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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南偷北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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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南偷北盜  只見那石屋甚為寬大,東西兩端,各堆著些山薯、茯苓、黃精、首烏一類的山果,其中也還有些人間的干糧。

  南北兩面,卻堆放著不計其數的珠寶,璇光彩色,絢麗奪目,竟將這偌大的一個石室,映得通明。

  伊風這才恍然為什么窗口的燈光,會和普通燈光的那種昏黃之色迥然不同。

  這些已經足夠伊風驚異的了。

  然最令伊風吃驚的,卻是石室中央,對坐著兩人,朝東的一人,左腿盤著,右腿支起,穿著油光四膩的鶉衣,像是已有多年未曾換過。赤著雙足,不停地用手指去搓著腳丫里的臭泥,頭上也是亂發四生,須髯互結。只有兩只眼睛,開合之間,射出精光。朝西的那人,枯瘦如柴,兩頰內陷,顴骨高聳,胡須雖輕,但也留得很長,身上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垂目盤膝,像尊石像盤坐著。

  這種詭異的景象,自然難怪伊風吃驚。他偷望了一會,第一個得到的概念便是:這兩人已在這石室中住了很久很久。

  其次,他知道這兩人,必定身懷絕頂功力。

  但他疑惑的是:“這兩人究竟是誰?為什么會在此深山石室中靜坐呢?”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問題很難得到答案,心中暗忖:“最好我能夠偷偷溜進那洞穴里,而不讓他們知道,再偷偷溜出去。”

  心里雖是如此想,其實他也知道這種想法的荒謬和不可能,人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全是聾子吧?

  他心中著急,卻又無汁可施。

  目光再向里望,又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那虬須大漢突然跳了起來,哈哈笑了兩聲,聲音直可穿金裂石,震得伊風的耳朵嗡嗡作響。口中卻說道:“我上半身向左一旋,你上月那招的右手便剛好貼著我左側擦過,下半身向右旋,是躲開你斜擊而下的左手,我再用左手回勾,來點你右耳后的‘藝血穴’,右掌用‘小天星’的掌力外擊,你若向左去避,我左手正封住你的退路,你若向右去避,我右腿這一圈、一勾,腳跟正好撞向你腳跟的‘百碧穴’,你只有后避,但那時我‘小天星’的掌力,正好用上。”

  他一口氣說完,哈哈大笑了幾聲,又接口說道:“若非我習得‘拆骨鎖骨’之術,我就要栽在你上月那招之下了。”

  窗外的伊風,聽得冷汗涔涔而落,這虬須大漢的武功招式,簡直精妙得駭人聽聞!

  他心中數轉,暗自思忖道:“若是有人對我發出此招,而手法和這虬須大漢一樣快的話,那我就死定了。”

  閃目再朝里望,那枯瘦的老者,仍像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坐在那里,生像是毫無所動的樣子。

  那虬須大漢仰天而笑了一陣,跑到后面取了一塊已經干得像石頭一樣的鹵牛肉,又坐到他原先的那塊蒲團上,吃了起來。

  伊風此刻心中已模糊地有了個概念,心中暗暗猜測著:“這兩人必定是在較量著武功?”

  但是疑問又隨即而來:“他兩人較量武功,為何選了這種所在?而且照這種情況看來,他兩人在此已不止一年,難道他們一直在這里較技嗎?”

  他心里正在動念,卻見虬須大漢又跳了起來,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荒山之中,也有客來。窗外的朋友,快請進來!”

  笑聲穿金裂石,語聲更是作金石鳴,震得四山都仿佛起了回聲。

  伊風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不禁更驚異于這虬須大漢的功力。

  他暗忖:“我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他怎會知道有人?”

  他卻不知道自己緊張過度,竟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來了,起先人家正在沉思,所以沒有聽到,此刻說出解招。注意力才及至此處。

  那虬須大漢又道:“窗外的客人,再不進來,主人就要親自出窗去請了。”

  他語聲已變得頗為嚴厲。

  伊風看過人家的身手,知道逃是逃不掉的;而且自己也沒有逃的必要。何況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能逃,也不可逃的。

  他膽氣一壯,索性大方地朗聲說道:“主人相邀,敢不從命?”

  目光四射,卻發現這石室竟有窗無門。

  那虬須大漢又笑道:“老夫當年蓋這房子的時候,忘記蓋門,朋友就從窗中進來吧!”

  伊風聽他自稱“老夫”,但是聲若洪鐘,身強體健,舉手投足間,矯捷、靈活,無可比擬,又何嘗有一星半點老態?

  伊風在黑暗中一聳肩膀,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雙手搭上窗口,頭往里一鉆,身軀就像蛇一樣從窗口滑了進去。

  一進房,他就雙手抱拳。

  須知伊風弱冠游俠,即名揚四海,也正是條沒折扣的好漢,真遇上事,態度反而更為從容。

  再加卜他長身玉立,面目英俊,動作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瀟灑、飄逸之態。

  雙手抱拳一拱,口中朗聲說道:“小可無知,斗膽闖入前輩居處,還望前輩恕罪則個!”

