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三正纏著乙昆惡斗,東郭先生那一聲大吼,竟將他吼糊涂了——那簡直是故意通知敵人逃跑。
其實東郭先生何嘗又不是這個意思呢。
人的名,樹的影,這話誠屬不虛。
大地乾坤一袋裝“布袋先生”,那響當當的“金字招牌”足能令一般武林人物望風而逃。
“飛鴕”乙昆所率領的高手聯合纏住鳳三先生游刃有余,東郭先生這一吼,大家就像老鼠見了貓,哄的一下四散逃去。
不僅這邊,由怒真人率領的那批武林高手也下例外。
可是“飛鴕”乙昆跟怒真人仍死硬著頭皮留置原地,以他們的身份要是也被東郭先生的一句大吼嚇跑了,那他們就會在武林中被人笑掉大牙。
說時遲那時快,東郭先生凌空而下,人未落,“無相神功”的狂飆已如怒濤般的涌至。
呼……
“飛駝”乙昆首當其沖,見情也只好運足全身功力,翻迎上去。
兩掌勁力相撞發出轟然巨響,而乙昆也就在狂飆突起中,一陣骨碌碌砌滾,跌在兩丈開外。
這樣一來,鳳三的壓力頓告解除,東郭高那邊也因只有一個怒真人纏住他,而告輕松。
突聽半空中傳來一聲厲喝:“東郭老鬼看掌。”
話是一聲,人影卻有兩條。
左上空是姬悲情,右上空是假俞放鶴,他倆竟凝聚了十成功力,來做這凌空下撲的一擊。
這好像是孤注性的一擊,好壞在此一舉。
東郭先生表情突轉嚴肅,遂也凝聚全身功力,翻掌便迎。
彰然巨響又起。
掌勁相撞時并激起莫大氣流,就好像突然出現的風暴,而在煙塵怒卷中又可看到人影倏分。
我的天。
東郭先生一連倒退五個大步,拿穩馬步時猶感血氣翻騰,臉上也已變了顏色。
姬悲情、俞放鶴聯臺出手,凌空而下,在形勢上占了不少便宜,但饒是如此也在“無相神功”下沒有討了太多的好,連退數步后,身子搖晃不已。
乙昆還沒有爬起來,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顯然受傷不輕。
俞放鶴怒沖斗牛,但當出掌再攻時,突被姬悲情喝止了。
她將目光冷冷的投在東郭先生臉上。
“這四十年來,沒有人敢這樣沖撞過我。”
東郭先生道:“我老人家就算例外好了。”
姬悲情道:“我們之間的“梁子”算結定了,不過我不想在今夜解決。”
東郭先生咧嘴一笑:“我看不是不想,而是力不從心,何不干脆講今夜大勢已去呢。”
姬悲情說:“隨便你怎么想,但我希望你俞公子一聲,三天之內到我門上來解決這件公案。”
東郭先生道:“如果不按時赴約呢?”
姬悲情道:“那我們還是要找他的,但卻要賠上一條可愛的生命。”
東郭先生一愣:“你這是什么意思?”
姬悲情說:“你應該想得到,現在朱淚兒已被我掌握在手中。”
鳳三急聲道:“你將她怎么樣了?”
姬悲情淡淡一笑:“不用緊張,現在她被靈鬼看管著,三天之內是不會有任何兇險的。”
說到這里,她向俞放鶴使了一個眼色,俞放鶴背起乙昆絕塵而去。
姬悲情剛想離去時,一股掌風向她撞來。
“先天罡氣”隨手揮出,撞得鳳三連退兩個大步。
姬悲情冷笑說:“你還想動手?”
鳳三怒目道:“不交出朱淚兒來,你就別想離去。”
姬悲情冷聲道:“閣下恐怕沒有這個本領,但如加上東郭先生,事情又當別論,不過我得警告你們一聲。”
鳳三道:“警告什么?”
姬悲情道:“不要忘了靈鬼是由我操縱的,我跟他之間靈犀一點通,只要我一動念,他會立刻處死朱淚兒。”
鳳三厲聾道:“你敢!”
姬悲情笑了笑:“敢不敢,你會知道,不相信就再發一掌試試。”
鳳三雙掌一翻……
但卻在即將發出時又猛的煞住,而將一雙憤怒的眼神投在姬悲情臉上。
姬悲情笑了,笑的很得意。
她帶著調侃的口吻道:“鳳三先生能夠懸崖勒馬,還算是夠聰明的,請不要忘了俞公子三日后之約,我一定會恭候光臨。”
說完纖軀疾擰,晃眼間消失蹤影。
怒真人還在死纏東郭高呢。
但見他雙掌怒翻,口里頭不停的呼叱連聲……
突然,眼角余光被他瞟見身后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鳳三,一個是東郭先生。
怒真人倏然而驚,收住掌勢連退數步。
東郭先生沖他瞇笑道:“牛鼻子,你是不是真想替姬悲情賣命?”
怒真人瞪著眼道:“誰說,找又不打她的糊涂主意。”
東郭先生說:“那就是替武林盟主效勞。”
怒真人將眼瞪的更大:“那更談不到,我怒真人不是趨炎附勢之輩。”
東郭先生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留在這里賣掉老命?”
怒真人道:“你似乎多此一問,那小子為什么將“閻王債”上有關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完全抖露出來。”
東郭先生小眼珠一轉:“找好像記得“閻王債”上有關你的部分,只是在銷魂宮生面前曾經下跪求婚。”
怒真人道:“不錯。”
東郭先生道:“這種芝麻大的小事,你也值得拚命?”
怒真人道:“在我來講,可說奇恥大辱,名譽是第二生命。”東郭先生道:“我卻認為這不必計較,就跟我曾經暗戀過尼姑一樣。”
怒真人詫道:“我真想不到你這樣直爽。”
東郭先生道:“我不妨直爽告訴你,“閻王債”是我替俞公子公布的。”
怒真人詫道:“那我就更不憧你的用意何在了,竟不惜將你自己的丑聞也宣布出來。”
東郭先生道:“簡單的很,徹底整頓武林。”
怒真人道:“整頓武林包括這些雞毛蒜皮事情?”
東郭先生道:“是的,那就是徹底改造武林中人的行為和氣質,藉“閻王債”的公布,而使今后有所檢點,這可以收到潛移默化之效果,不久將來,自然能使整個武林中入化暴戾為祥和,而永遠不會再有傷天害理之事發生。”
怒真人道:“可是我的名譽損失……”
東郭先生道:“那能算得了什么,年輕時誰沒有一段風流韻事?”
