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心理上紛亂的情形,正如一團亂麻。
熊倜草草與飛鶴子等道別過,獨自馳下山去,最使他驚異的山下竟不時遇見黑衣勁裝的漢子,分明都是天陰教的爪牙。使熊倜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出武當山實是處于極不利的地位。
熊倜惴惴不安的回至谷城客棧。
夜色沉沉地垂下了一層黑影,熊倜的心快要燃燒起來,本想連夜趕往江陵,而怪異的事又發生了。
熊倜要些菜飯狼吞虎咽,甚至他不知自己吃下些什么,何況菜的滋味呢?店伙計則探身進來說:“熊客官,你家還有兩位熟朋友嗎?”
熊倜怔了一怔,他想不出還有什么朋友,伙計自作聰明的擠擠眼睛,神秘地笑笑道:“你家這兩位朋友,比你還年輕,她倆暫借你家和尚客官的坐馬一用,明天一早就送回來的。”又低聲說:“好漂亮的兩個小妞兒,你家,你家……”
伙計不知還想說些什么,熊倜大出意外,自然他會聯想到夏蕓身上,難道她已經來至谷城!
但是另一位女子又是什么人呢?熊倜百思仍不得其解,他忙追問伙計,這兩個女子的容貌衣著姓名等。
伙計也愕了道:“既是你家的朋友,你家還不曉得嗎?”
這一說又把熊倜僵得無話可說。
這個伙計頂愛瞎三話四,而得意地滔滔不絕講了下去:“兩個小妞兒,都穿的一身雪白衣服,小的可不敢仔細盯住人家瞧,我是頂老實的人呀!一個頭上包著青色絹帕,這位姑娘是個冷面孔,不大愛理人的。”
伙計又道:“另一位姑娘,嘴角老是帶著甜甜的微笑,頭上用紅絹包扎,都像官宦人家小姐,尊貴無比。”
這使熊倜更加陷入迷陣,聽去都不像是夏蕓,但這又是什么來歷的人物?明明素不相識,卻要自稱是他和尚未明的朋友,熊倜疑心重重,好在明早人家會把馬匹送回來,到時自可看看是什么來路。
熊倜問道:“她倆既然知道我們的姓名,她們有沒有留下什么話?她倆的姓氏可曾告訴你?請你詳細說一下,讓我想想是哪兒來的朋友!”
熊倜說得非常輕松,店伙計笑道:“豈但知道兩位的姓名,而且還說過,等你家自武當山回來,再轉達一聲,臨時借用坐馬,不及當面致謝呢。可是兩位姑娘卻不曾自己表明姓名,這小的也不敢多問,你家久走江湖,諒來交結的朋友很多,一時記不起來。”
熊倜托他明晨送回馬匹時,務必把兩個白衣女子,留住見見面。伙計滿口地應諾,又神秘地一笑,說:“美極了,畫也畫不出來,和你家同來的那倆堂客,一樣的美,而且還年輕得多。”伙計見熊倜態度莊重,似乎把許多溜到口邊的話,都咽了回去。最后仍然補上一句:“不過她們都像是老走江湖的人呢。”
熊倜由夏蕓身上想起,想及生平所遇見過的少女,只有東方瑛、散花仙子數人,使他又重新加入了一種疑慮。
次晨日上三竿,熊倜方才起身漱洗,他惟恐誤了那兩位還馬女子來臨的機會。但是他終于失望了。
因為并沒如他意料,兩個白衣少女的倩影,始終未在客棧前再現。店伙計捏著一把汗,惟恐是遇上了騙子,而多少他須擔承這個擔子,要賠客人被騙的馬呀!
熊倜等候了半天,代替還馬女子而來的卻是尚未明。
尚未明昨夜返回玉真道院,武當派人以極精美豐盛的宴席和特釀的藥酒,招待各方豪杰歡呼暢飲。
天陰教人出沒無常,使妙一真人為之談虎色變,眾人也都凜凜自危,大多數江南武師都恐單獨行動遭受襲擊,武當派更巴不得眾人都留在山上,于是重新作了一種部署,決定先肅清襄陽府附近的妖氛。
尚未明和散花仙子密談之后,常漫天以為熊倜必有隱情,無須干預他的隱私,是故他夫婦除了準備一現身手之外,仍擬暫時回甜甜谷一行,因為卻不過武當派人的殷勤款待之情,決定暫留一日。
尚未明遂向飛鶴子等告別,來追隨熊倜。
失馬的事,也大出尚未明意外,他很機警地判斷出來是天陰教人所設下的陷阱,不過猜不出用意所在。
熊倜無法抑制焦急的心,遂與尚未明就在當地另選購了兩匹塊頭高大的馬,即日啟程南下。
尚未明乃兩河總瓢把子,隨身攜帶珠寶,都價值連城,失去兩匹馬原只付諸一笑,但這事畢竟來得太突兀了,遂成為他倆研究的一項問題。
當日抵達襄陽,次晨沿漢水向宜城進發。
秋高氣爽,沿途仍然林木蔥蘢,野花紛列。兩人策馬馳出四十余里,眼前出現了自西而來的一條叉道,楓杉交布,翠色迎人,這條路他倆已往返了兩趟,無心去賞玩景色,卻自叉路上鸞鈴響處,并列馳來雙騎。
馬上一雙十七八歲嬌柔明媚的白衣勁裝少女,正如那店伙計所述,美艷絕倫,而頭包青絹的面罩秋霜,神色極為冷肅,紅絹帕包頭的則淺笑盈盈,秀目盼睞,似露出無限動人的風致。
奇怪的是兩個少女竟策馬直向他倆沖來。青絹包頭的少女只向他倆用秀目不在意地輕輕一掠,而那一位少女,卻滿面春色,先掠了熊倜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尚未明,而她的秋波,一直閃閃放光,盯著尚未明。
熊倜和尚未明血氣方剛,自然眼前一亮之下,觸目竟有些心旌搖搖,她倆那兩匹馬又箭一般直沖過來,若不收勒坐馬,四人四騎會撞在一堆了。
妙在兩個少女騎術比他倆還來得高明,恰好沖至他們身邊,相距不及三尺,把馬頭勒住。
紅帕少女嬌笑著噓了一口氣,她笑得那么甜,而秀目一直和尚未明在相對凝視,她笑得如同花枝搖顫,嗔道:“你們兩個人毫沒道理,不是我勒住馬,早撞在一起了!真把人嚇一大跳!”青絹帕少女則略后數尺,她似看不慣她同伴的妖嬈舉動,向她背上狠狠盯了一眼,竟自拍馬橫越官道,正好擋在熊倜、尚未明馬前。
他倆想走也走不成了。而尚未明正為那紅帕少女的風姿愕住了,距離太近,使他得以飽餐秀色。
紅帕少女又笑道:“啊呀!原來是熊大俠和尚當家的,恕我眼拙還沒看清呢!兩位不要尊騎了么?我和眉妹正是送還二位大俠的寶馬,若是錯過了那更麻煩,別讓尚當家的疑心我姊妹是馬騙子!”
熊倜和尚未明同時一驚,方看出兩個少女正騎著他們的馬,顯然這其中大有文章了!熊倜毫不在意地拱手說:“兩位姑娘,熊某素昧平生,區區兩匹劣馬,何必認真起來交還呢?”
紅帕少女斂衽一福道:“不瞞兩位俠士,我乃天陰教白風堂下稚鳳壇主朱歡,她是我的助手,崆峒女杰柳眉,外號云中青鳳。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難道還不明白我們的來意嗎?”說完,向著尚未明嫣然一笑。
尚未明說道:“姑娘們專誠來還馬,其實這是多余的,兩匹馬所值幾何,只是姑娘們身列天陰教教下,倒使尚某不勝惋惜!”
紅帕少女道:“尚當家的獨霸兩河道上,自然看不起這兩匹馬。但是我們借了可不能不還,天陰教為武林同道謀取福利,凡是歸入教下的,前途事業上都受到一重極大的保障和協助。”
她又神秘地眨眨眼說:“兩位大俠,請勿多疑,我們不會向您說教的。尚當家的替我們惋惜什么?尚當家的是兩河總瓢把子,勸你回去看看,兩河道上只怕早已壁壘一新,旌旗易色了呢!”
朱歡又咯咯笑道:“尚當家的句句不離還馬,其實我姊妹也不是不曉得尚當家的威名震服兩河綠林豪杰,還在乎這區區之物。尚當家的再猜上一猜我們的來意呢?”
尚未明心中突然生了一絲警覺,本能地右手撫摸了一下劍柄,俊眉一揚朗聲道:“難道天陰教讓你兩位姑娘,來對付我們不成?狹路相逢,用不著多說,就請動手吧!”
紅帕少女斜睨了他一眼,巧笑盈盈道:“尚當家的太言重了!敝教敬仰兩位大俠,請還請不來呢!哪有把客人錯待之理,我們是奉白鳳堂主繆老前輩之命,特來迎接兩位少俠大駕的!”
熊倜撥轉馬頭,搶著說:“素不相識白鳳堂主,何勞遠道派人迎接。只敝友夏蕓姑娘,現在何處,姑娘若肯告知,熊某不勝感激!”
紅帕少女眼光還不肯自尚未明身上移開,略偏過頭來淡淡向熊倜一笑,嬌聲道:“還是熊大俠說話爽快,其實我們除了奉繆老前輩指示,一多半還是受夏姑娘之托來敦請熊大俠呢。不必耽誤時間,一同上道吧!”
