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整整十二個小時急行軍,風影樓一行人,硬是徒步前進了六十公里。當太陽再次漸漸西沉,即將潛入遠方的地平線下方時,他們已經成功避開邊防軍,進入和南非接壤的博茨瓦納境內。
東方海燕總部設在南非和博茨瓦納與及納米比亞三個國家的交界處,也就是俗稱的三不管地帶,雙方激戰了兩個多月,三個國家雖然都沒有直接派遣部隊進行武裝干涉,但是為了防止戰爭擴大,影響到本國國民安全,他們都在邊境線以上,陳列了大量部隊。
有了那些部隊的封鎖,穆斯坦法就算是想追殺,也絕不可能再派出大股追兵,在博茨瓦納境內橫沖直撞。如果他只派出小股“精銳”部隊……請問,穆斯坦法手下,又有什么部隊,能夠精銳得過東方海燕那群身經百戰的老兵,又有誰能夠精銳得過風影樓這位隊長?!
換句話來說,他們這支為了躲避追殺,偷渡進入博茨瓦納的部隊,只要沒有被邊防軍發現,引發不必要的沖突,他們已經安全了。
風影樓長長的吁出一口悶氣,他聳動了一下自己已經變得發酸的肩膀,直到這個時候,他終于有時間,去仔細打量身邊這個從來沒有涉足過的國家了。
它是一個典型的內陸型國家,和南非接壤的地段,處于南非高原中部的卡拉哈里沙漠,但是這絕不代表,風影樓他們面前的,就是絕望的干燥與遍地黃沙。夕陽欲下,把天與地之間,都染上了一層玫瑰般的色彩,當微風拂面而過,隨之揚起的涼爽與舒適,大大沖淡了風影樓一行人,長達十二個小時急行軍,帶來的熾熱與疲勞。而地表那些生命力強韌的植物,隨風舞動,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披著美麗云之衣裳的精靈,在姍姍起舞。
抬頭看看他們頭頂,那一片藍得幾乎不含半點雜質,藍得仿佛擁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讓你再也不愿意挪開視線的天空,就連風影樓都有了一種想要伸手去觸摸它們的沖動。博茨瓦納是一個農業國度,從這個國家出口的牛肉,已經銷售到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為他們源源不斷的換來了大量貨幣,讓這個地處非洲的國家,擁有了最澎湃的生命力。就因為沒有工業基地,沒有任何污染,這個國家,才會保留了如此純粹而質樸的萬里晴空。
遠方的風中,隱隱傳來了銅鈴的輕響,風影樓扭過頭,看到身披偽裝網,趴在一片沙丘上的斥候兵,對他打出一個“安全”的手勢,風影樓隨即醒悟過來,這肯定是生活在博茨瓦納原始部落里的土著,正在趕著他們放牧的牛羊,試圖在曰落前,回到自己居住的地點。
風影樓信步走了過去,他從斥候的手中,接過望遠鏡,遠遠的眺望過去,在地平線的另一端,他看到了幾幢土坯房。那些房子看起來,形狀有點像蒙古包。這些只有十幾平方米空間的土坯房,就建在沙地上,它們的主人用木柵欄在四周一圍,就劃地為界的建立起屬于自己的院落,而那幾縷冉冉升起,正在隨著微風飄向遠方的炊煙,更讓風影樓的心里不得不感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那最堅韌而粗獷的生命力。
凝望著眼前的一切,風影樓真的癡了。
遼闊草原美麗山岡青青牛羊白云悠悠彩虹燦燦掛在藍天上有個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輕輕哼著草原牧歌看護著牛和羊年輕人哪我想問一問可否讓我可否讓我訴說衷腸年輕人哪希望我能夠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護牛和羊 不知道為什么,風影樓想到了,甚至真的輕輕哼起了這首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聽過,就默默記到心里的《草原牧歌》。
“啪!啪!啪……”
輕脆的掌聲,從風影樓的身后響起,不用回頭風影樓也知道,是諾娜沿著他留下的足跡,一步步的跟了上來,并以“偷聽者”的身份,聽完了他唱的這支歌。
諾娜走到了風影樓的身邊,和他并肩站在了沙丘上,她解開了發繩,任由自己那一頭美麗的金色長發,隨著微風一起飄舞,她看著風影樓年輕卻寫滿了久經滄桑,依然堅硬得無懈可擊的臉,她突然探過身子,在風影樓的臉上留下了一個輕吻,“你知道嗎,你現在的眼神,真的好憂傷,憂傷得讓我突然想把你抱進懷里,用盡一切方法去安慰你。是不是很好笑,你明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職業軍人,你明明在戰場上擁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最可怕力量,可是我卻覺得,你現在看起來很……可憐!”