怒真人垂下了頭,自言自語的說:“這話好像是有點道理。”
東郭先生說:“但這次徹底整頓武林,有一批人卻是罪無可逭,必欲使他們得到應得的懲罰。”
怒真人道:“你指的是哪一批人?”
東郭先生道:“你知道現任武林盟主俞放鶴的事情嗎?”
怒真人道:“當然,“閻王債”上公布的清清楚楚。”
東郭先生道:“好,但我還是希望你親口說出來聽聽。”
怒真人道:“他本身是漠北大盜“一股煙”,做盡傷天害埋之事,尤以接受姬悲情刀圭易容術冒充俞放鶴,而甘為他們的傀儡。”
東郭先生道:“好,請再進一步談談他們的最終目地?”
怒真人道:“當然是操縱武林,把持一切。”
東郭先生說:“明了這個就好辦,像姬悲情、姬苦情那樣行為乖張,而心理又不正常之人,一旦操縱了整個武林,你能想到會產生什么結果嗎?”
怒真人搖了搖頭:“那真可怕。”
東郭先生道:“所以這次公布“閻王債”的真正對象,就是那一類少數人,而你卻為了一件雞毛蒜皮事情,而不知不覺中變成助紂為虐的一份子,你不感到慚愧嗎?”
怒真人頓時啞口無言。
東郭先生又道:“事情我已經剖析清楚,今后你究竟抱怎樣的態度,悉聽尊便,今夜我不難為你,我們后會有期。”
怒真人滿臉飛紅,轉身飛掠而去。
一場驚擾就此揭過,但鳳三為了朱淚兒落在姬悲情手中,而深深感到不安。
東郭先生道:“你暫勿憂急,那小妞兒三天之內是不會有兇險的,我老人家敢以性命保證。”
鳳三道:“但不要忘了她落在靈鬼手里,三天后將用什么辦法對忖那殺不死的怪物?”
東郭先生一愣:“這一下你倒是真將我問住了……”
東郭高插口道:“天生萬物,必有柑克之道,我們慢慢再研究對付他的辦法。”
鳳三道:“但不要忘了他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史無前例的靈鬼。”
東郭高喃喃道:“那也不能例外,慢說他只是受姬悲情操縱的一個怪物,縱然是真鬼,也有應付之策。”
東郭先生說:“二弟說得對,暫將這件事丟開,最要緊的是對這里不能絲毫松懈,當心姬悲情來一記“回馬槍”。”
鳳三、東郭高頗以為然,于是三人不敢離開瀑布附近一步。
黎明將黑暗沖蝕殆盡,山巒在朝陽映耀下一片金黃。
俞佩玉在此參禪“無相神功”才只三天。
依照東郭先生的估計,俞佩玉須七日功夫才能將“無相神功”學成,那將再須四天功夫,而姬悲情提出來的三天之約,現在只剩下兩天。
照這樣計算,俞佩玉功成赴約是趕不上的,所以大家很關心這個問題。
其中最心急的要算鳳三,俞佩玉下僅是他的四弟,而且能否準時踐約,還關系著朱淚兒的生死。
他面色凝重的望著東郭先生說:“你認為俞公子有沒有提前完成“無相神功”的可能?”
東郭先生說:“很難,除非有特別的奇跡出現。”
鳳三道:“所謂“特別奇跡”怎樣才能獲得。”
東郭先生一愣:“這一下你又將我問住了,那只能解釋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鳳三聞言心情更為沉重。
三人繞過布,來到洞壁眼前。
俞佩玉仍然趺坐在那塊突出的天然平臺上面,神情如人忘我之境,但有一點和昨天顯著不同,就是面泛油亮亮的奇異色彩。
東郭先生脫聲驚呼:“奇怪……奇怪……”
鳳三道:“什么事情你又大驚小怪?”
東郭先生扯了他一下:“我們不要驚擾他,有話外面談。”
繞過瀑布,在流泉旁的亂石堆中,三人各揀一塊石頭坐定,東郭高道:“老哥口稱奇怪,是不是因為俞公子面泛紅潤色彩所致?”
東郭先生點了一下頭:“是的,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現象。”
鳳三道:“是好是壞呢?”
東郭先生說:“當然是好,這就是“無相神功”將成的象征,他比我預期的時間竟提早三天。”
鳳三驚喜道:“提早三天?那就是說明天就會成功?”
東郭先生道:“不錯,現在我找到答案了,這就是奇跡,但一時片刻我還想不出原因。”
東郭高道:“我曉得,一定是俞公子對“先天無極”門功力有深厚基礎,練起“無相神功”來事半功倍。”
東郭先生歡欣地道:“二弟說得對,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轉臉又向鳳三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我們可以提前一天去赴姬悲情的約會。”
鳳三臉上愁云一掃而空:“這也許是淚兒命不該絕,可是……”
東郭高插口道:“可是不曉得怎樣對付靈鬼,對嗎?”
鳳三點頭道:“是的。”
東郭高說:“現在我已經想出對付靈鬼之道,應該沒有太大疑問。”
鳳三慌忙道:“什么辦法,快說出來讓我聽聽。”
東郭高道:“對付靈鬼的關鍵系在姬悲情身上,請想,靈鬼的一切既然受她操縱,也就是說姬悲情有靈氣寄附在靈鬼身上,只要能將姬悲情制伏,靈鬼也就自然失去一切能力。”
東郭先生拍手道:“對,一定是這樣,要想淚兒不遭傷害,就一定不能放過姬悲情。”
鳳三道:“既然這樣,我要先離開一步。”
東郭先生詫道:“哪里去?”
鳳三道:“先去盯住姬悲情,提防她作逃走的打算。”
東郭先生道:“僅僅一天時間都不能等待么,傍晚前那小伙子就會得到“無相神功”的,我們一同赴約豈不聲勢更壯。”
鳳三道:“但是,一天時間內也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所以我現在心急如焚,非要先啟程不可。”
東郭高說:“好罷,但是絕不能獨自有所行動,膽大妄為,不僅于事無補,并且會替淚兒造成更大的危險。”
鳳三道:“這我曉得,我在那里等候你們。”
話歇,身形已經縱起,幾個飛掠,便在山麓轉角消失不見。
日薄崦嵫。
白晝總算過去了,但這一天在東郭兄弟的感覺上好像特別長,長的就像整整一年。
所幸白晝里沒有發生過任何驚擾,這顯示姬悲情在約會前并不再對這里做偷襲的打算。
東郭兄弟坐在流泉旁邊,一面欣賞由晚霞幻成的美麗景色,一面聊天。
照晨間所見,俞公子的“無相神功”最遲明天早晨便可練成,但或許還要早,所以二老不敢擅離一步,以防發生意外變卦。
呼嚕!呼嚕!呼嚕!
