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平凡上人 吳凌風未見過孫倚重,悄悄對辛捷道:“這武林之秀功力的確深厚!”
辛捷點了點頭道:
“不錯,我和他交過手——”他想起那莫名其妙的一場打斗,真恨不得要現在就上去向孫倚重問個清楚。
那“儒生”壓制住加大爾的怒火,朗聲道:
“方才第一仗大家有目共睹是敝師兄勝了,現在就由在下金魯厄向中原英雄討教第二場——”
說罷也不見他作勢用勁,身體陡然飄起,直落在七丈之外的大廳中心,落下時輕如落葉,但當他一步跨開時,青磚的地上竟現出兩個半寸深的足印。
眾人忍不住驚叫出聲,無一人再敢出戰,赤陽道長和謝長卿互望了一眼搖了搖頭,一無可施——
莫說他們,就連辛捷也自覺辦不到這手功夫,而這金魯厄年紀看來不過三十,不知怎地竟有這深功力?難怪他狂驕如斯——
金魯厄一連叫了三次,中原英雄竟無人能出戰,他不禁更是趾高氣揚,得意萬分。
辛捷愈瞧愈不順眼,正待舍命上前,忽然刷的一條人影飄向中廳,朗聲道:
“在下孫倚重向金英雄討教幾招。”
武林之秀方才那掌震加大爾的一手十分漂亮,哪知金魯厄冷笑一聲道:“你不是對手!”
接著又加一句:“你和加大爾斗斗倒是一對兒!”言下自負已極。
孫倚重又驚又怒,他也自知不是金魯厄對手,而且自己身上還負著天大的責任,想到這里不禁進退兩不得,大是尷尬。
辛捷熱血上涌,又待挺身而出,忽然一個極為和藹可親的聲音:
“好啊,娃兒,終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那聲音極是低弱,但是全場每個人一字一字聽得無不清晰之極,把一些其他的聲響全部壓了下去,不禁都是一驚,齊轉過臉來一看,只見一個白髯老者笑瞇瞇地在辛捷身后。
這老者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白髯已紛紛變成米黃色。眾人對這老者皆甚陌生,顯然不是原在廳中的,但是放著這大廳人在,竟沒有一個人瞧見他是怎么進來的。
辛捷卻是大喜望外,原來這老者竟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又摧道:“娃兒,快跟我走啊!”
辛捷不覺一怔,心道:“你要我到哪里去啊?”
平凡上人見辛捷的模樣,忽然道:
“我那大衍十式最近又創出一招來,極妙不可言,你快跟我去,我好教給你。”
辛捷嗜武若狂,與關中九豪一戰之后,又領悟了不少訣竅,聞言自是大喜——
旁的人卻弄得莫名其妙,只見老頭子嘴唇微微連動,卻聽不到一絲聲音,原來平凡上人施出了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
但是辛捷立刻想到這場中原武林勝負之爭尚未了結,于是對“晚輩尚要待這里的事打發了才能——”
平凡上人急道:“這里的事有什么要緊,你跟我走啊,否則我老兒可要輸給那慧大師——”
大概是他想到說漏了嘴,連忙停住,但辛捷已大感奇怪,怔然望著他。
眾人只見平凡上人嘴巴連動,辛捷卻臉色時喜時怔,不禁更加糊涂。
平凡上人想是急得要命了,竟忘了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大聲嚷道:
“這里的事有什么要緊啊?”
這下子眾人可聽清楚了,那金魯厄本就不耐平凡上人的打擾,這時冷冷接道:
“老匹夫不知深淺,胡言亂語些什么?”
平凡上人不知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了,聞言不禁奇道:
“你再說一遍。”
眾人見他模樣古怪,都不禁失聲大笑,金魯厄大怒道:
“我說你這老匹夫胡言亂語,還不給我滾開?”
“我老人家看你像是有甚急忙的事,你且說給我聽聽。”
這時忽然一人驚叫起來:“你們看,你們看!”
