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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深夜渡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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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夢白抱拳道:在下闖關而入,望大師恕罪。他語聲微頓,立刻肅然接道:但在下此來,實有萬分緊急的事故,片刻也延誤不得的。鐵骨、神機聳然動容,齊聲問道:什么事?展夢白道:此事說來話長,盼兩位先領在下到方丈室去!他不等兩人回答,便已大步走向殿后。

  鐵骨、神機見他神情如此嚴重,知道必有要事,再也顧不得謙虛客套,齊地大步隨之而去。

  展夢白本是熟路,三轉兩轉,便來到方丈室,門外那'入室通名'的木牌,早已撤下了。

  但方丈室中的陳設,仍絲毫未改,當門一具云床,云床中央,青玉幾后,果然端端正正地放著只蒲團。

  展夢白一見這蒲團,想到那件震動江湖的秘密,關鍵便在這小小一只蒲團之中,心頭但覺熱血上涌,再也顧不得別的,箭步竄了過去!伸手攫住了那蒲團,瞑目長嘆了口氣,道:謝天謝地,總算尋到了!方自趕將進來的神機、鐵骨,見了他這般動作,不禁相顧愕然,道:展相公這是做什么?那知展夢白卻似根本沒聽到他兩人的話,雙手一分,竟將那草編的蒲團撕得根根飛散。

  但蒲團中卻空無一物!

  神機大師卻已變色怒道:展相公為何要毀我師兄室中之物?卻見展夢白驚呼一聲,倒退了三步,噗地坐在云床上,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又大聲道:這蒲團換過了么?鐵骨大師見他舉止失措,知道其中必有原故,阻住了神機大師怒喝,沉聲道:什么換過了?展夢白急急道:這蒲團可是昔年方丈所用之物?鐵骨大師方自搖了搖頭,展夢白卻已竄過來一把抓住了他,道:昔……昔日那蒲團,到那里去了?他心情太過緊張,語聲竟也有些顫抖起來。

  鐵骨大師道:貧僧也不知道,但想必是可尋得到的。展夢白嘶聲道:快……快去尋來。

  鐵骨大師皺眉道:尋來何用?

  展夢白手掌捏得更緊,道:那蒲團中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這秘密關系著天下武林的命運!突聽鐵骨大師道:哎呀,碎了……

  展夢白身子一震,顫聲道:蒲團碎了么?

  鐵骨大師搖頭苦笑道:老衲的手腕,要被相公捏碎了。展夢白松了口氣,也松了手掌,鐵骨大師卻已轉身而出,道:那日檢點大師伯遺物之人是誰?門外有人道:是大覺師兄!

  鐵骨大師道:快去尋他來。捧著手腕,轉身苦笑道:那蒲團中究竟有何秘密,不知展相公可否跟告?展夢白長嘆道:在下此刻心亂的很,便是說也說不清楚,少時尋著蒲團,在下自當奉告。他坐立不安地在室中踱來踱去,鐵骨、神機心里也不禁跟著不安起來,突聽門外有人道:弟子大覺在此恭候吩咐。三人齊地精神一震,齊地脫口道:進來。

  只聽門外應了一聲,接著是一陣整理衣衫之聲。然后,一個方面大耳的灰袍僧人,大步走了過來。

  他腳步沉穩而緩慢,每走一步,都彷佛生怕踏死地上的螞蟻似的,果然是經管雜務的穩重人才。

  鐵骨大師聲問道:大師伯的遺物,可是你負責的?大覺和尚垂首道:是弟子負責的,每件遺物,俱有清單,弟子已帶來,恭請兩位師伯清查。鐵骨大師嘆道:誰要你的清單,只問你昔日在這方丈室中的蒲團,你此刻放在那里去了?大覺和尚卻已雙手捧來一張清單,垂首道:弟子做事,絕不敢馬虎,大師伯每樣遺物,都未曾遺失。展夢白松了口氣,喃喃道:謝天謝地……

  卻聽大覺接口又道:只那蒲團……

  展夢白心頭一震,脫口道:蒲團怎地了?

  大覺和尚瞧了他一眼,緩緩道:只有那蒲團與佛珠,弟子已將它隨著大師伯的遺蛻一齊火化了!展夢白只覺喉頭一甜,鮮血上涌,急聲道:你……你……話未說完,鮮血已自口中濺出。

  鐵骨大師驚道:展相公,你怎地了?