紅帕少女又露出極頑皮的樣子,笑說:“夏姊姊天天巴望您,若不是她……”
熊倜驚問:“她怎么了?”
朱歡故作神秘,一攔嘴道:“看你急成什么樣子!我包給你一個活潑嬌縱的蕓姊姊不成么?”
紅帕少女看出熊倜面上神色恍然,不由嬌笑說:“熊大俠諒是不滿意我的答復,該不是怕我姊妹存有歹念!”
熊倜傲氣如云,扭頭瞪視了她一眼,冷笑道:“熊某在泰山力抗貴教群雄,此心堅如鐵石,更何怕什么龍潭虎穴!只是夏姑娘……”紅帕少女抿嘴笑道:“蕓姊姊好好的,等著你呢!你請放心吧!”
熊倜冷冷道:“若是有人難為她,熊某可不能善罷甘休!”
紅帕少女和他倆并馬而行,她悠悠地嘆息了一聲道:“蕓姊姊首先和葉清清交成好友,又得九天仙子愛顧,誰敢來難為她,又是你熊大俠的……”她想了半天繼續道:“總之,你熊大俠放一百個寬心就是了!兩天后你就見上了她,何苦說這些狠話。”
到了荊州府,天陰教龍須壇主單掌斷魂單飛,已率領四名黑衣人迎候道旁。熊倜在飛靈堡看過單掌斷魂的功夫,當時他一聞鑼聲,飄然離去,致未能一較身手,但這人既是崆峒派下,陷身天陰教不是很可惜么?
單飛含笑為禮說:“熊俠士久違了!這次駕臨荊州,盼能多盤桓兒日,若熊俠士不吝賜教,單某決心奉陪,但現在情勢和飛靈堡大不相同了!”
他這些話,表示他頗自負,而且有與熊倜一較短長之意,熊倜雖不為忤,卻仍報不屑的神色道:“朱姑娘和柳姑娘遠道相迎,難道就是閣下要和熊某一較身手么?”
單飛敗于凌云子劍下,平日傲氣稍為減煞些,但卻換口氣道:“熊俠士誤會了,我正以上次飛靈堡中未能領教絕技為憾呢。此次出于繆老前輩之命,正是為臺駕和夏姑娘雙雙幸福著想,請面謁繆堂主,便知其詳。”
紅帕少女向單飛白了一眼道:“單壇主,這次是例外,繆堂主要親自接待,稚鳳壇恕不能讓你伴陪他二位,用不著壇主費神了!”
說完話,就引領他們馳向宅第。
青帕少女忽然用極快而極低的聲調對尚未明道:“尚俠士,前途小心,茶酒切勿入口!”
她一說完,玉頰微赧,嬌軀挺起來,一領馬韁,達達達馳出好遠。尚未明接受了柳眉這一番盛意,自然不免心神大震,忙附耳把原話了熊倜。
熊倜昂然策馬至花照壁后面,和尚未明一同下馬,八字縮入的大門,竟冷清清地掩閉著,而附近也極少住家,紅帕少女招呼說:“馬匹自有我們照料,兩位大俠不必管了。”
她上前輕叩門上銅環,應門的是兩個垂髫白衣幼女,逸然顯得清雅絕塵,但卻與這么高大的宅第不相稱。
熊倜和尚未明,被邀走前去,不知何時青帕少女已是無影無蹤。另有兩位十八九歲白衣少女,像是朱歡的姊妹,她們一見面就鶯嗔燕咤,喧鬧成一片。
宅內廳堂相望,樓閣連云,不知有多少層院落。
他倆隨著穿堂過院,門戶重重,奇怪的每一處都鴉雀無聲,偶然有一二白衣少女走動,寂靜得像一座尼庵。
他倆被引至一面華燭高張的大廳前,廊上靜肅地站著四對兒白衣飄飄的垂髫少女,春蘭秋菊,各極其美,燕瘦環肥,脂光粉膩。他倆如入眾香國里,目不暇接,奇怪的始終沒有看見一個男子。
廊柱上一列紅紗宮燈,盆蘭雛菊,裝飾得宛如王侯巨府,而廳中的陳設更是光怪陸離,金迷紙醉。
紅帕少女向珠簾內嚶寧躬身稟告:“繆堂主,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駕到。”
簾內婦人應聲說道:“快請進來!”
立刻珠簾高卷,眼前珠翠繽紛。早有一位擦胭脂抹粉,滿頭簪花的紅衣老婦,含笑出迎。熊倜在泰山時曾見過這九天仙子繆天雯一面,眼前還是這個不可思議的老怪物,四周有七八位白衣美女簇繞。
尚未明幾曾見過這種怪場面,但是他頭一眼留心看到的,是那青帕少女柳眉,竟也羅袂飄揚,侍立老婦身旁。
只是少女柳眉顰蹙,似望著他和熊倜另含深意。
紅衣老婦粉面上堆出笑容,一伸手說:“名滿江南的熊小弟弟,威震兩河的尚小弟弟,惠然來臨敝堂,快請里面暢談一下,老身這些小妹妹們招待不周,兩位都是自己人多包涵了。”
紅帕女子把他倆安置在八扇水晶屏風前座位上,九天仙子對坐相陪,群女則圍繞四周,奇怪的只有紅帕少女一人頭上裹著紅帕,柳眉頭上的青帕,卻不知何時業已解去,露出一頭釵簪高堆的云鬟。
絹帕代表著什么意義,只有天陰教人自己明白,尚未明似乎又窺破青帕少女微含幽怨之色,自然他又和柳眉四目相接觸過一次了。
九天仙子白發蒼蒼,而豐神冶蕩,很客氣地噓寒送暖,似把他倆當為親戚子弟,而她心中卻很得意著,正如獵人捕獲了獵物一般。
九天仙子繆天雯內功之深,不難自她的眼神中觀察出來,但是天陰教對付他們,卻另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段!
九天仙子笑語婆娑道:“熊小弟弟,我說夏小妹妹是幾生修來的,你一定茶思飯想一刻忘不了她,有情人都成眷屬,這是敝教惟一的愿望,和樂于促成的事。否則你熊小弟弟一個人也不合本教入門的規矩呀!”
她這一說,像是熊倜已樂意入教,而且還要感激她玉成好事呢!熊倜自然心頭泛起一絲憎厭,朗朗回答道:“夏姑娘現在哪里,請帶我去先和她會會面。至于貴教宗旨我還不深悉,人各有志,熊某泰山一會已決定此志終身不變。若貴教真能造福武林,不以征服各大宗派各方豪杰為目的,彼此各行其是,我是樂于調停貴教和別人之間爭端的。至于夏姑娘我也不能勉強她做違心的事!”
九天仙子道:“我早知道熊小弟弟和我們是志同道合的。小弟弟自然千里奔馳急于一見,但老身不能不先盡點東道之誼,難道一杯茶一口飯都吝于招待么?況且熊小弟弟與夏妹妹從此儷影成雙,不能不替你們祝賀一下呀!”
她向左右女子略一揮手,立刻有兩個白衣少女趨出捧茶相敬。九天仙子又呵呵笑道:“尚小弟,我也替你選擇一位最逗人憐愛的小妹妹,做你終身的伴侶,我想你一定猜得出來是哪一個,就是遠道迎接你的人兒!”
尚未明馳騁江湖,宰了不少貪官污吏,目前卻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九天仙子竟當面替他做起媒來,難道天陰教人是想用美人來籠絡他的心?尚未明立刻感到極為尷尬。
但是他極盼望九天仙子能把青帕少女替他撮合。
尚未明臉上火辣辣的,又不好立即應允。他急于明了這天陰教屬意于他的人兒,卻不好啟齒去問。
尚未明陷于瑟瑟不安的地步,雖明知道這是個溫柔陷阱,卻始終沒有勇氣,堅決拒絕九天仙子的話。
尚未明對于青帕的少女,確實一見傾心,尤其在最后一段行程中,青帕少女傾身密語,不是含無限深情么?
狡猾的九天仙子,似已看出尚未明的心事,卻故意玩弄這個少年英雄,又笑著說:“尚小弟弟請相信我,我絕不會使你失望。”
秀麗淡裝的少女,分送給他倆各一杯碧色湛湛的香茗,熊倜略一欠身接住,他已看出尚未明神志恍惚,忙向尚未明遞過一道眼色,意思說:“這茶可不能吃!”
同時,已去了青帕的少女柳眉,也向尚未明丟了個眼色,使尚未明陡然心情一震,方算把小鹿亂撞的心暫時收攝住。
那紅帕少女,卻嬌笑得更加嫵媚,她心暢神快,露出無限得意之色,和那柳眉幽怨之色,恰成個相反的對照。
熊倜揭開蓋盅,嗅著那茶香之中,另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芳馨,略熏人鼻孔,就使人渾身虛飄飄的舒適無比,他虛虛張口啜弄出聲響,卻暗暗把茶汁吐在地上。
又用手帕拭抹一下唇吻,連口贊美主人所賜的香茗。
九天仙子一聲吩咐,眾少女立即抬上席面,水陸雜陳,而且都是極精美的杯盤器皿,菜肴更是活色生香。
九天仙子立請他們入座,并且笑盈盈說:“讓我這幾個小妹妹,各敬兩位一杯,然后就送熊小弟弟和夏妹妹……”
突然九天仙子一收笑容,正色向熊倜說:“夏妹妹的令尊——虬須客,你還沒會過面吧?”
