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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嚴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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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低眉順眼的夏蟬,曹穎心里頗為意外。原以為是個厲害人物,不愿到正妻跟前立規矩,才轄制丈夫置辦外宅,所以她還忐忑得緊,畢竟她的性子,自小不善與人相爭。

  夏蟬這邊,卻是有些迷糊。

  之前她還以為孫玨不帶她回家,是因“懼內”的緣故,前幾日也曾有意在孫玨面前提及正房奶奶,孫玨總是一句“黃臉婆”就將話岔開。

  如今看著這奶奶,雖不是花容月貌,卻也是溫柔秀美,觀之可親。

  曹穎掃了眼夏蟬頭上的首飾,身上的衣服料子,將屋子稍加打量,有些蹙眉。

  花九千兩銀子置辦外宅,不像啊?

  “妹妹別站著了,還是坐下說話吧。”曹穎淡笑著說道。

  夏蟬在青樓ji坊,聽多了贖身為人妾的姐妹被嫡妻凌虐致死的故事,即便眼前曹穎和氣,她也不敢有絲毫放肆。

  曹穎旁邊侍候的周嬤嬤,已.經在曹穎身邊“小聲”提醒道:“奶奶,姨娘還沒給奶奶敬茶,如何能落座?”

  雖說是“小聲”,但是該聽見的都聽見了。

  她是曹穎的陪房,這些年在孫家.沒少受氣,早就耐不住想要往曹府告狀,但是因曹穎的性子,向來是息事寧人的,她們做下人的也只有受著。

  前些日子,侍候曹穎去國公府,.曹頤特意將她叫到一邊,賞了對金鐲子,但是也訓斥了她一遭。就是讓她曉得,她是曹家出去的,不可讓人欺負到大姑娘頭上。

  如今,周嬤嬤摸了摸手腕上沉甸甸的金鐲子,也覺.得硬氣不少。

  奶奶背后有曹家,順著姑爺還罷了,難道連幾個姨.娘也降服不住?

  曹穎聽到周嬤嬤所說,望了望夏蟬。

  另外一個跟來的嬤嬤姓秦,孫家的老人,瞧著這.新姨娘俏麗,說不定是大爺的心肝,不敢得罪了,端起一盞茶,送到她手里,小聲道:“姨娘給奶奶敬茶吧。”說話間,又從旁邊的椅子上,拿了坐墊擱在曹穎面前的地上。

  她這一獻殷勤,曹穎還沒什么,周嬤嬤氣個半死。

  當著奶奶的面,巴結新姨娘,這叫什么事兒?

  這時,她眼角就.見跟在夏蟬身邊的那個小丫鬟,低著頭往門口退,立即喝道:“站住!不長眼的小蹄子,奶奶還沒吩咐,誰準你亂躥?”

  一時間,眾人都望向門口。

  那小丫鬟漲紅了臉,低聲道:“奴婢是瞧茶壺里的茶水不熱了,去廚房燒水。”

  周嬤嬤已經活了半輩子,見這小丫鬟目光閃爍,哪里還猜不到她的用意。不過是怕新姨娘受委屈,想要出去尋人往姑爺那邊通風報信。

  她既已得了曹頤的賞,要護著自家姑娘,怎么會叫著小丫鬟如愿。

  她冷冷地說道:“還不快過來,扶著姨娘給奶奶敬茶。”

  眾人都看著,這小丫鬟也無法,只得退回到夏蟬身邊,扶著夏蟬給曹穎跪下敬茶。

  曹穎沒有為難夏蟬的意思,讓周嬤嬤將包好的一對釵、一對耳墜子,給夏蟬做了見面禮。

  而后,她親自扶起夏蟬,笑著說道:“讓妹妹在外頭住著,實是委屈了妹妹。雖說咱們是寒門小戶,日子過得平平,也比外頭便宜。家里的屋子早已收拾好,我來接妹妹回家……”

  夏蟬只當曹穎是“笑里藏刀”,要帶自己回去收拾,已經唬得戰栗不已,連話也說不出。

  早先為ji也好,現下為妾也罷,她早就曉得性命不在自己手上。

  孫玨三十來歲,這些日子待她也算甚好,她原以為好日子能多過幾年,誰會想到不到至今不到半月,好日子就到頭了。

  那小丫鬟聞言,卻心里暗道“糟糕”,但是被周嬤嬤瞪著,也不敢放肆,拉著夏蟬的袖子,小聲道:“姑娘,是不是等爺回來……”

  曹穎見了,臉上笑容凝住。

  她自然是曉得,要是丈夫回來,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在家里收婢妾沒什么,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在外頭說不得真吞了丈夫的俸祿,讓日子過得越發拮據。

  她沒什么,享福也好,吃苦也好,都無所謂,如何肯委屈了兒女?