就在此時,兩人耳際突然聽到怪異聲響,那聲音竟夾雜于瀑布雷鳴聲中。
東郭兄弟感到奇怪,循聲望去。
我的天!
倒懸而下的千丈瀑布,這時竟攔腰中斷,下半段竟再倒卷而起,變成了一條激天水柱。
那真是一幅奇景,壯觀極了。
東郭先生高興得亂蹦亂跳,脫口驚呼;“啊!妙極了,這就是那小伙子耍的花樣。”
東郭高也頓時醒悟,那表示俞公子的“無相神功”已經練成了,瀑布倒卷就是他試演功力時造成的現象。
瀑布從山頂上傾瀉而下,其勢猶如萬馬奔騰,而俞佩玉憑掌力竟能使其再倒卷而上,那威力實在驚人。
突聽一聲清嘯,穿插于瀑布聲中,舌乍春雷,而一條白色的影子也就隨著嘯聲一鶴沖天。
噢!那姿勢美麗極了,且又迅疾無倫。
在相當高度時他又一個擰身疾轉直下,好像從蒼穹墜不來的,一顆隕星,眨眼間飄落在二老眼前。
不是俞佩玉還有誰。
他飄落地面時依舊氣定神閑,好像剛才施展神功時竟還未耗費他十分之一的功力。
東郭先生笑歪了嘴,好像他頷下的那把大胡子,每一根也都在笑。
俞佩玉噗咚一聲跪下。
“多謝前輩成全。”
東郭先生一把將他拉起,并將笑容起:“你小子什么時候拜磕頭蟲為師的?”
俞佩玉道:“前輩傳授“無相神功”,當此一拜又有何妨。”
東郭先生寒著臉說:“你小子少想跟我老人家拉關系,“報恩牌”換“無相神功”,我們從今后兩不相欠,所以根本不需要你道什么謝。”
俞佩玉道:“話雖如此,但……”
東郭先生道:“少來婆婆媽媽的,你小子練功頭尾整整四天,你可曉得這四天當中發生什么驚人變化嘛?”
俞佩玉搖頭說:“晚輩不曉得。”
東郭先生道:“我說出來你會以為我丑表功,問我二弟去。”
東郭高不等俞佩玉開口,便將這數天來的一切經過告訴了他。
俞佩玉除了連聲道謝外,對朱淚兒被姬悲情押為人質十分擔心,何況又是被靈鬼看管,急聲道:“我想現在就去找姬悲情算帳。”
東郭先生嘆道:“忙什么,明天動身剛好趕上約會,你現在“無相神功”剛成,最少也得要休息一天。”
俞佩玉眉頭輕輕皺:“可是……”
東郭高插口道:“朱淚兒在約會以前是不會受到傷害的,我兄長說得對,你是應該休息一天。”
俞佩玉雖然心急如焚,但現在也只有忍耐。
突聽“咪”的一聲,一條黑影像箭也似的竄進東郭高懷中,正是將朱淚兒引來此地的那只黑貓。
東郭高含笑撫了撫地身上油亮亮的黑毛,說:“貓咪,昨夜你躲到哪里去了呢?”
黑貓瞇著眼睛朝他叫了兩聲,好像受了委屆的孩子,偎在慈母懷里訴告。
陰霾四布,月黑風高。
那本來就是一座荒涼的山,現在灰黑色濃云籠罩下,而在荒涼中又透著陰森,并散發著一派恐怖格調。
一陣陣的狂風呼嘯而過,更將這里制造了肅殺氣氛,令人不寒而栗。
山腰處有一塊平整的大青石,下面是一口地洞,洞口被大青石密密的蓋著。
洞內亮著一盞青慘慘的油燈,太怪了,恐怕世上只有這一盞油燈,是發出如此青慘燈光洞壁一角有張石榻,在青森森的燈光不可以看到上面躺著一位少女,正是朱淚兒。
從昨天晚上起,朱淚兒就被關在這石洞里。
短短一天時光,朱淚兒憔悴多了,對她精神打擊最重的,就是她感到自己正陷落在靈鬼手中。
噢!那殺不死的怪物。
當朱淚兒一想到那張永遠帶著笑容的臉龐時,更會感到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還算好,靈鬼自將她關進這里便隱去了,這對朱淚兒的恐怖心情減輕很多。
朱淚兒曾作逃離這口地洞的打算,但是迄今沒有發現可能性,她忽然想到了死,人類在感到絕望,同時又受不住嚴重的精神打擊時,常常會想到從這條路上以求解脫。
尤其朱淚兒的良心,現正感到異常的不安,因為她自己太不小心,早就在中途被姬悲情盯悄而不自覺,等于引導她去殺害俞佩玉。
俞公子的情況究竟怎么樣了呢?
這在她心中是一項很大的疑問,但她認為是兇多吉少的,姬悲情、姬苦情、俞放鶴,這些都是功高莫測的古怪人物,何況再加上那樣多的武林高手。
朱淚兒一想到這里就感柔腸寸斷,因為她不但沒有幫上俞公子的忙,反而害了他。
朱淚兒很后悔,懊悔為什么不在沿途多加小心,否則便不會形成如此惡劣的局面。
可是懊悔又有什么用呢?