熊倜神色一肅,沖口問道:“虬須客,什么,他在這里?”
九天仙子道:“熊小弟弟不要性急,早晚可以見面!但是諒你還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北劍南鞭寶馬神鞭薩天驥吧!”
熊倜道:“夏姑娘只身放浪江湖,虬須客自然不會放心她的。”
九天仙子說道:“我們還沒有請他來江南,關外本教的事務,都托他辦理,夏妹妹性情倒是倔強得很,她還不相信她令尊加入了本教,我說熊小弟弟你要好好規勸她,怎能夠不孝順父母,和父親背道而馳呢!”
寶馬神鞭薩天驥加入天陰教,熊倜并不十分重視,天陰教本就是正派人士所要消滅的對象,而夏蕓竟能不受天陰教人的威脅利誘,確使熊倜引為無上光榮,假若夏蕓投入天陰教,那該是多么麻煩的事。
熊倜眉飛色舞,為夏蕓與他有相等的不屈不撓骨氣,而神情分外興奮。但是眼前鶯飛蝶繞,這一群白衣仙子執壺相敬,頗使熊倜和尚未明十分為難。天陰教下的女孩子,并沒有絲毫放蕩越禮的地方,反而予人的是淡素潔雅的高尚之感。
熊倜又嗅出杯中的酒香,和茶杯里是同樣一種異馨,尚未明也不敢放懷暢飲,因為柳眉的幽怨的眼光,不時偷偷窺視過來,但是多少應個景兒,不能不略沾濡了唇舌。他可沒有熊倜的機變,善于應付。
奇怪的酒香入肚,并不覺出什么異樣滋味,反而身體之內,異常舒適,頭腦里也沒有昏暈的現象。
可是青帕少女,則幽悠一聲輕嘆,深深垂下頭去。
酒過了三巡,九天仙子似已覺勝利在握,她才滔滔不絕訴說天陰教的宗旨,無非說他們教義旨在聯絡武林同道,主張把武林各派的絕技,綜合起來公諸同道,大家一同研究,于是就把一切過錯安在武當派頭上。
武當派有一種內功秘書,關起門來自己練習,這是不夠大方的。上次就為索取此書,起了個不大不小的沖突。
九天仙子這種強詞奪理的話,熊倜等聽去頗覺刺耳。
九天仙子也狡獪地看出兩個少年,不滿意她的話,好在她計劃就緒,獵物已入網羅,便催促他倆用飯,說:“這是本堂第一次破例的事,承兩位小弟弟遠道而來,不能趕客人走,權且請在本堂留宿一宵。熊小弟弟與夏妹妹可以暢述離情了,明早盼能給老身一個懇切的答復!就是不能入教,這事我們也不勉強,但總可以攜手合作吧!”
熊倜胸中一亮,明了他們的步驟是非常縝密的,只要一步走錯,下面就會使你按照他們的步伐,一步步墮落下去!他為了夏蕓,暫時不能翻臉,而且九天仙子殷勤款待,情理上也不能這樣做。
而尚未明呢,他卻陷入了情網,惟一希望的,是能和伊人多通款曲,至于入教的事,他認為那是笑話,天陰教人再說得天花亂墜,還能改變了他的初衷么?
尚未明和熊倜,遂在這種不同心理之下,接受了天陰教人為他們安排的事。
尚未明由兩個垂髫少女,打著一對兒紅紗宮燈,引導他去向側邊一座極幽雅的偏院里,妥為安置。
熊倜則由紅帕少女和另外兩名提燈少女,送入與尚未明去向相反的對面偏院里,燭影搖紅,花徑曲折,導至五間極精巧的花廳之前。紅帕少女笑說:“熊大俠自己進去吧!莫使夏姑娘望穿秋水!我不打擾你們了!夏姑娘小性兒我惹不起,祝福你們花好月圓!”
她說完,嫣然一笑,依然是路上那種放蕩不拘的神態,而且她還有更大的幸福,在等待著她去享受呢。
提燈少女也轉移蓮步,隨著她折回去。
熊倜這時卻心里頭緒紛紜,料想夏蕓必在期待著她,而他呢,他竟要手刃愛侶之父的胸腔,以快積恨!
熊倜心弦震蕩,幾乎無法自制。
熊倜一咬牙,拉開門沖入室中。
熊倜一跳進去,熟悉的少女驚呼聲已震入耳鼓,眼前已飛躍過來是他的蕓妹。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會晤迷惘而愣住了。
夏蕓果然風姿一如往日,而且被安置在這樣一面珠環翠繞的香閨里,熊倜一眼掠過之下,被這過于豪華的陳設愣住,夏蕓受到這樣隆重招待,使他格外安慰。
夏蕓的第一句話是:“倜哥,你怎不早些來看我?”
她幽怨而含著恨恨的眼光,幾乎閃出許多淚花,這是久別重逢時極珍貴的情誼流露,反使熊倜起了誤會。
他不自覺地雙手握住夏蕓的柔荑,驚問道:“你怎么了?天陰教人難道使你受了委屈?我兩次上武當,往返奔波,都是為了你!”
夏蕓驕傲的性子一撇嘴道:“你以為武當派人能再度制服我嗎?凌云子不過是用巧招勝我一次,我根本看不起他們什么九宮連環劍法呢!”
她又道:“天陰教人,并不如人們想像中那么邪惡、可怕,他們沒敢對我失禮,據說是為了欽佩你的本領。他們愿意和你結交,我也正拿不定主意,我父親已經投身教下,只待你來決定,決定你和我應否和他們合作。”
夏蕓一提起她的父親虬須客,也就是寶馬神鞭薩天驥,使熊倜如同良心受到了毒蟲鉆噬,他睜大了眼。
熊倜抑壓不住心中感情的起伏變化。
熊倜又作了個錯誤的決定,他決定暫時享受著夏蕓繼續增加的少女的熱情,陶醉在兩種不相容的愛與恨漩渦里,于是他倆熱烈地依偎在一起。
他倆并肩坐在最美麗的床頭,款款互訴別后的情形。
熊倜聽夏蕓說她文理不深,所以那封信只封了那枚古錢,只表示她在等候熊倜相見而已,而且千言萬語也寫不盡無限相思!至于夏蕓提出來關于天陰教的問題,熊倜暫時還不答復,因為他明白夏蕓天真無邪,對她好的,她不免要認為是好人了。
夏蕓首先敘述與常漫天夫婦相識的經過,她沒有隱藏什么,她認為田姐姐的本領確實值得欽佩,這是熊倜啞然失笑的事,這小妮子居然也有她敬佩的人了!熊倜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夏蕓感覺一種無比的熱流,浸遍全身,使她心靈之扉,敞開著接受這少年所帶來的溫暖。
夏蕓又說了遇見凌云子東方靈兄妹搏斗的事,眉飛色舞描繪她怎樣把凌云子用鋼丸嚇退,表示她已不是以前的她可比了。其次她是在那客店里染上了一場不輕不重的病,心情的郁結,也是致病的主因。
病中,天陰教單掌斷魂飛,和司禮童子白景祥、葉清清竟自動找來照料她,尤其葉清清也是個活潑少女,對她照應得無微不至,以后就邀她移住荊州府天陰教白鳳總堂,九天仙子繆天雯更十分憐愛她,就像媽媽一般。
夏蕓又認識了不少的天陰教美麗的姊妹,都把她當親人看待,夏蕓的病魔也開始撤退,當她要離去找熊倜時,九天仙子向她宣布了一項驚人的消息,已派人去迎接熊倜來此,而她更不敢也不愿再去武當自取其辱了。
夏蕓從稚鳳堂兩壇姊妹口中,得悉天陰教下許多規矩,凡是在九天仙子教導下的女孩子,除了各授以高等武技,就是等待著擇人而事了。而這選擇對象的權利,卻由天陰教人代為行使,女孩子是沒有拒絕余地的。
凡是頭上包帕的女孩子,也就是表明落花有主只等著結婚了。天陰教人從來沒放棄對夏蕓說教的機會,但是遇上了這個倔強無比的女孩子,也沒有好辦法來對付,最后才以虬須客已列身教下作為理由。
九天仙子更揣摸透夏蕓的心理,天陰教人早已偵出武當派以及各正派人士的舉動,因之想把熊倜、尚未明誘來荊州府白鳳總堂,餌以美女,收羅在天陰教下。對付其他各派的人,他們也都有離間分化的毒計陰謀。
九天仙子既安置下夏蕓,以為熊倜不會不入谷中,不料夏蕓竟同樣地非常倔強,但是夏蕓多少對天陰教人發生好感,是無可諱言的。這對進行拉攏熊倜是格外有利,熊倜早已在武當山奪劍時,便是焦異行夫婦急于爭取的人物了!尚未明領導兩河綠林之士,更是不容忽視的人物。
熊倜聽完伊人吐氣如蘭一遍細訴,心里頗為夏蕓欣慰,于是夏蕓問他:“你呢?你和武當派人又怎樣攬在一起?”
熊倜知道她恨透了武當四儀劍客,與其多費唇舌解釋,不如順著她的性兒好些,日后散花仙子會以大義曉喻她,而且夏蕓會聽她田姐姐的話的。
熊倜先述及初上武當情形,夾著甜甜谷的一幕驚險場面,夏蕓聽說他和尚未明幾乎傷在散花仙女鋼丸之下,不由一撇嘴得意地笑道:“啊呀,我的熊大俠,你也碰上硬點子了!田姐姐那種手法,我已經學會了!”她自然要表示她身手更加不凡。
熊倜樂于恭維田敏敏一番,間接也就是恭維夏蕓,使夏蕓心頭非常得意。但是散花仙子經熊倜一劍劃破皮膚,而藥性頓失恢復的花容玉貌,這是多么一種使人驚奇的事呀,夏蕓對此提出許多問題,熊倜自卻又怎能答復呢?
