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男舒了口氣,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昏迷不暈的潘先德,閉著眼睛的他眉頭緊皺,似是痛苦不堪。
雖不改對他的厭惡,楊若男善良的本性卻仍難免泛起幾絲同情,挨了這一劍,想必一定很疼吧。
楊若男轉頭瞥了畫肪中端坐的干爹一眼,見他眼神冷淡,不敢再耽擱,轉身對清冷的張清云嫣然一笑:“姨娘,若男要回去了!”
張清云清冷如寒玉般的面龐泛出一絲溫柔的笑意,點了點頭。
楊若男并未蹲下,只是平伸出嬌小的右手,虛虛按在昏迷著的潘先德胸前,輕輕一提,他的身體頓然飄起,宛如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他身下,緩緩升起。
楊若男伸手虛提著潘先德,鹿皮蠻靴輕點,如乳燕穿林,一掠而過,帶著潘先德直接鉆入了他們的畫肪中。
自楊若男翩然而至,倏然而去,兔起鶻落,宛如驚鴻一現,僅是幾息間事爾,卻天地陡亮,容光耀人眼。
眾人尚未自她絕美的風姿中清醒,眼前伊人已去,心中悵然之極,不由齊齊望向蕭月生所在的畫肪。
湖面波紋起,周圍的畫肪已不自覺的開始蕩動,似要轉到一個能夠看到楊若男的位置,擂臺之下,開始隱隱騷亂起來。
傾國傾城,便是美色所達之極至,楊若男集小龍女與楊過的優點于一身,再修以獨特的心法,姿色之絕美,風華之盛,足以達到傾國傾城之界。
美色動人心,心神被奪之下,大多數人竟忽略了楊若男無意間展現出的絕世武功,或傾慕至極,不敢生出一分褻瀆之心,卻要再看一眼,雖死無憾,或被迷得神魂顛倒,生出占有之欲,即使刀山火海,亦無畏無懼。
外面的情形,蕭月生雖未出艙,卻已看到,尚未松開的眉頭不由又皺了皺。
他放下白玉杯,一具瑤琴驀然在他兩手之間出現,琴身幽紫,光華隱隱流轉,卻斂而不發,琴弦漆黑無光,以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散發著神秘的吸引力。
瞥了一眼優雅的坐到自己身旁的楊若男,蕭月生懶懶的撥了一下琴弦,感受著琴弦的力量,以測其音準,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楊若男,以后出去啊,你還是戴著面紗吧!”
郭襄已眼明手快的將桌上白玉杯挪開,讓出地方,蕭月生將幽紫的瑤琴端放到自己的身前。
昏迷著的潘先德被安置在船頭的床榻上,雪白無瑕的床榻上已被他印出一副人形血痕,受了蕭月生的歸元指之后,他雖未醒來,氣色卻已漸漸好轉,醒來只是早晚之事。
“哼,那多悶啊!……他們的定力真是太差了!”楊若男嘻嘻一笑,嬌哼了一聲,自雪白無瑕的貂皮裘衣袖中抽出手帕,月白的絲帕拭了拭并未沾上東西的小手。
蕭月生瞪了她一眼,低嘆一聲紅顏禍水,搖頭不語,兩手抬起,手指已撫上玄黑的琴弦。
“錚——!”
宛如五石的硬弓被拉成滿月,忽然放開弓弦所發之音,幾有遏云裂石之威,亦如悶雷響起,令周圍的喧鬧頓然一肅,天地間一片寧靜。
即使是場內武功最深的張清云,氣血亦不由洶涌鼓蕩,幾欲脫體而出,其余之人,更是不濟,沒有內力者毫無所覺,但凡有一絲內力,便只覺眼前發黑,一顆心砰的一跳,似要馬上爆炸。
周圍緩緩劃動的畫肪頓然停止,即使是在遠處,船上的人們也莫名的知道這聲琴音是傳自哪艘畫肪,令他們深為戒懼,不敢再靠近,漸漸圍攏之勢頓破。
但亦有幾艘畫肪,仍要往這邊靠攏,他們被楊若男的風華迷得神魂顛倒,已達忘我之境,即使深淵懸崖,亦無所畏懼!
“錚錚——!”