  展夢白仰天嘆道:完了,完了……

  直過了頓飯功夫后,展夢白才能定下心神,將如何遇著灰眉和尚,如何聽他說出秘密的經過說了出來。

  鐵骨、神機先是聽得目定口呆,繼而唏噓感嘆!

  到后來兩人不禁齊地流下淚來,道:四弟,苦了你了,師兄倒也錯怪你了,但望你早登極樂,早得安息。展夢白更是滿腔悲憤,說不出的失望,茫然走到門口,仰望蒼天,意興之蕭索,真非言語所能描說。

  突見又是一個灰袍僧人大步奔來,喘著氣道:稟告師叔,山下有個人在發了瘋似的呼喚展相公。展夢白心頭又是一震,來不及聽別的,便飛步奔出,奔過曲廊、小園,奔出大殿、寺門。

  他片刻不停,奔到山下,突聽大喝道:展兄,展大俠!展夢白霍然回身望將過去,只見山腳桐樹下斜倚著一人,系著一馬,仔細望去,此人竟是黃虎!

  但見他此刻衣衫污垢,神情憔悴,雙頰都瘦削了下去,須發更是紊亂不堪,那有先前神采飛揚的模樣。

  而那匹馬也竟是那匹千里長駒,此刻精神雖也萎頓不堪,但見了展夢白,仍然不住仰首長嘶。

  展夢白真不知是驚是喜,飛身掠去,握著黃虎肩頭,道:兄臺怎會變得如此模樣?

  又怎會來得如此迅快?

  黃虎慘然一笑,道:在下險些永遠來不成了。展夢白變色道:莫非途中發生了什么變故?轉目四望,又道:賀氏昆仲與金兄又到那里去了?卻見黃虎身子搖了兩搖,話未說出,便倒在樹下!

  于是展夢白只得先將人馬送上金山寺去。

  鐵骨大師,勉強抑住心頭悲痛,為暈厥了的黃虎把脈。

  展夢白在旁小聲問道:不妨事么?

  鐵骨大師凝神探視了半晌,微微笑道:貴友只是連日勞累,腹中空虛,再加以焦急驚惶,被寒露風霜一逼,于是內外相攻,便逼出事來了,幸好他體質極壯,只要用些參湯飲食,便可不藥而愈!展夢白大喜謝了,鐵骨大師已吩咐備下參湯飲食,展夢白卻跑到馬廄,調理那匹千里良駒!

  黃昏之前,馬已恢復神采,人也醒了。

  展夢白方自問道:兄臺為何如此急苦,究竟遇著何事?黃虎這才嘆道:展兄被送走后,我等大醉初醒,見酒就怕,生怕又被富忡平留住,便也悄悄溜了。'那知我等到了四川境內,便不住有人在我等馬前馬后窺探,我等只當是踩盤子的小強盜,心里只覺好笑。''那時我等旅途寂寞,正恨不得有幾個不開眼的綠林來給咱們解悶,遇著店也不投,專走荒僻小路。''走了沒有多久,果然有人來了,一個個俱是黑衣蒙面,身子竟都是出奇的矯健,絕不是普通綠林道可比。''交手之下,咱們竟不是人家敵手,眼看便要落敗,'穿云雁'這才亮出字號,詢問他們的來意。'展夢白聳然變色道:憑'嘮山三雁'三把吳鉤劍,再加上黃、金兩位兄臺,都不是他們敵手么,他們共有幾人?黃虎嘆道:雖然也只有六人,但武功端是不弱,尤其其中一個手使'銀光萬字奪'的一身功力,出手更快得叫人眼花撩亂。展夢白皺眉道:你們也未曾看出他的武功來歷?黃虎搖頭嘆道:看不出,只覺他們使的全部是江湖中極少能見到的外門武功家數,用的也都是外門兵刃。展夢白凝思半晌,道:他們是何來意?可問出了么?黃虎道:嘮山三雁,在江湖中名聲果然不壞,他們聽了,身手便漸漸放松,先以我五人都聽不懂的典故,打了陣黑話,才說只要咱們留下這匹馬來,他便可以放過我五人的活命!展夢白心頭又一跳,脫口道:留下馬來?