  這樣想著,曹穎也收起“姐妹交心”的戲碼,對夏蟬道:“時辰不早,妹妹頭一遭回家,還是早些好。這邊……”說到這里,她看了看周嬤嬤:“這邊新姨娘的東西,就勞煩嬤嬤帶兩個人收拾。”

  周嬤嬤這邊,忙俯身應下。

  曹穎這邊,已經牽了夏蟬的手,道:“妹妹,咱們走吧……”

  夏蟬露出幾分驚恐無助,看向身邊的小丫鬟,低聲喚道:“扣兒……”

  那扣兒見曹穎這就要帶人走,心里也著急,硬著頭皮說道:“這位奶奶,如今爺不在,宅子里沒有孫家舊仆……”

  聽了這話,曹穎多看了這小丫鬟兩眼,笑著對夏蟬道:“妹妹身邊倒是有個好丫頭,曉得忠心護主,就是年歲小了些。爺也真是的,既是將妹妹當寶貝似的,也不給妹妹添兩個丫頭。”

  她雖性子綿軟,卻不是笨人,焉能聽不出這扣兒的言外之意。

  只是她心里正煩,也懶得同一個小丫鬟子說嘴,就將話岔開,牽著夏蟬的手出了屋子。

  那個扣兒還要跟著阻攔,卻是被周嬤嬤一把抓住胳膊,就聽周嬤嬤道:“新姨娘的東西都擱在哪兒,當是扣兒姑娘曉得的最清楚……”

  扣兒掙脫不開,不敢太過放肆,只好看著曹穎帶夏蟬離去……

  她的心里,已經亂作一團。

  她并不是夏蟬的丫鬟,而是李家的家生子,打小在李誠身邊侍候。因是南方人,看著瘦小,實際上已經十四歲。

  春日里,她同另外一個丫鬟服侍李誠進京。前些日子,得了李誠吩咐,跟在夏蟬身邊,等到夏蟬有了身孕再回李家。

  沒想到,夏蟬被曹穎接走。

  要是她也跟著進了孫家,還不知何時能出來;她雖恨不得立時溜回李家,但是沒有李誠的吩咐,她也不敢……

  最先得了消息,曉得這邊宅子有變故的,是程夢顯。

  從孫玨布置外宅那日,程夢顯就安排了人手。這邊宅子的廚娘,就是程家安插進來的人,就是想要看看李誠的下一步是什么。

  聽說是孫家大奶親自來接走了夏蟬,程夢顯頗為稀奇,根據之前打探的消息,曹家這位大姑奶奶是個“出嫁從夫”的綿性子。

  不過,想到曹颙,程夢顯對曹家人再不敢生輕視之心。

  看來,要想個法子,順手推舟,幫這位大奶一把,算是將功贖罪。

  只是李家在江南勢力猶在,多少要有些顧忌,還是要想個周全的法子才好……

  東直門,李宅。

  錢仲睿并沒有按照李鼐的意思,護送雙生子回蘇州。因為李煦有信至,讓錢仲睿負責給文老太君修建墓地。

  老太君已經年過九十,這兩年身子又不大好,后事也當預備。

  孝道最大,李鼐這邊,就使了其他兩個心腹管事帶著雙生子回蘇州。

  那對雙生子雖伶俐,畢竟是孩子,不明白為何“姑父”成了的“大伯”,說什么也不肯上船,哭鬧了要尋姨娘。到底是年小力單,被兩個婆子抱上南下的船只。

  李鼐如今有些困惑,畢竟李鼎暴斃是康熙五十三年的事兒,至今已經五年。查來查去,事情卻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出入李家什剎海外宅的男人,多是弟弟領去的。楊氏名下的銀樓,是父親安排人過戶的。

  做了四十來年父子,李鼐當然曉得,父親風流了一輩子,絕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女子慷慨。若說楊氏單憑是弟弟的外室,就得父親的看重,那才是自欺欺人的說辭。

