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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遲暮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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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遲暮的愛  “你好!”蘇明明實在忍不住想和這個小老太婆說話。

  “我很好。”月婆婆說:“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你貴姓?”蘇明明說:“到這里來有什么貴干?”

  “我即不姓貴,到這里來也沒有什么貴干。”月婆婆說:“我到這里來,只為了要做一件絕不是‘貴干’的事。”

  “什么事?”

  “你猜。”月婆婆像孩子般的眨眨眼:“你猜出來我就跟你磕三千六百個頭。”

  “磕那么多頭會很累的。”蘇明明搖搖頭說:“我不想跟你磕頭,我也猜不出你到這里來要做什么事。”

  “你當然猜不出。”月婆婆笑了:“你一輩子也猜不出來的。”

  “那么你自己為什么不說出來?”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你說說看。”

  “好,我說。”月婆婆忽然轉身面對葉開:“我到這里來,只不過因為我想要脫光你的衣服,仔細看看你。”

  蘇明明笑了,她本來應該是愣住的,可是她笑了,因為她從來也沒有聽過這么荒謬可笑的事,她根本沒有想自己會聽到這種事。

  葉開卻笑不出來。

  他本來應該是會笑的,通常他遇到了類似的這種事都會笑的,可是現在他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太了解月婆婆這個人了。

  了解她的任性。

  追風叟的固執,月婆婆的任性。

  一想到這一點,葉開就已笑不出來了,可是他還是在臉上硬擠出一點笑容來,不笑還好,一笑比哭還要難看。

  “千萬不要有這種表情。”月婆婆心疼地說:“這樣會加速皮膚的老化。”

  “我倒情愿我現在已九十幾歲了。”葉開苦笑。

  蘇明明忽然將笑容收起來,用一種很正經的態度問月婆婆:“你真的要脫光他的衣服來仔細看?”蘇明明說:“就是現在?就在這里?”

  “現在有何不可?這里有何不妥?”月婆婆瞇起眼睛看著蘇明明。

  葉開急著說:“不可也不妥。”

  月婆婆回過頭來:“為什么?”

  “你那小小伶兒還沒有指明是誰,怎么可以現在就要看呢?這是不可。”

  葉開說,“就算她已講了,在光天化日這下,在這種地方,你覺得妥當嗎?”

  “好。”月婆婆說:“我會讓你心服口服的。”

  這句話說完時,月婆婆就像她剛剛進來時一樣的忽然不見了,若不是還有那股桂花發油香味在,蘇明明會以為剛剛是她醉酒時的一場幻境。

  葉開總算松了一口氣,他輕輕地將心中的緊張吁出,然后再拿起酒來壓壓驚。

  “她真的會脫光你的衣服嗎?”蘇明明等他喝完酒后,才問。“如果你知道她是誰,那么你就知道她會不會了。”葉開又恢復了輕松。

  “她是誰?”

  “你沒有聽過追風叟這個名字?”

  “追風叟?”蘇明明說:“沒有呀!”

  “月婆婆呢?”

  蘇明明搖搖頭說:“我只知道有個人叫葉開,是個膽小鬼,老太婆要脫他的衣服,他居然怕得要命。”

  她根本不知道追風叟和月婆婆是什么人,又怎能了解到葉開會怕?所以葉開也不想再解釋了,他只有苦笑,只有再喝一杯。

  蘇明明卻仿佛不想就此停止,她又繼續問道:“你剛剛說的小小伶兒是誰?是女人嗎?是年輕的?還是老太婆?”

  如果葉開不把昨夜發生的事說給她聽的話,以后他休想過安寧的日子,所以葉開就把昨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完了葉開的敘述,蘇明明整個人忽然陷入沉思中,她手上舉著杯子,卻沒有喝,目光凝視著遠方。

  葉開對于她為什么會有這種表現,覺得很奇怪,昨晚發生的事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昨晚在場的人也和她沒有什么關連,她為什么聽完之后會有這種神情出現?

  她在看著遠方,葉開在看著她,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明明才動了一下,才開口。

  “王老伯伯?”她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會是那個怪老頭嗎?”

  “怪老頭?”葉開問:“哪個怪老頭?你認識他?”

  蘇明明總算將目光收回來,總算將那杯舉了很久的酒喝掉,但是她的聲音卻仿佛還停留在遠方。

  “在拉薩城里有座達賴活佛的布達拉宮,在離布達拉宮約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有座恰克卜里山,在恰克卜里山上有坐‘猴園’。”蘇明明說:“猴園的主人是一個怪老頭,大概已有一百歲了,他姓王,拉薩的小孩都叫他‘王老伯伯’。”

  “猴園?王老伯?”葉開的眉梢已有了喜色:“這位王老伯伯很喜歡猴子?”