眾人低頭一看,一起驚叫起來,原來地上被金魯厄踩陷下去的兩個腳印這時已恢復了原狀。
平凡上人卻嘴帶笑容,一語不發。
眾人雖不知這是什么功夫,但都知這比金魯厄踩陷青磚又不知難了幾倍。
,金魯厄也是大驚失色,心想:
“今番完了,不料中原有這等奇人,分明氣功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他原是猾詰無比的人,心中一轉,暗道:
“看他年齡,輩份必然極高,我且激他一激。”
當下改容道:
“剛才言語冒犯,尚望前輩多多包涵,敝師兄弟此次奉師命前來完全是欣慕中原武學,敝兄弟和這些好漢已定了比武之約,原是——”
眾人聽了各個大驚,心想:
“這兩個夷子已是這等難惹,原來他們還有一個師父!”
平凡上人卻喜道:
“原來你們是要比斗的,那敢情好,快快打給我老人家看。”
金魯厄大喜道:
“那么咱們請老前輩指正——”心中卻道:
“這樣一來這老鬼是不好意思動手的了,只要我勝了這一仗就是大功告成。”
當下大聲又向群豪挑戰一遍,赤陽道長竟然不敢應戰。
那武林之秀卻陷入深思中,低頭不語。
辛捷眼中顯出凜然之色,他正要動步,吳凌風悄悄問道:“捷弟,你要上去?”
辛捷毅然點子點頭,吳凌風低聲道:“捷弟,還是讓我試試——”
平凡上人的密音又傳入辛捷耳中。“小娃兒你自信打得贏?那蠻夷武功強得很呢。”
辛捷低聲道:“晚輩自忖不是對手——”
平凡上人怒道:“你再說一遍——”
辛捷道:“晚輩自感恐非對手。”
平凡上人問道:“我老兒是否曾經教過你武藝?”
辛捷道:“前輩成全之恩晚輩永不敢忘。”
“這就是了,你算得我老人家的半個徒兒,你想想平凡上人的徒兒能不如人家么?”
辛捷瞪然不知如何回答。
平凡上人忽然想起自己來此的原意,神秘地笑道:
“娃兒我看你真氣直透神庭,功力似乎比在小戢島時大有進展,你用全力打我一掌,試試你到底有多少斤兩?記住,要用上全力——”
辛捷不知他是何意,只知道他真要試試自己是否敵得過金魯厄,當下力貫單掌,盡力打出——
碰的一聲,平凡上人雙肩竟是一搖,險些立足不住,他不禁大喜道:
“成了,成了!”
辛捷以為他是說自己能和金魯厄一抗,不禁大奇。
而更奇的則是旁觀的群豪了,他們聽不見平凡上人的傳音入密,只見辛捷時驚時怔,又打了平凡上人一掌,真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那渾蠻子加大爾不耐已極,問道:“希里沙,加巴羅也胡亞?”
他的意思是:“師弟,這老鬼在干什么啊?”
平凡上人似乎懂得他的話,聞言大怒道:“絲巴井呼,格里摩訶爾星基。”
他說的竟也是蠻人的語言,金魯厄不由大急,因為平凡上人是說:
“你敢罵我老人家,我要教訓你。”
金魯厄忙用漢語道:
“老前輩歇怒,家師曾一再叮囑他不可開罪中原前輩高人,他是渾人,前輩不要計較。”
他言下之意不過是提醒平凡上人乃是前輩高人,那就不能以大壓小。
“他欺我中原就沒有人懂得梵語,啊,你的意思是說我以大壓小,好,好,你方才不是在挑戰么?我馬上要我徒兒應戰。”
說著對辛捷招招手道:“娃兒,來,我教你一手。”
辛捷不禁大喜,走上前去,平凡上人又用傳音之法將自己新創的一記絕招教給辛捷。
辛捷直聽得心跳卜卜,因為這招真是妙絕人寰,而且與那原有十招密切配合,威力更是倍增。哪知教了一半,平凡上人忽道:
“有人在偷聽呢,我老人家索性告訴他,看他又能奈何你!”