  所以,李鼐迷糊了。

  想到家里前幾年添的那個幼弟,他只覺得嗓子發干,竟有些不敢想弟弟的真正死因……

  他精神不好,李誠的日子卻過得不錯。

  李誠已經說服父親,花了些銀子,將自己送進正白旗官學。

  原想著,借這個機會,同曹家五爺曹頫親近親近,沒想到等他到上官學,就趕上曹頫休假離開學堂。

  盡管如此,李誠還是有所收獲,也結交了幾個同窗好友。

  這日,放學回來,李誠見過李鼐,便被小廝請到偏廳。大管家錢仲睿等到此處,同他說道:“三少爺,您之前吩咐的事兒,小人已經使人去辦了。”

  李誠笑著看了看錢仲睿,道:“大管家的意思,祖父那邊允了?”

  錢仲睿恭敬地回道:“老爺只是叫小人尊三少爺之命行事。”

  李誠心中冷哼一聲,并沒有將錢仲睿的話當回事兒。說到底,這個大管家還是只聽蘇州那邊的指示,眼里根本就沒有他們父子二人。

  不過,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便道:“還有三個多月的功夫,叫人精心些,帶了銀錢,到南邊采購,方顯李家誠心。”

  “還是三少爺思慮周全,老爺說了,不用動京城這邊的銀子。江寧魏家,收著老爺一筆銀錢,直接使人去支就成。”錢仲睿回道。

  李誠聽了,道:“那九千兩銀子怎么安排,祖父大人有沒有吩咐?”

  “老爺說了,倘若再過幾個月,大爺補不上四品實缺,就用這些銀子,托十六阿哥,在內務府補個缺再回南邊,在衙門里幫襯老爺做事也算名正言順。”錢仲睿回道。

  十六阿哥之母王嬪是李家的表親,又是李家進奉到御前的,王嬪的母親早年也是在李家終老。雖不是同姓,說起來李家也算十六阿哥半個外家,此事央求到十六阿哥頭上,也算便宜。

  李誠點了點頭,回房更衣去了……

  昌平,曹家莊子,書房。

  看著神色肅穆不同往日的錢陳群,曹颙有些意外,起身道:“主敬有事尋我?”

  錢陳群望向曹颙的目光,是帶著幾分疑惑同不解的。

  按理來說,父親如何教育兒子,本沒有他一個西席先生說話的余地。不過,到曹家數年,他對幾個學生感情頗深,實在無法束手旁觀。

  “大人,學生并非無故叨擾大人,實是為解惑而來。”錢陳群朗聲說道。

  “主敬說笑!主敬大才,哪里有需要我多話的地方。”曹颙被他的肅穆弄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已經想著,是不是自家小五往錢陳群院子里跑的多了,耽擱了他溫書,要不然這夫子怎么像帶了幾分怨氣似的。

  心里想著,他面上還是溫煦,指了指炕邊,對錢陳群道:“主敬坐下說話,剛好得了半斤好茶,主敬也吃吃看。”說著,喚了個小廝上茶。

  錢陳群坐了,忍不住多打量曹颙兩眼。

  到莊子后,曹颙每日都要在田地邊轉悠,面龐因日曬的緣故,由白皙轉為紅潤。看著并沒有戾氣,精神頭看著比在城里時好,早先顯得單薄的身材,也健碩了不少。

  “近日可否有人得罪了大人?”錢陳群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道。

  “啊?”曹颙有些不明所指,不解地問道:“我在孝中,在莊子里閉門不出數月,鮮少與人往來,更不要說與人結怨。主敬怎么想起問這個?”

  “大人最近每日下午給天佑他們講典故,不是因心存怨氣?”錢陳群終是問出心中所惑。

  曹颙這邊,神色不變,心里卻是驚詫。

  自己確實心里存了怨氣,為了李家、孫家兩家極品親戚的緣故。才想著防患于未然,教導孩子們養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習慣。

  沒想到,才數日功夫,就引得家中夫子上門。

  “心存怨氣?主敬說笑了。我又不是女子,足不出戶也能生出怨尤來,哪里有那么多的怨氣可生?”曹颙笑著說道。

  見曹颙坦蕩,錢陳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是學生無禮了。只是因大人這些日子教導公子們的典故,多是人情惡。公子們年幼,學生怕他們誤入歧途,才來尋大人解惑。”

  曹颙這邊,聽了錢陳群的話,卻沒有絲毫怪罪之意。

  他站起身來,對著錢陳群,做了個長揖。

  錢陳群沒想到他如此,忙站起身來想要避開,卻是躲閃不及。他忙躬身回禮,道:“大人切莫如此,學生惶恐!”

