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革命風云第四十四節牛行車站(四)
清亮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帶著濃濃水味的風輕柔的吹過冰冷的戰場,吹散了硝煙和血腥,卻留下戰場中間的那些冰冷的死者,戰斗一天的士兵們疲倦卷縮在戰壕中,警惕中等待下一次廝殺。
短暫的休戰卻沒有讓雙方指揮官得到休息,都在根據戰場上的局勢作出新的調整,無論是已經到了宜春的蔣介石還是九江的孫傳芳,亦或鄭俊彥和莊繼華。
距離宜春縣城二十多里的永和鎮是個大鎮,有三千多戶人家,此地盛產桑麻,宜春有名的夏布就是以此作為原料,一到夏季幾乎家家都在穿紗織布。蔣介石的臨時行轅就設在永和鎮的袁氏祠堂。
陳倬從樟樹趕到宜春,他從牛行車站出來后,就直去了樟樹朱培德的司令部,苦求朱培德盡快出兵,可朱培德那里聽他的,答應是好好的答應,卻總不見行動,陳倬等了兩天,絕望之下想起莊繼華所說,又趕往萍鄉見蔣介石,走到宜春,遇見二師部隊,才知道蔣介石已經到了宜春。
蔣介石面沉似水,眼光惡狠狠的盯著陳倬,白崇禧、張治中則擔心的看著陳倬,不知道蔣介石會怎樣處置他,而加侖卻似乎另有所思,只是盯著地圖看。
“你不在部隊里,跑這里來做什么?”蔣介石的聲音極其寒冷。
“報告校長,我是來向校長求援的。”陳倬已經知道程潛兵敗南昌,莊繼華正死守牛行車站,等待救援。
“求援?”蔣介石冷冷的哼了聲:“求援用得著你這個參謀長親自來嗎?你是丟下部隊逃跑了吧!居然還有臉來見我!好,很好,莊文革還在牛行車站,你這當老師的卻到了這里,無恥!無恥之極!”
蔣介石拍桌大罵。陳倬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卑職該死,請校長聽卑職把話講完。再行軍法!卑職愿意領死。”
“你還有什么可說的!臨陣脫逃。按革命軍人連坐法,你該死!王茂如該死!繆斌該死!我們黃埔出了你們這些敗類,真是給我丟臉,給先總理丟臉!”蔣介石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自從接到莊繼華的報告后,蔣介石就一直處于緊張和悔恨中,他惱恨自己不該容忍王柏齡和繆斌;不該讓一師與程潛一起行動;沒有及時制止程潛南下;恨朱培德始終不采取積極行動。
“總司令,還是聽他把話說完吧,他能來這里見你,也是很不容易地。”白崇禧雖然在勸。可心地里卻對蔣介石的話不以為然,北伐以來黃埔系地表現很差,除了在贛南面對弱旅并在十四軍賴世璜地內應下,順利拿下贛州,其他沒什么出色的戰績,再加上劉峙在武昌城下的作為,他對黃埔系軍隊的觀感很差,對蔣介石的指揮能力更是不敢恭維。
“好,你說吧,我們聽。”蔣介石臉色漆黑。標記1黃埔系內都知道,蔣介石罵得越兇,可能出發強度就越低,只是這次的事太大,誰也不敢肯定蔣介石是真的要殺陳倬還是罵罵就算了。
陳倬于是從程潛到贛江邊說起,一直到莊繼華判斷朱培德不會出兵,讓自己立刻來找校長:“卑職趕到樟樹朱軍長那里后,才得知南昌戰事進展幾乎完全如我們所預料那樣。唯一沒有料到的是程潛居然不戰而逃。卑職離開牛行之后就去了樟樹朱軍長司令部,請朱軍長盡快出兵,可是朱軍長…..。”
“我知道了,朱軍長有他的難處。”蔣介石打斷陳倬的話,現在他還需要朱培德為一師解圍。不過陳倬地話還是讓他難以置信:“你說文革事前就判斷南昌必敗?”