風影樓沒有說話,他只是一揮手,那名斥候兵立刻知趣的離開這個小沙丘。
風影樓坐到了還帶著陽光余溫的沙丘上,他伸手從身邊的灌林叢中摘下幾顆暗紅色,比乒乓球略小的果子,手指輕輕一捏,就把這些果子表面堅硬的外殼捏裂,露出了里面乳白色的果肉,然后把其中幾顆,遞到了諾娜的手中。
諾娜疑惑的望著手中的食物,看到風影樓已經把果肉挑出來送進嘴里,最后她還是嘗試著張開了嘴。這種生長在沙漠里的果子,雖然擁有堅硬的外殼,也絕不可能含有豐富的水分,但就是因為生長在最惡劣的自然環境中,它反而擁有一進入口,就綿綿然,讓人心中微醉的甘甜。
“你們中國人常說,觸景生情,我們西方的學者也說過,人類越是到大自然中,越是容易釋放出自己的本姓。你能唱出這首充滿草原風情的歌,說明,你很渴望獲得這種與世隔絕的平淡生活。”
諾娜也學風影樓的樣子,坐到了沙丘上,她把自己的下巴,枕到了手臂上,用一雙充滿好奇,又透著溫柔的眼睛,望著風影樓,低聲道:“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會在你的嘴里聽到這首歌,打死我也不相信,一個已經準備武力建國,也許會因此把自己名字永遠載入史冊,終生注定要與戰爭和斗爭為伍的蓋世英雄,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會保持著一顆如此甘于平淡的心。”
蓋世英雄?!
從諾娜這樣一個世界頂級戰地記者的嘴里,聽到如此夸張的贊譽,風影樓不由下意識的搖頭。他沉默半晌,最終還是開口了,“沒錯,是我讓你當眾告訴所有人,憑我們自己的力量,可以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國家,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有天大的野心與抱負。”
“是嗎?”
諾娜拉長了聲音,也許是跟著東方海燕部隊成員,在十二小時中連續急行軍了六十公里,已經讓她的體力到達了極限,她身體微微一側,直接靠到了風影樓的肩膀上,把自己一小半體重,毫不羞澀的轉到了風影樓的身上。她輕輕轉動著自己藍色的眼珠,喃喃著道:“是啊,由你親自說出建國大計,那些和你只是初次見面,根本沒有建立信任與尊敬關系的軍人,只會對你心生反感,用你們東方人的觀念來衡量,你就是天生反骨不忠不孝!可是換成我這個英國女記者,以第三者的身份去勸說,他們縱然會被驚得目瞪口呆,可是武力建國的種子,已經深深埋進了他們的心里,只要再有合適的土壤與機遇,遲早有一天,這個想法就會破土而出,成為所有人心里最強烈的呼聲。”
可能是覺得枕在風影樓的肩膀上,并不太舒服,諾娜拱了拱,最后把自己的腦袋,都幾乎塞進了風影樓的懷里,舒服的半躺在沙丘上,放松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諾娜不由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呻吟。仰視著風影樓那張因為她突如其來的過度親昵,而微微發紅的臉,她突然道:“能不能告訴我,如果你真的建國了,是打算用什么樣的制度,去管理自己的國家。君主制?明煮制?共和制?還是軍國制?”
風影樓一直在輕輕搖頭,坦率說,諾娜用猶如情侶般的動作,躺在他的懷里,讓他全身都覺得不舒服。但是從他進入英國的第一天,他就得到了諾娜在物資與人脈關系方面的全力幫助,為了幫他通過地下途徑,采購足夠的武器裝備,諾娜甚至把她住的房子都用最低的價格典當了出去,面對這一份情,風影樓早已經把諾娜當成了一個最可信賴的朋友,他真的沒有辦支,把諾娜從自己的懷里推開。
沉吟了片刻,風影樓道:“你既然這么了解我們中國,那你大概應該聽過‘望梅止渴’這個成語的典故吧?”
諾娜眨著眼睛,想了又想,突然拍手笑叫道:“我知道了,是你們三國時期,有一個叫曹艸的英雄,帶兵出征,結果路上沒有水源,士兵們太渴了,都走不動了,劉備就騙大家說,前面有一片梅子林,士兵們一聽嘴里都流口水了,走得飛快,最后終于找到水了……”
說到這里,諾娜的聲音猛然中斷了,她望著風影樓的臉,低聲道:“你是在給所有人望梅止渴?!”
“應該說,我是在給所有人,一個希望。”
風影樓突然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神情,因為他終于想明白,為什么諾娜會突然對他這樣親昵了。
作為一個超一流的戰地記者,諾娜想從他這兒挖到內幕,又確定風影樓不會真的把她“吃”了,索姓直接用上了“色誘”招數,來打亂風影樓正常思維節奏,趁機多挖出點猛料,來滿足一個女人百分之百能殺死貓的好奇心。
其實諾娜真的沒必要使用這樣的殺手锏,對于一個絕對可以信任的朋友,只要她問到,風影樓并不會隱瞞。“你回頭看看我們身后的那些人吧。他們在走出國門,加入東方海燕時,就注定,他走到了中國法律的邊緣線上。無論他們遇到什么,都不能到中國大使館請求幫助,更不能抱著暫避一時的態度,返回中國,等到度過危機后,再回來重艸舊業。別看東方海燕外表風光,實際上,他們每一個人對國家而言,都是自我放逐的棄卒。”
諾娜理解的點了點頭。
“他們已經沒有了國家后盾,東方海燕傭兵團,還有海青舞團長,這兩者就自然而然,成為他們最后的心理支撐點。可是現在東方海燕最后的基地,已經被敵人攻陷,所有人心中的支撐點,已經失去了一半,如果……身為團長的海青舞再陣亡了呢?”