世上很多事情是必須要事先防范的,后悔,解決下了任何問題,也挽回不了任何過失:“死,你應該馬上就死,縱然俞公子安然無恙,你也不會再有面目見他。”
朱淚兒心里這樣想著,甚至連多活一刻勇氣也沒有。
她愈想愈痛心,獨自躺在石榻上開始哭泣,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過了一會,她突然將哭泣止住,翻身坐了起來。
她的兩只眸子在發直,神光渙散,好像剛剛得了一場大病。
終于,她立定了必死的決心,低頭就朝洞壁上飛身猛撞。
石壁朱經人工磨飾,凹凸不平,尖突處密集的像犬牙交錯,像朱淚兒這樣飛身猛撞一定是絕無幸理的。
說時遲那時快 朱淚兒一頭撞得正著,雖然被撞的是一個冰冷物體,但并不硬,好像是撞在薄冰上面。
朱淚兒有點驚異,緩緩揚起臉來……
我的天。
她又看到那白森森,而又始終露著笑容的臉,這一頭竟是撞在靈鬼的肚子上。
靈鬼還是那身裝束,緊身黑長衣,血紅腰帶,斜掛彎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與眾不同的陰森鬼氣,在青慘慘的燈光下看到他尤覺可怖。
在看到他的一剎那,朱淚兒的整個靈魂都要飛出軀殼,驚恐的尖叫著,翻身撲回石榻。
朱淚兒捂住臉不敢再看,但洞內一點聲息也沒有。
她有點覺得奇怪,硬著頭皮從指縫中瞇眼一瞧……
一點礙眼的東西也沒有,更何況那可怕的怪物。
朱淚兒以為剛才發生的是幻覺,她一死謝罪的主意是拿定了,狠著心腸二次騰身,又朝石壁上一頭沖去。
照舊——她碰上的仍舊是那類似薄冰的物體,當揚臉時又看到靈鬼朝她微笑。
這一次所不同的是靈鬼開了口:“靈鬼是最怕死的,所以也不希望別人死,尤其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
朱淚兒壯著膽量將臉一揚:“剛才你分明不在洞內,你是從什么地方鉆出來的?”
靈鬼道:“你忘了我是靈鬼?靈鬼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不相信你再看看。”
說完突然消失無蹤,就像化作了一片霧氣。
但只一眨眼功夫,靈鬼又在青光慘慘的燈光下出現,仍是笑嘻嘻的那副神情。
朱淚兒大聲驚叫著:“不要笑,我最怕看你的笑容。”
靈鬼道:“但是靈鬼只會笑,哭起來會更難看。”
朱淚兒流著眼淚說:“那你就趕緊離開,我不喜歡看你那副尊容。”
靈鬼道:“你仍舊想死?”
朱淚兒道:“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著。”
靈鬼道:“但是靈鬼一定要管,否則一頭撞成爛茄子,那就不美了。”
正值此時,洞頂上突然傳來大青石移動的聲音。
靈鬼頭一扭:“外面是誰?”
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回聲。
靈鬼回頭看了朱淚兒一眼,發覺朱淚兒也滿面驚詫的側耳聆聽。
靈鬼想縱出洞外查看,但卻猛的一個機伶,昂面朝上冷笑道:“朋友,你想調虎離山,好讓你從容救人,但是你找錯對象了,靈鬼是永遠不會上當的。”
突聽上面傳來一個冷喝聲音:“那我就下來跟你斗斗。”
朱淚兒驀地一陣驚喜,她辨識出那正是鳳三叔的聲音。
就在此時,一陣勁風貫入,那盞青慘慘的油燈,在一滅一明之間,洞內竟多了一個人。
朱淚兒喜極欲泣的狂呼著:“三叔……”
一頭就想撲進鳳三懷中,但被靈鬼無情的攔阻了。
鏘的一聲脆響,鳳三已拔劍在手,怒指著靈鬼說:“趕快放她讓我帶走,不然我就殺掉你。”
靈鬼笑道:“你在自己騙自己,你不會不知,靈鬼是永遠殺不死的。”
朱淚兒情急如焚,也忘記害怕了,猛的一把從靈鬼身后將他抱個正著,大叫道:“三叔,快動手,砍他的頭!”
鳳三手起劍落。
喀嚓!
鳳三揮劍如閃電,而靈鬼的一顆頭顱也就隨著劍光骨碌碌滾在一旁。
怪哉!靈鬼已經人頭落地,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改,并沖著朱淚兒眨眼。
朱淚兒哧的大聲尖叫,一頭撲進鳳三懷中。
鳳三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我們馬上離開這里。”
朱淚兒余悸猶在的點了點頭。
鳳三拉著朱淚兒躍出地洞,不料竟有一條黑影正在洞口擋路。
當兩人看清那人的形象時,都下由大驚失色。
那黑色緊身長衣,那血紅腰帶,那彎刀,尤其那臉上冷森森的笑容,不是靈鬼還會有誰?
鳳三驚得朝后連退兩個大步,用手指著靈鬼道:“你的頭……”
靈鬼咧著森森臼齒笑道:“靈鬼的頭永遠長在靈鬼的頸項上,你剛才所看到的只是幻象而已。”
鳳三愣了,面對這殺不死的怪物,他真不曉得怎樣對忖才好。
鳳三也曾嘗試以絕世輕功帶著朱淚兒遠走高飛,但結果失敗了,靈鬼如影隨形,竟始終逃不出他的阻擋范圍以外。
在此種情況下,明曉得以劍對付靈鬼乃是白費氣力,但也只好以此跟他周旋,希望能出奇跡,能逼退地。
鳳三的劍法已至爐火純青境界,但見銀芒一片,霎時功夫便將靈鬼罩在劍幕之下。
可是靈鬼卻不當一回事,他也將腰刀揮舞成一片刀海,應個景兒,縱然失手,挨上個三劍五劍也無所謂。
朱淚兒倒也乖巧,趁著鳳三將靈鬼纏得死緊時,擰動纖腰便朝山下飛逃。
靈鬼笑著說:“在靈鬼面前想逃?那簡直將靈鬼太看輕了。”
話聲歇,靈鬼的影子也就隨著消失于鳳三的劍幕之下,而又擋阻了朱淚兒的去路。
在這種情況下,鳳三愈打愈膽寒,愈打愈心驚。
他現在心里升起一個頹喪的想法,靈鬼不除,朱淚兒就永遠無法被救走,東郭先生來了也下例外。
但如何才能除掉靈鬼呢?
鳳三先生也曉得必先制伏操縱靈鬼的姬悲情,可是他捫心自問,掌中這一把劍又絕不是姬悲情的對手。
突聽朱淚兒一聲驚呼:“三叔……救我……”
原來朱淚兒正奔逃間,突被靈鬼以老鷹抓小雞手法提到掌中,竟像閃電般朝山頂上掠去。
鳳三大驚失色,提足上乘輕功,就朝靈鬼飛撲。
可惜的是他快,靈鬼比他更快,就好像眨眼之間化成一陣狂風,連一點影子也沒有留下。
鳳三愣了。
他仿佛隱隱聽到朱淚兒的哭泣聲,但細微極了,剛到耳邊又被狂風吹散,而使他摸不清真正方向。
鳳三情急如焚的環首四顧……
狂風陣陣,黑夜茫茫,眼界下竟沒有出現任何可疑的目標。
鳳三心頭沉甸甸的,好像一跤跌進了萬丈深淵。
就在此時,夜風飄送過來姬悲情的聲音:“鳳三先生,在我這里橫沖直撞,你不嫌太無禮了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鳳三朗聲道:“姬夫人,我希望你能現身答話。”
姬悲情道:“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嗎?”