金魯厄果然面紅耳赤,原來他正是用上乘內功摒除雜念,想收聽平凡上人的話,卻被平凡上人一語指破。
接著平凡上人就當面大聲將那半招傳給辛捷,其他每人雖都聽得一清二楚,卻是一絲不懂,辛捷卻是喜上眉梢,字字牢記心田。
教招既畢,“娃兒,好好打一架啊。”
那金魯厄雖覺平凡上人功深不可測,但他就不信自己會打不過辛捷,是以大剌剌地道:“咱們比兵刃還是拳腳?”
辛捷卻是偏激性子的人,他見金魯厄的狂態,索性不理他,抖手拔出長劍,呼地當胸就刺——
金魯厄不料中原也有這等不知禮數的人,不禁勃然大怒,呼的一聲,從腰上褪下一根軟索。
眾人見辛捷上去接戰,不由議論紛紛,不知是誰傳出此人就是新近大敗勾漏一怪的“梅香神劍”辛捷時,更是全場哄然了。
赤陽道長等人先前未看見辛捷,這時卻是面色大變,又怕辛捷得勝,又希望辛捷得勝——他們也知道辛捷化裝七妙神君的一段事。
金魯厄那根長索烏亮亮地,不知是什么質料制成,竟是能柔能剛,厲害之極。
辛捷一上手就是大衍十式的絕招“邊云潭影”,只見萬點銀光襲向金魯厄周身要穴——
金魯厄一抖之間長鞭變成一根長棍,一橫之間連打辛捷腕上三穴,他內外兼修,比起加大爾來更是厲害得多,長索頂端竟發出嗚鳴異響——
辛捷大吃一驚,心道:
“我自小戢島奇遇之后,功力大增,劍尖已能隨意發出劍氣,但要想如他這般用一根軟索發出劍氣,卻是萬萬不能!”
心中一凜,連忙收招換式,那金魯厄何等狡詰,長索倒卷,乘虛而人——
高手過招,一絲分心散意也能影響勝負,辛捷一招失機,立刻陷入苦戰中。
金魯厄招式之奇,確是世上無雙,只見他那長索時鞭時棍,時劍時槍,忽硬忽軟,忽剛忽柔,更兼他內力深厚之極,索頭不時發出嗚嗚怪響,辛捷完全處于被動!
吳凌風對這捷弟愛護備至,這時見他陷于危境,不禁雙拳緊捏,冷汗直冒。
全場眾豪也都緊張無比,因為這是關系武林興亡的最后一戰!
金魯厄怪招百出,更加功力深厚,辛捷若不是近來功力激增,只怕早已敗落!
在這等完全下風的形勢之下,辛捷硬硬拆到十五招,第十五招才過,平凡上人忽然叫道:“這蠻子到底不成材,剛才若是改變鞭法,早就勝了!”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怎么這老兒又幫起蠻子來啦?
內中有幾個自作聰明的竊竊私語道:
“必是方才辛大俠打了這老兒一掌,這老兒就幫那蠻子,希望蠻子得勝。”
只有辛捷本人一聞此語,宛如當頭棒喝,心道:
“平凡上人明說指點這金魯厄,其實是提醒我不可墨守成規,早應改變戰術,嗯,對了,我今日怎地如此拘泥墨守?”
念頭一閃,他手上已是變招,只見他長劍從左而右,劍尖顫抖,絲絲劍氣連綿不絕,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絕妙守式“月異星邪”,辛捷待劍尖劃到半途時,突然手腕一翻,劍氣陡盛,嘶的一聲長劍偏刺而出,已變成了“虬枝劍式”的“乍驚梅面”——
這一招正是辛捷受了平凡上人提醒后,將大衍十式和虬枝劍式融合使用的絕著,威力果然倍增,金魯厄咦了一聲,連退兩步,鞭端連發三招,才把辛捷的反攻之勢化掉!
