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民隨一營、二營剛轉移到新陣地,電臺臺長賀興華就報告敵師長章亮基來電詢問48旅在什么位置,發生的戰斗結果怎么樣,已按戰前部署回答,敵師長率47旅正往這里前進。
劉一民問是不是俘虜了敵報務員?賀興華回答說不但俘虜了敵報務員,而且這個報務員說自己是地下黨,把密碼本拿出來了,積極主動和敵人電臺聯系。劉一民說等戰斗結束后向中央報告時把這個情況也報上去,請政治部門核查。
羅延也電話報告,前出偵查員報告發現敵軍,但敵軍是正常行軍速度。劉一民就交代賀興華發電催促敵軍加快行動步伐,賀興華答應一聲就跑回去了。
等待是最熬人的,已被剛才的勝利刺激得嗷嗷叫的戰士們都在盼望著47旅快點來上菜。
老戰士們想起了在中央蘇區毛主席帶領大家開展運動戰打敵人伏擊的往事,勝利感、榮譽感、豪邁感往上直涌。
新戰士們的感情很復雜,在通道報名參軍的新戰士雖然在新兵營學過射擊,但還沒有開過槍,感覺打仗就這么簡單啊,急著等敵人來打一槍試試身手;從通道保安團參軍的新戰士是從沒有見過這么好的武器、這么大的陣仗,大多數人想的是這才是軍人,這才是打仗,這比當團丁拿個燒火棍嚇人強多了;從湘江戰役俘虜中參軍的戰士經過談心和訴苦,感覺自己以前走錯了路,現在是立功的時候到了。
干部們特別是總部支援的干部,感覺團長太神奇了,怎么就能清楚敵人必走這條路,連兵力配置也清清楚楚,好像就是他在指揮敵軍一樣。神奇啊,跟著這樣的指揮員,想不打勝仗都難啊。
其實,等待的時間并不長。羅延報告,敵軍已經開始急行軍,還是成三路縱隊向小水奔來。劉一民立即命令發準備戰斗旗語,整個陣地一片沉寂。
湘16師師長章亮基應該說是個職業軍人,畢業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從排長、連長一路提升上來。原先在別的部隊做了很長時間的參謀,加入湘軍后備受重用,10月份剛由46旅旅長升任16師師長。
歷史上的章亮基是個復雜人物,先后在多個部隊任職。紅軍時代,章亮基追隨何健,積極參與對紅軍作戰,雙手沾滿紅軍戰士的鮮血,積功升至師長。1937年4月晉中將銜,升任國軍18軍副軍長,后任第九戰區中將軍法執行總監。1941年8月,在江西宜春檢查戰防工程時,遇日機轟炸,以身殉國,為他的軍人生涯畫上了最絢麗多彩的一筆。現在的年輕讀者多對他不熟悉,但提起一個人大家馬上就會對他有印象,那就是著名的鐵道游擊隊政委李正。章亮基是李正原型文立正烈士的親姨父。
最近章亮基的心情很好。剛升了官,就率部參加了湘江戰役,在腳山鋪與紅軍主力紅一軍團打了個難解難分,雖然紅一軍團完成了掩護紅軍過江任務,但湘16師也打出了自己的威風。自己的一支穿插部隊甚至攻到了紅一軍團指揮部附近,要不是士兵們上刺刀時候刺刀的反光驚動了紅一軍團警衛戰士,湘江戰役的結果可能就要重寫。
章亮基心里也承認,紅軍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部隊。尤其是號稱紅軍主力的紅一、紅三、紅五軍團,沖鋒號一響,潮水般的往上涌,根本無視國軍的機槍、大炮、飛機構成的火力網。在腳山鋪戰場,明明是飛機、大炮都把紅軍陣地炸了個底朝天,可每一次當自己的士兵沖到陣地前時,總有從炸彈炸出的虛土中爬出來的紅軍士兵在射擊、投彈,寧死不退。每一塊陣地都是經過反復轟炸、反復沖擊、反復爭奪、在紅軍守衛部隊全部陣亡后才能拿下來,雙方士兵的血染紅了腳山鋪的每一寸土地。和這樣勇武的部隊作戰,別說不可能勝,就是勝了,那也是殘勝。
在科班出身的章亮基看來,紅軍指揮員戰術指揮的也很高明,只要自己露出來一點破綻,紅軍馬上就會還以顏色,讓自己鮮血淋漓。
但是,時也、運也、勢也,再勇敢的步兵也不是飛機大炮的對手啊。何況,經過湘江戰后的紅軍差不多應該是一支叫花子隊伍了,聽說湘江戰役時開小差的就很多,現在的紅軍會不會快潰不成軍了啊?
