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靖縣東南部的寨牙到通道溪口西北部的羅城,雖然說是有一條路,但也是山間土路。從地圖上看,直線距離很近,但是走起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湘63師是下午5點40分接到增援湘62師的命令的。接到命令時,部隊分兩部分,分別駐守在寨牙和巖門鋪倒水界,任務是防止紅軍北上靖縣,進而進軍湘西。
28軍軍長兼追剿軍第一兵團司令劉建緒長官在命令上說的很清楚:立即出動,沿寨牙、大林村、黃佳水村直插杉木橋到溪口的公路,沿公路急行軍到溪口北端的北山村,與62師建立聯系,服從62師師長陶廣指揮,配合由臨口北上的16師和由菁蕪州北返的62師王育英旅,夾擊阻擊62師師部和鐘光仁旅的紅軍后衛部隊,務求全殲。
部隊行至黃佳水村時,63師師長陳光中覺得需要變更一下行軍路線,因為按兵團司令部指定的路線走,63師和62師匯合后,勢必引起紅匪警覺,萬一16師沒有趕到,王育英旅就不一定能截斷紅匪后路,很可能讓紅匪逃跑,土匪出身的陳光中知道,只要讓紅匪逃入山林,基本上就等于放虎歸山了。再說,和62師匯合后,得服從陶廣指揮,即使消滅了紅匪,恐怕功勞薄上63師也只能得到個增援迅速的名分,大部分功勞還是要給62師的。咱爺們是綁票截路的出身,能干這種自己娶媳婦、別人進洞房的事么?去他媽的,要干就干大的、干狠的,不如改道沿大路向南經羅城、畫筆插向溪口,直接兜溪口紅匪的后路,讓紅匪插翅難逃。那樣的話,63師突襲紅匪的頭份功勞誰也搶不走,蔣委員長、何主席的銀元、槍炮、兵員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向老子的63師。
考慮好后,陳光中果斷命令部隊轉向,沿大路向羅城急奔而來。
到羅城后,陳光中命令部隊就地休息,打馬就向村子里走去,身后跟著他最精銳的特務營。
參謀長一看,就知道師長的癮又犯了,嘿嘿一笑,打馬就要跟上去,報務員報告說兵團司令部急電。
敵參謀長接過電報,就著衛兵手里的手電筒一看,就見電報上寫著:“十萬火急。紅匪趁夜色集中兵力偷襲鐘旅陣地,現多處陣地被攻破,鐘旅固守北山村及東側主峰。王旅已進至溪口,遇敵阻擊。陳師究至何處?何故進展遲緩?如因陳師行動遲緩導致戰場生變,則軍法豈是虛設?”
再一看,電報落款是國民革命軍28軍軍長兼追剿軍第一兵團司令劉建緒。
敵參謀長知道,劉建緒科班出身,善修養、律己嚴,正常情況下從從不對部下假以辭色。能令他如此暴怒,嚴詞責問,說明62師師部和鐘旅已岌岌可危。真要是由于師座在羅城過殺人癮而耽誤了時間,導致陶廣被紅匪擊敗,估計師座的官也做到頭了。因為參謀長心里清楚,雖然師座殺了很多很多的紅匪刁民,不過在何健和劉建緒心目中,陶廣可比師座重要多了。
想到這里,敵參謀長慌忙打馬追上了陳光中。
陳光中一見參謀長追上來了,咧嘴一笑:“你的癮也犯了?”
敵參謀長忙把電報遞過去,用手電筒照著,讓陳光中看電報。
陳光中看完電報,想了一會兒,問參謀長:“你怎么看?”
敵參謀長說:“從司令官的電報語氣看,陶廣的處境不妙。”
陳光中張口就說:“陶廣處境不妙?好,好,省了老子多少事。參謀長,部隊繼續休息,半個小時后出發。”說完就要打馬繼續往村里走。
敵參謀長知道師座惦記上28軍軍座的位置了,這在湘軍將領中也不是什么秘密,現在湘軍10萬人馬,何健忙于大計,劉建緒是實際的統軍長官,再做28軍軍長已經不合適了。如果劉建緒榮升,28軍軍長一職必定要從現有幾個師長中產生,總不能讓蔣委員長從中央軍里派吧?論資歷、論戰功、論地位、論關系,無論哪一方面,62師師長陶廣都當仁不讓。假如陶廣這次戰敗,最好是被紅匪俘虜或擊斃,那樣,陳光中說不定還有機會。其實,敵參謀長心里知道,即使陶廣這次出問題了,何健也好、劉建緒也好,誰都不會把湘軍精銳28軍交給陳光中這個土匪的,最大的可能是讓他做替罪羊。于是,敵參謀長忙攔住陳光中的馬頭,懇切地說:“師座,耽誤不得,我們必須馬上走,而且要急行軍。”
陳光中不耐煩了,沖著參謀長就吼:“讓開,陶廣死不死的關老子球事?我們休息半個小時,正好趕上紅匪和62師兩敗俱傷的時候,到時候弟兄們跟著老子殺上去,還是一只耳朵三塊大洋,豈不更好?”