  “何止喜歡?他對猴子簡直已到了瘋狂、到了癡的地步。”蘇明明笑著說:“他那座庭院里至少也有一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樣的猴子都有,有的猴子你甚至做夢都不會夢到有那一種猴子。”

  她忽然露出一種很神秘的表情,輕輕地對葉開說:“我還聽說他那里有一種猴子,身體雖然是猴身體,可是頭卻是人頭。”

  “人頭?猴子身體?”葉開一怔。

  “對,而且還會講話。”

  “世上有這種猴子嗎?”葉開一臉疑惑:“你有沒有親眼看到過?”

  “沒有。”蘇明明說:“不過在拉薩和我一起長大的那些小孩子,都發誓親眼看過,而且還聽過它說話。”

  一個已有百歲的怪老頭,一座滿布猴子的庭院,一種猴身人頭會說話的猴子,將這些組合在一起,會是一幅什么樣的畫面?

  “而且我還聽說在‘猴園’里還住著一對很小的小老夫妻,和一位小姑娘。”蘇明明又繼續說。

  “很小的小老夫妻?一位小姑娘?”葉開對這件事越來越有興趣了。

  “所以剛剛我聽你講到那位白依伶和那位王老伯伯時,我的腦海里就浮起了‘猴園’的景象。”蘇明明說:“等你說到那一對小小的小夫妻時,我敢肯定那位白依伶一定是住在‘猴園’里的那位小姑娘。”

  “很有可能。”葉開思索著。

  蘇明明忽然將頭湊近葉開:“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猴園。”蘇明明說:“看看那只會說話的猴子。”

  想,當然想,不想的是烏龜。

  昨晚離開大廳后,傅紅雪是往回房的方向走,可是他并沒有在房間睡覺。

  他一進入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后,立即從窗戶掠出,縱身上了屋頂,他在上面靜靜的觀察了大約有二炷香的時間,等確定所有的人都回房休息后,他才朝馬芳鈴的房間掠去。

  他走路雖然奇特而笨拙,可是一使展輕功,卻輕靈美妙。

  無聲無息迅速利落地翻入馬芳鈴房內,一落地就不動,等眼睛適應了房內的黑暗后,他才緩緩地走向床鋪,躺了上去,一躺上去眼睛就閉了起來,看樣子好像是來這里睡覺的。

  他真的是來這里睡覺嗎?

  今夜有星,星光很淡,有月,月光也很淡,淡淡地灑在大地,灑在窗戶的宣紙上。

  月無聲,星也無語。

  馬芳鈴的房間內是靜悄悄的,傅紅雪已睡著了嗎?

  現在是半夜,正是人們入睡的好時辰,也是宵小們開始活動的好時刻。

  潔白的窗紙上,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他站在窗外仿佛在聽房內是否有人,過了一會兒,他才離開了窗。

  月光下,映出了這個人是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連頭都是蒙著的,只露出一雙有神的眼睛。

  現在這雙眼睛正在看著房內,月光輕淡淡地灑進地上灑在桌椅上,卻灑不到墻邊的床上。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滿意之色,一個翻身,人就已進入房里,反手關上窗戶,一個箭步,人已到了放胭脂花粉香灑的桌前。

  他仿佛很熟悉這里的一切擺設,伸手就打開了桌子左邊的第三個抽屜,探手進去,只一會兒就抓了一樣東西出來。

  他連看都沒有看的,就將東西放入懷里,關上抽屜,回身就想溜了,可是他忽然發現窗子前站了一個人。

  站著的這人眼睛很黑,卻有著很冷的眼神,臉色是蒼白的,手也是蒼白的,他手中握的刀卻是漆黑的。

  漆黑如死亡!

  黑衣人還未靠近房子,傅紅雪就已發覺了,夜色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他今夜來馬芳鈴的房間,為的就是等這一刻,白天他在白依伶面前耍了“灰白頭發”的計,他相信今夜兇手一定會有所行動。

  果然沒有讓他猜錯。

  面對著這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傅紅雪仍看不出他是誰?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他是個男的。

  兩人只對視了一眼,黑衣人立即回身往另一方向奔去,等他快到門口時,又發現傅紅雪已站在那兒了。

  冷冷的眼光,漆黑的刀。

  “你不該這么做的。”傅紅雪冷冷地說。

  “我不該?”

  “你不該讓我來背這個罪名。”傅紅雪說得很慢,仿佛深怕他聽不懂。

  黑衣人突然沉默下來,他的人沒有動,只見他的瞳孔中發出閃爍不定的光芒,仿佛是在思索,又仿佛是在恐懼。

  傅紅雪沒有動,目中也沒有閃爍的光芒,他只是冷漠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黑衣人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輕輕地從背后拿出一把刀。

  一把鑲滿珠寶、光華奪目的刀。

  他審視著自己手中的刀,就仿佛在看著自己的情人,他用右手撫摸著刀鞘,輕輕地說:

  “我十五歲開始練刀,今年已經五十三歲,整整三十八年了。”黑衣人喃喃地說:“我每天都夢想著能成為天下第一快刀。”

  ——只要是江湖人,誰都有過這種夢想。

  “可是我知道我的夢想絕對不會有實現的一天。”黑衣人說:“因為我太愛享受了。”

  這一點從他所拿的兵器就看得出來。

  刀只是用來系人,并不是用來表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把鑲滿珠寶的刀,有時會比不上五把普普通通的刀。

  黑衣人的刀珠光寶氣。

  傅紅雪的刀漆黑。

  可是這兩柄刀偏偏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柄刀都是刀,都是殺人的刀。

  那么這兩個人是不是也同樣有一點相同之處?