  那虬須大漢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突又連聲哈哈大笑道:“荒山來客,已是異數,而來客卻又是這等俊品人物,真教老夫喜不自勝了!”

  他轉頭又向那始終動也不動的瘦老者道:“孤老頭!你先別動腦筋,看看我們這位漂亮的客人!”

  伊風目光一轉,見那枯瘦老人,倏地睜開眼來,竟似電光一閃,禁不住悄悄移開目光,不敢和人家那利刃般的目光接觸。

  那枯瘦老人面目毫無表情,也打量了他幾眼,冷泠說道:“小孩子!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隨即又閉上眼睛,老僧入定般地坐著,仿佛對世間的一切事,都漠不關心似的。

  伊風微微有些不悅,暗忖:“這老頭子怎的如此沒有人性?”

  于是暗中對虬須大漢生起了好感,又朝那大漢抱拳一揖,道:“小可驚擾兩位老前輩的清修,深感不安!只是小可……”

  那虬須大漢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又哈哈笑著說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老夫和這老頭子在這里打了將近十年的架,天天看著這老頭子的面目,心里惹得起膩。如今你這漂亮小伙子來了,正好陪老夫我談談,老夫實在高興得很!”

  伊風倒吸一口涼氣,“這兩人已在此較技十年了!”他驚異地暗忖著。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支持著他們如此的?

  他望著這大漢的鶉衣污面,心中想到這深山中的十年歲月,會是如何地寂寞?他更不知道,這兩人如何忍受過來?

  目光一轉,被那些珠寶光芒映得耀目生花。心中對這兩人的來歷,更是大惑!

  那虬須大漢舉掌一切,他手中那塊干硬如石的牛肉,竟像豆腐般地被一切為二。他將一塊遞給伊風,又笑道:“小伙子,先吃些牛肉,歇息歇息,讓那老家伙去動腦筋去。”

  伊風一笑,接過牛肉,卻從背后解下行囊,那里面還有今天早上才買來的風雞肉脯,還有一小瓶他備來御寒的燒酒。

  那虬須大漢一見了這些,又哈哈大笑了起來。伊風連忙將這些東西遞過去,那大漢也老實不客氣地吃了起來,片刻之間,這些東西就被一掃而空;那一小瓶酒,也是涓滴不剩了。

  那枯瘦老者卻始終有如不聞不見,石像般地盤膝垂目坐著。

  伊風知道他正以自己數十年的修為功力,苦思方才這虬須大漢所說那一招的破解之法。

  再看到這虬須大漢的放懷吃喝,心中忖道:“方才這漢子說的那招,是為了破解這瘦老人上月所創的一招,那么豈不是這大漢竟想了一個月,才想出一招的破解之法……”

  他心中不禁又嚇然。

  他還不知道,這兩人有時會花更多的時間,去思索一招。

  因為他們所學到的招式,都已用盡,而此刻他們所用的招式,卻是他們以自身的功力和腦力,再加上無數次的對敵經驗,經過苦思而自創出來的。

  那虬須大漢風卷殘云般吃喝完了,才撫著肚子朗聲笑道:“小伙子,你巴巴地跑到這么高的山上來,是為著什么呀?”

  伊風立刻道:“小可生平最愛登山,是以才會由江南而至滇中,為的就是久聞此間山名,想到此間來一一登臨。”

  他早就想到人家會此問,是以早就想好說詞,此刻才能毫無猶疑地回答出來。

  只是他這番說詞,造得并不甚高明而已。

  那虬須大漢卻像已相信了,連連點頭道:“登山最好,登山最好,對于身體,是很有益處的。”

  說罷又連聲大笑,低頭尋找著地上掉下的雞屑肉渣,撿起來往嘴里送。

  伊風看著他的饞相,暗暗覺得好笑,卻不敢笑出聲來。

  那虬須大漢突然抬起頭,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們這兩個老怪物,為什么會在山上打了十年的架?”

  伊風連忙道:“小可實有此想,只是不敢啟口而已。”

  那虬須大漢又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反正——”

  他卻又突然一頓,才接口道:“小伙子!你可曾聽到過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兩個見錢眼開的角色?他兩人,一個偷,一個搶,用的方法雖然不同,路道卻一樣。無論黑道、白道,他兩人都見錢就拿,六親不認,只是——哈!武林中的那些飯桶,也奈何他們不得。”

  伊風心中一動,說道:“前輩所說的,可就是三十年前名聲震動江湖的‘南偷北盜’,千里追風神行無影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萬天萍兩位前輩嗎?只是后來這兩位前輩,不知是什么原因,都一齊失蹤了。”

  那虬須大漢哈哈一笑,道:“對了!‘南偷北盜’,就是我和這瘦老頭。我們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一個偷,一個搶,本來可說是井水不犯河水,哪知——”

  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物,又接著說道:“卻為了這件東西,我們兩個卻碰到一起;不但碰到一起,還打了起來;不但打了起來,這一打竟打了將近十年。”

  伊風定睛望去,卻見他手中所持的,只是一塊一尺見方的鐵塊,雖然這鐵塊里好些璇光暗轉,但他卻也看不出什么好處來。

  他不禁奇怪:“按理說,‘南偷北盜’成名多年,一生之中,見過的寶物不知有多少,卻怎會為了這么塊黑黝黝的鐵塊,鬧得如此地步?”