諾娜也沉默了,一個詞,無論是她,還是風影樓,都不愿意去說出口……流寇!
如果沒有了國家,沒有了基地,沒有了能把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核心領袖,他們這批身經百戰的老兵,就會變成一群沒有了希望,只能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純粹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流寇!
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沒有敵人進攻,不出三個月,曾經名揚一時的東方海燕,就會在世界雇傭兵舞臺上徹底消失。
已經絕望的人,只會自暴自棄,可是有希望的人,哪怕這個希望太過于夸張,太過于放肆,一旦被逼到絕境,所有人反而會爆發出最強的斗志,拼他一個山窮水覆,博出一個柳暗花明。
而自己武力建國,就是風影樓灌輸給所有人,最后一個讓他們不至于自暴自棄的希望!
諾娜終于看懂了這個大男孩,終于明白,他剛才站在沙丘的最頂端,唱起充滿草原風情的牧歌時,他的眼神為什么會那么的憂傷。
他擁有最強悍的靈魂,懂得最可怕的殺人技術,但是他并沒有與之相配的野心。說白了,他只是一個渴望獲得別人的關愛,希望和相愛的人,彼此相守終身,望著曰出曰落,一起靜靜終老的笨小孩罷了。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上天,并沒有給他這樣一段對普通人來說,唾手可得的平淡人生。
諾娜深深看著風影樓,看著他在黑暗中,依然爍爍生光,當真是不怒自威的眼睛,感受著他的身體,隨著悠長的一呼一吸,而上下起伏,隨之揚起的陽剛與霸道,品味著他真正的內心,最終她在心里發出了一聲輕輕低嘆,用風影樓聽不到的心語,輕嘆道:“正所謂時勢造英雄,風影樓,你已經把種子,灑進了每一個人的心里。當情勢所迫,你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時候,無論你內心的夢想,是不是真的要拿一把鞭子,在大草原上去放牧牛和羊,你都必須走在戰爭舞臺的最前沿,努力讓自己成為所有人都為之瘋狂尊敬的蓋世英雄,直至踏著無數敵人與戰友的尸體,創建出一個新的國家!”
風影樓沒有再說話,諾娜縮在他的懷里,也乖乖的閉上了嘴巴。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在黑色的蒼穹下,星星像頑皮的孩子似的,不斷眨著眼睛;看著一顆燦爛的流星,燃燒著自己,在遠方的空中劃出了一道短暫而奪目的軌跡;看著在銀色的月光下,不知名的小蟲子,在空中不斷盤旋飛舞,將它們的快樂與活躍,毫無保留的傾灑到這片如此深沉與寬厚的大地上,直至鐫刻成了如此平淡,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讓人難忘的永恒。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坐在一起,時間長了,風影樓的手,已經自然而然的搭在了諾娜的頭上,無意識的輕輕撫摸著她那一頭猶如絲緞般光滑而美麗的金發,他下意識的動作,溫柔得就像是在撫摸一只最可愛的小貓。
曾經患難以共的生死兄弟,經歷過嚴格考驗的最可信任朋友,彼此為對方身上某種特質吸引的知己,動作過于親昵的情侶……也許就連他們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他們現在的關系,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這樣靜靜的坐了多久,想了多久,風影樓突然露出了傾聽的神色,過了十幾秒鐘后,諾娜才勉強聽到,在一片黑暗的背后,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
來的人是周玉起,他只是走到沙丘下方,就開口道:“風影樓,晚飯準備好了。”
風影樓回應了一聲,“嗯!”
“風影樓,我們做個約定吧。”
聆聽著周玉起轉身折回的腳步聲,諾娜微笑道:“假如有一天,你被時勢所迫,真的試圖去激流勇進,組建一個新的國家,就讓我當你的外交部長吧。我這個做了十幾年戰地記者的外交部長,可謂朋友滿天下,和一些國家的達官顯貴,更是交情不淺,有我在,你建立的國家,在外交領域,肯定是事半功倍,說不定奮斗上十年八年的,就能得到聯合國的承認了!”
風影樓笑了,“我在給下面的兄弟望梅止渴,沒有想到,你竟然現學現賣,也給我畫了一片大大的梅子林!不過,想想看,被逼到最后一步時,還能有個免費加入的一流外交部長,就憑這一點,我的心里也不那么發虛了。這招,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