然而這一來,辛捷總算脫出危境,他也倒退一步,猛吸一口真氣——
金魯厄一掄長索,直點辛捷門面,辛捷上身向左一晃,身體卻往右閃了開去,呼的一聲,金魯厄的長索就落了空——
“無為廳”中爆出震天價的喝彩,辛捷這招招實是妙得很,正是“暗香掠影”輕功絕技中的式子——
然而,金魯厄卻乘著落空的勢子,身子往前一沖,手中卻猛然發勁,“劈拍”一聲,長索被抖將回來,筆直地往后打出,卻是一絲不差地襲向辛捷的咽喉要穴——
這一招怪妙兼具,乃是金魯厄得意之作,暗道:
“這小子就算躲得開,也必狼狽不堪了!”
敢情此刻他對辛捷已不敢過分輕視。
那長索端頂發出鳴嗚怪響,疾如閃電地點向辛捷,哪知長索收到盡頭,劈拍一聲,仍是落了空!
所有的人都沒有看見辛捷是怎樣閃躲過去的,只覺眼花繚亂,辛捷已換了位置——
連平凡上人都不禁驚咦一聲,他見辛捷方才閃躲的步法像是小戢島主慧大師的得意絕學“詰摩神步”——他并不知辛捷已得慧大師的青睞,學得了這一套絕學。
辛捷好不容易等到這樣的機會,他腕上奮力一震,劍氣聲陡然蓋過長索所發嗚嗚之聲,一招“冷梅拂面”已自使出——
普通二流以上的高手過招就很少有“招式用老”的毛病出了,因為“招式用老”之后的結果,即使不敗也狼狽不堪,高手過招,六分發四分收,終不令招式用老,金魯厄是因對自己這一招太過有信心,以致著了辛捷的道兒!
當他拼力定住身軀之時,辛捷的劍技已疾刺而至,他不禁開聲吐氣,長索掄得筆直,如流星般直點辛捷腕脈,以攻為守。
辛捷豈能放過此等大好良機,手腕一圈,一面躲過了金魯厄的一點,同時一股柔勁緩緩透出,脆硬的長劍竟隨勢一彎,尋即叮然彈出,劍尖所指,正為金魯厄肋骨下的“章門穴”!
這一下連辛捷自己都感震驚,這般柔勁用得妙出意表,心想自己功力近來真是大進,不禁信心陡增,長嘯一聲!
金魯厄見辛捷這一圈圈得極妙,竟然不顧辛捷的長劍,手上勁道一改,原來掄得筆直的長索竟然呼地卷上辛捷手腕——
辛捷作夢也料不到金魯厄會有這一手,他只好再度施出詰摩步法,身形如一縷青煙般后退兩步。
“拍”的一聲,長索頂端倒卷回來,饒是辛捷退得快,腕上衣袖竟被卷裂一大塊。
辛捷不禁暗中發怒,怒火代替了畏懼,他身子一晃,屈身直進,劍光點點,全是進手招式。
金魯厄怒吼一聲,長索招式又變,這次竟比前兩次還要古怪,鞭聲索影之中隱隱透出一絲邪氣。
然而辛捷此時卻是凜然不懼,他手上“大衍十式”和“虬枝劍式”互易而施,腳下配合著“詰摩神步”,這三件海內外奇人的得意絕學配合一起施出,竟令金魯厄空具較深的功力而無法搶得上風!
先前五十招內,辛捷猶覺有些地方不甚順手,五十招后,漸漸地愈來愈覺得心應手,流利無比,兩種劍招一分一合之間,威力絕倫,辛捷愈打愈放,舉手投足之間,莫不中肯異常。
金魯厄愈打愈驚,一咬牙,將長索上灌注十成功力,打算以硬取勝!