  那虬須大漢把弄了半晌,才抬起頭來朝著伊風笑道:“這東西叫‘璇光儀’,你莫看它不起眼,可是這東西的好處,卻說也說不盡!”

  他咽了口唾沫,又接著說道:“它不但能預測第二天的晴陰,又能解毒,還能避蛇、蟲一類的東西。這些都不說,最奇的是,它竟能測出哪里有寶物。不管是人的身上,房子里,甚至是埋在地下的珍寶,這東西都可測出來。哈!這才叫精彩呢!”

  他一拍大腿,又道:“可惜的是,這東西我只有一半。于是我就千方百計地去找另一半,找來找去,才知道這東西的另一半,卻在這瘦老頭子身上,而這瘦老頭子,也正在千方百計地尋找著在我手里的這一半。”

  伊風聽得出神,他自小到大,還真沒有聽說過世間竟有這種稀奇的事物,不禁更仔細地去望那“璇光儀”,想看看這東西到底有何異處。

  那虬須大漢又哈哈一笑道:“我們兩人這一碰面,才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對方身上。我們兩人心中就全有數,知道要得到對方的東西,可不是件容易事!于是我們就訂好時間、地點,作一拼斗。誰要是贏了,不但能得到這‘璇光儀’——”

  他一指房中那不計其數,無法估計的珠寶,又接著說道:“而且還可以得到對方歷年來的積蓄。喏!就是這些玩意。”

  伊風恍然而悟,他們為什么在這種荒山之中,忍受十年的痛苦和寂寞。

  但是他又不禁問著自己:“花了十年的光陰,而僅是為著這些身外之物,可算值得嗎?”

  他不禁暗暗搖頭,為著這兩位武林前輩所浪費的十載時光而惋惜!

  虬須大漢又道:“我們所約比斗之處,本是在這無量山下,到時雙方果然都如約而至。可是我們在山下連斗了七天七夜,我和這瘦老頭子雖然所學的功夫完全不同,但功力深淺卻完全一樣。打了七天七夜,竟也沒有打出一點結果來,仍然是不分勝負。”

  伊風暗忖:“你們一個偷,一個搶,所學的功夫,自然完全不相同了。”

  虬須大漢又道:“可是我們卻不甘就此善罷甘休,因為那么一來,我們永遠就只能拿著半個璇光儀,那就完全等于廢物一樣。”

  伊風暗暗嘆息:“人類真是奇怪:他們不愿彼此合作,卻情愿浪費十年一去不返的時光,來為著一塊頑鐵拼斗,這也算人類的智慧嗎?”

  虬須大漢自然不會知道伊風心中的想法,微一停頓后,又道:“于是我們就在這山巔之處,尋得這所在,搭起石屋,就在這石屋里各自研討,想創出一招使對方無法招架的絕招來。”

  伊風心中暗罵:“你們什么地方不好選,為什么偏偏選中這地方!”

  口中卻接口問道:“要是有人一想十年,那對方不是就要等上個十年嗎?”

  虬須大漢笑道:“這當然有個期限,我們以四十天為期,四十天中,若還不能想出一招化解對方招式的著數,那么便算輸了。”

  他微一停頓,又道:“可是十年來,彼此都未敗。有一次,過了三十九天,這瘦老頭子還沒有想出破解我一招自創的“拂云手”,我以為他輸定了,哪知到了第四十天的晚上,還是讓他想出了這一招的破法。”

  伊風暗嘆一聲,忖道:“只是他們這十年的光陰,還是有著代價的。十年來他們一定創出許多妙絕人寰的招數來。”

  一念至此,不禁神往,忍不住問道:“老前輩的那一招‘拂云手’,是怎么樣的一個招數呢?”

  那虬須大漢似乎談得興起,突然站了起來,雙手箕張,由內向外拂出,最妙是腳下在這一拂之間,已換了三個方向,而他的這一拂之勢,在腳下的這一動之間,也變了四個方向。

  伊風只覺得他這一招,掌影繽紛,如天女散之花雨;而他那魁偉巨大的身形,在使用這一招時,竟也好像散花的天女那樣美妙。不禁對這虬須大漢的武功,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虬須大漢身形一頓,又坐了下來,得意地大笑著道:“我這一招‘拂云手’,名雖是一招,但使用起來,卻有十二個高手同時進攻一人時的那種威力,也虧得這瘦老頭子,能想得出破法來!”

