種很巧妙的方法留下了一些通風處,所以通道里的空氣永遠都保持干燥流暢,而且非常干凈。
非常非常地干凈,干凈得讓人嗅起來就像是一件已經在肥皂里泡過五天,又搓過二十一二次的衣服。
金魚忽然知道她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怎么樣來的了。
“干凈”是件好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本來絕不會讓人不舒服的。
可是這條通道實在太干凈了,簡直干凈得令人受不了。
王老先生忽然回頭,忽然問金魚:“你是不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是不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
“你知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不知道。”金魚說:“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她本以為王老先生會解釋這件事的,誰知他又問了一個好像和這件事完全無關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天下萬物萬事中,最純最干凈的是什么?”王老先生問。
“是黃金。”金魚說。
“不是。”王老先生笑了:“世上萬物,絕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比水晶更純更干凈。”
這條通道就是用水晶建成的,金魚不能不承認這里確實非常地干凈。
可是王老先生又接著問了她一個更絕的問題:“世上也有很多種人,你知不知道最干凈的是那一種?”
這次他不等金魚回答,自己先說出了答案:“是死人。”
金魚不能不承認,所有的死人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凈凈之后才裝進棺材,就算是最骯臟的人也不例外。
她承認了這一點,也就想通了她剛才想不通的事了。
“你覺得這里有點怪怪釣,就因為這里太干凈了。”王老先生說:“因為這里通常都只有水晶和死人。”
水晶確實是世上雜質最少,最純凈的一種東西,而且大多數人都認為它是最可愛的一種東西。
死人本來也是人,不管多么可怕的人,死了之后就沒法子再傷害到任何人了。
——一條用水晶建造成的通道,一些再也不能傷害到別人的死人,本來并沒有什么讓人覺得害怕的地方。
但是金魚忽然覺得這種地方有種說不出的詭秘恐怖之處,她等過了很久才開口問:“這個地方是個墳墓?”
“墳墓?”王老先生笑了,大笑地說:“你怎么會想到這里是個墳墓?
你怎么會想到我肯用水晶替別人建造墳墓?”
他很少這么樣大笑過。
要他這種人用水晶替別人建造墳墓確實是件很可笑的事。
——不管要什么人用水晶替別人建造墳墓,都同樣不可思議。
奇怪的是,如果這里不是墳墓,怎么會經常有死人在這里?
金魚又想不通了:“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個寶庫。”王老先生回答。
“你說這里是寶庫?”金魚更吃驚:“是你藏寶的寶庫?”
“是的。”
王老先生笑著用指尖輕撫著通道兩壁的水晶,就像是一個驕傲的母親在撫摸她的獨生子一樣。
神情中甚至還帶著些因得意滿足而生出的感觸。
“我可以保證我這里儲存的水晶,至少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多出三倍。”王老先生說:“如果我將這里的水晶拋售出去,世上每一個國度里的金錢交易都會下落。”
“我相信。”金魚也忍不住用手輕撫壁上的水晶:“我這一生中從未見過這么多的水晶。”
非但你沒有見過,見過這些水晶的人恐怕還沒有幾個。”
“是不是因為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
“是的。”王老先生說:“除了很特別的情況之外,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才能進來。”
“活人?”金魚問:“活人進來是不是都無法再出去了?”
王老先生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他只是笑笑。
金魚的個性也很恨,別人不愿答的事,她絕不會再問第二次,所以她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通常都用死人來看守你的水晶嗎?”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很可笑,但是他卻回答了。
“自古以來,世上只有一種人才會用死人來看守他的水晶。”
“哪種人?”
“死人。”王老先生說:“只有死人才會用死人來看守他的水晶,因為他已經死了,水晶珠寶是不是被盜走,對他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回答并不可笑,因為這樣的例子非但以前有過,千年以后也一定還會有。
——古往今來的王侯貴族死了之后,通常都會以珠寶黃金殉葬,再以他屬下最英勇忠心的衛士陪葬,來看守他的珠寶和靈魂。
——他自己當然不會知道他這種做法有多么愚蠢。
因為他已經死了。
“可是我沒有死。”王老先生說,“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死,所以我還不會做這種事。”
金魚笑了,但她卻還是忍不住地問:“既然這里是你的寶庫,你的寶庫里怎么會經常有死人?”
這個問題就不是可笑的問題了,大多數的人都會這么樣問的。
王老先生的回答卻是大多數人都不能明了的。
“就因為這里是寶庫,”他笑了笑,“所以這里才會有死人。”
金魚不懂:“為什么?”
“因為有種死人的價值遠比珠寶還貴得很。”王老先生說,“這里的死人都是貴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