廳中群豪不知辛捷已漸入佳境,只覺金魯厄索上嘯聲愈來愈響,暗中替辛捷擔心不已。
赤陽道長、苦庵大師相對駭然,不料月余不見,辛捷功力竟增進如此,希望他得勝,又不敢想他得勝以后的后果,心中頓時矛盾起來。
匆匆百招已過,辛捷仗著劍法神妙,硬抵住金魯厄洶涌的內勁,他自覺越打越稱手,雖然要想取勝并不是簡單之事,不過他此時根本不曾想到這些,他只暗暗喜道:
“若不是這場惡斗,我哪能這么快就融會貫通起來?”
盡管金魯厄聲勢洶洶,但匆匆又是百招,辛捷依然沒有敗落,廳中群豪這才看出一些端倪——
漸漸辛捷發現金魯厄手上攻勢雖然猛極,但是下盤卻似極少作用,想到這里,心念一動:
“對了,這金魯厄全身功夫之中,下盤乃是他較弱一環,而我的‘詰摩步法’神妙無比,正應以己之強對彼之弱——”
這時他手上是一招“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式,但是辛捷足下一滑,躬身而施,直取金魯厄下盤,這一招變形而使,威力大減,然而所攻之處乃是金魯厄下盤,竟將他逼得倒退三步。
辛捷手上的“方生不息”正要換式,忽然想到平凡上人方才臨敵所授的一招,當下心頭大喜,暗道:
“妙啊,原來平凡上人第一眼就看出了金魯厄的弱點,才傳我這一招,這一下可要你難逃一劍——”
心中大喜,手頭因分心略為一慢,刷的一聲,衣袖被長索卷去尺許一大幅,他連忙施出詰摩神步倒退數尺——
眾人見辛捷吃了虧,臉上反倒顯出喜容,怪哉!只有平凡上人笑嘻嘻地背著雙手,暗暗稱贊辛捷孺子可教。
辛捷左手劍訣一揚,右手長劍平挽劍花,嘶的一聲直取金魯厄的“期門穴”--
一連三招,辛捷全是“大衍十式”的招數,金魯厄見突然從偏奇之式變為嚴正之態,不由得一怔。
辛捷一連十招全是大衍十式的招式,他將被關中九豪圍攻后悟出的心法滲入使用,果然威力大增,金魯厄急道:
“他這套劍法雖然高明,本來我盡擋得住,怎么一下子又多出許多變化來?”
刷刷刷一連三招,辛捷全向他下盤攻去。
金魯厄道:“完了,又給這廝看出我的弱點了——”連忙倒退兩步。
辛捷長劍一橫,突然化做一片光幕罩向金魯厄的下盤,正是平凡上人方才所授的一招!
金魯厄長索下掃,真力灌注,忽聽辛捷大喝一聲:“著!”劍光才收,他肩頭已中了一劍——
眾人只見劍光連閃,身形亂混,然后聽見辛捷舌綻春雷的一聲:“著!”接著人影陡分,辛捷單劍橫胸,金魯厄肩上衣衫破碎,鮮血長流。
過于半晌,廳中爆出震天轟鳴,眾人歡呼之聲響徹云霄!
金魯厄臉色鐵青,一把抓住加大爾的手臂,頭也不回地去了,“無為廳”中又爆出轟天彩聲!
辛捷打敗了金魯厄,反而心中一陣迷糊,他下意識地插上長劍,茫茫看著狂歡的眾人……
平凡上人笑瞇瞇地道:
“娃兒,這下可真揚名立萬啦——啊,險些把正事忘啦,快走——”
也不待辛捷同意,扯住辛捷手臂,如一只大鳥般從眾人頭上飛過,穿出大廳——吳凌風急叫道:
“捷弟——老前輩請等一下——”
急忙跑出廳門,平凡上人和辛捷只剩下一個極小的背影了。
吳凌風對捷弟愛若同胞,雖知那老者多半就是對辛捷極有青睞的平凡上人,但仍是十分焦急地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他沒想到自己的輕功怎能和平凡上人相比,也忘了廳中的殺父仇人——苦庵及赤陽,心中此時只有一個意念,就是追上他的捷弟,至于追上之后是為了什么,他也拿不定主意——
凌風見那老僧拖著辛捷,身形微微數縱,便在幾十丈外,他竭力趕了幾步,自知趕不上,心下正自無奈,忽聞背后風聲呼呼,一條人影和他擦身而過,身形疾如流星,正是剛才在大廳上硬接那番邦漢子一掌的少年——武林之秀,凌風內心暗驚:
“我吃了血果,輕身功夫才突飛猛進,我知道除了捷弟外,很難再有人能與我并駕齊驅,想不到這少年,年齡也不過大我幾歲,不但內功深湛,輕功竟也如此了得。”
他內心不服,當時也提氣飛奔,追了一會,只見那少年頹然而回。
那少年見了凌風突然又追來,他沒追上平凡上人,正生一肚子悶氣,沉臉喝道:
“你跑來干么?”