  黃虎道:不錯,他們若是要別的,也還罷了,要這匹馬,我五人再無膽量義氣,也不能給他。'這時我才看出'穿云雁'賀大哥的確是個角色。''他先以言語,穩住了對方,一面卻在暗中令他三弟掩護著我,乘隙騎上這匹馬,脫圖逃走。'他長長嘆息一聲,方自接道:我雖不忍舍下他們,但卻又不能負了展兄所托,只得忍痛照辦。'那時穿云雁賀大哥,沖霄雁賀二哥,二柄吳鉤劍,只像是得了神助似的,向那六人卷了過去。''我那金大哥,也用判官筆拚死纏住了他們,賀三哥卻使出了他們不常使用的'雁翎鏢',邊打邊退。'他語聲剛剛一頓,喘息著接道:那六人武功雖高,卻似也被這股狠勁嚇倒了,于是我和賀三哥終于搶上了馬!他揉了揉眼睛,嘆道:但……但我們打馬逃走的時候,賀二哥和金大哥身上卻都已……都已掛了采了!展夢白直聽得熱血上涌,喉頭哽咽,緊握著雙拳,哽咽著道:賀三哥他……他怎地又沒有來?黃虎喘息了半晌,方自接道:我和賀三哥僥幸脫身,連夜飛逃,什么事都指望尋著展兄再作打算。'那知我們逃到川邊時,又現了警報,又有追騎來了,賀三哥這時人已憔悴的很,但卻仍然教我獨自逃走。''他自己卻反身迎了上去,我那時心已亂了,只聽后面叱吒聲,兵刃相擊聲,亂了一陣,終于不再聽到!'他目光中充滿悲憤,緩緩接道:于是我連夜不停,終于僥幸趕來這里,終于幸不辱命,將馬也帶來了?他說完了話,展夢白也已彷佛突然呆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都見動彈,只有兩目圓睜,眼角肌肉,不住抽動!

  始終默然在一旁傾聽的神機大師,雖然早已變色,但直到此刻方自大聲道:這才叫江湖義氣,這才是有江湖義氣的男兒!鐵骨大師亦自嘆道:一諾千金,至死不悔,但愿老衲日后還能有緣見得'嘮山三雁',也好教老衲瞻仰瞻仰他們的豪風俠心。黃虎黯然垂淚道:只怕……只怕……長嘆一聲,住口不語,只因'見不到了'四字,他終是不忍說出口來。

  只見展夢白突然一掌擊在那石幾上,石幾應手而碎。

  展夢白仰天哽咽道:我好恨呀好恨,賀氏三兄弟為展夢白而死,展夢白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黃虎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神機大師緩緩長身而起,在室中踱了幾轉,突然駐足道:兩位若想尋出仇人下落,老衲卻有個主意。展夢白.黃虎齊地動容,脫口道:快請大師指教。神機大師緩緩道:那些蒙面人既是為了馬而來,馬未得到,他們想必還不會放心,是以……他緩緩頓住語聲,展夢白忍不住問道:是以該如何?神機大師嘆道:只要展相公騎此馬,再入川境,展相公不用去尋他們,他們自己必定也會尋來的!展夢白大喜道:該死,我怎地先前想不起這主意。神機大師面色凝重,接口道:但那些蒙面人武功既高,行蹤更是詭異,展相公此去,務必要多邀助手。展夢白仰天狂笑道:大師好意,在下感激,但就憑展夢白雙掌和這柄鐵劍,已要他們以鮮血來償還這筆血債!黃虎早已躍下地來,握拳道:展兄,咱們什……什么時候走?他胸膛起伏,語聲更是激動!

  展夢白大喝道:此刻就……突地頓住語聲,瞧了黃虎一眼,長嘆道:黃兄如此情況,總該歇息半日。黃虎突也仰天笑道:江湖人都已知道,展夢白是鐵打的膽量,俺黃虎卻是鐵打的身子,萬萬累不垮的。展夢白默然半晌,伸手一拍他肩頭,道:好兄弟!短短三個字說完,目中已是熱淚盈眶!