第二次武當大會正派人士的事,熊倜略而不談,只說尚未明,常漫天夫婦,去質問武當四儀劍客的。
夏蕓聽見他們都為她奔波,心里非常快慰,她問說:“尚未明這人奇怪,怎么姓名的含義,是自己尚不明白呀?”她爭強好勝之念,使她追問這尚未明本領如何。
熊倜笑說:“尚大哥是兩河綠林總瓢把子,和我一見莫逆,極富豪俠肝膽,上次你就在人家鋪號里養傷的。”
熊倜沒有稱贊尚未明的武功,是怕這小妞兒任性不服氣,夏蕓聽說尚未明也來至白鳳總堂,歡然說道:“我想他本領錯不了,否則怎能跟你熊大俠結為好友呀!”
熊倜笑說:“你還是嘴上不饒人,誠心挖苦我是不是?”
夏蕓嬌嗔道:“算了!難道大家不稱你是武林三秀?”
夏蕓一顆芳心何嘗不以熊倜武功超人,引為她的光榮呢!
突然窗前人影一閃,尚未明的口音,輕聲一噓,道:“熊大哥仔細!有她們人伏在暗處偷聽你們的話!”
熊倜恐夏蕓不愿在她房里接見尚未明,正露出為難之色,夏蕓已嬌呼道:“尚大哥,請進屋里一談!”
熊倜這才欣然開門相迎,但他奇怪尚未明怎會半夜來找他們?比及尚未明說明他的遭遇,熊倜不勝快慰,而天陰教人一切的計劃,也歸之泡影了。
尚未明多少吃了幾杯酒,席散之后,被二女導入了北面側院中一座精致花廳里,這廳中的陳設,對他太不適宜了,簡直是大家小姐閨閣,鴛衾繡被,錦帳流蘇,而梳妝臺上高燒著一對兒臂粗細的龍鳳花燭。
壁上的字畫,如太真出浴,洛神戲水之類,每件東西都帶有一種色情刺激,這使尚未明大為惶惑不安。
一盞熱茶入肚之后,尚未明酒量是極大的,這幾杯酒平時只能潤潤喉嚨,這時卻薰薰陶陶,周身漸漸起了火辣辣之感,而頭腦也似有一股力量促使他向肉欲方面沖動著,尚未明神志雖清楚,卻抑制不住這種沖動。
人類天賦的本能,加進去一種藥物的力量,使尚未明獨守這觸目刺激的空閨,幾乎快達一種瘋狂的程度。
尚未明想起了青帕少女,娟娟倩影,如在目前,尚未明雙臂一抱,空飄飄的他又能摟抱住他的幻覺么?
尚未明覺得心里非常煩躁,唇舌枯焦使他不得不吃點茶水,而這恰如飲鴆止渴,越吃下得多,越發周身發起燥熱,血管里的血液奔馳加速,又無疑地增加了身體上某部分的沖動。窗外本就有天陰教人潛伏。
而尚未明卻一點也不察覺,突然嗤的一聲嬌笑,發自窗前,單是這女孩子嬌嫩的笑聲,已足夠使他神馳魂銷了。
尚未明如同制服不了的脫韁野馬,竟一個箭步穿簾而出,向那發聲之處撲去。這時縱令是個嫫母無鹽,尚未明也會饑不擇食,向她發泄一下的。
尚未明卻撲了個空,帶有寒意的夜色,拂面生涼,使他頭腦清醒了一二分,他茫茫注視著院中花影隨風搖動,是不是玉人姍姍而來呢?
尚未明終于失望步回室中,一陣陣筋肉憤張,而舉目都是些刺激他的裸女圖畫,又使他一顆心熊熊燃燒起來。
一剎那間,窗外那紅帕少女嬌笑之聲震耳,輕柔嬌婉的聲音道:“尚當家的還沒就寢?一路鞍馬勞頓,該早早安歇了!”
尚未明再也耐不往,猛掀簾躍出,口里央求說道:“好妹妹,請進屋里來談談,我一個人煩悶得要死!”
但是卻又聽得噗嗤一笑,倩影晃動,哪里還有那紅帕少女的影子?
尚未明望著天空銀河如錦癡癡站著,而嬌聲又起自室中,道:“尚當家的,你請我進來,你怎么在外面呢!”
尚未明心花俱放,躍入室內,那紅帕少女朱歡,果然端莊得像一尊神像,端坐椅上,秀目盈盈注視著他。
她像怕這一頭野獸,做出什么可怕的舉動。她隨時準備著逃走。尚未明眼睛枯澀,也注視著她狂笑不已。
尚未明大膽地說:“繆堂主已招你許給在下了,何必還假惺惺躲避我?”
紅帕少女啐了一口說道:“胡說!繆堂主隨便說句使你開心的話,你就當真了!你又沒有參加天陰教,這是不可能的事!”
尚未明猛然警醒了些,顯然這是一種欲擒故縱的陷阱,但是尚未明已蒙昧了一半心竅,他渾身顫動著,似乎像一頭餓獅,恨不得撲上去擒獲這可愛的少女,理智使他縮退了半步,喃喃央求道:“這有什么關系,繆前輩不會見怪朱姑娘的。”
紅帕少女故意矜持著,和她一路上那種放蕩不拘的態度,迥然不同,以低沉而堅決的聲音說:“不行!不許你亂來!除非你立刻去香堂立誓入教,否則你今后永遠不能再來白鳳總堂!傻子,你呆想什么?”
尚未明被這種冷水澆頭的話,驚呆在那里。
尚未明色念勃起,但是要他立刻宣誓投入天陰教,仍然是他不肯做的事。他喘吁著,身體上熱力涌注,使他會立即做出一件終身遺憾事。真的他這樣瘋狂做去,那后果是不難想像的。
而紅帕少女,決心要馴服他這一頭猛獅,絲毫不假以顏色,以急快的身法,飄出了室外,冷冷地說道:“我給你一段時間自己考慮吧!回頭我再來聽取你的答復,早些決定,早一刻入教,就早使我安慰呢!”
尚未明不再能抑制自己了,他猛一旋身,跟著沖出室外,以極快的手法,撲上去想把朱歡一把摟在懷里。
紅帕少女早有防備,而且武功也是天陰教一二流好手,嬌軀一晃,已縱出兩丈多遠。她毫不躊躇地馳出這偏院門外。
尚未明兩個起落,仍沒把玉人追上,更加地意馬心猿,難以禁受。人們在饑渴難當之際,看著擺在面前的食物,而不能到手,怎能不垂涎三尺?尚未明焦躁著,又不能沖入正院去,正像猴子一般抓耳撓腮。
卻聽空中悠悠傳來一聲女子嘆息之聲。
靜夜寂寂,這種凄涼哀怨之音,使人毛發聳然。
尚未明略一鎮定心神,拔步又躍入房中,他以為又是紅帕少女捉弄他,卻不料室內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只空氣中遺留下一股蘭麝之馨。
尚未明將要燃起了憤怒之火,他將不顧一切,只要有個美貌少女此時出現,他會做他要做的事。
窗外又是一聲幽怨的微嘆,使他肯定了必是紅帕少女,他正以極憤怒的心情,向室外沖去。
突然眼前白晃晃一團東西,朝著他面上飛來。尚未明接暗器的手法也是極有研究的,他忙一縮步,伸手接住了飛來的東西,只覺入手軟刺刺的,似是一個紙團。
尚未明心頭一甜,以為是紅帕少女拋來之物。趕快湊近紅燭,把紙團打開,已折縐了的紙上,赫然現出幾個字:“速服解藥,幸勿自誤!”而紙團內正好包著三粒淡綠色的藥丸,晴天靂霹,震醒了他一場綺夢。
尚未明方才警覺自己涉身極可怕的陷阱邊緣。
他把三粒綠丸嚼碎用唾沫咽下,用桌上玉石鎮紙,冷冰冰地熨貼額上,一轉眼間,涼意入腦,人已清醒許多,而藥力也逐漸生效,一腔邪念欲火,頓時降落下去。他不勝感激這送藥的人,但是這人又是誰呢?
尚未明木然立在室內,回憶剛才經過的情事,冷汗自周身直冒。幾乎一失足成終身大恨,多么可怕的事!
突然身后香風微動,似有女子來至身后,尚未明以為是那個紅帕少女,他心里清醒之后,對她憎厭到了十二分,比及他扭身看時,不由眼前一亮,喜出望外,竟是他一路上得不著青睞的青帕少女。
青帕少女面色十分沉重,皺皺眉問道:“你服下那三粒解藥了吧!尚大俠,我警告你,快些離開此地!”
尚未明方知是她送藥解救,美人這份兒濃情厚意,使他異常感激,忙躬身長揖到地,說:“謝謝崆峒柳俠女!”
青帕少女一福還禮,仍然冷冷催他說:“尚大俠勿煩言謝,此地千萬不可久留,從速知會熊大俠一同走吧!”
