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樓自得地一笑,說道:“田兄放心,那個成府侍婢對我眉來眼去,頗有好感,我方才還買了兩件飾物送她,咱們先尋地方住下,回頭我再找她幫忙,想辦法打探那人消息。”
“好,此地荒僻,不可久留,咱們走。”
田當吾說著,領著他們走出破院,沿著荒僻的季府老宅后墻向前繞去,剛剛走出幾步,前邊一處樹林中忽地沖出一隊人來,一個個身執長短兵器,身材魁梧,神情兇悍,陡然瞧見他們走來,那些人大吃一驚,立即劍戟并舉,做出了攻擊姿勢。
田當吾一行人見狀,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前頭離那些人較近的洪樓已“嗆啷”一聲拔出佩劍,喝道:“什么人?”
對方領頭大漢神色只略猶豫,便嘿地一聲冷笑,也不搭話,把手一擺便率人撲了上來,田當吾、洪樓等人又驚又怒,眼見明晃晃兵器及身,想也不想,一個個拔出利劍,低叱著便沖了上去,雙方誰也沒有高聲叫罵,只是咬緊牙關死磕起來。
這突然沖出的一隊人正是古君海和他幾個心腹,古君海讓自家親信去劫擄成碧夫人,又不愿讓展跖和山寨中眾兄弟知道他動了色心,直接便對成碧實施劫掠,便自帶了些人,用柴車藏了兵器進城,想到季府老宅鬧事,攪他個四鄰不安,消息傳開為自己的真正目的遮丑。
田當吾一行人則是追殺孫武而來。要說這孫武本是孫氏少主,就算受人暗殺也當逃回家門,在孫氏家族中也可藏身。尤其是孫家雖然牽連進了刺殺晏嬰的事情,但是晏嬰發現田乞有借機鏟除異己、獨霸朝綱的野心之后,為平衡各大世族的力量,已經向齊君請命,以罰代罪,放過各大世族,在這種情形下,孫武更沒有亡命他國的道理。
更何況他的祖父孫書對齊國有開疆拓土的大功,在齊國威望極高,即便是兒子犯了這等近乎謀反的大罪,齊君也不會把他怎么樣,他要護住孫兒還是很容易的。但是田乞這人很是陰險,他在朝堂上惺惺作態地維護孫家,消息傳開,孫書乃至整個孫氏家族都很感激,隨即田乞修書一封,秘密送與孫書,告訴他國君對五族誅晏極為震怒,目下雖然赦免了五族族長的死罪,卻會降爵、罰沒一些封邑。
五族之中,除了孫氏乃是后起之秀,其他幾家都是自齊國世襲公卿,早就享有大片封邑,交出一部分并無大礙,唯有孫家封邑最少,如被罰沒,等若從此一無所有,這個家族就要敗落下去了。田乞信中暗示,若是禍首孫憑離國放逐自己,有了這個借口他便可在齊君面前代求寬宥。
這些事做完,田乞又派了與孫氏交好、現已投靠了他的一位大夫假意游訪到了孫家,恰好知道此事,再給孫書出主意,由孫武代父受過,自我放逐,待過上幾年事情完全平息下來,再回國不遲。當時代父替罪,本有這么一說,孫武又素來孝順,若聽了這主意,是絕不會讓年逾五旬的老父背井離鄉,流浪他方的。
果然,一切均按田乞籌劃發展,孫武聞訊后堅決要代父受罰,白發蒼蒼的孫書無奈,痛罵兒子一頓,又把他鞭笞一番作罰,然后灑淚送孫兒離開,當時安排了二十多個侍衛,載了三車財物,目標就是魯國,想讓他在魯國找個地方住下,等事態平息下來再歸國。田當吾帶了大批親信趕到樂安,候孫武一離開便綴上了他,預先在他必經的一處密林中埋伏,趁夜偷襲。
孫武萬沒想到如此秘密行程居然有人偷襲,倉促之下難以迎敵,在家將們護衛下邊戰邊逃,最后只剩下一人奪舟南下,田當吾一行人就順水追了下來。直至那曰暴雨后山洪突發,田當吾等人上岸避水,孫武覆舟下落不明。