  言下之意,大有天下除了那瘦老頭一人之外,就再無別人能破得他這一招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笑聲一頓,又道:“我們就這樣在這石室中,過了十年。到目前為止,誰也無法預測能贏得對方。在苦思破法時還好,最難堪的,就是在對方沉思時,那種寂寞的感覺,可真教人難以忍受!”

  語聲之中,也不禁流露出凄涼的味道。

  伊風正自暗地感嘆,卻聽得這虬須大漢又大聲笑道:“可是以后有你陪著,我們談談說說,寂寞就可以解除了。”

  伊風一驚,連忙道:“小可雖想在此常聆聽老前輩的教益,只是小可還另有……”

  那虬須大漢雙目一張,目光銳利如刀地瞪著伊風,粗聲道:“老夫看得起你,你還不識抬舉嗎?難道你進了這間房子,還想一人先走出去?”

  伊風又是大駭。

  卻聽這虬須大漢放緩了口氣道:“小伙子!你也是學武之人,在這里陪著老夫,管保有你的好處,不但可以得到許多精妙的武功,臨走時還可以弄一袋珍寶回去。”

  這虬須大漢數十年前就以生性之奇僻,傳遍武林。此刻實在因為這么多年來難堪的寂寞,才會對伊風這么客氣。

  伊風心中也不禁動了一下。

  但是一種更大的力量,卻使他說道:“萬老前輩的盛情,小可心領……”

  那虬須大漢一擺手,搶著道:“小伙子!我先告訴你,我可不姓萬,那瘦老頭子才姓萬。我姓許,叫許白,你聽清楚了?”

  伊風又一怔。

  他可想不到這魁梧的大漢,竟是以一身輕身小巧的軟功夫稱譽武林的南偷——千里追風,神行無影,妙手許白。

  而那瘦小枯干的老頭子,卻是昔年以大鷹爪手加雜著十二路金剛摔碑掌,以及一身童子混元一氣功,走通大河南北的鐵面孤行客萬天萍。

  他望著這兩人的身形面貌,又想到那位“天媚”教主的奇丑婦人,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口中卻只得唯唯說道:“是!許老前輩的盛情,小可心領了。皆因小可實在另有他事……”

  妙手許白突然敞聲大笑了起來,伊風一驚,自然頓住了話。

  妙手許白笑聲一住,雙目又電也似的射出精光,厲聲道:“你要是實在不買老夫的賬,也沒有關系;只是你卻要說給老夫聽聽,有什么事值得你推卻老夫這種別人夢想不得的奇遇?若是老夫也認為值得的,那還罷了;如若不然——哼!”

  伊風現在可發覺這妙手許白的不可理喻。也知道,自己雖然功力精進,但到底修為太淺,和這種高手一比,還差得遠!

  那就是說:除了依照他說的路走之外,別無其他選擇的余地!

  他回頭一望,那鐵面孤行客仍然不聞不問地呆坐著,生像就算天塌下來,他也管不著似的。

  伊風長嘆一聲,忖道:“怎的這兩人竟如此不通情理!”

  他可沒有想到,這兩人若非生性奇僻得不近情理,又怎會在這深山中一呆十年?

  他心念一動,忖道:“看來我只有暫時在這里陪著他們,反正他們總有一天,會分出勝負的。到了那一天,我一樣可以尋得那武曲星君的秘藏。到了那時,我身兼各家之長,再加上功奪造化的‘毒龍丸’,我何愁大仇不報,武功不成?”

  他高興地思量著。

  可是念頭再一轉時,想到終南山上的數百人命,卻又高興不起來了。

  他臉上忽青忽白,正是他心中天人交戰之際。

  須知凡是人類,就不免多多少少地有些自私的欲念,這本無可厚非;只是這自私若損害到別人,而將別人損害得很嚴重的話,就應克制了。

  伊風此刻,正是陷于極度的矛盾之中。他知道若一說出此行的真實目的,那么那本武林瑰寶“天星秘笈”和那粒功能奪天地造化的毒龍丸,就絕對不會再是自己之物了。

  而他如不說呢?

  終南山里的數百個中毒垂危的終南弟子,都在等著他的解藥,姑無論他趕回去時還能救得多少人的性命,但無論如何,一向嫉惡如仇,以俠義自許的他,總不能見死而不救!

  窗外夜色更濃。

  帶著凜冽寒意的晚風,從窗口射入,吹到伊風的身上。

  然而他卻像是毫無所覺似的。

  他身受奇辱,志切復仇,若此刻說出那秘藏,這“南偷北盜”,還會讓他取出“天星秘笈”和“毒龍丸”嗎?

  那么,他復仇的希望,豈非又完全歸于泡影?

  在他想來,任何一個問題,都是非常容易答復的,尤其是有關自已切身利害的事。

  因為那只須本著自己得益較多的一方去做,在他認為就是正確的。

  鐵面孤行客兀自靜坐如泥塑,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他們的對話。

  伊風驀地一咬牙,下了個決定——

  他朗聲道:“前輩既然如此相逼,晚輩自然不得不說出。”

  他劍眉一揚,正氣凜然!