尚未明料知事態必甚嚴重,但是他以為天陰教不會立即翻臉,而青帕少女芳蹤降臨,正是他渴望不到的事。
尚未明敬重青帕少女,不敢稍露些輕佻之態,故意說道:“尚某等蒙繆堂主竭誠款留,豈可不辭而去?”
青帕少女微微嘆息說:“就是現在你們想走,也未必走得掉!天陰教白鳳總堂是什么地方,你明白么?”
尚未明茫茫然點首連連應是,但他自恃一身絕技,院中不過一群荏弱少女,心中未免不大相信,遂俊眉一挑說:“走還不容易,熊大哥在泰山絕頂也曾受逼,武當山前,貴教教主率領著那么多高手,我尚未明還不是從容來去!”
青帕少女蛾眉加蹙,冷冷說道:“那是教主以前誠心延攬你們,也可以說是網開一面!不然會好端端把貫日劍還給熊倜?這次是他們最后一著手段,因為你倆確有一身本領,堪為本教羽翼,若還不受牢籠,那豈能放你倆走掉?”
尚未明心里自然不會信服,少年英杰壯志凌云,絕不為威武所屈,況且他具有一副不平凡的身手,如何能使他口中認服?但青帕少女這一番好意,總不能說些得罪她的話,尚未明滿不以為是的神態,柔聲道:“既是柳姑娘指示,我就去通知熊大哥一聲,至于天陰教……”
他沒說下去,換了口氣道:“熊大哥現在何處,請姑娘示知!還有天陰教既不是什么正派組織,柳姑娘以崆峒高弟,何故在他們教下廝混?尚某不勝替姑娘惋惜呢!”
青帕少女青靨微泛紅暈,但似有難言之隱,皺眉搖搖頭嘆息說:“這你不明白,不過今夜你和熊大俠一走,我也只有一走了之!”
尚未明心里非常欣慰,但不便問她走向哪里。
青帕少女閃身向室外退出,又一直在傾耳諦聽外面的動靜,似乎發覺了什么聲音,很快地低聲說了幾句話,指明熊倜和夏蕓的住所,立即瞥然逝去。
尚未明等待青帕少女一去,芳蹤飄渺,不勝悵惘,他心頭仍然漾動著一片微漪,青帕少女雖然豐神冷艷,卻得顯然的是屬意于他,而且要為了他脫離天陰教。但是人海茫茫,少女芳蹤何處,這足使尚未明魂夢相思了。
尚未明方待攜劍離去,那位紅帕少女朱歡,又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尚未明看見她那種柔媚入骨的姿態,不由渾身不寒而凜,心中厭煞她到了極點,恨不得一劍結果了朱歡,但是對方終是個女孩子,他不能這樣做。
尚未明意識到紅帕少女這二次前來,必要糾纏他投身天陰教,稍一應付不善,天陰教人將會不利于他。
因之不能把剛才藥迷后的態度驟然改變,反而促使她起疑,但是目前通知熊倜為要,尚未明原是磊落光明的漢子,更不肯再和她胡纏,想來想去,只有把她制服住,以免妨礙自己的行動。
點穴手法,他雖然跟那番僧練過,卻并不十分高明,按著氣血流行的時辰,應該點著她的氣門商曲穴,較為和平,也不至于傷她,同時下手時也較為便利。尚未明這么一籌思,紅帕少女已淺笑盈盈立于燈下。
紅帕少女抿嘴一笑道:“尚當家的還沒決定主意么?”
尚未明故意也斜著眼,緩緩迎著她走近。
他身體故意搖擺著,而紅帕少女依然故態,總是向一邊閃避。尚未明極不自然地笑著,道:“這有什么難于決定,只待告訴同伴熊倜一下,我們總不能不一致行動呀!再說經過朱姑娘熱心啟示,尚某豈敢執拗!”他口里喃喃地類似夢囈,而那紅帕少女神色突然一變,變得眉飛色舞,顯然是驚喜她自己將獲得了這英俊的檀郎。
紅帕少女原先是欲擒故縱,使尚未明心癢難搔,在藥性催動之下,俯首就范,這時尚未明已經低首稱臣,拜倒石榴裙下了,她減少了許多顧忌。要知天陰教下男子雖多,年貌相當而有大好身手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怎不使她一顆芳心,快要跳出口腔以外呢?
因之紅帕少女不愿也不忍使尚未明過于落寞失望,得不著一點安慰,尚未明身軀漸漸移近,她也不忍再逃避了。
事出意外,尚未明的手接近了她腰側,卻不是摟抱她的腰肢,而是重重地點下,紅帕少婦嗯哼了一聲,穴道立刻閉過去,她想叫喚也叫喚不出來了。
紅帕少女不知尚未明是何居心,立即羞滿梨渦,以為他必要對她施行一種狂風暴雨般的摧殘,她心想:“我早已屬于你的了,何必用這種手段對付我呢?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對你的情意?”
紅帕少女渴望著尚未明,給她一種溫存,只不要太輕狂了,只見她秋水盈盈,一直望著尚未明,而他竟以極迅快的身法,拋棄了她,消失在黑暗之中。紅帕少女這才鴛夢成空,警悟這少年必已了解了她們的陰謀。
尚未明是這樣在溫柔鄉中,打了幾個滾兒,來找熊倜的。他被熊倜迎入室內,自然要瞻仰一下熊倜的膩友了。
尚未明望見夏蕓的容貌輪廓,心中訝然一聲,怎么這樣熟稔,他想不起來何時見過她,而且最奇怪的是眼前這位玉人,竟和自己十分相像,所差的只是男女之別,的確容貌是太相似了。
夏蕓第一眼見尚未明,也是一種同樣的離奇感覺,使她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兩人都努力在回憶著過去。
可惜兒時的印象不夠清晰,但是他們倆極自然地各油然而生一種親切之感,是為了容貌太相像么?還是為了別的,他倆自然的感應是無法理解的。
熊倜正為尚未明和夏蕓互相介紹,而他倆卻反而怔住了。尚未明離開王府時,年已八歲,不能說一點記不起來,所以他自詡是龍鳳閣生長大的人,不過不明身世,兒時有個可愛的妹妹,一同被人攜出王府,多少在他心里有點影子,以后呢他就淪落了。他不敢想像夏蕓就是他的妹妹。
尚未明尚且記憶不清,夏蕓那時更小就更別說了。但是兩人卻始終都覺得對方非常可親。熊倜問尚未明:“尚大哥半夜來找我,有要事么?”
這一問才把尚未明從剛才那個場面中喚醒過來,尚未明匆急地敘說了之前的經過,熊倜為之勃然變色。
夏蕓卻笑道:“別聽那姓柳的姑娘胡扯,天陰教人對我是挺好的,難道他們把倜哥和尚大哥騙來,要暗害你倆?”
熊倜知道事態極嚴重,現在何必費許多話向夏蕓解釋,他以祈求的口吻,向夏蕓說:“蕓!讓我們先離開白鳳總堂,有話慢慢再說。”
夏蕓冷笑說:“看你何必怕成這個樣子,我們說走就走,誰能攔得住我們!”
夏蕓匆匆打疊起來,把銀鞭綽在手里,熊倜和尚未明更一無長物,各自焦急地等待她收拾好!立即采取行動。
夏蕓望著熊倜背上的寶劍,想起了遇見了江干二老的事,她向熊侗身邊湊近些,目注他背上寶劍問說:“倜哥,這是你的貫日劍,還是倚天劍?”
熊倜不勝詫異,夏蕓怎會曉得這兩口劍的名字?
夏蕓把江干二老的話,說了一遍,她想起那兩個語無倫次的老頭子,覺得滑稽可笑,而熊倜卻大大吃驚。
尚未明也曾見過那兩個老頭,于是他們為此又耽延了半盞茶時。此及他三人準備出室時,院中突然燈火齊明。
院中九天仙子繆天雯半老徐娘的口聲,發出一陣獰笑之聲,笑聲刺耳難聽,接著聽見她朗聲道:“熊小弟弟和夏妹妹都要走嗎?深更半夜匆匆來去,何不明日成行呢?難道是怪老身不會招待客人么?”
三人立即亮出寶劍長鞭,熊倜一腳踢開了門,先后魚貫縱出室外。只見院中一簇白衣少女,或執火把或提宮燈,把院中照耀得如同白晝。
奇怪的這些女孩子,竟沒一人手中持著兵刃。
九天仙子也還是笑容可掬,由七八個白衣少女簇擁著,紅帕少女也在其中以極憤怒的目光,遠遠瞪視著尚未明。
青帕少女則幾乎渾身顫抖,極為幽怨的目光投在尚未明身上,意思似怨他為什么還沒走掉,神情極度不安。
而九天仙子則宛然是接待他們時的神情,只笑聲里似含有一股震人心弦的意味,她望望他們道:“怎么,蕓妹妹也要走了!你父親來時,叫老身拿什么話交代呢?熊小弟弟仔細考慮過沒有?真個老身招待之誼,不似一顧么?還有尚小弟弟,竟對于朱妹妹不能諒解,這是多么遺憾的事呀!”
熊倜道:“夏姑娘意欲回關外省親,不便久擾貴堂,熊某和尚當家的也要去峨嵋訪友,至于今晚或明晨出發,那是沒有什么差異的。繆堂主盛情相邀,我們衷心永記著這一份兒情誼的。”
九天仙子笑得格外動聽,她依然不露絲毫惱怒之色道:“既是兩位小弟弟都經過一番仔細考慮,那老身的話等于白費了,三位決心就走,老身親自送你們上路!”