參謀長忙說:“師座想左了。要是陶廣出事了,我們就完了。”
陳光中冷靜了一會兒,還是說道:“你太小心了,只要我們殺紅匪刁民多,哪個也不能把老子的球咬了。”
敵參謀長搖搖頭:“這次可不一樣,那是一個師,劉司令官丟不起那個人,何主席也丟不起那個人,到時候,縱使我們把圍攻62師的紅匪殺光,他們也會找個替罪羊給陶廣殉葬的。師座認為這個替罪羊是16師的章亮基合適還是我們63師合適啊?何況我們也不一定能殺光紅匪啊,萬一他們擊敗62師后跑了呢?”
陳光中雖然是土匪出身,但智商并不低。他明白,要是劉建緒和何健要找替罪羊的話,肯定不會找他們的保定軍官學校同學章亮基的,也不會拿三旅六團的16師開刀的,顯然自己和自己的63師更合適。再說,紅匪也不是那么好殺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刁民,想怎么殺就怎么殺,萬一殺不了,那自己這個替罪羊豈不是當定了?
陳光中掉轉馬頭,邊跑邊喊:“傳我命令,全師輕裝,跑步前進。”
睡夢中的羅城村民做夢也想不到,死神就是這樣和他們擦肩而過的。
溪口村前,三營和重機槍一連的戰士們正在構筑陣地。
劉一民、蔡中、劉建立走過來的時候,看見三營的一個身背開山大刀的干部正在和重機槍一連的一個干部在爭執。劉一民一問,原來三營的這個干部認為重機槍的位置不對,應該再靠后點,再高點。因為對面的農田有弧度,現在的位置過低,子彈很容易打到土里。
劉一民仔細一觀察,這個干部說的還真對,就問他是怎么看出來的,這個干部回答說他學過測量,能繪制地圖。
不等劉一民再問,參謀長劉建立就問開他的詳細情況了。原來這個干部是三營的一個副排長,叫劉立志,是湖南湘鄉人,讀過東山小學,上過縣立女中,家里是做裁縫的。除了能繪制地圖外,還學過城市規劃,會畫工筆畫。上學時受老師影響,就跑去當了紅軍。打仗時愛使一把開山刀,死在他刀下的白狗子已經有有十幾個了。
劉建立直接向劉一民請示,要調劉立志去參謀處。
劉一民回答說可以,戰斗結束后就去參謀處報到。然后,劉一民又問已經趕過來的重機槍營長韋秀峰,除了現有的射手、副射手,還有沒有其他可以使用重機槍的戰士。韋秀峰報告說有,現在重機槍營是按每班一挺重機槍配置的,一是重機槍數量不夠,二是考慮戰士體力,因為長途行軍的時候需要輪換抬機槍。
既然有射手,劉一民立即命令將繳獲王育英旅的12挺重機槍全部加強重機槍一連,將繳獲鐘光仁旅的12挺重機槍分別加強重機槍二連、三連。繳獲王育英旅和鐘光仁旅的108挺輕機槍,除工兵營和新兵營一連領走的48挺外,按每營10挺的標準,平均分配給六個戰斗營的火力支援連。
看完三營和重機槍一連的陣地,劉一民感覺自己有點失誤,要知道,湘63師不同于其他國軍部隊,打仗沒有章法,很可能象土匪進村一樣一擁而上,那樣的話,三營的兵力過于單薄。畢竟那是8000個土匪一樣的軍人,要是被他們突破三營陣地進入溪口村,那就開國際玩笑了。再想想擔負側擊任務的二營、四營力量也顯薄弱。于是就命令劉建立率準備留作預備隊的六營立即加入地形過于開闊的二營陣地;命令工兵營立即撤回,歸三營指揮,加強正面阻擊陣地;命令團通訊排、偵察排、政治處、參謀處全體動員,配合新兵營干部看管俘虜,騰出新兵營一連的二百人歸李清指揮,偽裝陶廣部堅守北山村和山頭;命令騎兵連做全團預備隊。
劉一民剛剛調整好部隊,山頭上的觀察哨就報告發現敵軍已通過畫筆村,正向溪口趕來。
過了畫筆村,距離溪口已經不遠了,溪口方向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已經聽的清清楚楚了。前面是一段峽谷,山雖然不高,峽谷也不長,但是陳光中還是命令隊伍停了下來,派一個連偵查前進,若無情況大部隊再跟進。然后又命令電臺開機,和陶廣、王育英旅、16師聯系,報告部隊位置,詢問戰況。