  神機大師眼睛也彷佛有些酸酸的,轉過目光,不再去瞧他們,只是口中道:既是如此,貧僧去為兩位備馬。鐵骨大師道:馬廄中那匹'千里雪'近來情況足力頗佳,煩勞師弟你吩咐人去為展相公他們備上鞍吧!神機大師口中應聲,人聲沖了出去,他雖然身在方外,但未了這熱血男兒的義氣,心頭不禁為之激動不已。

  黃昏過后,展夢白。黃虎兩人兩馬,已擺渡到對岸。

  他口中雖未言謝,但心中卻對鐵骨、神機充滿了感激之情,只望日后能為他們奪回鎮寺之寶銅鼓玉帶。

  只聽黃虎道:聞道展兄家在杭州,你我可要取道杭州而行,路途其實也遠不了許多的。展夢白只覺心頭一痛,不忍再想,大聲道:不必了!他揮鞭遠指西方,道:你我自此直奔洛陽,再由襄陰取道入川,這才是最短的路途。黃虎呆呆地瞧著他端坐在馬上的英姿,漫天紅霞,映著他剛直英挺的身影,堅毅英俊的面容……此刻在黃虎心中,唯有三個字可說:好男兒!又是黃昏。

  春色闌珊的信陽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里,樹蔭下,行人歇腳,三五成群,遙望信陽城畔,炊煙四起,華燈初上,襯著漫天殘霧,望之宛如圖畫!

  遠處道上,突地傳來一連串清悅的鸞鈴聲!

  人們忍不住側目望去,只見兩匹神駿的健馬,馳騁而來,配著鮮明的鞍轡,還有匹馬上,系著雙金鈴!

  馬已令人為之奪目,馬上人更是神采飛揚。

  當先一匹馬上,槍也似筆直地端坐著一條錦衣華服,濃眉大眼,神氣軒昂,腰懸長刀的威猛大漢!

  他目光顧盼自雄,腰刀頻擊馬鞍,但高大威猛的身軀端坐在馬鞍上,卻是絲紋不動,顯見得騎術必定驚人。

  第二匹馬,系帶鸞鈴。

  馬上人飛揚的神采,卻使得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因自己對人家相形之下,實覺汗顏。

  只見他滿身黑衣,緊貼著修長英挺的身軀上,足登馬靴,腰下長劍,漆黑的劍鞘,只嵌著一粒晶瑩的明珠。

  這裝飾驟眼望去,雖不見鮮明華麗,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絲毫瑕疵,更能襯托著他的高華之氣。

  人們多未敢端詳他的面貌,只見他目光太過銳利驚人,但即使匆匆一眼,卻已足夠令少女為他傾心!

  鈴聲搖曳,健馬馳去。

  但人影卻仍呆在地上,目送他夕陽下的身影。

  信陽域外,有兩個青衣短衫,頭戴馬連坡大草帽的精壯漢子,正極目眺望著來路。

  見到這兩匹馬馳來,青衣漢子齊地面露喜色,悄悄道:果然來了!兩人換了個眼色,齊躍上馬,奔入城去。

  但馬上人卻絲毫未覺,自管揚鞭入城。

  那錦衣大漢道:今夜可是在這里歇下么?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們一路奔馳到這里,從今后開始,遇著城鎮就停,走得越慢越好。錦衣大漢哈哈笑道:好主意?

  笑聲突頓,眉宇間隨之泛起悲憤之意,沉聲道:但愿不等咱們入川,他們就聞訊先尋了出來。黑衣少年長嘆道:早一日報得血仇,也好早一日心安,我在轡頭上系金鈴,故意招搖,也是要他們早聞信息,早些趕來。錦衣大漢展顏笑道:既是故意招搖,只恨咱們帶的銀子不多,這條路上又少熟人,否則俺招搖起來,誰也比不上的。黑衣少年笑道:黃金虎家財鉅萬,揮手千金,花錢的本事,江湖中只怕早已人人知道了!錦衣大漢哈哈一笑,道:慚愧慚愧,俺雖會花錢,但見了展兄,卻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呢!他故意頓住笑聲,正色道:花最多的銀子,買最不起眼的東西,這才真是花錢的本事,別人見我衣衫華麗,又有誰猜得到展兄你這套并不華麗的衣衫,卻比這華麗衣衫貴了三倍。兩人相與大笑間,踏馬上了長街。

  長街上自然更是人人側目,他兩人卻揮鞭談笑,旁若無人,不問可知,這兩人自是展夢自與黃虎了!

  除了他兩以外,又有誰有這般飛揚的意氣?

  當夜兩人尋了家最大的客棧,高歌縱飲,其實兩人都不敢放量,只因他兩人俱都知道,這一路上不知潛伏著多少危機,不知要經歷多少血戰,在如此情況下,他兩人豈敢大醉!