  接著又說道:“只是晚輩卻不是為了愛惜自己的時光,甚或生命,而是為著另外數百條人命,不得不將此事說出……”

  妙手許白微一皺眉,似乎覺得很不耐煩,也似乎對伊風的話,頗不相信,因為在他想來,世上簡直不可能有伊風口中所說之事。

  伊風朗朗說下去道:“小可此來滇中無量山,是關系著武林中一個絕大的秘密,那就是百十年前,武林異人武曲星君所遺留下來的秘藏……”

  說到此處,那一直垂目而坐的鐵面孤行客,也不禁睜開眼睛來。

  妙手許白更是露出急切的神色。

  伊風目光一掃,看到他們的神情,暗嘆一聲!

  覺得這兩人武功雖高,人品卻極為低下!

  暗暗擔心那本武林秘笈,“天星秘笈”若落在他們手上,那自己豈不是變成了為虎作倀?

  但是若非如此,又怎能救得終南山里的數百條人命?

  他長嘆一聲,接著說下去道:“武曲星君死前,將他生平武學之精華——‘天星秘笈’和一粒‘毒龍丸’,埋藏在這無量山里,也就是兩位的身側……”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都不禁聳然動容!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若得了這本昔年縱橫天下武林異人所遺留下的武學秘笈,再加上自身的數十年修為,那么自己瞬息就可變成天下第一高手。

  于是他們眼中,都發出了貪婪的光彩,更是屏息傾聽下去,生怕這年輕人不肯說出藏寶之地。

  妙手許白更不住大聲催促著:“快講下去!”

  伊風卻故意停頓了半晌,使得他二人急之不勝,才接口說道:“這兩樣東西,雖是天下武林人士所渴求之物,但情勢如此,晚輩卻情愿放棄這兩樣東西,而轉送與兩位前輩。但是……”

  他又故意一頓,才緩緩說道:“但是,晚輩卻定要得到武曲星君所遺留的另外一物。”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幾乎同時問道:“那是什么?”

  伊風更為清楚地了解了這兩人的貪婪,一笑說道:“那就是天下至毒之藥‘蝕骨圣水’的惟一解藥。我之所以渴求此物,就是為了解救終南山中了此毒的數百人命。”

  他覺得在這兩人面前,已再無自稱晚輩的必要。

  而這兩人也更不會注意到他稱呼上的改變。

  只是覺得這年輕人放棄了兩件武林秘寶,而巴巴地要那與己無關的解藥,有些奇怪。

  他們甚至想到這其中有什么詭計,但他們自恃自家的能力,卻也未將任何詭計,放在心上。

  伊風又道:“兩位若放了我,我就將兩位帶到那藏寶之地,只要得到解藥,我便立即回去。至于那兩件異寶的分配,全憑兩位做主了。”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萬天萍,心中各自一轉,又同時道:“這個行得!”

  妙手許白目光一望窗外,道:“現在天光已漸白,正好行事。”

  轉頭一望萬天萍,又道:“你我之事,等到此事過后,再作了斷好了。”

  他心中其實已另有計較。

  但鐵面孤行客又何嘗不如此,當然也毫無異議地答應了。

  妙手許白大笑道:“走吧!”

  身形一動,龐大的身軀倏然之間,已鉆出了窗子。

  伊風暗嘆一聲,心想這千里追風神行無影的輕功,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其藝愈高,其行卻愈卑,令人惋惜。

  他思忖之間,眼前又一花,那鐵面孤行客也掠了出去。

  他也一掠而出。

  天光雖未大亮,但東方已泛出魚肚般的白色,山坳之中,也明亮得足夠他尋找藏寶之地了。

  仰望天色,他忽然想到自己如此做,是否對得起昔年嫉惡如仇的武曲星君?

  但事已至此,又怎有其他之路可走!

  他暗地又長嘆一聲,忖道:“也許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能夠原諒我這不得已的做法吧!”

  山壁之上,滿生青苔,他沿著瀑布之側前行,目光仔細地搜索著,果然發現在那滿生青苔的山壁上,有著七處痕跡。

  那是以內家金剛指一類的功夫,在山壁上劃出的七個小三角,依著北斗星之位而排列。若非極為留意,也無法看到。

  他低喚一聲:“在這里。”

  跟在他后面的妙手許白和萬天萍,也立刻緊緊地停下了腳步。

  他找到七星中的主星方位,用手一推,山壁卻動也不動。

  他微微一愕,立刻真氣貫達四梢,吐氣開聲,朝著那位置雙掌緩緩推去——

  立刻起了一陣無法形容的聲響,而那一片渾如整體的山壁,右側卻緩緩應手向內移去,左側卻向外面旋了出來。

  于是,山壁上立刻現出一處洞穴。

  他狂喜之下,暗自佩服那位前輩異人心意之靈巧。

  突地,身側“嗖”“嗖”兩聲,原來妙手許白和萬天萍,已搶著掠了進去,他嗤之以鼻地輕笑了一聲,也跟著走進這藏寶之窟。

  有天光入口之處射入,是以洞窟之中,并不十分黑暗;但洞的內端,卻是黑黝黝的一片,仿佛深不可測。

  妙手許白朝伊風一揚手,伊風眼神微分,再定睛看去,自家身上的火折子,已被這位神偷妙手,在這一剎那里,不知不覺地偷了去。

  他無可奈何地一笑,心想:自己總算嘗到了這位神偷妙手的滋味。

  妙手許白晃開火折,當先向內走去,萬天萍當然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伊風反而走在最后,只是他也并不在意而已。