凌風見他長得嫩皮細肉,甚是滑稽可親,雖拉面皺眉,但臉上仍然笑意,毫無威嚴,不由對他頗有好感。
凌風是少年心性,他對那少年雖有結納之心,但口頭上卻毫不示弱,當下輕松道:
“我原以為你追上了那老和尚和我捷弟哩!”
那少年聽他出言譏諷,怒道:“怎樣,你想怎樣?”
凌風惱他出言無狀,故作悠閑道:“也沒怎樣。”
那少年大怒道:“好狂的小子,在下倒要領教。”
凌風笑道:“領教!”
那少年雙手一握拳,從胸前平推出來,凌風識得這是少林絕學百步神拳,當時不敢怠慢,施展開山三式中“六丁開山”一式迎擊上去,二人原本無意傷害對方,所以均未施出全力,拳掌相碰,各自退后兩步。
凌風贊道:“好功夫。”
那少年心里也自暗佩凌風功力深厚,他見凌風贊他,敵意不由大減,當下便說道:
“在下身有急事,無暇逗留,他日有緣,再領教閣下高招。”
他說完話,也不等凌風回答,徑向原路疾奔而去。
凌風對他原無惡意,當下也不攔阻,忽然想到殺父仇人還在廳上,立刻飛奔而回。
他竄進大廳,只見空空的只有幾個無名之輩,原來他剛才這一逗留,中原諸好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掃了兩眼,不見仇人蹤跡,心想:
“我的仇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輩,他日我登門問罪,他們必然不致躲匿,還怕找不著嗎?”
轉念又想道:“剛才那老僧武功深不可測,與捷弟又似相識,只怕多半是捷弟常講的海外三仙之一平凡上人,照他對捷弟甚是欣賞,這一去不知又要傳授捷弟多少絕學哩!”
“我答應過蘇姑娘要去看她,倒也不能失信于她。”
他盤算已定,便啟程赴約。
當他走到山東境內,只見沿路都是扶老攜幼,背負重物的人,一臉疲乏神色,像是逃難避兵的模樣,內心很奇怪,心想當今天下清平,怎會有兵莩之災?終究找到一個長者詢問原因。
那老者聽凌風也是本地口聲,知他才從他鄉返鄉,嘆息道:
“月前幾場急雨,黃河水量大是增漲,終在方家村沖破河堤,淹沒了全村,俺家鄉離方家村不過百十里,這才帶著家小……”
凌風不待他說完,焦急問道:“老伯,那林村怎樣了?”