  夜深時,他兩人所居的跨院外突地現出三條人影。

  這二人俱都背帶長刀,俱都有矯健的身手,但卻始終沒有踏入院子,展夢白與黃虎自也未曾發覺。

  奇怪的是,這一夜間,這三人竟始終以輕靈的身法,在院外往來窺探,既不入院,也不離開。

  直到東方黎明,滿城雞啼。

  展夢白一覺醒來,推開窗戶,還見到院外有黑衣人影一閃,他心中微動,趕將出去,黑衣人卻已不見了。

  當下喚醒黃虎,兩人方在計議猜測,突聽院外,又有腳步之聲響動,有人恭聲道:展大俠可曾起了么?展夢白冷笑道:現在就來了!

  黃虎卻已搶先而出,只見院中晨霧里,并肩卓立著兩個長衫人,黃虎厲聲道:是誰來尋展夢白?那兩個長衫人已搶步過來,躬身而揖,這兩人雖然身穿長衫,但腳步沉穩矯健,卻顯然是江湖豪客。

  左面一人,身材頎長,頷下微須,約摸四十左右年紀,抱拳躬身道:信陽龍浩人,拜見展大俠!黃虎目光一閃,道:兄臺便是人稱'信陽鉤'的龍大俠么,這一位想必定是'潢州刀'林秋谷了。右面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孫九溪。此人枯瘦短小,但目光卻銳利如刀,雙臂垂下,幾達雙膝。

  黃虎道:哦,原來是'九觀云龍'孫大俠。

  孫九溪躬身道:不敢?

  黃虎笑道:久聞'信陽幡龍鉤'、'潢州臥虎刀',焦不離孟,怎地今日卻少了一個?'信陽鉤'龍浩人笑道:林二弟還在潢州,想必也就要趕來了,想不到展大俠竟也知道我兄弟賤名。黃虎哈哈道:俺卻不是展夢白。

  龍浩人呆了一呆,道:展大俠在那里?

  話猶未了,突覺眼前一亮,對面已多了個神采飛揚的黑衣少年,他不必再問,便知此人必是展夢白了。

  展夢白已自抱拳微笑,道:在下展夢白,兩位有何指教?龍浩人躬身道:在下昨日接得林二弟飛鴿傳書,聞得展大俠俠蹤已現,便特地著人在城外等候。黃虎道:如此說來,咱們一入城你就知道了?龍浩人笑道:在下等本應昨夜便來拜候,只怕展大俠旅途勞頓,是以勉強忍到今日才敢來拜見。展夢白見得黃虎的言語神態,知道這兩人在江湖中必定有些俠名,于是含笑抱拳,肅容入座。

  龍浩人卻又向黃虎抱拳道:兄臺對此間人物,如此熟悉,在下卻仍未有幸知曉兄臺大名,委實慚愧的很。黃虎大笑道:兄弟家里,南北俠蹤來往不息,喝得痛快時,便將這些武林豪杰的英名來下酒,是以兄弟雖未見過兩位,大名卻早已知道了。龍浩人雙眉微揚,撫拳笑道:如此說來,兄臺八成定是冀北'黃金莊'的少莊主黃大俠了!黃虎縱聲笑道:你怎地不喚俺黃金虎?

  龍浩人亦自朗聲笑道:黃兄果然是快人,若非清晨不宜飲酒,龍某此刻便要與黃兄痛飲三杯。黃虎眼睛一瞪,大聲道:誰說清晨不宜飲酒,兄弟自晚上喝到天亮,天亮喝到天黑,也未曾皺過眉頭。于是片刻間酒菜便已送來,'九顴云龍'孫九溪輕語微笑,不動聲色,其實卻端的是海量。

  展夢白忍不住再次請教他兩人來意。

  龍浩人笑道:在下此來只是拜見俠蹤,別無他意。展夢白道:兄臺太客氣了。

  龍浩人停杯嘆道:若非展大俠俠義抽刀,我兄弟'雙義鏢局'早已完了,在下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展夢白呆了一呆,又是一宗無頭公案。

  只聽孫九溪緩緩道:伏牛山畔,展大俠仗義解了'雙義鏢局'之圍,卻又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倏然而去。他斟滿了杯酒,長嘆接道:此等英風俠舉,在下雖未眼見,聽了亦覺心折,是以昨夜聽得龍大哥說起,今晨便也冒昧趕來了!展夢白只得苦笑忖道:昔日我初出江湖時,到處被人冤屈,彷佛什么壞事,都是展夢白做的,那知見隔多久,情況竟完全變了,而且變的如此厲害,這難道真的是天道循環,報應不成?他雖然有心解釋,卻也知道這種奇異微妙的情況,一時間萬萬解釋不清。