陶廣很快回電,稱已在山頂上看見63師行軍隊伍的火把,催促63師迅速向溪口北部進擊,抄紅匪后路。
王育英回電說紅匪已將62師師部包圍在溪口北端北山村東側的山頭上,王部正在攻擊溪口北端公路邊的制高點,力求打通與師部聯系,現與敵激烈交火中,請求63師迅速增援。
16師回電說,部隊走的是臨口至溪口的山路,很難走,摔死了20多個人,現在距離溪口約6公里,正在加速前進。
先頭連派人報告,安全通過峽谷,已看見溪口村,隱隱約約看見遠處溪口北端山頭上交戰情景。
陳光中這下才徹底放心,命令部隊快速前進。
還真的是什么事也沒有,部隊安全通過了峽谷。陳光中站在谷口,夜幕下的溪口黑黝黝的一片,沒有一絲燈光,看不清楚。但是溪口北端山頭上交戰的情況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有火把的山頭一定是62師鐘旅堅守的山頭,火把一定是用來防偷襲的;西口北端公路上一片火把,應該是王育英旅的部隊在進攻,估計王育英是欺負紅軍沒有炮,打不著他,才這樣明目張膽地用火把為士兵照亮攻擊路線的。
陳光中騎著馬站在隊伍面前,趾高氣揚的吼道:“弟兄們,看見前面的溪口了么?”
士兵們嘻嘻哈哈地喊道:“看見了。”
陳光中說了:“知道那里有什么么?我告訴你們,女人、大洋。老規矩,一只紅匪耳朵三塊銀元。抓到紅匪師長、軍團長的,2000塊大洋,官升三級。抓到女紅匪的,一律交本師長處置。”
士兵們嘻嘻哈哈地就笑開了。
陳光中瞪了一眼,隊伍馬上就肅靜了。只聽他狼一樣的聲音在夜空中飄蕩:“老子沒有主攻、佯攻之分,哪支部隊先擊潰紅匪,哪支部隊就是主攻。弟兄們,給老子沖上去,占領溪口,沖上山頭,殺光紅匪!”
敵63師就像聞見血腥味的狼群一樣,嗷嗷叫著,向溪口沖去。
幾千人沖鋒的氣勢是很嚇人的。初冬時節,氣候很干燥,63師的隊伍跑過,塵土飛揚,掩蔽了從山坡上下來的紅18團一營、五營的身影。戰士們端著槍,貓著腰,一聲不響地吊在63師身后200米處。
劉一民爬在溪口村邊的三營的陣地上,眼看著63師沿大路越過洋須河后,就散開部隊,向溪口村蜂擁而來,心里暗叫僥幸,這幫家伙還真的是不講規矩、一擁而上。幸虧自己想到了63師的土匪秉性,加強了火力和兵力,不然的話,三營還真不一定能頂住。
近了,近了,再近點,再快點。看看63師已經沖到了50米處,劉一民喊聲打,手里的沖鋒槍就響了。
霎時間,溪口村前陣地上,十八挺重機槍、76挺輕機槍和近千枝步槍、沖鋒槍一起響了起來。強大的火力打得正在做著女人夢、大洋夢的63師一下子就懵了。沖在前面的就不必說了,自然是率先與大地親吻去了。后面的士兵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憑著慣性繼續向前涌去,結果自然是繼續與大地親吻。很快,士兵們從沖鋒的激動中驚醒了,一下子就明白了前面有一張火力網在等著收割他們的生命,轉身就跑。這下熱鬧了,前面先轉身的撞上了后面還在沖的人,跑路的踩住了臥倒的,叫罵聲、哭喊聲、刀槍碰擊聲和18團射擊的槍聲交織在一起,刺耳、噪動、難聽。
不等63師的士兵們散開,18團炮營就出手了,幾十顆炮彈鳴叫著,重重地砸在63師隊伍中間,,一下就把63師的步兵群炸了個四分五裂。這下,63師徹底亂了,士兵們向群群無頭的蒼蠅,嘩地一下就向四面散去。
北面四營的機槍、迫擊炮響起來了,湘軍士兵明白此路不通,丟下幾百具尸體后,士兵們擁擠著向南跑,迎接他們的是二營、六營機槍的吼叫。南北都不行,撤退吧?一營、五營早就吊在63師后面,在三營打響的同時,就迅速形成了散兵阻擊線,迫擊炮、重機槍、輕機槍、沖鋒槍、步槍已經嚴陣以待,就等著給63師上一堂生動的斷敵退路課呢!