鳳三道:“當然,我希望你說明白扣留朱淚兒的理由?”
姬悲情道:“簡單得很,恐怕俞公子不按時赴約。”
鳳三冷笑道:“以姬夫人在武林中的聲望,扣留一個女孩作人質,不怕貽笑江湖嗎?”
姬悲情道:“那也要看情形而論,我現在將朱淚兒當客人看待,又沒有讓她受任何委屈,是不會遭受什么嚴重議論的,何況……”
鳳三一聲冷哼:“何況你的所有丑行,都已被“閻王債”公布了,再多添上一兩件也無所謂,不是嗎?”
姬悲情笑道:“就算你猜對了,也許這就叫作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你既然明白,就請趕快離去,只要俞公子一到,我是不會難為朱淚兒的。”
鳳三憤聲道:“好罷,但愿你言而有信,我敢保證俞公子一定準時赴約的。”
說完身形縱起,如灰鶴掠空,瞬息之間使在夜色茫茫中消失不見。
日正當中。
在群峰頂上出現一個飛掠的白影,翻山越嶺,跨谷越澗,飛掠一遭后,只飄然落在山坳中的一塊平地。
白衣少年就是俞佩玉,他淵停岳峙的輪眼四下一掃……
呀,好荒涼!
這座小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眼界下盡是荒丘,怪石嵯峨。
俞佩玉眨動星眸觀察了半晌,但是竟沒有發現任何埋伏。
這便俞佩玉有點感到意外,姬悲情既然約定今日在此作一了斷,似乎不應該如此松懈。
就在俞佩玉發愣的時候,山麓下又出現三條灰影,俱都施展上乘輕功,電掣風馳,眨眼功夫一齊縱到俞佩玉身旁站定。
這二人就是東郭弟兄和鳳先生,東郭高懷里還抱著那只黑貓呢。
東郭先生面轉俞佩玉說:“小伙子,四周情況你都偵察過了嗎?”
俞佩玉道:“是的,但沒有任何發現。”
東郭先生眉頭一皺:“特別小心,他們夫妻三個想要鬼花樣。”
俞佩玉點了點頭,遂即面向山頂朗聲叫道:“俞佩玉準時赴約,請你們亮相吧。”
話剛歇,山頂上冒出一條人影,正是冒牌武林盟主俞放鶴。
緊接著,姬悲情和姬苦情也就在一塊巨石后面疾沖而出,像箭頭般,朝這里飛射而來。
東郭先生低聲道:“山上有不少“老鼠洞”,他們就是從洞里鉆出來的。”
片刻功夫,姬悲情、姬苦情已經縱至眼前。
姬悲情輪眼在俞佩玉臉上一掃;“還記得在地道石窟里,我跟你講的一番話嗎?”
俞佩玉道:“你是指讓我暗殺東郭先生?”
姬悲情道:“除此以外還有。”
俞佩玉道:“記得,如果不是令夫君死的把戲拆穿,和“閻王債”上記得清楚,也許到現在我還弄不情敵我呢。”
姬悲情道:“年紀輕輕的,“閻王債”的事你不嫌做得太絕了嗎?”
俞佩玉道:“比起你們對付家父的手段,我還差得太遠。”
姬悲情冷笑道:“你也沒想到因此得罪了整個武林?”
俞佩玉道:“當然想到了,在正義之前,我根本不考慮這些。”
姬悲情道:“這么說,我應該先佩服你的魄力,但是你已闖了滔天巨禍,今天是難逃公道的。”
俞佩玉微笑道:“但愿如此,不過凡事既有最好的設想,也就應該有最壞的打算,夫人應該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姬悲情道:“那是說今天制不住你該怎么辨?”
俞佩玉道:“不錯。”
姬悲情一聲冷哼說:“那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俞公子來操心。”
請到這里又面朝東郭先生道:“今天事情是一不了之局,東郭先生看出來了嗎?”
東郭先生道:“那還用說,我老人家還不至于老眼昏花到這種地步。”
姬悲情道:“所以在這最后關頭,我還是提醒你一聲,勿插入這是非漩渦,望你三思。”
東郭先生道:“我一思都不思,這件閑事我管定了。”
姬悲情道:“那好吧,今天你們一個也走不了。”
東郭先生咧嘴一笑,道:“我老人家那么大把年紀不是被大話唬大的,姬夫人未免將話說得太滿了一點。”
姬悲情冷笑了笑,不再理會他了,回頭用手勢朝站在山頂上的俞放鶴擺了擺,俞放鶴也就隨手舉起一面命旗,左右揮舞,迎風搖動。
那是武林大旗,在非常時期號會武林群雄時才用得上的。
那面大旗也代表著武林盟主的權威,在大旗揮動下武林中俱應俯首聽命,萬死不辭。
頃刻間,隨著大旗的揮動又伴和著一陣號聲,而原來死寂沉沉的山頂山腰一帶,在號聲旗影下竟像幽靈般的冒出很多武林人物,一眼看來不下三百名左右。
這一次人到的很齊,包括當牛黃池大會中的十三大派掌門人,乃黃池大會以來最熱鬧的場面。
姬悲情面現得意笑容:“東郭先生,你看到了,在這種情形下,你們會遭遇什么樣后果呢?”
東郭先生撫著他的大胡子,自言自語道:“看情形你們的號召力還真不小呢,著實令人吃驚。”
姬悲情道:“也許你感到后悔,但是我很替你可惜,因為已經晚了。”
話聲剛歇,武林大旗,又作另一次揮動。
那是催令武林群豪行動的訊號,也就是攻擊命令,大家只準前進,下準后退。
俞佩玉這方面暗地吃驚,倘如武林群豪在號令下齊擁而至,將不知會造成多么巨大的流血事件呢。
但是,意外的事情出現了。
武林群雄漫山遍野,但都對大旗的揮舞視若無睹,好像他們是看熱鬧來的群眾。
呼!呼!呼!呼!
大旗迎風招展下發出劇烈聲響,縱令俞放鶴暗混內家真力,險些將大旗震破,群雄陣中仍舊無動于衷。
俞放鶴突將大旗一收,怒吼道:“你們竟敢違抗武林盟主的命令。”
這一聲大吼回音環山繞谷,每一個人都可聽的十分清楚。
緊接著,便有一個沉勁的嗓門出自群雄陣中。
“可惜你不是真正的放鶴老人,而是漠北大盜”一股煙“俞獨鶴,更是姬氏夫婦的傀儡,我們既然認清真面目后,就能任你驅使么?”