琴音再次響起,聲調變得舒緩,輕如小橋流水,幾聲之后,卻再次升高,扶搖直上,高低之變,宛如翱翔于天際的雄鷹陡然飛下,掠過草原,接著再次沖上天際。
起伏變化,總關人心,周圍諸人只覺自己的心已不屬于自己,隨著琴音的高低而忽快忽慢,忽強忽弱,激烈時,砰砰心跳仿佛欲要脫離身體,低沉時,心跳微弱得似乎將要死去,如此詭異之情形,人們不由的生起絕望驚恐之感。
就在人們即將崩潰之際,琴音忽停。
隨著琴音的停止,諸畫肪上未直接癱軟在地的人寥寥無幾,多數趴在地板上或嘔吐,或顫抖,他們皆經歷了一番由生到死,由死至生,知曉了何謂死去活來。
自天空上望去,本是漸漸向蕭月生的畫肪靠攏的一艘艘畫肪,如今忽然逆反了方向,俱是忙不迭的遠離,他的畫肪四周變得空空蕩蕩,清風吹來,清波粼粼。
郭襄坐在蕭月生的身旁,并未感覺到異樣,亦未受琴音影響,反感覺得此曲極是美妙,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畫面,一只矯健的雄鷹在高達百丈的瀑布旁戲水,忽高忽低,自由翱翔。
她并不知姐夫究竟為何撫琴,而且只彈了半曲便收回了瑤琴,但見過姐夫太多的古怪,也抱以見怪不怪之心,僅是靜靜欣賞,并未多問。
隨著琴音停止,楊若男睜開明眸,放下白玉杯,輕輕躍至艙外,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見到空曠的周圍,又回到干爹身邊,嘻嘻笑道:“干爹,太狠了吧?!”
“現在不狠,難道等到火苗竄起來再狠?”蕭月生沒好氣的瞪了楊若男一眼,兩手離開瑤琴,輕抿了一口碧蕪酒。
“若男,怎么回事?”郭襄聽不太懂父女兩人的話,瞥了姐夫一眼,輕聲問楊若男。
“干爹彈琴把人都給嚇跑了!”楊若男輕吐了吐嫩舌頭,嬌俏的回答,又白了蕭月生一眼。
郭襄并非遲鈍之人,一點即通,馬上明白,不由笑了笑,打量了一下楊若男的玉臉,輕聲笑道:“都怪若男你太過貌美!”
“難道真的得戴著面紗嗎?”楊若男左手蔥白似的小手指撓了撓美麗的眉毛,有些苦惱的問郭襄。
“嗯,還是戴著吧!”郭襄看了一眼蕭月生,對楊若男點了點頭,抿嘴笑了笑。
出了這些事,今天的擂臺也就到此為止了,太陽尚未落山,人們便已漸漸的散去,回想之時,感覺恍如一夢,真實而虛幻。
張清云被楊若男拉著過來,乘同一艘畫肪返回臨湖居,她的兩個弟子段紫煙與秦思瑩也跟了過來,不大的畫肪頗有擠滿之感。
幾個女人湊在一起,難免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畫肪內被數種幽香填滿,蕭月生坐在她們當中,拿著一卷書,悠然自得的欣賞,對周圍的鶯聲燕語聽而不聞,似是在鍛煉自己的定力一般。
只是,蕭月生與張清云兩人僅是眼神相撞了一下,自始至終,再未接觸。
張清云清冷的性子,話本就不多,平日里與蕭月生在一起時,蕭月生往往以目光去捕捉她的目光,通過眼神交流。
所以兩人間的異樣,畫肪上的眾女并未覺察出來。
秦思瑩穿著月白的夾襖,湖綠的百褶群,若非腰間的長劍,便是一個亭亭玉立,嬌美可人的千金小姐。
她坐在師父身旁,嫩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潘先德,轉頭望向蕭月生:“莊主,這個人要不要緊?”
“沒甚么大礙!”蕭月生的目光自手中的書卷中移開,淡淡的瞥了一片清冷的張清云,隨即溫和的笑著回答。
秦思瑩瞪了瞪人事不知的潘先德,對于他的挑釁,也是心中耿耿,瓊鼻微皺,用力哼了一聲:“這些人真是討厭,都是閑得沒事,無緣無故的找麻煩!”