  前行數十丈,洞窟越來越窄,前面忽然有一張石桌擋住去路。

  三人目光動處,都看到那石桌上放著一個鐵匣,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身形疾動,幾乎是在同一剎那里,都抓到了那鐵匣。

  他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各懷戒備。

  萬天萍伸手一扭,那匣上的鐵鎖便也應手而毀。

  伊風也掠了上來,目光注視著。

  鐵匣的匣蓋,被兩人同時揭開,首先入目的,卻是一張杏黃紙柬。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又對望了一眼,各自緩緩縮回手。

  借著火折子所發出的光線一看,只見那張杏黃紙柬上寫著:“入此門者,既屬已抱決死之心之人,啟此匣后,立服此丸,方具無窮神力,啟我后洞,得我秘笈……”

  妙手許白和萬天萍看到這里,同時倏然伸手,“啪”的一聲,兩人手掌相擊,各自后退一步。

  伊風目光動處,卻接著念下去:“……得我秘笈,此丸‘陰霄’,雖具無窮妙用,但卻內含劇毒。服此丸者,三年之后,必噴血不治而死。此三年中,汝可享受人生,任意行事,因汝之神力,已可無敵于世矣。”

  他朗聲念完,妙手許白和萬天萍都縮回手,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他們誰都不愿意就只再活三年,當然不愿服下此丸。

  伊風搶前一步,伸手向那匣中,說道:“兩位既然都不愿服,我就服了吧!”

  哪知風聲嗖然,一只手擒向他的脈門,另一只手卻分毫不差地指向他肘間的“曲池穴”。

  他只得連忙縮回手臂。

  卻聽得鐵面孤行客萬天萍冷冷說道:“你也服不得!”

  伊風一愕!

  須知他最最渴求之事,便是能夠雪恥復仇。此丸服下后,縱然只能再活三年;但他若能借著這神力而得以完成心愿,那他死亦不惜。是以他才有服下此丸的決心。

  他愕了半晌,才體會出來。忖道:“這兩人不愿短命,當然不愿服下此丸。可是卻又怕我服下此丸之后,有了‘無敵于世’的神力,而對他們不利,是以他們才也不愿我服此丸。”

  冷笑一聲,也后退一步,束手而觀。

  妙手許白和萬天萍,果然是這種心思,他們腦海中極快地思索了片刻,仍然沒有解決的方法。

  妙手許白緩緩說道:“我等先拿了此丸,再往前行,也許合你我三人之力,能夠開啟那武曲星君的后洞,也未可知,那么此丸便可棄去了。”

  萬天萍微微頷首,一聲不響地拿起那鐵匣。

  妙手許白望了他一眼,暗中忖道:“你一手拿著這鐵匣,等會便少了一只手和我搶東西了。”

  心里好生得意,面上卻一絲也不露出來。

  于是三人掠過石桌,又往前走去。

  再往前行,洞窟也就更窄。

  但三人仍可并肩而行,只是伊風卻故意走在后面而已。

  前行數十步,前面赫然一塊巨石,正好嵌在洞窟里。

  這塊巨石,龐大無朋,怕不在千斤之下;普天之下,恐怕再難有人能獨力移去此石的。

  萬天萍估量一下,道:“你我三人一齊用力,若能移去此石,進入后洞,那‘蝕骨圣水’,自是歸這老弟所有;至于‘天星秘笈’和‘毒龍丸’,卻怎的分配法?”

  說時,他眼睛瞅著許白,許白卻哈哈大笑幾聲,緩緩說道:“老夫無甚意見,不過總以猜枚之法,最為合適。你說如何?”

  萬天萍又微微頷首。

  妙手許白便又朝伊風一揚手,伊風這次學乖了,眼神一絲不分。

  許白哈哈大笑道:“小伙子!真有你的!”

  伸出大手在伊風肩上一拍,伊風卻一直警覺著。哪知許白伸開另一只手,里面已有十幾枚制錢,而這些制錢,伊風心中有數,又是從自己身上取去的。

  妙手許白哈哈而笑,又向萬天萍道:“我手中拿著幾枚制錢,你猜單雙,若猜中了,‘天星秘笈’就歸你;若猜不中,‘天星秘笈’就歸我。你說好不好?”

  萬天萍一聲不響。

  許白將手放在背后,一會兒又伸出來,緊緊握著拳,朝萬天萍道:“你猜!”

  “雙!”

