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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章 惡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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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蘭圍場,弘歷帳子內。

  恒生漲紅了臉。低著頭從屏風后走出來。長了這么大,還沒有這么丟人過。就算他是十來歲的孩童,就算此事知曉得人不多,他也臊得不行。

  羞臊之下,倒是將方才遇熊的駭意消減不少。

  弘歷站在那里,面色平靜下來,上下打量恒生兩眼,道:“身上沒傷到吧?”

  旁人不知,弘歷卻是知道的,那黑熊沖上來時,肚皮就貼著他與恒生的臉。要不是這熊委實高壯,他與恒生已經傷到熊掌之下。

  提及這個,恒生還有些雙腿發軟。

  他頓了頓,才使勁搖了搖頭,道:“沒傷著。衣服上都是熊血。”說到這里,看了看弘歷道:“四爺衣裳也臟了,先更衣吧,我先回去。四爺的衣裳……”

  這外衣還好,褻衣褲既穿了,怎么能還回去?

  弘歷擺擺手,道:“不過是一套衣裳。還啰嗦什么?快些回去吧,估計這功夫,曹大人也聽到消息,指定要擔心的,早看到你早些安心。”

  聽他這樣一說,恒生惦記父親,片刻不耽擱,告罪一聲,小跑著去了。

  弘歷見他出了帳子,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襠里濕乎乎的,叫人難受。他跌坐在椅子上,這場兇險,嚇到的,不止恒生一個。

  只是身為皇孫阿哥,他已經學會了掩飾與偽裝。掩飾自己的怯懦,偽裝自己很勇敢……

  曹颙這會兒,已經得了消息,正疾步往弘歷帳子來。

  這傳話的人,也不過是說得一知半解。大意是狩獵有熊,差點攻擊到皇上,恒生與弘歷就在皇帝身邊。

  他這半日心神不寧,這才想起自己忘得是什么。

  后世野史中,弘歷遇熊,而后才有康熙召見弘歷生母之事。

  沒想到,所謂遇熊就發生在今日。

  走到一半,就見恒生迎面跑來。

  見到曹颙的那一刻。小家伙眼睛瞪得提溜圓,慢慢地染上水汽,揚聲喚道:“父親!”

  曹颙停下腳步,上下左右打量了兒子好幾遍,確認他毫發無傷,才松了口氣。

  “嚇壞了吧?”曹颙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瓜子,問道。

  恒生搖了搖頭,不是他逞能,而是不愿意讓尊敬的父親知道自己的膽小怯懦。他“嘿嘿”兩聲道:“要是巴拉在就好了,說不定三五拳就將那熊瞎子打倒。”

  他雖掩飾,但是到底不是弘歷那樣的人,如何能逃過曹颙的眼。

  他只說沒事,但是見到曹颙后,就使勁抓著父親的袖子不肯撒手。

  曹颙也不揭穿他,只做閑話,東一句西一句,引得恒生暫時忘了懼怕。

  父子兩個溜溜達達的回了營帳,曹颙便讓人將剩下的口蘑拿下去熬粥,父親兩個熱乎乎的喝了。

  天色將暮,恒生這一日經歷眾多,已經乏極。吃了飯沒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

  曹颙這個帳子不小,后邊單獨隔出半個帳子安置恒生。

  往年行圍,他都不帶丫鬟侍女,今年要照顧恒生,就讓樂冬與小榭同來。

  樂冬擅長小灶,負責兩位主子吃食。小榭打小就恒生身邊侍候,照顧他起居數年。

  就是今天恒生出門前的衣服,都是小榭服侍著穿的。

  這穿回來的衣裳,雖也是藍色寧綢大褂,外罩藏青色馬甲,卻不是早晨出去時的。這寧綢上的暗紋卻不是早先的“壽”字紋,而是“卐”字紋,馬甲也不是一字襟的,成了琵琶襟。褲子也是顏色相近,多少有些不同。

  這外頭穿得顏色、樣式還算相近,這貼身的褻褲,卻是同恒生常穿的截然不同。這是上等的紡綢料子,顏色淡青。恒生早上穿出去的褻褲,是細棉布的,淺灰色。

  曹府雖是富貴之家,但是子弟供養并不奢華。

  天佑、恒生他們除了外出的大衣服,貼身的褻衣褻褲與家常衣服,多用細棉布。

  若是在外頭淘氣,臟了衣服,換了其他人的衣服還說得過去,為何這里頭的小衣也換了……小榭俯身給恒生掖著被角,心中驚疑不定,不知該不該開口相詢。

  恒生卻是從被子里伸出小手,抓住小榭的胳膊。低聲道:“姐姐別走,我怕……”說話間,已經是帶了顫音。

  小榭服侍他這許多年,這場景還是頭一回見。

  這個小主子向來是小老虎似的,活蹦亂跳,如此孱弱的模樣,倒是少見。

  小榭輕輕地拍了怕恒生的手,道:“二爺讓奴婢值夜,也得容奴婢先去取鋪蓋。”

  恒生點點頭,睜著眼睛,只盯著小榭,不肯移開眼。

  帳子后門,連著個小帳,是樂冬與小榭的住處。

  小榭摸下腋下別著的金三件,用其中的金簽子挑了挑燈花,讓帳子中亮堂些,才去后帳抱了鋪蓋過來。

  恒生見她要打地鋪,坐起身來,道:“地上涼,怎么能鋪地上?”