“是。”陳倬答道。
“那他為什么不向程潛建言?為什么不把一團帶出牛行車站。”白崇禧也同樣不解。既然知道必敗,為何不跑。
“軍令如山。正確的命令要執行,錯誤的命令也要執行,文革這樣要求下屬,也這樣要求自己,所以沒有程潛或者王師長的命令,他不會離開牛行車站。而且守住牛行車站,也等于為南昌守軍留下一條退路,如果程潛能在得勝門架橋,出了南昌后,全軍西進,也不至于敗得這樣慘。至于報告程潛….,那有用嗎?”陳倬悲哀的說,白崇禧沉默了,程潛既然南下,那么就絕不會接受莊繼華撤出南昌的建議。可是他還是不理解,莊繼華為何不走,為何要在牛行陪葬。
蔣介石心里暗罵莊繼華愚笨,神態卻和緩了許多:“你為何不用電報報告?文革那里不是有電報嗎?”
“一團沒有電臺,電臺師部的,薛岳帶到牛行車站的。”張治中提醒說:“而且,文革讓陳參謀長面呈校長恐怕另有深意。”
“是,臨走前,文革對我說,能讓朱培德出兵的人只有校長。”陳倬把莊繼華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出來,蔣介石沉默的看著門外,他明白莊繼華的意思,只要把江西省主席的位置給朱培德,朱培德就會立刻出力。
“那就立刻督促朱培德迅速進兵,卑職愿意到朱軍長處說服朱軍長。”顯然張治中還不清楚其中的訣竅,白崇禧卻聽明白了,這次他保持了沉默,由于身份的關系,他現在不好多說。
蔣介石搖搖頭,坐回桌前,提筆給朱培德寫了封信:“益之吾兄,自贛省戰起,孫逆兇頑,賴兄率眾血戰,始得好轉,中正知兄部疲憊,然戰事艱難,孫逆反撲尤甚,望兄奮勇,再克名城,贛省之將來,還要仰仗兄長….。”
寫好之后,蔣介石親手封住信封,然后才交給陳倬:“你替我送封信給朱軍長,南昌戰事就拜托他了。”
陳倬結接過信,還沒走,加侖卻忽然說道:“蔣將軍,諸位將軍。請過來,我有一個新的構想。”
蔣介石、白崇禧等人有些意外。可加侖卻很嚴肅:“諸位將軍。現在有個機會,一個天大的機會,可以一舉解決江西戰爭,徹底擊潰孫傳芳,奪回南昌。”
加侖見蔣介石等人沒動,便拿起指揮棍,指著地圖解釋起來:“諸位請看,由于莊繼華將軍守住了牛行,這等于卡斷了南潯線,敵人喪失了利用南潯線實施內線作戰地優勢。而且,鄧如琢反攻南昌,抽空了贛南和樟樹前沿的部隊,部隊聚集在南昌城內外,更由于牛行車站牽制了大批敵軍,使他們無法放手與我們在樟樹前線作戰。再看我 加侖用指揮棍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巨大的紅箭頭:“第七軍已經進入德昌,朱培德將軍在樟樹,南方呢?李濟深將軍指揮地十四軍、第一軍地三個師已經攻克贛州、瑞金、吉安,前鋒抵達樂安,南城。按照原計劃他們將從這里翻越武夷山,轉向福建,可是,諸位,鄧如琢地反攻,讓南豐撫州一線幾乎無兵把守,如果這支部隊不去福建,而是轉頭向北….”