  萬天萍一口答道。

  許白伸開手掌,里面有六枚制錢,正是雙數,萬天萍猜中了。

  許白一副懊惱的樣子,道:“天星秘笈是你的!”

  萬天萍面上雖不露聲色,但心中卻甚喜。

  因為這武曲星君一生武學,淵博如海,至今武林尚無一人能及。這種內家秘笈,自然又比那“毒龍丸”高上一籌。

  哪知許白面上雖懊惱,心中卻得意,暗暗忖道:“萬老頭子,你又上當了。我服下毒龍丸后,功力立刻就勝過你,你總不能學會‘天星秘笈’上的武功呀,我難道不能從你手上將‘天星秘笈’搶過來?你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了!”

  原來他心中早就有了計較,是以才會提出猜枚之議。

  須知妙手許白以“妙手”名滿天下,手上的功夫,已經妙到了毫巔,將手里制錢的數目,隨意變化一下,那還不是簡單已極的事?

  萬天萍果然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心中得意,口中道:“分配已定,你我就一同用力,將此石推開吧!”

  說罷舉手先向那大石推去。

  這三人一齊用力,威力豈同小可?那塊巨石瞬間向后移去,兩旁露出兩尺許寬的通道后,許白和萬天萍就一齊住于,向內掠去。

  里面豁然開朗,又是一個極大的洞窟,卻是這山窟的頂端。

  妙手許白手中火折一照,發現洞中也有一張石桌,桌上也放著兩個鐵匣。

  他兩人連忙向前掠去,一人攫取了一匣,扭頭一看,無巧不巧,那妙手許白之匣里,果有一個玉瓶,上面赫然寫著“毒龍丸”三字。

  他等不及去顧萬天萍的反應,匆忙地從瓶中倒出一粒龍眼大的丹丸,就往口中送去,果然入口香氣凜冽,他連忙咽了下去。

  伊風掠進這洞窟時,石桌上已空無所有。萬天萍正狂喜著檢視匣中一本黃綾小冊,而那妙手許白也正在咽著丹藥。

  伊風一驚:“難道那解藥竟不在此洞中?”

  他游俠江湖,雖非大慈大悲之人,然而此刻倒是全為著別人,一點為己私心也沒有。

  他目光四掠,才發現洞窟上端,突出一石,石上放著一個玉瓶。

  于是他連忙提氣縱身,向那上面掠去,剛剛夠著地位,右手疾伸,扳著那塊山石。目光動處,竟發現這塊突出的山石上面,除了那玉瓶之外,竟還有一方上面寫滿字跡的黃綾。

  他心中一動,暗忖:“那武曲星君將解藥遠遠放在此處,必有用意。”

  于是先不飄身下墜,左手拿了那方黃綾,就著微光一看。

  只見那上面寫著:“余一生行俠,然卻死于流言,蒼天!蒼天!奈何奈何!世上對余不公,余亦可對世人不公。然余不忍將一生心血所聚,隨余之死而永遠湮沒,是以將余武功之精粹‘天星秘笈’及靈丹妙藥,藏于此間。然非具必死之心之人,雖入此洞,亦不能得我秘藏,傳我秘技,君臨天下。此洞所藏之毒龍丹,乃昔年屠龍大師采天下靈藥而成,功能奪天地造化,但其性至陽,若未先服前洞之至陰丹藥‘陰霄丹’,再于用力推石引發藥性,而冒然用此,則半時之內,必噴血而死……”

  看到這里,伊風心中一凜!

  移目下望,那萬天萍正貪婪地看著那本秘笈,而妙手許白卻雙手緊抓著石桌,全身起了一陣陣扭曲。伊風心里,驀然起了一種難言的感覺。

  再往下面看著:“是以入我洞者,無必死之心,棄陰霄之丹,則縱能以其他方法進入此洞,仍不免一死。有緣之人,得我秘藏;無緣之人,必遭橫禍。余死非遙,臨書亦感懷良多矣!”

  書法越來越亂。下面潦草地寫著:“武曲星君臨行絕筆。”

  伊風匆匆看完,忍不住長嘆一聲,飄落地上。

  萬天萍此刻才注意到他,也看到他手中的黃綾,縱身一掠,一把搶了過來。

  伊風不與他爭,退后一步。

  萬天萍極快看完,突地發狂地笑了起來。

  伊風心頭又是一凜。目光轉到妙手許白身上,卻見他全身痙攣不已,額上也已開始流下黃豆般大的汗珠。

  萬天萍笑聲越厲,震得山窟之內,回聲四起,像是有著無數個萬天萍在這山窟之中狂笑一樣。

  妙手許白緊咬牙關,厲聲喝道:“你笑什么?”

  萬天萍狂笑道:“許白呀!許白!從此以后,你再也不能和我爭了。”

  他舉起那方黃綾,一句一句地,將上面的字跡念了出來。

  念到一半,許白就狂吼一聲撲了上去。他此刻體內萬火焚心,健壯的肌肉扭曲,將那件本已破爛不堪的鶉衣,掙得片片零落!