俞獨鶴站在山頂上愣了。
姬氏夫婦的臉色更難看,不知是驚是怒,兩人的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這顯示了一點,江湖上的事情一向是波譎云詭的,但正義終在人間,在必要關頭時仍會流露出來。
俞佩玉激動得熱淚盈眶,長時間的委屈,也只有今天方算真正得到伸雪。
東郭先生更是捋著胡子呵呵大笑,道:“姬夫人,這樣的轉變不僅我老人家,恐怕你也感到十分的意外罷?”
姬悲情冷哼一聲,道:“那也不必這樣值得高興,除非“墨玉夫人”血濺三尺,這筆帳仍要追算到底。”
突聽姬苦情一聲怒吼,欺身上前,一掌便朝東郭先生推來。
東郭先生沒有還手,飄身斜退七尺,瞪著那雙山羊眼睛哼道:“綠朋友,冤有頭,債有主,現在小伙子既已出面了,你還找我拚命是何道理?”
這一吼,竟將姬苦情吼愣了。
俞佩玉踏前一步:“東郭前輩說的對,請你向我發掌罷。”
姬苦情嘿嘿獰笑道:“好,我不會當場打死你的,一定要將你帶回石窟澆成蠟人,上次我錯過了一個機會,這次絕不再錯過。”
說完雙掌推出強烈勁風,呼的一下朝他身上撞來。
俞佩玉意動功行,雙掌一翻就迎了上去。
兩股氣流激出彰然巨響,狂風怒卷。
那是電光火石一剎那間事情,但聽姬苦情一聲慘嗥,竟像斷線風箏般從飆風中飛出,一跤跌在兩丈開外,口噴鮮血,倒地而亡。
他臨氣時還瞪著兩只死魚眼,似乎被俞佩玉一掌震斃而太不甘心。
姬悲情如遭雷殛般的僵立下動。
她和姬悲情既有兄妹之情,又有夫妻之份,眼見姬苦情死得如此之慘,不由心中一陣劇痛。
但她的矜持實在令人驚奇,除了隔著輕紗面罩僅看出她微現一片淚影外,竟沒有其他的激動顯露。
她將滿含怨恨的眼神投在俞佩玉臉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竟學會了“無相神功”?”
俞佩玉道:“不錯,這是東郭前輩所賜。”
東郭先生急嚷道:“好小子,你竟想嫁禍到我頭上來,當心她突然發出“先天罡氣”,一掌將我老人家劈飛了。”
俞佩玉能夠聽得懂,那等于點醒他提防姬悲情猝然出手。
果然不出東郭先生所料,就在此時姬悲情已突然發動“先天罡氣”,迅猛無倫的朝俞佩玉撞來。
俞佩玉受了東郭先生那句話的影響,是以心理有了準備,見情翻掌就迎。
轟的一聲震天價大響。
這一掌和姬苦情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先天罡氣”和“無相神功”都是剛猛十足的內功,相撞之勢簡直撼山震岳,而迸發出來的氣流也勁疾的像狂烈旋風,塵煙將丈余方圓之內都彌漫了,并使站在旁邊的人有砭膚刺肌之感。
塵煙終于緩緩散盡。
稀薄的霧幕中,漸漸看出兩個搖晃的影子,俞佩玉只是身形有些不穩,而姬悲情卻感到有點血氣翻騰。
東郭先生坐在一旁,樂得咧嘴直笑。
姬悲情難以掩盡矜持,而流露出震驚的眼神。
那太難以令人置信了。
短時間學成“無相神功”尚在其次,而且竟具這等駭人的火候。
姬悲情的“先天罡氣”在武林中敢說僅有東郭先生可以與之頡頏,如今竟又多了一個克星。
正值此時,遠處突然傳來厲喝,一條灰影正從山頂上疾瀉而下,瞬息停在姬悲情面前。
來人正是俞獨鶴。
他在武林盟主威信盡失之下,狂怒的雙目盡赤,而將一雙慣怒的眼神投在俞佩玉臉上。
東郭先生插腔道:“用不著那么兇,你應該感謝小伙子才對。”
俞獨鶴猛的轉過臉來:“你這話什么意思?”
東郭先生手朝姬苦情的體一指:“他替你除情敵,你以后和姬夫人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了。”
話未說完,一股罡氣向他撞來。
東郭先生剛才那句話太刺人了,姬悲情羞憤得難以自容。
東郭先生和姬悲情一交上手,俞獨鶴也就嗆的將一柄青鋼寶劍抽在手中。
涮!涮!刪!涮!
他揮出漫山劍影,疾厲無匹的就朝俞佩玉頭上罩來。
現在他又恢復了漠北大盜“一股煙”的兇性,看光景恨不得將俞佩玉剁成肉泥方稱心意。
俞佩玉連躲十招,才得到抽劍的機會。
人如玉,劍似虹,俞佩玉揮動長劍剛施出一招“漫天星斗”,山坳便掀起了一遍彩聲。
山區內的六百只眼睛全被這場哄劍吸引住,屏息凝神,鴉雀無聲,以至劍身破風銳嘯愈發清晰。
涮!涮!涮!涮!
漸漸地兩團劍影已混為一處,而形成了一個大劍幕,劍幕中只隱約的現出兩條人影,已經令人難以分辨誰是誰了。
突然,劍幕中起了一聲脆響。
那聲音像龍吟,但見一縷白光沖天而上,頓又引起觀戰者的集體驚呼:“啊呀,那是斷劍。”
情況轉變得快如電光火石,但見劍幕中人影倏分,俞獨鶴右手拿了一把半截劍,滿頭大汗的站在那里發愣,而俞佩玉則氣定神閑,光從外表衡量就已看出俞獨鶴不是他的對手。
剛才斷劍的一剎那,乃是俞佩玉將“無相神功”暗注劍身,否則俞獨鶴手中劍不是那樣容易就被對方震斷的。
東郭先生的“無相神功”和姬悲情的“先天罡氣”不分軒輊,現已住手,觀看這邊的動靜。
場中起了鐺鋃鋃一聲脆響。
俞獨鶴面前多了一把劍,那是俞佩玉扔給他的。
俞佩玉滿臉悲僨的道:“你是我的二叔,但以你所行所為,敗壞了歷代相傳俞氏家族門風。”
俞獨鶴兩眼噴火,但望著他沒有吭聲。
俞佩玉又道:“看在俞氏歷代祖先份上,以及不論好歹你總歸是我二叔,我不能動手殺你,這把寶劍給你自絕。”
俞獨鶴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誰也看不出他心中在盤算什么?