加侖用指揮棍在地圖上從南城劃出一條線。經撫州、樂賢直到南昌:“再看看第七軍,原計劃,第七軍與第六軍配合,進攻九江,牽制南潯線上地盧香亭。可現在第六軍南下南昌。第七軍變成孤軍,如果繼續進攻九江。孫傳芳很可能會在九江城下獲得另一次勝利,所以七軍必須改變計劃不時進攻九江,而是南下德安,然后再攻永修;從第八軍中抽調部分部隊,東進,牽制武穴附近地敵人。命令第十軍加入武昌圍城,與第四軍繼續包圍武昌。”
這是一個龐大的戰略計劃,如果這計劃成功,孫傳芳集結在南昌附近的主力部隊將被合圍,大半個江西,不,應該說整個東南將落入北伐軍手中。
“顧問先生,這個計劃的前提是一師必須守住牛行車站,是這樣嗎?”白崇禧首先提出疑問,加侖點點頭:“他們這個戰役的樞紐,他們不但要守住牛行車站,不但截斷南潯線,而且還會吸引大量敵人,減輕正面戰場的壓力。”
“可是顧問先生想過沒有,要實現這個計劃,一師必須在牛行車站守多久?”白崇禧再問,他心里已經迅速計算了,至少十天。
“十二天到十五天。”加侖回答。
這個時間讓蔣介石嚇了一跳,半個月,堅持半個月,一師還能剩下多少人,也許別的人蔣介石還能承受,可莊繼華…..,蔣介石舍不得。
“這太冒險了,包圍他們的敵人是他們的幾倍,而且還可以不斷增兵,這個風險太大。”蔣介石搖頭表示反對。
“我也認為太冒險了,他們只有兩個團,周圍數萬敵軍,一軍地根本頂不住。不過七軍的處境不妙,應該讓他們迅速南下。”白崇禧低頭看看地圖,他最關心的是七軍,廣西子弟兵是他的命根子。從地圖上可以看出,面對已經進入德昌的七軍,孫傳芳收縮正面,卻在擴展兩翼,有對七軍形成包圍之勢。
白崇禧沒注意到,他說這話時的口氣很是不屑,蔣介石的火騰地頂上腦門,可他卻無法說什么,七軍血戰幾場,全部獲勝,而一軍呢,根本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戰績。
“顧問先生,計劃是不錯,可是考慮一師目前的情況,以三千之眾抵數萬敵軍,牛行車站又并非堅城,讓他們守上半個月,太困難了。”蔣介石壓住火,冷靜的對加侖說。
要換往常地話,加侖已經妥協了,可今天他卻不知犯了哪門子邪,他依然在堅持他的構想:“蔣將軍,白將軍,諸位將軍,我們不能只單純的看數字對比,不錯敵人是很多,可是他們不可能全部調去進攻牛行車站,牛行車站的地形決定了圍困他們的敵人頂多一萬多人,多了就是浪費,以一軍的戰斗力連萬余敵軍的進攻都頂不住嗎?”
“我看很困難,換七軍或者四軍還差不多。”白崇禧脫口而出,蔣介石臉色微微一紅,心中的火騰騰直冒,盡管猜到白崇禧有激將地成分,可他此刻最不愿的就是別人說一軍的戰斗力差,他惱怒的看了白崇禧一眼:“我看不一定,顧問的計劃不錯,我們還是問問莊文革吧,看看能不能守十二天。”
莊繼華接到蔣介石地電報之時正在看望傷員,他一時摸不清頭腦,急忙把薛岳從廟里叫下來一塊商議。
“看來總司令可能在策劃什么新計劃,這個計劃需要我們在這里守上十二天甚至更多。”就在薛岳下山地這段時間,莊繼華猜出了蔣介石的意圖,所以在薛岳看完之后,他才慢慢地說出自己的猜測。薛岳與熊綬云交換個眼色后才說:“他們究竟想什么呢?靠我們這點人守上十幾天,在這個鬼地方!”
莊繼華苦笑一下:“不是時我們想不想守,而是我們能不能出去,外面沒有接應,我們是出不去的。”
一聽這話,本想反對的熊綬云也不說話了,空氣變得凝重起來,三千人的生死掌握在他他手中,一個小小的牛行車站能擋住上萬敵軍的進攻嗎?一天的戰斗就損失了百余人,而且這還僅僅只是一個方向的戰斗。現在莊繼華才感到為將的艱難,這個決定不但關系到他自己,也關系到數千將士的生命。
車站內只有幾間房隱隱約約透出燈光,夜風中隱約傳來士兵們低沉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