對于這些登門挑戰之人,秦思瑩深惡痛絕,本是無怨無仇,這么一登門挑戰,便生出煩惱,對于這些人,應付起來極是麻煩,一劍殺了,老大的不忍心,手軟饒過,則埋下后患,遇到心胸狹小的,還會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變成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她身邊的段紫煙心有戚戚焉的點頭,一直隨在師父身邊,看著清微劍派由小至大,由弱變強,其中曲折艱苦不足為外人道。
因為門派根基尚淺,所以成為了武林中人成名的捷徑,天雷神爪這般威名已久的絕頂高手,他們是不敢上門挑戰的。
“干爹,好像有船跟在我們后面呢!”楊若男忽然看向船艙口方向,仿佛透過厚厚的氈簾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嗯,是這位的同伴。”蕭月生瞥了一眼榻上的潘先德,漫不經心的回答。
隨即放下書卷,伸手輕輕一按艙簾,厚厚的淡紫氈簾無風卷起,隨即一物自卷起的氈簾下飛出,眨眼之間,已消失于艙內諸人的視野,不知所蹤。
但舫內的幾女都是武功極高之人,自是一眼即看清了飛出之物便是本躺在床榻上的潘先德。
“干爹,你真把他給放了?!”楊若男絕美的玉臉露出幾分吃驚的神色,指著只留一個血紅人形的空床榻,驚詫的嬌聲感嘆。
“留之無益,不如還給他們!”蕭月生重新拿起書卷,另一手端起白玉杯,輕抿了口碧蕪,目光已投到了書上。
淡紫的氈簾輕輕飄蕩,似剛有人經過,艙內一時顯得有些安靜,諸女的目光皆望向目不斜視的蕭月生。
對于他驚世駭俗的功力,她們習以為常,并不吃驚,只是吃驚于他的舉動,竟然這么輕易、隨便的把人的給放了!她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偷偷瞥著清冷著臉的張清云。
張清云感覺敏銳,自是發現,卻視若不見,走到軒窗下的書案前,將案頭那一卷書拿起,這是一本蕭月生喜歡的游記,她翻了翻,隨即坐了下來,細細欣賞。
“干爹,他們還跟在后面呢!”楊若男嬌嫩的聲音重重的說道,透著毫不掩飾的不滿,顯然為這些人的不知好歹生氣。
“嗯。”蕭月生眼睛仍盯在書上,動也未動,只是嗓子擠出一聲若有若無的答應,接著撫了撫自己黑亮的八字胡,端起白玉杯,輕抿了一口碧蕪,悠然之氣撲面而來,周圍諸女忽然間體會到了一股清逸的心境,頓時心平氣和。
書案上夜明珠散發的柔和光芒中,楊若男明亮的目光在干爹的臉上停留了一刻,隨即嘻嘻一笑,不再多問,轉身與郭襄說笑。
通往臨湖居的林間小路上,蕭月生與張清云并肩而行,獨自走在前面,后面楊若男等四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與歸林的倦鳥清鳴聲相和,說不出的動人。
他們的畫肪并未直接靠岸,而是在西湖上游蕩,向東一段兒,然后向西,直到夕陽西下,天上的朵朵白云被染成金紅,方才往回返。
后面一直跟隨著一艘畫肪,不離不棄,若沒有他們在后面跟著,蕭月生他們早就直接回,但楊若男頑皮之念一起,便要耍他們一耍,帶著他們快要游遍了西湖。
見他們仍舊不知好歹的跟著,潘先德應是早已蘇醒過來,卻仍不改敵意之行為,蕭月生也不再留情,直接返回臨湖居。
臨湖居的規矩,靠近臨湖居周圍的樹林,凡是武林中人,絕不留情,不必他自己動手,自會有蕭傳香她們清除這些尾巴。
踏入了臨湖居的大門,楊若男回身望了望,搖了搖螓首,如白玉琢成的面龐露著不忍,嬌嘆道:“他們干嘛總是自尋死路呢?!”
“他們是薩頂教的人!”蕭月生見她不忍,只好回頭淡淡的說一句話,以消除她的內疚。
“哦?……那死得好!”楊若男驚訝的望向干爹,隨即恨恨的點頭,對于薩頂教,一直跟在干爹身邊的她自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