  但他卻實在不愿聽人如此恭維稱贊,只得改口笑道:龍兄威鎮信陽,對此間俠蹤必也熟悉的很。龍浩人道:略知大概。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昨夜彷佛有幾位綠林朋友想來照顧兄弟,只是一直未便下手,直到今晨才怏快走了。龍浩人舉杯笑道:這個卻是展大俠誤會了,昨夜展大俠院外的朋友,非但不是賊子,反是為展大俠來防賊的。展夢白大奇道:此話在下又不懂了。

  龍浩人笑道:在下鏢局有幾個也身受展大俠大恩的鏢師,知道展大俠初來此間,生怕會有些不開眼的朋友前來打擾展大俠安眠,是以便在院外守了一夜,只是他們自愧形穢,卻又不敢親來叩謝。展夢白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反倒說不出話來。

  黃虎卻擲杯笑道:這是什么話,快將那幾位朋友請來便罷,否則這酒,兄弟萬萬喝不下的了。龍浩人大喜道:既是如此,自當喚來。

  方自令人傳話間,院外突又有人朗聲喊道:展大俠還在這里么,林秋谷拜見來遲了!只見這林秋谷長身玉立,英姿爽朗,較之龍浩人似乎還勝三分,展夢白更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少時那三位鏢師亦自來了,于是談笑縱飲,直到日上三竿,已過正午,展夢白才堅辭而去。

  龍浩人等人知道展夢白必有急事,也不敢再多挽留,直送到信陽城外,方自長揖別過。

  黃虎揮鞭笑道:又是幾條好漢子,只可惜不肯再送遠些。展夢白笑道:送到城外,還不夠么?

  兩人走了一程,黃虎突然皺眉道:這倒怪了,怎地馬鞍竟會突然變得硬邦邦,冷冰冰的。展夢白亦覺有異,仔細查看之下,赫然發現自己的馬鞍竟已被換過了,而這付鞍鎧赫然竟是鈍金所制,只是涂了黑漆。

  黃虎搖頭笑道:好個龍浩人。

  展夢白道:如此重禮,如何收得?

  黃虎道:這種人的脾氣必定與我一樣,展兄若將這馬鞍還給他,只怕他連飯都吃不下。展夢白搖頭一嘆,又忍不住笑道:如今不怕沒銀子使了,隨意敲下塊馬鎧,已足夠你招搖的了。相對大笑,健馬奔馳,鈴聲悠揚搖曳。

  信陽西去,便是連綿百里的桐柏山,行人到了這里,須得自'羊靖關'穿山而過,方人鄂境。

  關口里許之外,有個小鎮,開著三五家茅屋野店,兩人在每家店里都喝了三大杯,乘著酒興,夜渡關山。

  村酒雖澆薄,但急酒入腸,黃虎只覺飄然,興致也頗高,指點談笑,放馬馳行在群山腳下。

  這時沉重的暮色山霧,已自山腰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來彷佛在似有似無間。

  蹄聲漸緩,鈴聲清悅,陪著隱約松濤,更為著暮春濃霧里的錦繡關山,平添了幾分奇趣,淡淡地撩人情思。

  展夢白忽覺胸中突然淡淡地泛起一些熟悉的詩句。

  黃虎卻已放聲高歌起來,高亢的歌聲,穿越入云,但卻像是沖不破那淡淡的鄉愁,撩人的情思。

  那知展夢白突地面色微變,輕叱一聲:住口!黃虎愕然頓住歌聲,道:什么事?

  展夢白雙眉微皺,輕聲道:你聽。

  黃虎凝神而聽,只聽歌聲余韻剛歇,濃霧山林中,卻隱約傳出了一陣陣女子的哀呼救命之聲!