  萬天萍知道自己功力和許白相若,見了他撲上來,也不以為意。冷笑一聲,喝道:“臨死狂徒!還掙什么命?”

  左肋挾著那裝著“天星秘笈”的鐵匣,左手緊緊握著,原來他已將那粒“陰霄丹”抓在掌心,右掌一揮,直取那像病虎一樣撲來的妙手許白的前心。

  妙手許白雖然已近瘋狂,但是他數十年的堅苦修為,仍使他在這種情況里還沒有忘記應敵的招術,左掌向前狂擊,右手箕張,向萬天萍當胸抓去。這已是拼命的招數了。

  萬天萍冷笑忖道:“你這是找死!”

  右掌加了十成真力,向前擊出。

  須知他武功雖和妙手許白相若,但他所習的是金剛掌力,若硬碰硬地互對掌力,以輕軟之功稱譽的許白,便萬萬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以右掌出擊,而許白卻僅以左掌相迎呢?

  哪知雙掌一接,卻大出萬天萍的意外,自己身形倏地一震,還未來得及轉第二個念頭,妙手許白的右掌,已著著實實地撲向他前胸。萬天萍慘吼一聲,妙手許白的右手五指,竟深深插入他的胸內。

  原來那毒龍丸至陽至剛,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單獨服用,否則,便引發心火,噴血而死;妙手許白,也不例外。但是他在服下此丸后,體內的真力便倏然增長數倍,這種功力的暴增,也是任何人不能抵受的,是以對掌之下,萬天萍便非他的敵手。

  伊風遠遠站著,看到這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縱然深惡此二人,但也不禁惻然!

  鐵面孤行客胸前劇痛,狂吼一聲,拼著最后一絲余力,右掌前擊,砰然一聲,也著著實實地擊在妙手許白的胸前。

  妙手許白雙睛血赤,鐵面孤行客這勢挾千鈞的一掌,并未能使他摔出去,只是將他前胸的胸骨,盡數打斷。

  然而卻有另一種奇異的力道,竟支持他殘存的生力,他巨猿般的左掌,疾地前伸,五指如刀,竟又插在萬天萍的咽喉里。

  萬天萍的鮮血,濺得他一身一臉,使得虬須巨目的他,更為猙獰可怖!

  從許白口中沁出的血,已一滴滴落在萬天萍的臉上。

  這兩人天資都絕高,武功亦奇深,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怪杰,竟為了些貪心,而落得如此下場,是值得惋惜的,抑或是不值得呢?

  但無論如何,伊風畢竟作了這幕慘劇的惟一看客;無論如何,他對這兩人的死,也懷有許多悲愴和許多感觸!

  火折子先前被妙手許白放在桌邊,此刻燒到了石桌,就熄了。

  山窟里頓時變得墳墓一般地靜寂,墳墓一般地黑暗——

  伊風怔怔地站在那里,悄然閉起了眼睛。

  但是這景象卻仍深邃地,留在他腦海里,這也許對他以后作人,會有著很大的影響吧!

  良久,他茫然睜開眼睛,但四周卻仍像他閉著眼睛一樣黑暗。

  于是他摸索著,走到石桌邊,摸索著,拿到那火折子,晃開火焰,地上的“南偷北盜”,血液亙流,緊緊壓在一處。他們生前的恩怨,以及他們生前的貪婪,此刻已隨著死亡,永遠消失了!

  沒有任何聲音,即使最輕微的風聲、蟲鳴,都沒有。伊風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之外,什么都聽不到。

  他又愕了半晌,緩緩移動著腳步,走到那兩個怪杰的尸身之側——

  然后,他將這兩具尸身,移到石桌上。

  直到此刻,萬天萍仍緊挾著那內放“天星秘笈”的鐵匣。伊風長嘆一聲,費力地將那鐵匣,從他冰涼的脅下,取了出來。

  先前,他雖對這兩人極為輕視和痛惡,但此刻,這份輕視和痛惡,也隨著這兩人的離開人世,而離開了伊風的心房。

  他黯然掏出一塊白巾,為這兩位怪杰,拭凈了臉上的血跡,再縱身掠起,從那塊山石上,拿下了那里面放著解藥的玉瓶。

  此刻他腦海中空空洞洞,除了那一幕慘烈的景象外,他想不到任何事。雖然他鼻端嗅到一股異香,他也沒有去探查那異香的來源。只覺得這洞窟里,有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意味,壓在他的心上。

  他有著急切離開這里的欲望,匆匆啟開鐵匣,將那本“天星秘笈”,揣在身上;手里謹慎地拿著那玉瓶,因為這關系著許多人的生命,于是他回轉身,向洞外走去。

  只遺留下這兩個武林怪杰的尸身,糾纏地倒臥在石桌上。也還留下兩件他唾手可得的武林異寶,湮沒在這洞窟里。

  當然,這兩件武林異寶,是不會永遠湮沒的。

  那么又是誰能有緣得到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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