她最后這兩個字,似乎刺耳得很,但是她又很快地擺擺手吩咐眾少女:“快些開門送客!”
立即有十余個白衣少女,手執火把魚貫而出。
九天仙子又伸出左手,說:“那么三位請吧!”
他三人也就不再客套,向大門外走去,尚未明還恐天陰教人埋伏著人暗算他們,但是各處庭院仍是靜悄悄的,兩對兒提燈少女,在前引導,平平無事走出八字大門之外,但是卻不見他倆來時的馬匹。
照壁墻外火把高張,似有很多的人高舉著火把。
尚未明詫異說:“怎不見我們的馬匹?”
但是九天仙子只送到門邊,咯咯狂笑不已說:“那么就請走你們的路,這是最后給你們選擇的一個機會!本教對于各方同道,從來不忍不教而誅,三位快快回頭猛醒!”
九天仙子又一揮手,那紅帕少女已經抄起一面小金鑼,當當當敲了三響。砰的一聲,合住了兩扇大門。
夏蕓笑說:“送客送客送客,為什么敲鑼呢?”
尚未明也發覺情形不妙,他說了一聲:“快走。”人已先自照壁墻左側縱出。熊倜緊緊伴著夏蕓,自右側縱去。
三人都被眼前這片廣場上的情形怔住了。
手執火把的黑衣大漢,密密布了個圓圈形的陣勢,中間的人宛如挺立著十余尊石像,兵器在火光中閃閃生輝。
他三人很快地掃視一匝,自然天陰教的高手,熊倜認識的較為多些,最中間一位領袖人物,白發白眉,威武無倫,身穿杏黃色長衫的乃是鐵面黃衫客仇不可。司禮雙童白景祥、葉清清緊挨他持劍而立。
另有一位身材魁梧的人,頂上白發蒼蒼,面上卻遮了一張面具,望不清他的廬山真面目。
使熊倜驚訝的是四年前山東道上所遇的包犢崗瓢把子托塔天王葉坤然,獨行盜日月頭陀,瘦削而精悍的勞山雙鶴鄭劍平、鄭劍青兄弟也在場,而且都穿了一色黑衣,顯然都已投身天陰教下了。
此外如單掌斷魂單飛,洞庭四蛟,這都是夏蕓所遇見過的。總之,沒有一個不是武林中久已成名的好手。
黃衫客仇不可發聲如同洪鐘震耳,臉上罩著凜凜肅殺之氣,厲聲叱道:“熊倜、尚未明,兩個小子撞入本教白鳳總堂,非立時宣誓入教,便須立斃當場,不能放一個活口走掉!從速自己斟酌厲害,生死兩條路自行選擇吧!”
仇不可說完,凝如山巔,靜候著這三個少年答復,天陰教這十余位高手,都面上嚴肅得不露一絲紋縫。
熊倜向尚未明丟了個眼色說:“不必費話,沖出去就是了!我可要照顧蕓妹,大哥不可輕敵。”
話音未歇,黃衫客獰笑一聲,大袖一揮,早有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單掌追魂單飛等五人身形飄飛在那邊將尚未明團團圍住。
白景祥和葉清清,四臂紛揮,輕功快速,而招法十分老辣,單是這兩個少年,尚未明也不容易占上優勢,何況單飛等其余三位,也都非弱者,尚未明想從這五位高手合圍之中脫身而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天陰教這種群打群毆的手法,的確毫無武林信義可言,但是他們決定了采取這種毒辣手段,合乎他們各個消滅的陰謀,可見天陰教人是不顧一切的。
熊倜和夏蕓,也同時被九位天陰教武功卓絕的人,四面圍困住。勞山雙鶴的雙劍,日月頭陀的一雙雪花鑌鐵戒刀,一齊擁向夏蕓身邊,黃衫客仇不可和那面罩面具的,卻各以一雙肉掌,向熊倜進招。
其余的幾位,都在路遠處,舞起各種不同的兵刃,冷不防襲擊他們的背部和側面。總之他們配合得非常巧妙。雖沒有固定的陣法,卻彼此呼應,使熊倜利夏蕓四面受敵,彼此不能相顧。
因為黃衫客仇不可,發招十分緩慢,但招法詭異無倫,而且手上帶出呼嘯的嘶嘶風聲,可以表示出他內力十分雄厚。仇不可用的是天陰教五陰寒骨掌法,一連三招“扭轉陰陽”、“追魔索命”、“魂斷陰山”。
仇不可這種奇妙掌法,是天陰教蒼虛上人獨擅之技,近些年來武林中人久已不睹其妙,而且出手如風,閃晃出十余只手掌,使熊倜為之眼花繚亂。原來天陰教這套絕技,在武當山交手時,還未輕易露過呢。
可是熊倜經過毒心神魔用此種悟招逼他交手,也同時指示了他應操什么步驟破這些招式,他這里更加恍然大悟,毒心神魔教給他的十數式奇怪劍招,可以同樣用在手掌上,也正是天陰教五陰寒骨掌法的克星。
因之熊倜,每一掌迎著拍出,恰好能抓住了仇不可的空隙,攻其必救,于是仇不可這種絕技,無形中被他淡寫輕描地化解了,而且還幾乎吃了虧。這使鐵面黃衫客震駭極了!他不測這少年怎能破他們五陰寒骨掌法。
但是熊倜如只對敵仇一人,那他是從容不迫游刃有余了,可是戴著面具的那人,手心里黑氣進現,掌風刮過之處,冷風刺骨,而且力道威猛無倫,熊倜用盡了天雷內功所在的潛力,僅僅只能把他抵抗住,而無法獲勝。
戴面具的人最初使的不過是些少林羅漢拳、劈卦掌、崆峒少陽掌,招式非常駁雜,偶爾間雜著一兩式特殊的招式,熊倜猛然發覺這是天山三龍的飛龍七式中的招式,不由大為驚異,這人又是誰呢?
熊倜在這兩人合攻之下,雖然倚仗侯生所傳的奇招,足以應付,但也付出了所有的力量,而僅僅能免于落敗而已。外加上洞庭四蛟袁宙等這些不相干的招式,固然可隨時把他們擊退,但又不免多費許多手腳。
眼前的局勢,顯然對他們三人很不利了,因為尚未明那一套塞外飛花三千式掌法,沒有發揮威力的余地,司禮雙童施出五陰寒骨掌法之后,他已手忙腳亂,左支右絀,幾乎難于自保,若非他輕功卓越,閃縱靈巧,早已被白景祥、葉清清所乘了。
再加上單飛崆峒鎮山斷魂掌法,也是奇妙無比,縱橫開闔,招招不離他身上重要穴道,沾上一根指頭,也就必然被人家制住,尚未明拔出寶劍,想在兵刃上找些便宜,可是依然施展不開,白景祥、葉清清兩口劍,比他更為輕妙。
尚未明四面迎戰,五十多招以后,周身冒出汗珠兒,左肩頭也被單飛掠中一掌,再不設法逃走,那就等于束手就擒。
尚未明拼起周身之力,作這垂敗以前的困獸之斗。
夏蕓的幾個對手,也都非弱者,當年熊倜也僅險勝過日月頭陀一招,現在與勞山雙鶴聯手合攻,夏蕓一條銀鞭,銀龍盤飛卷舞,施展開狂飆鞭法,還是處處受逼,勞山雙鶴多年成名的好手,竟把她這套鞭法拿捏得很準。
夏蕓一只左手也沒法空閑,因為敵方是三件兵刃,招式又各個凌厲老辣,一根銀鞭是無法應付得開的,她幾次想發出鋼丸,都騰不出功夫去袋中摸取。
在尚未明堪堪危殆之際,突然自院中飛落下來那個紅帕少女,她雖然加入作戰,卻嬌聲呼請司禮雙童黑衣摩勒、白衣龍女等,不要重傷了尚未明,因之眾人招法一緩,尚未明得著喘息的機會。
紅帕少女橫刀媚視著尚未明,她嬌聲喝道:“尚當家的,你真個自趨死路,還不覺悟么?快些放下武器,投天陰教下,我們也不會虧待你的!”