全場鴉鵲無聲,俱都凝神在看這場戲究竟怎樣收場。
俞獨鶴終于將劍緩緩撿起了。
突地一個冷不防,他竟擰身而起,揮劍便向俞佩玉猛刺。
山區內頓時掀起一片驚呼。
俞獨鶴用的是絕招,詭奇絕倫,并又在俞佩玉沒有防備下動手,誰都會替俞佩玉暗捏一把冷汗。
劍光如閃電,但聽俞佩玉一聲悶哼。
同時群雄也看到一股狂風猛撞俞獨鶴的右臂,這些經過也是一眨間事情。
插手者是東郭先生。
他的“無相神功”將俞獨鶴震得踉蹌斜退,是以俞佩玉只在他偷襲下,左臂被劃了一條口子。
東郭先生的一雙小眼珠像利刃般的盯住俞獨鶴,沉叱道:“俞獨鶴,你這一手可真夠漂亮,如果你還有武林中人的血性,你應該馬上橫劍自刎。”
俞獨鶴現在已雙目盡赤,嘿嘿獰笑著:“但是在我自刎前想找兩個墊背的,頭一個我看中的就是你。”
東郭先生道:“那真妙極了,我也正想幫小伙子一個忙,替他除掉你這忝不知恥的江湖敗類哩。”
俞獨鶴一陣凄厲狂笑:“好,那我就成全你。”
話歇,二次擰身,隨手劃出一片劍影,就朝東郭先生當頭罩下。
東郭先生空手對敵,他是一點都不敢大意的。
涮!涮!涮!涮!
絕招頻頻出手,他曉得已經面臨生死關頭,所以動起手來盡展所學。
霎時之間掌似掌山,劍似劍海,兩人在一個適當機會中,不約而同的俱出險招。
山區內又掀起一陣驚呼。
哧……
場中同時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那是兩人所出陰招都有了著落的緣故,東郭先生的灰袍削去一片袖子,而俞獨鶴卻被他的“無相神功”卷飛,口中鮮血狂濺,身子還沒落地便已五臟已碎而亡。
山區起了如雷狂呼。
俞佩玉怔立當場,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就在此時,姬悲情一鶴沖天,快逾流星直朝山頂撲去。
東郭先生急聲吩咐:“二弟,你陪小伙子去找靈鬼,那小妞兒的性命還在他手中呢。”
俞佩玉、東郭高齊聲應是,聯袂朝地洞方向撲去。
東郭先生和鳳三急起直追,說什么也不能讓姬悲情作漏網之魚。
看熱鬧的武林群雄這時竟自動分成兩批,一批跟著俞佩玉,一批綴著東郭先生,想看一個最后的結局。
蓋著地道入口的那塊青石板目標明顯,很容易便被俞佩玉發現了。
四周俱是嵯哦怪石,這里一帶僻靜而又荒涼。
俞佩玉心急朱淚兒安危,手起掌落。
轟隆!
那響聲霞山撼岳,而那塊桌面大小的青石板也就紛紛飛起,被劈得不知去向。
洞內十分黝黑,兩人竭盡目力也看下清下面的情況。
突然有一個冷沉的聲音從洞底傳出:“上面是誰,敢來找靈鬼的麻煩?”
俞佩玉道:“快將朱淚兒放出來,不然我就將這口鬼洞填平。”
靈鬼道:“這話嚇不住靈鬼,如果你不怕將一個如花似玉的妞兒活埋,你就不妨試試,但我還是要出來會會你的。”
洞口突然起了一陣青煙,而在青煙漸漸消失時,靈鬼已站在俞佩玉面前,左手卻緊扣著朱淚兒的玉腕。
朱淚兒喜極而泣:“你來了……”
下面的話說不出來,兩行眼淚就像小蛇似的緩緩爬下粉腮。
光天化日下的靈鬼更感陰森可怖,尤其那張臉,竟慘白得毫無血色,但是仍舊露出慣有的笑容。
俞佩玉手朝靈鬼一指:“你放了她!”
靈鬼說:“昨夜鳳三碰壁而歸,難道你們不曉得?”
俞佩玉道:“但是今天你一定要放了她。”
靈鬼道:“那除非先將我殺死,但靈鬼又是絕對殺不死的。”
俞佩玉頓感十分棘手。
他明明曉得靈鬼不畏刀劍,想以“無相神功”試試,但由于靈鬼緊緊將朱淚兒拉在身旁,又怕“無相神功”的余飆將她碰傷。
朱淚兒又驚又懼,楚楚可憐,數日不見她已憔悴得多了。
俞佩玉處此境地一籌莫展,最后決定先纏住他再說,俟機再另作打算。
而這時東郭高懷中的黑貓卻對朱淚兒“咪!咪!”叫了兩聲,仿佛跟她很熟悉。
俞佩玉決定之后立即動手。
拳出山搖動,劍到鬼神驚。
俞佩玉雖然曉得寶劍傷不了靈鬼,而他仍脫不了掌劍并用,除此以外,他實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
這陣急攻對靈鬼產生莫大威脅。
但是靈鬼就是靈鬼,他以忽隱忽現的身法對付,實在躲不了,就硬挨一劍,竟還報之以俞佩玉看到這種情況時頭皮直麻,而朱淚兒也嚇得大聲尖叫。
轉眼功夫一百多個回合過去。
苦也。
照此情形下去,再哄一千個回合也沒有用,徙自便俞佩玉耗費真力。
朱淚兒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呼叫著:“你們不要再管我……你們會被我拖累的……”
東郭高懷里的黑貓也急躁不安的對朱淚兒“咪,咪”直叫,并對靈鬼作遙遙撲擊之狀。
俞佩玉邊打邊道:“淚兒,你不要灰心,我一定會從這怪物手中將你救回來的。”
“噢……”
朱淚兒深受感動,眼淚更像黃河決堤般的流了不來。
東郭高則站在原地恍惚出神,看光景他在籌想用什么辦法才能有效的對付靈鬼。
突然!