老者道:“客官是問高家村西五十里的林村么?如今只怕已是汪洋一片了。”
凌風向老者道了謝,足不稍停向東趕去。
他想到大娘母女的嬌弱,遇到這兇猛天災,只怕兇多吉少,內心有如火焚,也顧不得白日之下引入注目,施展輕功,發足飛奔。
他從早跑到傍晚,中午也不及吃飯,只見路上難民愈來愈多,心內愈覺懊怒,待他趕到距林村僅有百余里,一問難民,才知林村周圍十里于昨夜淹沒。
凌風一聽,有如焦雷轟頂,他呆呆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強制自己的傷痛,想著援救阿蘭母女的法子。
他尋思道:
“那小茅房本是依著山坡建筑的,地勢甚是高亢,如果爬在屋頂上,大半日之間,水怕也淹不到。林村既已淹水,陸路是走不通了,不如就在此雇船。”
他出高價雇了一個梢公,劃了一只小船,溯水而上。
此時水勢甚是湍急,那梢公費盡力氣劃去,船行仍然甚慢,凌風內心大急,當時向梢公討了一只槳,運起內力,劃了起來,那小船吃他這只槳不停的撥水,果然前進神速。
行了三個時辰,已是午夜時分,那梢公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堅持靠岸休息,凌風也不理會他,一個人操槳催舟續進。
又行了一會,水面突然大寬,原來水道也分不出來,只是茫茫的一片汪洋,凌風心知到了洪水為患的區域,距離林村已是不遠,奮起神力,運槳如飛。
他見沿途村落,都已淹沒,很多村民都爬到樹梢或屋頂上,手中點著火把。眾人見凌風小船經過,紛紛搖動火把,嘶聲求救。
凌風想到阿蘭母女身處危境,當時硬起心腸,只作沒有聽見。
愈來愈近林村了,他心中也越來越是緊張,手心上出了一陣冷汗,他想:
“只要……只要爬上屋頂,那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小船駛進林村了!
凌風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口腔,他舉目四望,那是一片無際的水面,整個林村的建筑物,都被淹在水下,只有小溪旁幾株梧桐樹,還在水面露出了樹尖。
他內心深處突感冰涼,他狂奔操舟一日一夜,內力消耗已盡,此時支持他身體的“希望”,又告幻滅,只覺全身軟弱,再也提不動大木槳,“砰!”的一聲,木槳落到木板上,人也委頓倒地。
凌風自幼失去父母,一直視大娘如慈母。那阿蘭,更是他心目中最完整、最美麗的女孩,他們倆雖然并沒有說過一句愛慕對方的話,可是,彼此間親切的體貼,深情的微笑,那不勝過千盟萬誓嗎?
他天性甚是淡泊,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手刃父仇,尋求血果,使阿蘭重見光明,然后……然后帶著阿蘭母女,住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可是,如今呢?一生的美夢,算是完全破裂粉碎了……
凌風只覺胸中一陣火熱,接著一陣冰涼,他仿佛聽到了流血聲,那是心房在流血吧,他仿佛聽到了破裂聲,那是心房在碎裂吧!
他深深吸了口氣,反復吟道: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是的,在這個世上真是苦多樂少,除了生離、死別、絕望、痛苦,那還有什么?
他只覺得在這一瞬間,世上一切都與他不再有關連了,他的思想進到另外一個世界……。
“那兒沒有愁苦,沒有離別,只有歡樂——永恒的歡樂,遍地都是鮮花。那白欄桿上靠著一個美麗的姑娘,她托著頭,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淚,一顆顆像珍珠,滴在鮮艷的花朵上,那花開得更嬌艷了。”
凌風口中喃喃道:“阿蘭,阿蘭,你別哭,大哥就來陪你啦!”
他正在如癡如醉,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把,才驚破他的幻境,回頭一看,正是那梢公。
原來適才他木槳落地,梢公已被驚醒,點了一個火把,爬到甲板上,只見凌風神色大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癡癡呆呆地坐在船頭,正想上前招呼,忽又見他臉露慘笑,臉色怪異之極,口中又是自言白語,再也按捺不住,是以推了凌風一把。
凌風一驚之下,思潮頓去,回到現實,他苦思今后的行止,但是心痛如絞,再也想不出什么。
天色已明,他吩咐梢公順水劃回。
這順水行舟,確實快捷無比,不消兩個時辰,便到達岸邊。
凌風茫然下了船,在難民群中,看遍每張面孔,也不見大娘母女,當時更肯定她們已遭大水沖走。
他萬念俱灰,不愿混在亂糟糟的難民中,他只想一個人清靜、孤獨的回憶,咀嚼昔日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