尚未明這是已成了強弩之末,寶劍劈出去都減弱了一半力量,心里憤怒至極,加上他火烈的性子,他知道若是被天陰教捉住,將會落個什么結果。求生的本能,使他不得不作冒險突圍之舉。
尚未明猛然想起這紅帕少女,癡情未斷,而且也是四周最弱的一環,若要逃走,只有從她身上想辦法了。
尚未明如同一頭瘋狂了的野獸,猛向紅帕少女,刷刷刷一連猛劈了三劍,果然他這主意收了效果,紅帕少女是不忍還他以毒招的。因之紅帕少女閃身避讓,眼前露出了一道縫隙,正是他沖出的良機。
尚未明把握住這大好機會,猛然自這面空隙躍出,他自顧不得和熊倜等打什么招呼,急急向南邊奔馳。
后面六個敵人,也立起直追,轉眼都沒了影子。
廣場上這一角暫告靜寂。
洞庭四蛟和另一個北道上綠林好手,卻已被熊倜傷在劍下。熊倜無法戰敗強敵,只有拔出貫日劍,作最后一拼,他是不大愿意承認不敵就此逃走的,何況夏蕓能否救出,還是大成問題呢。
熊倜施展蒼穹十三式劍法,果然使那黃衫客仇不可大為震驚,他震驚的是當年天陰教就毀在這種劍法之下,不過單憑這十三式是不能發揮威力的,而熊倜又恰好用的是當年鐵劍先生的貫日劍呢。
仇不可足以前碩果僅存天陰教遺老之一,他多年來準備好一件能抵擋倚天、貫日雙劍的武器,是用金線蛟筋以及最堅韌的樹汁合鑄而成的軟鞭,雙劍再鋒利,也沒法削斷這種富有膠著性的物件。
仇不可也立即自腰間解下他這件獨門烏龍索,以獨特的招法,迎卷絞纏熊倜的長劍。須知蒼穹十三式,大半是在空中發招,尤其變化神速莫測,輔以熊倜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其威力確乎不同凡響。
但是仇不可是吃過這種劍法的虧的,因之他多年精心揣摩,悟解了一部分解化劍招的索式,熊倜連攻了數招:“落地流星”、“天虹倒劃”、“泛渡銀河”、“太白經天”,快是快到了極點卻仍不能傷著鐵面黃衫客。
戴面具的人,卻始終沒拿出兵刃,因之熊倜對他更多發揮較大的威力,但是戴面具的人,功力卻分外雄厚,他甚至以掌上的勁力,在一二尺遠處,就把熊倜的長劍震了開去,所以熊倜仍不能占絕對的優勢。
但是洞庭四蛟之類的綠林英雄,卻就不免吃些苦頭,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種劍法,熊倜連人帶劍,似乎在他們頭上盤旋,無法猜測熊倜這一劍劈向何處。若不是黃衫客和戴面具的人及時援救,他們會多傷幾個的。
熊倜是為了解除夏蕓所受的壓力,不得不下毒手。
勞山雙鶴、日月頭陀這三位,已使夏蕓手忙腳亂了,何況洞庭四蛟尤化宇等還抽冷子來一兩下毒招,怎能不使熊倜為之焦急,所以他不得已猛然撇開仇不可等,身形飄閃過去,賞這些人一劍。
但是黃衫客和戴面具的人,豈肯放松,在熊倜劍傷尤化宇等之后,他倆更是如影隨形,緊緊地把熊倜纏住。
熊倜不時飛臨夏蕓身旁助戰,使夏蕓更增加了勇氣,在熊倜劍傷三個天陰教人之后,她也摸出幾粒鋼丸,以極輕巧的手法發出。
于是日月頭陀也中了鋼丸倒了下去。
這一來熊倜和夏蕓會合在一起了,貫日長虹閃繞,佐以夏蕓的銀鞭,并肩作戰,聲勢大為改觀。
對方又少了四個能手,形不成包圍的陣勢,看來熊倜和夏蕓已脫險境,可是熊倜又顧慮到尚未明,再一看尚未明和黑衣摩勒等一批敵人,均已離開現場,使熊倜大為吃驚,但苦于未及注意尚未明逃走的方向。
黃衫客仇不可見形勢逆轉,久戰無功,他撮口一聲長嘯,把勞山雙鶴等一齊招呼略為后退,他們五位站成一線,把對面一雙少年男女的身體部位亮出來,在他又一揮手之下,左右后三方立刻嘶嘶之聲不絕。
天陰教人早安置下四周數十條莽漢,各開弩匣,三寸余長喂有奇毒的連珠輕弩箭,雨點一般射來。
熊倜卻沒防備他們還有這種惡毒手段,一時把貫日劍舞了個風雨不透,而夏蕓也鞭影盤旋匝繞,銀龍閃出無邊霞光,錚錚之聲不絕,他倆身旁,落了一地的弩箭。
而黃衫客仇不可和戴面具的人,也乘隙發招,使他倆處勢極為危殆。但熊倜人極睿智,他想只有和敵人纏斗在一起,冷箭自生顧忌。他立刻施展潛形遁影之法,穿花蝴蝶一般,反撲入敵人行列里。
果然四周冷箭不敢發射了。夏蕓也看出熊倜的用意,她施展一種流星步法,圍繞著勞山雙鶴,長鞭旋舞,假若天陰教人再放弩箭,說不定是誰碰上呢。因此,鐵面黃衫客不得不發嘯制止。
熊倜雖然以巧計,使他們毒弩無功,但是一時還是不能對付掉仇不可等這幾位武功極高的人物。
夏蕓卻在久戰之下,身體漸漸不支,突然長嘯音發,噗、噗、噗又自遠處飛縱來天陰教三位高手。
正是單掌斷魂單飛、黑衣摩勒白景祥和白衣龍女葉清清。這三人勝利歸來,單掌斷魂冷笑著喝道:“熊倜,你倆還不放下兵刃延頸受戮,你那同伴早被我們生擒活捉了!”
熊倜可吃了大驚,他更以極巧妙的蒼穹十三式,分撲單飛三人,他恐怕尚未明已遭毒手,他眼里都快冒出了血絲,他要為尚未明復仇。他又他出“星臨八角”、“云如山碧”兩下絕招,希望把單飛等先收拾掉。
熊倜身法神速得使人目眩,果然單掌斷魂單飛,躲避也躲避不過,他想回手奪劍,而熊倜劍虹飛舞起來,宛如一條青龍,矢矯莫測,嗤的一聲,已自他手臂拂過,劃了一道血槽,使他踉踉蹌蹌的跌撞過一邊去。
白景祥和葉清清功力可比單飛還高明些,兩人聯劍交逼,而熊倜身后仇不可和戴面具的人,又雙雙掌力交至,熊侗顯然又入了重圍。
這座大第宅,并非極荒涼的地帶,可是夜靜更深,人們都已安詳地入了睡鄉,更有誰來欣賞這一幕血肉交織的惡斗呢!
熊倜力敵四位高手,若不是侯生傳授他的奇怪劍法,飄然老人傳他的潛形遁影,恐怕早已受傷被擒了。
熊倜和仇不可等過了兩百多招,消耗真力不少,再加上兩名勁敵,確實使他窮于應付。熊倜自出世以來,這算是他第一次把全身氣力都快用盡了,而敵人攻勢越來越緊,他念及尚未明好友遇難,更是憤不欲生。
夏蕓此時更顯得疲乏不堪,喘氣吁吁。
熊倜明知戀戰下去,他和夏蕓難免作同命鴦鴛,但是目前形勢,逃走卻也不易。只要他倆往外面一縱,四周的弩弓手,必會給他們倆一個箭如雨下,何況仇不可等四人,沒有放過一絲機會,總是惡狠狠地向他身上招呼。
熊倜考慮了一陣,總是找不著機會突圍。
奇跡又發生了,站在遠處四周的莽漢,突然陣形大亂,啊呀啊呀的怪嚎聲,夾著撲通撲通身軀倒地之聲。
竟有一排兒莽漢,紛紛倒地,而且由于自己所持的火把,引著了衣服,更燒得狼嚎鬼叫,存地上翻來滾去。
從這一排人的缺口里,已閃閃飛縱進來兩位綺年玉貌,神度不凡的人來。正是甜甜谷的點蒼雙俠常漫天夫婦。
天陰教這數十名毒弩手,正是被散花仙子田敏敏的散花于法,打得紛紛受傷倒地,這些人哪里能躲得開她的奇妙鋼丸呢!
夏蕓遠遠望見了散花仙子,喜極而呼:“田姐姐!快來幫助我們,天陰教人真是蠻不講理的!”
夏蕓高興極了,可是心神不免為之一懈,本來她已筋疲力盡,不過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支持著她的身體。
人在驚喜之下,精神也會輕松地渙散下來。
而更可惡的,那個戴面具的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偷偷向夏蕓背上拍下一掌。這是他認清了夏蕓的本領不高,容易下手,而只要劫奪了夏蕓,仍可要挾熊倜。所以這人的用心是非常陰險了。
散花仙子以極快的身法,向夏蕓身邊馳援,并且以笑聲回答夏蕓說:“不要慌,姐姐來幫你了!”
散花仙子如同彩霞繽紛,自空中翩翩而降,她身在高處,早已發現戴面具的人猛下毒手,只是隔得遠些,無法搶上去援救,她一望高呼:“蕓妹妹快躲!背后有人暗算你!”同時她那奇妙無比的鋼丸,又大把飛射而下。
夏蕓正在欣喜忘形之際,身后的突襲原不曾留心察覺,但是田敏敏的那么大聲提醒,她才本能地將嬌軀向前前閃躲。
可是已經遲了,她幸好算是躲開了那人的手掌,但是掌上寒風,依舊使她砭骨生涼,嘭的一聲,背上痛得皮肉欲裂,而且渾身起栗,不自主地顫抖起來,身體再也支持不住,向前趴跌下去。
散花仙子的鋼丸,則已如漫天花雨,同時打中了勞山雙鶴和那戴面具的人。三人都齊聲慘呼,向一旁閃避。
散花仙子飄飄而降,一把抱起夏蕓。
但是夏蕓已昏迷得不省人事,而滿口牙齒還吱吱打著寒顫。
玉面神劍也同時落地,熊倜已一劍逼退葉清清,他慌得跳至三人身旁,只叫了一聲:“常大哥,田姐姐。”
他就俯下頭去,察看夏蕓的傷勢。
鐵面黃衫客仇不可,一看見是點蒼派玉面神劍夫婦來到,他面上神色一變,對方又來了這么兩位駭人聽聞的高手,今夜是很難討著便宜了。
仇不可和黑衣摩勒等站在一處,他又撮口長嘯,大袖揮動處,三面毒弩,如同漫天的花雨,嗖嗖而至。
熊倜忙和常漫天相背而立,把劍光舞起“八方風雨”的妙招,把散花仙子、夏蕓二人一齊掩護住。
散花仙子氣得變了顏色,她可也顧不得多傷人,又施展散花仙子撒出無數鋼丸,向四周那些毒弩手紛紛打去。
一剎那間,星光飛瀉,夾雜著黑衣人的呻吟之聲,那些天陰教的毒弩手,也不是不怕死的,一陣紛擾之后,沒有受傷的所余無幾,也都撒腿跑得遠遠的。
仇不可見他們的人負傷累累,這一仗不能再打下去了,連勞山雙鶴、日月頭陀、洞庭雙蛟以及戴面具的人都受了傷,真是天陰教人空前未有的慘敗。仇不可以極沉痛的語調,向熊倜、常漫天拱拱手說:“點蒼雙杰、熊小俠,你們請吧,常漫天夫婦竟來架起這個梁子,老夫決報稟本教主教,改日懲罰你們這些肆無忌憚的惡徒!明春清明節,把以往所有的過節,都在君山作個最后了斷!老夫決心那時奉陪你們三百招!”