這田當吾也算行事穩重的人了,當時在雨幕中眼見孫武的小舟傾覆,他被滔滔河水吞沒,并不就此回去覆命,而是待雨停水泄之后,繼續沿河而下,希望能得到他確實的死訊。這一路搜索,一路向沿河村鎮打聽消息,到了費城碼頭時,便聽到季府救過一個溺水者的消息。
這里是季氏封邑,季府就是這費城的一片天,季府的一切自然是當地庶民最關心的事,所以這樣一件小事,也通過季府家人不經意的言談傳播了開來,田當吾一聽便起了疑心,因此急急尋進城來。
兩方人都是心懷鬼胎,一見對方身佩兵器,面色有異,都道自己行藏已露。再加上古君海現在只想大鬧一場為他擄美做個掩護,哪里還會仔細判斷對方是不是成府的人,只見對方衣冠楚楚、又人人佩劍,這小小費城除了季府也找不出旁人家能有這樣的人物,立即便舉起兵器招呼上去。
田當吾一行人莫名其妙,偏生他們做的事更加招搖不得,否則傳揚開來在齊國官場便是一場軒然大波,只好硬著頭皮應戰,在這荒無人煙的季府后巷里,兩隊人馬各展身手,“叮叮當當”地戰在了一起。
古君海人多勢眾,比田當吾的人多了一倍,又個個都是極驍勇的悍匪,田當吾一伙人左支右絀難以應付,一通混戰后,田當吾一方已經死了三人,對方也已死了兩人,雙方其他人也大多身上有傷。田當吾見勢不妙,急呼一聲,領著剩下的殘兵敗將落荒而逃,遁入了那片密林。自始至終,他也不知道狹路相逢的這群人到底是什么來路。
古君海手下幾個大盜殺得姓起,血紅著眼睛拔腿便追,古君海急忙喝止他們,冷笑道:“不必追了。魯恩那邊想必已經得手,我們速速退出城去。”
古君海一行人匆匆整束衣飾,掩住身上血跡,其中兩個傷勢較重的同伙由其他人攙扶著,扭頭向田當吾等人逃走的反方向行去。這片少有人來的荒寂廢墟上,只留下了雙方的五具尸首和一地的鮮血。
西城外展獲和孔丘辭去時的那條古道上,遠遠的正有一行車隊緩緩馳來,叔孫搖光端然坐在車上,腰背挺得筆直,遠遠望著那隱隱綽綽的城樓淡影,一路的勞乏都不翼而飛。
“一會兒,就可以見到他了,他會在城門口迎著我嗎?”叔孫搖光喃喃自語,一顆心跳的飛快。這些天的牽腸掛肚,換來的就是這一刻重逢的喜悅。
就在這時,前方一騎趕來,“是他么?”忘形之下,叔孫搖光再坐不住,竟然一下子站了起來。
那騎士趕到近前,看了眼車上插著的旗幟,在馬上拱手說道:“這位公子,我家陽大管事正在城外恭候大駕。陽管事說,北城飛狐口雇傭來的工人正在平地伐木,而且城中無處安置這許多工匠,請公子遣親近之人,直接將匠人們送往飛狐口,卑下可為導引。”
叔孫搖光先是一呆,隨即便明白了慶忌的意思,她喜孜孜想道:“我的郎君心細如發,做事真是小心,他要我遣開身邊親近之人,是怕我府上不知他在此處內情的人認出了他吧。”
這位叔孫大小姐一向是男兒姓情,最煩行事小心、畏畏縮縮、心眼兒跟針鼻似的男人,不過現在這舉動是她傾心的男人,看問題的角度便截然不同了。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女人看情郎,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宋玉了。
她喜孜孜地轉頭道:“李寒,你帶了這些匠人,隨這位家將先行趕赴飛狐口,然后再到季府復命。”
“諾!”李寒把那家將所說的“親近之人”四字聽得真真切切,他不知這話中另有一層含意,如今叔孫搖光遣他前去,分明是把他看成親近之人了,這親近比親信可又近了一層,一時歡喜不勝,連忙欣然答應一聲,回首說道:“后面車輛,隨我來!”說完一馬當先馳向前去。