  ——兩個人都是人,都是殺人的人嗎?

  黑衣人的眼中散發出如夢一般的光芒,盯著刀鞘上的珠寶。

  “有了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當然就會有第二個夢想。”黑衣人的聲音仿佛來自夢境:“只可惜我這第二個夢想,也無法實現了。”

  “嗆當”一聲。

  刀出鞘的聲音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話聲一落,他的眼中就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和刺激。

  一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痛苦和刺激。

  他突然狂吼,突然揮刀。

  ——揮刀時就是死亡時。

  他拔刀時,傅紅雪沒有動。

  他揮刀時,傅紅雪也沒有動。

  等到他的刀在離傅紅雪的咽喉不到五寸時,傅紅雪仿佛也沒有動,因為他并沒有看見刀光。

  他仿佛只聽見一聲很輕、很脆、很柔、很美、又很遙遠的刀聲。

  等他聽見刀聲時,他的眼中就失去了傅紅雪,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當他再次看到東西時,他發現自己躺在血泊中,傅紅雪就站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忽然發覺傅紅雪冷漠的眼睛里,有著一抹痛苦和一絲同情。

  他痛苦什么?他痛苦自己殺了人?

  他同情什么?他同情黑衣人的死?

  黑衣人看著傅紅雪,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你不解下我的頭巾,我保證你絕對猜不到我是誰。”

  “我知道。”傅紅雪說:“我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黑衣人微驚:“你知道我是誰?”

  傅紅雪沒有回答他,只是將視線移向落在血泊中的女性珠寶。

  ——傅紅雪的那一刀,不但劃破了黑衣人的咽喉,同時也劃了他的衣服。

  ——黑衣人剛剛從抽屜拿出的東西,就是現在掉在血泊中的珠寶。

  血液鮮紅,珠寶燦爛。

  黑衣人凝注著鮮血中的珠寶,過了很久,才輕輕地說:“你果然已知道我是誰。”

  傅紅雪沒有說話,只是眼中的那一絲同情更濃了。

  黑衣人伸出顫抖的左手,將鮮血中的珠寶拿起。

  珠寶晶瑩如星辰,鮮血艷麗如薔微,血珠順著珠寶又滴回血泊中。

  黑衣人用右手解下自己的頭巾,然后將珠寶包起,仔細地包著,就仿佛在包裝要送給初戀的情人的禮物。

  月光如情人眼波般的拂上了黑衣人的臉。

  這個永遠無法實現第二個夢想的人,竟然是樂樂山。

  樂樂山將包好的珠寶緩緩舉起:“我的夢想無法實現,可是你能不能將這包東西交給她?”

  “好。”

  傅紅雪接過那包珠寶,并用肯定的聲音說:“我一定當面交給她。”

  “謝謝。”

  這是樂樂山這一生說的最后一句話。

  看著帶著解脫而死的樂樂山,傅紅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更深了。

  ——樂樂山來到馬芳鈴的房間,并不是因為他是兇手,而想來掩滅證據。

  ——他來這里,只不過為了要拿這些珠寶。

  ——送給一個又美麗又年輕的女人,一個他認為她會喜歡他的女人。

  傅紅雪看著樂樂山,耳中又響起了昨夜白依伶的一句話。

  “年輕人雖然俊俏,可是經濟基礎不穩呀!”

  就是為了這句話。

  樂樂山居然以為“愛神”降臨了他的身上,居然會想到這里來偷這些珠寶送給白依伶。

  這么做難道就是愛的表現嗎?

  傅紅雪不禁嘆了口氣。

  如果有人說,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沒有第二次,那么他說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理。

  因為愛情是會變質的,變為友情,變為親情,變為依賴,甚至變為仇恨。

  ——愛跟恨本來就在一念間而已。

  會變的,就會忘記。

  等到第一次愛情變質淡忘后,往往還會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會變得和第一次同樣真、同樣深、同樣甜蜜、同樣痛苦。

  愛情更是不分年輕老人的。

  年輕人雖然敢愛敢恨,狂熱有勁,年紀大的人一樣也會有愛的迷惑,會讓愛沖昏了頭。

  甚至比年輕人多了一樣,對愛情的“誠”。

  “誠”心誠意地去愛,不惜生命的去愛,只可惜老年人的這一份“誠”,往往會被利用被歪曲。

  不但被別人利用,有時甚至會被自己利用。

  樂樂山就是這個樣子。

  他以為白依伶對他有了“意思”,所以他就“誠”心地要去接受這一份“情”。

  ——年華老去,已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為何還要他們去嘗愛的苦果?

  愛能造就一切,也能毀了一切!

  一切都是為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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