就這樣,湘63師就在溪口村前的農田里,在紅18團編織的密不透風的火網中,像一頭掉進獵人陷阱的山豬一樣,左沖右突,前攻后退,嚎叫著、掙扎著、呻吟著,慢慢地消耗著自己的精血。
距離洋須河小橋北側60米遠的農田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稻草堆。誰也想不到,稻草堆下還有個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坑。此刻,紅18團狙擊排的一個狙擊小組就埋伏在這里。
王尚武是湖南常德人,今年21歲,獵人出身,是少林俗家弟子。劉一民在新圩組建紅34師尖刀排時,他就是狙擊小組的成員之一了。在通道經過劉一民指點和古嶺頭、小水、溪口幾次戰斗磨練,王尚武已初步具備了狙擊手的素質。現在他和助手劉斌就爬在他們挖的狙擊坑里,眼光在戰場尋覓著狙擊目標。
王尚武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助手,因為劉斌的文化水平高,一些王尚武想不通的問題跟劉斌一說,很快劉斌就能給他講出一、二、三。事實上,劉斌的文化水平就是高,他是江蘇常州人,出身書香門第,一米七五的個子,白白凈凈的,由于家族內部分家產產生矛盾,看過一些馬列讀物的他就跑去當了紅軍。小水戰斗的時候,營長發現他的射擊水平很高,就推薦他進了狙擊排。
戰場上的63師很快就垮了,士兵們已經徹底亂了,不停的東逃西躥,不停的被子彈和炮火消滅。就在這時,劉斌喊道:“1點鐘方向!”
王尚武一看,1點鐘方向,一群湘軍士兵簇擁著幾個軍官,看樣子已經被嚇暈了,連臥倒都不知道。
王尚武對劉斌說:“看樣子是大魚,我左你右,每人一槍。”說完就伸出了槍管。
陳光中此時真的是嚇暈了。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夜色下的溪口竟然是一張早就編好的火網,將他的63師網的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空隙。紅匪真他媽的狡猾,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還是掉到了口袋里。什么他媽的陶廣的電報,什么他媽的王育英的電報,什么他媽的16師的電報,全部是閻王的催命貼。看來,和紅匪作戰,多長一個心眼根本不夠,多長兩個、三個心眼也不夠,最起碼得多長10個以上的心眼。劉建緒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家伙,算是把自己和63師送進了鬼門關。這支紅匪部隊也真他媽的怪,一聲不吭,純粹以機槍迫擊炮招呼,連個拼刺刀的機會都不給,機關槍迫擊炮后,就是往中心擠壓,每次都距離100米左右,讓你有勁都無處使,難道他媽的炮彈子彈不要錢么?紅匪什么時候變得比老子還闊氣啊!
完了,一切都完了!想不到自己靠殺紅匪起家,最后還是以敗在紅匪手里收場。跑都沒處跑啊,看不見一個紅匪的影子,四面都是射來的子彈。娘的,老子算是長見識了,仗還有這么打的!
就在陳光中暈暈乎乎、胡思亂想的時候,王尚武和劉斌幾乎同時扣動了扳機。陳光中的衛兵正在四處張望,忽然感覺臉上熱乎乎的,用手一抹,哪來的血啊。回頭一看,他的師座和參謀長已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頭上都有個大洞,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衛兵嚇得跳腳大喊:“師座死球了!師座死球了!”
幸存的士兵們聽到喊聲,象拔掉了氣門芯的輪胎一樣,一下子就癟了。
戰場靜了下來,僥幸活著的63師士兵舉著雙手跪在地上,等著收容。
四周的火把亮起來了,把夜空照得明亮、通紅,紅18團的戰士們端著槍從四面向農田中間涌來。洋須河的流水伴著戰士們的腳步聲,在空寂了下來的夜里,傳的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