散花仙子田敏敏嬌笑說道:“黃衫客,你話說得很硬,那又何不目前就較量一下呢?”常漫天立阻她,向仇不可拱手還禮說:“貴教這么多的弓弩,恕常某夫婦不能不多傷幾個人了!仇不可你既劃出道兒,常某焉能失約!只是熊老弟還有個朋友鐵膽尚未明,請貴教以禮送回,免得再傷和氣!”
仇不可神態仍然傲岸如故,狂笑一聲道:“點蒼雙俠傷了我們這么多兄弟,和武林朋友,仇某又向何人要回公道?尚當家的也是綠林有名瓢把子,只要他肯真心投入本教,絕不傷他一毫一發,否則本教還有縱虎歸山,自貽伊戚之理!”
他又道了一聲:“再會”,就和司禮雙童,去救治那些受傷的人去了。
熊倜和常漫天夫婦,由散花仙子背著夏蕓,一同消失在黑暗里。這片廣場上,一切又歸于寂靜,只許多人呻吟哀呼聲,與秋蟲唧唧之聲,遙相呼應。熊倜這才第二次親身經歷了天陰教的惡毒陰險。
他三人以極快的身法,奔回荊州城內,天光已快大亮,遂找了個客店歇了下來,為夏蕓醫治所受的傷。
熊倜的心情,為著夏蕓一刻不能平靜,他焦急之色溢于眉宇,其實田敏敏也非常著急呢。
夏蕓傷在背上,有巴掌大一團紫黑色腫塊,常漫天久歷江湖,他呀了一聲說:“這是惡毒的陰煞掌傷啊!”
熊倜驚問:“怎么?這種掌傷該怎么醫治呢?會不會傷及內腑?常大哥身旁帶有醫傷的藥么?”
常漫天恐熊倜心碎,勉強笑了笑,令田敏敏在傷勢四周緩緩捋按穴道,皺皺眉說:“這自然不是普通傷藥所能療治的了。受了這種毒掌襲擊,寒陰之氣侵入骨髓,若沒有上好的益氣活血之藥……”
熊倜道:“需要什么珍貴的藥?”
常漫天道:“我視察過她的脈勢,她受傷并不重,只要一個月內找到千年首烏、成形老參、天山雪蓮等其中一樣,就可使她完好如初。”
熊倜道:“那……”
常漫天道:“我看你最好把她送回落日馬場休養。”
熊倜道:“尚大哥怎么辦?”
常漫天道:“我去打探一下,看他被關在哪里,再設法救他。”
熊倜道:“我也去。”
常漫天說道:“不,你留在這里,先以真氣壓制住她的傷勢,我一個先去探聽一下,回來再研究對策。”
熊倜看看夏蕓蒼白的臉色,只得點頭,和散花仙子留下照料夏蕓。
常漫天再到白鳳總堂的大宅第時,發現主人已換,天陰教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于是,常漫天便要熊倜送夏蕓回落日馬場,自己則和散花仙子追查天陰教蹤跡,伺機救回尚未明。
四人黯然惜別,約定九月下旬在武當山相會。
馬蹄輕揚,車輪轆轆,落日馬場已經逐漸接近。
愈接近落日馬場,夏蕓的心情愈顯愉快。
但是,熊倜卻快樂不起來,他并不是不快樂,只是,他心中忽然興起有一股莫名的預感,覺得愈近落日馬場,悲劇也愈來愈接近發生的邊緣。
為什么會有這種念頭?他不知道。他惟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心情,完全跟天色一樣,陰暗異常。
夏蕓并沒有察覺熊倜的心情,她只是愉快地指指點點,述說道路兩旁她熟悉的景物。
遠處已出現成群的駿馬。天色更陰暗,暴雨仿佛隨時都會落下。
一陣強勁的風忽然卷起,沙塵飛揚,馬嘶不已。
忽然,一匹全身雪白的馬向著熊倜的馬車急馳而來。
“爹!”夏蕓一看到那馬,就高興得大叫起來。
熊倜看到白馬上的人時,臉色忽然大變。
“他是你爹?”
“是呀!”
“你為什么不姓薩?”
“你怎么知道我爹姓薩?”夏蕓詫異地問。
“你說,你為什么姓夏,不姓薩?”熊倜的聲音非常焦急。
“薩跟夏聲音很近,所以我一入江湖就改名叫夏蕓。”
熊倜臉色大變,心中思潮起伏。因為,騎在白馬上的人,就是他的仇人,寶馬神鞭薩天驥,而夏蕓偏偏就是他的女兒。
“你怎么了?”夏蕓驚問。
這個時候,寶馬神鞭的馬已經立在馬車前面了。
薩天驥看到女兒,臉上的興奮神色還沒有維持多久,忽然看到熊倜惡狠狠地盯著他看,臉色馬上大變。
狂風刮得更急,沙石紛飛。
轟隆隆,天上忽然響起了雷聲,一道閃電在烏云中劃過,仿佛上天忽然張開眼睛似的大亮了一下。然后,豆大的雨就傾盆而下。
“你們——”夏蕓看到他們的神色,心中忽然興起一陣恐懼。
熊倜忽然抽出貫日劍,一翻身,人在空中,猛然向薩天驥刺去。
“倜哥哥——”夏蕓以極高昂極可怕的聲音大叫。
但熊倜的劍什么也刺不到,因為薩天驥已經翻身下馬了。
“蒼穹神劍!”薩天驥站在地上,驚魂稍定地問。
熊倜什么話也沒有說,一揮手中劍,又向薩天驥刺去。熊倜不說話的原因,是怕一說了話,夏蕓一定會勸他解釋,那時,在愛與恨中,他的抉擇是太難太難了。他正不敢望向夏蕓,他怕夏蕓眼中的愛意會使他喪失復仇的決心。
他只有猛攻。
他只能讓心中的恨,化成點點劍花,射向不共戴天的仇人薩天驥。
薩天驥抽他的神鞭。可是,沒有兩三下,貫日劍就已把神鞭削成數段。
雨更急更大。風更狂更暴。
熊倜的怒火更熾。
夏蕓嚇得呆住了。
忽然,夏蕓看到熊倜正猛力一劍刺向薩天驥的胸口。
薩天驥噔噔噔退后數步,才避過殺著。這時,薩天驥的后背,已經貼在馬車邊沿上。
熊倜舉起劍——
“倜哥哥——”夏蕓凄厲地高喊。
薩天驥閉起雙眼。
熊倜的劍火速刺去。
夏蕓忽然一個翻身,抱住薩天驥。
但是,一切已經太遲了。
熊倜的劍已經刺穿了夏蕓的胸口,直入薩天驥的心臟。
“蕓妹——”熊倜愣住。手松開,劍依舊插在二人身上。
轟隆隆,又是雷響,一道閃電又劃破了黑暗。
薩天驥的口角有鮮血滲出,凄然地露出一個悲慘的笑容,向著熊倜說道:“她……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熊倜的心中響起無數個霹靂,他驚駭得全身發抖。
“蕓妹!”
無論多凄厲的叫聲,也叫不醒夏蕓那一縷芳魂了。
當雨點逐漸細小下來時,熊倜已經挖好兩座新墳。
他將夏蕓的尸體放入右邊的墳坑內,注視著她的容顏,良久,才用手把泥土慢慢蓋上。
然后,他砍下一段粗大的樹干,用劍削成一塊木板,在上面慢慢地刻上字。
他把刻好的木板,放在兩個墳坑的中間。
他開始想:
大仇已經報了,還有什么未了的事?
倚天劍和貫日劍的秘密,他根本就無意去知道。
尚大哥的生死下落呢?
常漫天夫婦一定可以救出尚大哥的。
天陰教呢?
以常漫天夫婦的功力,加上重入江湖的號召,遲早總會消滅天陰教的。畢竟,邪惡絕對戰勝不了正義。
還有什么事?
江湖上的恩怨,對他來說,已經了無意義。
夏蕓已經死了,江湖還有何歡樂?
他凄然一笑,抬頭望天,天色忽然轉晴,露出一抹藍色。
大地又復蘇了,然而,對他來說,并不代表任何意義。
于是——
他縱身一跳,跳入夏蕓左邊的墳坑內。
他拿起貫日劍,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在雨后新霽湛藍天空下,兩個新墳默默堆在大地上,新墳中間,刻著兩行字:
亡妻蕓愚夫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