  曹颙起身道:“現下主敬面前,沒有‘曹爺’,也沒有‘大人’,不過一為人父者。主敬對弟子的愛護之人,令曹某感激不盡。曹某并非有意誘導孩子們背離君子道,不過是閑暇想起我進京這十余年的遭遇,心有所感,想要讓孩子們也曉得‘人情冷暖’四字。”

  聽到“人情冷暖”,錢陳群頗為動容。

  他少年喪父,同寡母相依為命,吃了不少苦頭。要不然,以他冷清的性子,也不會對科舉這般執著。其中,大部分的緣故,是想要完成寡母的心愿,出人頭地,科舉晉身。

  “還是請大人斟酌行事,省得拔苗助長,反而不美。”錢陳群想到早年母親對自己的教導,想到天子為人父母者都是可憐可嘆,心里嘆了口氣,說道。

  曹颙點了點頭,心里已經三省其身,開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太赤luo裸地進行給孩子們展現人心的險惡,嚇到了他們。

  不過,他也算安心。

  有錢陳群這個溫良君子在,孩子們耳濡目染的,不用擔心染上不良習氣。

  至于自己的“暗黑”教育,還得進行。要讓孩子們愉悅地學習,既不影響他們心態健康,又能讓他們更深刻地領悟人際往來的復雜性。

  看來,這個任務,任重而道遠。

  一個合格的父親,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京城,前門外,孫玨外宅。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孫玨只覺得手足冰冷。今日同前幾日一樣,他從衙門出來,還是往前門這邊來。

  沒想到,下了馬,就聽門房提及說姨奶奶被奶奶接走了。

  孫玨還不相信,快步進了內宅,在屋子里轉了兩圈,不見夏蟬同扣兒主仆,才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

  他心里,已經忍不住罵娘了。實是想不到,向來本本分分的妻子,為何會這般多事。

  將夏蟬養在這邊,沒有帶回自家,并不是自己想要“金屋藏嬌”,而是聽了程夢顯的話,顧及到和碩莊親王府那頭。

  他使勁地扥扥腳,直覺得眼睛要冒火。

  騎在馬上,他心里火燒火燎,若不是京城有規矩不得策馬,他就要策馬狂奔了。

  終于熬到家,他的臉黑的怕人。

  “爺……爺……”門房小廝見狀,戰戰兢兢地上前接韁繩。

  孫玨正要找曹穎,顧不上教訓著小廝,冷哼一聲,提了馬鞭大踏步進了院子,直接往內宅去。

  曹穎房里,除了夏蟬,孫玨另外三個妾室也在。

  因今日夏蟬進門,曹穎特意吩咐廚房加了菜,尋思晚上要給夏蟬接風。

  看著時辰,估摸丈夫要家來,曹穎心里也有些沒底。嫁入孫家這些年,她還是頭一次沒有經過丈夫,自己個兒坐了一把主。

  想著丈夫的脾氣,曹穎只覺得畏懼;但是想到一雙孝順懂事的兒女,她又直了直身板,同幾位妾室從容說話。

  聽到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丫鬟的請安聲,曹穎笑著起身,道:“妹妹們,是爺回來了……”

  其他人見她起了,都站起來相迎。

  話音未落,孫玨已經挑了簾子進來,看著夏蟬俏生生地站在一邊,再也耐不住心頭怒火,將手中的鞭子揮向曹穎,怒喝一聲:“賤人,誰準你多事?”

  鞭子長,落到曹穎身上后,鞭尾掃到桌子上的膽瓶,就聽“哐當”一聲,青花膽瓶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番變故,驚得屋子里眾人都傻了。

  孫玨心中,對得罪莊親王府的恐懼,全化成對曹穎的怒氣,只覺得這是催命的仇人,已是紅了眼,第二鞭子已經狠狠地又向她揮去……

  曹穎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唬到,已經怔住,不知躲閃。

  “母親!”隨著一聲凄厲的叫聲,一個身影撲到曹穎面前,生生地擋住了這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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