靈鬼站立原地不動,口里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跟什么人說話,而對俞佩玉的寶劍根本不予理會。
俞佩玉人感驚異,收住劍勢靜以觀變。
過了一會功夫,靈鬼緩緩將眼神移到俞佩玉臉上,笑著說:“俞公子,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
俞佩玉道:“什么事?”
靈鬼道:“剛才我是在聽取姬夫人的命令,你猜她怎樣命命我。”
俞佩玉道:“鬼話只有你才聽得懂。”
靈鬼指了指身旁的朱淚兒:“姬夫人說她已失去利用價值,命我立刻殺了她。”
俞佩玉驚得朝后退了一個大步:“你敢。”
靈鬼笑著道:“不敢是假的,倒有點不忍心,殺死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實在太煞風景。”
一邊說一邊抽取腰間的彎刀。
紅綢飄動中,刀已在手,靈鬼又說:“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靈鬼絕對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你說對嗎?”
靈鬼仍舊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腔調,但就在這談笑之間,猛的一刀就朝朱淚兒頸上砍去。
但就在這個時假,一縷銀光閃電而至。
那是俞佩玉的長劍,全憑反應快,一劍撩中靈鬼的彎刀。
鏘鋃鋃一聲脆響。
靈鬼頓時虎口發麻,竟被俞佩玉劍身中貫注內力所震,一陣踉蹌接連后退。
這樣一來朱淚兒得到了機會。
她趁著靈鬼分神的時候,猛的一下掙脫靈鬼掌握,擰身便朝俞佩玉懷中猛撲。
靈鬼笑道:“想跑?沒有人能在靈鬼手下逃脫的。”
他那幽靈般的身法如影隨形,朱淚兒離開俞佩玉還有好一大段呢,靈鬼卻已跟至。
紅綢隨風飄舞中閃電而下。
那速度快極了,快到竟令俞佩玉沒有把握搶救。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靈鬼的彎刀閃動粼粼銀波,疾揮而下時——颼!
驀地冒出一條黑影,像箭頭般的直朝靈鬼撲接。
啊呀,竟是東郭高懷里的那只黑貓。
靈鬼的彎刀也揮下了,黑貓的前爪也撲到了,雙方的接觸就像電光火石。
“咪”黑貓突地一聲慘叫。
刀光一閃!
血雨橫飛中,黑貓的一只前爪頓時被彎刀削飛,而猝不及防下,靈鬼滿臉濺的都是貓血。
朱淚兒就近伸手將黑貓接住,發覺地的前肢血流如注,痛得渾身直抖。
不料就在這頃刻間,怪事發生了。
靈鬼突然發出凄厲尖叫,竟痛苦不堪的倒在地上滿地打滾。
這一下,將朱淚兒和俞佩玉都看得發呆了,而看得東郭高卻滿面笑容的站在那里頻念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這眨眼功夫內,場中又起了更大變化。
靈鬼突然不見了,而地上卻留下一灘濃血。
俞佩玉急忙放眼搜索——
那是靈鬼常玩的花樣,明明不見了,但轉眼又會在另外地方出現。
東郭高踱上前來微笑道:“俞公子,放心罷,靈鬼將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俞佩玉、朱淚兒一齊將驚愕的眼神投在他的臉上。
東郭高撫著黑貓的頸項:“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靈鬼毀在貓咪手里,地前爪的血使靈鬼整個毀去。”
俞佩玉詫道:“聽說黑狗血能克制鬼邪,黑貓的血也能嗎?”
東郭高道:“當然,眼前下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突見朱淚兒摟著黑貓的頸項不停的親吻,并喃喃數說道:“心愛的貓咪呀,為了我,竟使你變成殘廢!”
“咪,咪。”
那是黑貓親密的叫,好像地憧得有人正在對地愛憐。
俞佩玉略向四下打量一眼,遂和東郭高、朱淚兒朝山頂處奔而去。
朱淚兒掏出刀傷藥,一面奔跑一面替黑貓涂傷,奔抵山頂,黑貓的前爪已被完全包扎停妥。
俞佩玉一眼看到了東郭先生和鳳三哥,在施展絕世輕功,撲向一處斷崖,于是一同趕去。
鳳三見朱淚兒安然無恙,驚喜交集,當曉得靈鬼伏誅經過時,就連東郭先生也暗暗稱奇不已。
俞佩玉道:“姬悲情呢?”
東郭先生道:“我們追到這里,突然失去了她的影子,一定又躲到老鼠洞里去了。”
東郭高道:“我們開始分頭搜,遲則生變。”
眾人皆點頭同意。
斷崖下面是千丈絕壑,異常險峻。
同時,從種種跡象上判斷,這里不僅人煙罕至,也是鳥獸絕跡的地方。
眾人撥荊斬棘,緩緩朝前搜索。突聽東郭先生驚呼;“快來,姬悲情一定藏在這里。”
眾人同聲趕至,發現一座被山遮住的洞口,十分幽暗,深不見底。
俞佩玉道:“東郭前輩說的不錯,因為山有被撥動過的痕跡。”
東郭先生道:“那就少廢話,跟我老人家一同見識去。”
眾人屏息凝神朝山洞一步步搜索過去。
陰森、幽暗、泥腥氣撲鼻,眾人亮起火摺子,在洞內轉了一個彎,便赫然發現了“墨玉夫人”。
姬悲情盤膝坐在一塊青石條上,紋風不動,那神情好像老僧入定。
眾人立即凝神戒備,距離終于愈來愈近,姬悲情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東郭先生突然吁出一口長氣,搖頭嘆息道:“想不到她已經自絕了。”
眾人一愣,趨至她身前一看,可不是氣息已絕?但“墨玉夫人”仍舊那么漂亮,那么高貴,就和生前完全一樣。
眾人不禁一陣唏噓。在離開洞口,到達山頂時,散布在山坳的武林群雄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請俞公子出任武林盟主。”
“對,讓他繼承放鶴老人家風,將武林秩序納入正軌。”
“我們齊心支持,并發揚武林精神!”
東郭先生高興得撫著大胡子直笑,一場武林風暴終將過去,而未來的究竟會有怎樣轉變呢?誰也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人心如風云驟變,一切的一切,都要隨人性而定。
俞佩玉父仇已報,他現在百感交集的朝下山之道慢慢走著,他想到林黛羽,也想到武林前途,更想到今后自己的責任。在他身后不遠,有位懷抱著黑貓的少女緊緊跟隨著,那正是驚魂乍定的朱淚兒。
現在,她心中也說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俞佩玉走到哪里,她也就一定跟到哪里,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世間一切可以變,而她的一顆心卻永遠不會改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