  曹府待下人向來優容,不管是早年的葵院,還是后來的松院,即便有丫鬟值夜。也都有竹榻,沒有席地的規矩。

  現下出門在外,卻沒有那么便宜。

  那地上不讓鋪,主子床上打死小榭也不會鋪,最后褥子就鋪在恒生場下的踏腳處。一尺多寬,半尺高的木板上。小榭年歲不大,身量不足,倒是剛好躺得下。

  恒生翻來覆去的,后半夜才睡著。

  小榭雖早已眼皮子打架,但是瞧著主子情況有些不對勁,就強忍了困意。一直沒有睡。

  直到床上傳來勻稱的呼吸聲,小榭才松了口氣。她披著衣裳,站在床邊半天,眼睛適應了黑暗,隱隱約約地看到些輪廓。

  她將恒生露在被子外的手腳,輕拿輕放,都歸置到被子中。

  瞧著再無其他不妥了,小榭才打著哈欠,回了自己被窩。

  迷迷糊糊中,小榭還沒睡著,就被一陣哭叫聲驚醒。

  “不要吃我,嗚嗚……不要吃我……父親救命……”是恒生的哭聲,聲音帶著幾分尖銳,在寂靜的夜里,聽著叫人揪心。

  小榭忙披了衣服起身,先點著燈,而后轉身到床邊低聲喚道:“二爺夢魘了,快醒醒。”

  恒生卻像聽不見似的,仍是揮著小胳膊哭鬧,嘴里翻來覆去只有那幾句,“不要吃我”,“父親救命”什么的。

  小榭見狀,心里越發擔心,坐在床邊,拉出恒生的胳膊,道:“二爺,二爺,沒事了,快醒醒!”

  如此一來,連前帳安置下的曹颙也被吵醒了,披著衣服過來探看。

  聽恒生哭得可憐,曹颙內疚不已,后悔自己太粗心。

  小小孩子,經歷這生死之變,指定是留下心理陰影了。自己白日里再忙,也當多陪陪兒子,讓小家伙去了膽怯才好。

  轉過隔段。就看到不卑不亢的小榭正拿干毛巾擦拭恒生的額頭。

  恒生已經醒了,只是神情木木的,看不出是悲是喜。

  見曹颙進來,恒生眼神漸漸清明,忙要下床來給曹颙見禮。

  曹颙扶著他的肩膀道:“還是好好躺著,不要怕,都過去了。”

  因為恒生方才出汗的緣故,小榭已經抱了副新鋪蓋過來,將床上的被褥都換下。

  這一番折騰下來,曹颙與恒生父子兩個都有些睡不著,就閑話幾句。直到東方破曉,兩人乏了,才沉沉睡去……

  同恒生相比,這一夜弘歷是睡得舒坦。

  黑熊來撲,親身經歷時覺得害怕;但是弘歷曉得,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熊,也不是虎豹,而是掩藏在面具下的人心。

  入睡之前,他將今日發生的各種場景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發現自己并無不當之處,就安心睡下。

  次日一早,弘歷洗漱完畢,就見康熙使小太監過來傳他。

  他顧不得用早飯,空著肚子就往御帳去。

  康熙傳他,就是為了同他一塊用早膳。

  膳桌已經擺上,除了康熙,還坐著一個宮妃,就是負責教養弘歷的和妃。

  弘歷見狀,給祖父請安后,又給何和妃娘娘單獨請了個大安。

  和妃扶起他,道:“好孩子,快起來,不過兩日沒見你,怎么瞧著清減了。”

  弘歷偷偷地望了望乾隆,一時之間,不曉得祖父是什么用意。

  弘歷在觀察康熙,弘歷也在觀察恒生。

  今早傳他來,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康熙第一次正式覺得這個孩子靠譜。

  康熙讓弘歷落座,弘歷就挑個與和妃對角的位置坐下。

  三人默默地用了早膳。

  康熙稍后還有照見臣子,便讓和妃帶弘歷下去。

  和妃看著面色平靜的弘歷,笑著說道:“我哪兒得了好茶,要不要陪我去喝一杯?”

  眼前這個人,既是弘歷的庶祖母,又是他的養母,他那里有不依從的。

  和妃心中,還想著昨晚康熙所說的:“弘歷之命真是貴重,將來福報必在我之上。”

  比帝王之命還貴重的的命格,那是什么?

  和妃向來淡漠無爭,眼下到了權利接替之時,她也不得不籌劃一二。

  只是要做的從容,要是過火了,剩下的是怨恨,而不是人情。

  康熙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就想要印證今年是康熙“惡年”似的,接二連三的事端,不大不小,但是湊到一塊兒,卻是讓康熙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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