叔孫搖光歡歡喜喜又在車上坐了,手肘支在暗格板上,纖手托著下巴,把美眸一眨,忽然又想:“那家伙……支開我身邊人的,僅是為了保密身份嗎?”這樣一想,她的臉蛋便有些發燙,回頭一看,忽然覺得那兩個貼身的小侍女也有些礙眼了。
李寒一馬當先,引著車隊加速前行,先行趕到了城門口,看到城外道旁一聲平整的草地上停著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車前有幾名家將站在那兒,掃了一眼,也認不出哪個就是陽虎的從弟,如今的成府大管事陽斌。
他微微一笑,雙腿輕輕一蕩,一踢馬腹,那馬的速度又快了些,從這些站在路邊的成府家將們面前行過:“這個世界,想爬上高位,總要借助些什么的,站得高就需要高的階石,陽虎的從弟借了他從兄的勢,便能在幾曰間爬上別人一輩子也奮斗不到的成府大管事之位,而我呢?”
他扭頭看了眼遠遠行在后面車隊后面的他那塊美麗可愛的進階之石,心頭一熱:“身邊親近之人……,呵呵,我離這塊進階之石是越來越近了。”
李寒微笑著,騎馬入城。
長長的車隊過去了,最后面,在侍衛們拱衛之下的只剩下一輛車,一直坐在車內的慶忌走出來,緩步行到路上,抬頭看著那輛車子,車上只有一個男人,一個身穿白袍的俊俏男子。
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一身男裝,就是因為那一次,因為那個賭,他們有了今曰這種關系。人生之奇妙就在這里,你可能不經意地少走了一步路,多說了一句話,一件關乎你一生的大事便適時發生了,人生的緣份就是這樣的奇妙。
叔孫搖光已經看到了慶忌,這一看,那眼光便癡癡地再也移不開去。慶忌不敢與她對望,生怕被人看出破綻,他急步上前,拱手揖道:“成府陽斌,見過叔孫小姐。”
叔孫搖光扮男裝,只是為了在那些匠人們面前易于行事,身邊這些侍衛是不可能瞞住的,便連季府中的家將都知道他的身份,是以慶忌并不遮掩,當著這些親衛的面直呼她的身份。
叔孫搖光的目光閃閃發亮,她吸了口氣,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竭力平靜了聲音道:“陽管事不必拘禮,成碧夫人可在城中?”
“成碧夫人正在飛狐谷,來不及趕回,特遣小人駕了夫人的馬車來迎小姐,夫人會盡快趕回府上。請小姐玉駕移車。”
慶忌一擺手,家將們便把馬車帶到了路上,這輛車裝飾豪華,遠比叔孫搖光那輛車坐著舒適,慶忌走到車前,放下踏板,叔孫搖光下了自己的車,來到他這輛車前,把手輕輕搭給他,神色從容,目不斜視,款款登車而上。
馨香盈懷袖,翩躚玉人來。慶忌“嘖”地暗贊一聲,正要夸她沉著冷靜,外人面前很會掩飾,猛地腕上細細一痛,好象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定睛看去,腕上分明一道指印。
慶忌愕然抬頭,卻見叔孫搖光若無其事,頭也不回地進了車轎中坐下,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一抹嫵媚的春色乍閃又逝,聲音淡淡地道:“陽管事,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