反觀自己的16師,由于湘江戰役表現好,部隊傷亡迅速得到了補充,后勤補給更是充足,三個旅都增設了迫擊炮連,每團都增設了重機槍連,每個步兵連都有三挺輕機槍,排長以上軍官都配備了嶄新的可以連射的20響駁殼槍,班長們和師部警衛連一色的花機關,劉占緒司令官甚至把28軍炮兵營都交給自己指揮,要知道,這可是湘軍系統所有的山炮了啊,足見上峰對16師戰斗力的重視啊。
湘江戰役后的十幾天來,自己率領16師一直追著紅軍屁股打。雖然何健主席一再要求要和紅軍主力拉開一天路程的距離,劉建緒司令官也反復告誡小心紅軍偷襲,自己也確實做到了小心翼翼,前鋒、后衛、側翼,保護的嚴絲合縫,始終與紅軍保持接觸,不過分逼迫,但一路追擊下來,戰果還是不少的。雖然沒有湘江戰役的戰果那么大,但至少16師一直是占上風的。誰知今天一大早就接到剿總命令讓追擊紅軍,自己也接到前沿陣地報告說紅軍跑了。
跑?往哪里跑?跑得了么?委員長布下的大網足以把缺糧少衣、缺槍少彈的紅軍殘兵敗將網住。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條,反正是個死,何不給16師的戰績再多添幾筆光彩呢?
好在自己動作快,接到命令后就命令48旅追擊,自己率47旅接應,46旅保護輜重隨后跟上。剛才47旅前鋒連報告小水方向似乎有激烈槍聲,發電詢問48旅,說是遇到共軍一個后衛團,已被擊潰,正在追擊,并且要求師部和47旅迅速跟進,擔任增援。
是得加快行軍速度,免得48旅遇見紅軍主力吃了虧,這年頭打勝仗自然有獎,打了敗仗可就慘了,蔣委員長光頭上那雙眼睛可不是白長的,比何主席的眼睛兇狠多了。
想到這里,章亮基就對身邊的參謀長說:“傳令46旅加快速度,跟上主力。”又對47旅旅長成鐵俠說道:“成旅長,48旅正在與敵激戰,我們帶有炮兵營,要快速前進,為48旅提供火力支援。這樣的行軍速度不行,要跑步前進。”成鐵俠馬上就對副官說道:“傳師座命令,全旅跑步前進。”敵47旅登時人喊馬叫,短暫混亂后,成三列縱隊,跑步前進。
敵前鋒連連長是個老兵了,參加過無數戰斗,北伐的時候就曾跟隨何健北擊北洋軍,在湘軍中屬于資歷很老的那種基層軍官。可惜不識字,入不得何健的法眼,要不然在何健滾雪球一樣的快速發展中,早就弄個旅長團長的干干了。官職沒有升上去,但豐富的戰斗經驗卻是實實在在的。現在雖然是在跑步前進,但他一直沒有放松警惕。不知道為什么,他老是覺得路邊山頭上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這種感覺很不對頭,似乎是一種警兆。他本來想讓部隊停下來向上峰報告自己的想法,可剛轉過一道彎就看見了遠處的小水村是那么安詳,就覺得自己多心了。正要繼續跑,忽然鼻子里聞到一絲血腥氣,對,就是血腥氣,是中原大戰時成千上萬士兵死亡時候那種血腥氣。敵連長再不遲疑,馬上喊道:“停止前進”。話剛出口,就聽到一聲槍響,自己的腦袋一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章亮基在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就滾下了戰馬,掏出了手槍。他身邊的警衛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都被子彈擊穿了腦袋,白花花的腦漿和鮮血混合在一起,噴在章亮基的戰馬身上,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章亮基躲在戰馬背后向對面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對面山林里伸出了一長溜重機槍,槍口正在向自己的47旅噴吐著火舌。聽槍聲還有無數的捷克式輕機槍和沖鋒槍在掃射,這是紅軍的什么部隊啊,火力這么強大。剛想喊傳令兵命令部隊就地臥倒,就聽到頭頂傳來“咝咝”的響聲,他知道那是成群的手榴彈即將落下時的聲音。
完了,自己完了,47旅完了,先前的48旅一定也完了,那封48旅發的該死的催促自己加快行軍速度的電報,一定是紅軍俘虜48旅電臺報務員后的杰作,該死的報務員,該死的48旅,死就死了,還拉自己墊背。章亮基又悔又怒,舉起手槍就要朝對面射擊,一塊彈片飛來,擊中了他的手腕,手槍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一個湘軍士兵剛把槍取下來,還沒有打開保險,就聽見“噗、噗、噗”的聲音在自己周圍響起,他知道,那是機槍子彈射入人體時的響聲。四下一看,自己周圍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了,就“媽呀”一聲怪叫,一個箭步向公路邊的平地跑去。忽然,一個踉蹌,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上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