  展夢白也不等他答話,便已拍馬奔向山林,黃虎暗忖道:好個義氣男兒,果然是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思忖之間,亦自縱馬追去。

  山路崎嶇,漸往高處,那哀呼聲漸漸微弱。

  展夢白生怕蹄聲驚動,翻身下馬,躡足而行,細碎的步履,雜著偶然震動的金鈴,哀呼卻已變為痛哭。

  兩人來到林畔,毫不遲疑,牽馬入林,但哭聲卻漂漂渺渺,一時間竟摸不清確實的方向。

  入林漸深,黃虎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沉聲道:展兄,這莫非是什么人布下的奸計陷阱,故意要誘我等入?展夢白軒眉道:縱是陷阱,也要闖上一闖,看個究竟,聞聲不救,豈是江湖男兒的行徑。黃虎不禁挑起大姆指,大聲稱贊,卻又忍不住放聲大呼道:是什么人在這里行惡,有種的出來與大爺們斗個三百回合!展夢白微微皺眉,卻已攔不住了。

  那知他呼聲方歇,那隱約的痛哭聲,突然變成了陰森的詭笑,接著,四面都響起了這種陰森詭異的笑聲。

  展夢白心頭微凜,黃虎已厲聲喝道:什么人?笑聲飄渺,彌漫在山林群木間。

  夜色濃霧,山林群木,都彷佛變成了鬼魅的影子,在望著他們,發出這陰惻惻的詭笑。

  良久長久,笑聲中方自傳出人語,陰森而緩慢,一字字緩緩道:放下馬匹,放你們逃生出林!展夢白心頭一震:來了!

  黃虎卻已厲聲笑道:好小子,果然這就來了,出來吧,大爺等著你!狂笑聲中拋開馬,嗖地拔出了腰畔長刀!

  濃霧中森森笑道:若不放馬匹,就要死無葬身之地……黃虎不等他話說完,已狂呼著揮刀沖出。

  展夢白急地拉住了他,沉聲道:旦慢!與我同去。他生怕黃虎有失,更不愿拋下馬,一手挽著黃虎,一手拉著馬,全身滿布真力,走向語聲發出的方向。

  只聽那陰惻惻笑聲仍在遙遠笑道:來了來了,定要送死么?好,來吧……來吧……

  凄厲的笑聲,宛如妖魅呼魂。

  展夢白。黃虎突覺腳下一軟,地面彷佛突然陷落了下去,那匹馬走在最后,直立長嘶一聲,僥幸還站在坑邊。

  黃虎也急地反身退步,那知陷阱做得十分巧妙,他兩人走到中央,陷阱才陷落下去,他縱然后退,卻已來不及了!

  只聽一聲驚呼,他身形聲'噗'地落人坑中。

  遠處有人厲聲笑道:落下去了……落下去了……就在這閑不容發的剎那之間,展夢白提氣縱身,竟生生憑空拔起,身形一弓,斜斜竄了出去!

  那知他身形方自落地,腳下又自一軟,全無著力之處,這一次他真力已竭,再也無法凌空拔起了?

  他只覺滿耳生風,直落下去,這陷阱竟然深達四丈,下面還積水三尺,無論是誰,落下去后也休想一竄而上!

  只聽得黃虎猶在那邊驚呼怒罵,又狂笑著道:好小子,你們這種笨法子縱然害得了我,可害得了我展大哥么?展夢白不禁暗嘆忖道:這法子雖然古老笨拙,卻當真令人防不勝防,又有誰想得到展夢白竟會落在陷阱之中?一念閃過,上面已響起腳步奔騰聲,及聲聲馬嘶。

  展夢白又驚又怒,勉強鎮定心神,暗暗忖道:只要這陷阱有邊,我便可沿壁貼身而上!當下移動身形,雙手向前伸出,提氣而行,要知坑內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他只有摸黑而走。

  那知他指尖方自觸及土壁,心頭卻又不禁沉落,壁上竟涂滿了膠濕的桐油,縱然身懷'壁虎游墻'之類上乘功夫,一時間也難以爬上。

  而這時坑邊已有人縱聲笑道:這是你自來送死,須怨不得我兄弟,來,且先嘗些水煮石灰的味道!語聲中果有一袋石灰拋將下來,石灰觸水,立刻沸騰,乳白色的煙水突起,彌漫而起。

  展夢白仰天長嘆忖道:想那'煉魂潭'是何等兇險之地,都害不死我,想不到我卻死在這小小陷阱之中。他心中當真是悲憤填膺,難以自解,仰天大呼道:好朋友們究竟是何來歷,不妨說出來,乃好教我……坑上人大笑道:你人已要死了,還問什么來歷……語聲未了,突聽一陣尖銳激厲,幾乎能刺破人們耳鼓的破空之聲,自坑頂呼嘯飛過!

  接著,便是四聲慘呼,一聲接著一聲,回音激湯在山林晨霧間,教人聽來,不由得機伶伶生出寒意。

  回聲消寂后,上面竟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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