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巧合 十六阿哥沒有叫人通稟,直接闖了進來。
見到的,就是曹颙坐在炕上,望著窗口發呆的情景。
算起來,前后也病了半個月多,曹颙身體本就清瘦,現下越發清減,雙眼洼陷,臉色也十分晦暗。
十六阿哥心中的怒氣莫名就熄了,放緩了腳步,順著曹颙的目光看去,出了布滿霜花的玻璃窗,也沒看到什么,納悶道:“這是瞧什么?爺進來都沒發覺?”
曹颙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十六阿哥已經走到炕邊坐下。
曹颙見狀,不由皺眉,忙道:“十六爺快離遠些,小心過了病氣兒。”
十六阿哥冷哼一聲,道:“不用你操心,爺沒你那么怕死。不過是小病一場,折騰起來沒完沒了。還知道罵老婆孩子,你就不能再出息點?”
曹颙使勁揉了揉臉,道:“我沒有罵他們,只是想要自己清靜清靜。”
雖說他神色不變,可十六阿哥還是聽說他話中的疲憊。
十六阿哥沉吟片刻,問道:“爺曉得,你是個惜命的,可也沒想到你膽小成這個模樣?換做其他老弱,患了你現下的病癥許是要擔心一二,你正值壯年,熬一熬就過去,不至于這樣。還是……你舍不得兵部的缺……”
聽了前面的話,曹颙還不以為意;聽到后邊,卻是皺眉,覺得冤枉的緊。
偏生十六阿哥還就此事說個沒完:“換做其他人,你若是不甘心,過后還能活動一二、老伊卻是十三哥的連襟,說起來資歷并不你淺,又做過兵部侍郎,比你還合適……原當你是大度的,沒想到你也有這般小肚雞腸的時候。京里的消息,又哪里是瞞得住的,即便老伊現下不知道,回京后也會得到消息。只因占了兵部尚書位,就將你惱成這樣,不知他會尋思什么……”
饒是曹颙脾氣再好,也委實聽不進去。
十六阿哥說的是其他人還好,伊都立卻是與曹颙多年交情。這話要是一星半點傳到外頭,兩人就要生嫌隙。
“行了,十六爺就饒了我吧。這都哪兒跟哪兒?我只是因生病的緣故,心里有些悶。”曹颙打斷十六阿哥的話,說道。
十六阿哥輕哼一聲,看著曹颙道:“這下承認了吧,還是惜命得緣故!”
曹颙巴不得他不再提伊都立的話題,忙不迭點頭,道:“承認,承認,誰又能不怕死?傷寒不算病,病起來不要命。我才三十出頭,自是惜命得緊。”
被十六阿哥這一混打岔,屋子里沉悶的氣氛消散許多。
十六阿哥斜眼看著曹颙,搖了搖頭,口氣里都是恨鐵不成鋼:“瞧你那丁點兒出息?都要娶兒媳婦抱孫子的人,生個病還要磨磨唧唧,要這個哄,那個勸。不過是‘風熱犯肺’好生吃著藥,靜養些日子就是,你還真是越長越回去。”
被十六阿哥損了一番,曹颙也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他真的有些小題大做。
生老病死,豈是人力所能逆轉?
自己后悔這個,擔心那個的,委實無趣了些。
他笑了笑,道:“這幾日心里卻是有些焦躁,累十六爺跟著費心了。”
十六阿哥見他情緒不再像方才那樣死氣沉沉,心情也跟著好幾分,道:“你不是老說洋人的藥好么,廣東巡撫上了折子,說是弗朗機國遣使來朝,人已經到了澳門,皇上已經準了他們年后進京,到時候定要帶些西洋玩意兒過來,保不齊就有你想要的西洋藥。”
“佛郎機國?”曹颙聽了好奇:“出佛郎機大炮的葡萄牙?他們好好的,怎么想起遣使過來?”
大清上至君臣,下到黎庶,雖自詡為天朝上邦,可實際上外交并不發達,多是周遭的附屬番邦。
歐洲那邊,即便偶有來人,也多是民間商人與傳教士。
“還能為了什么,多半是為廣東禁教之事吧。”十六阿哥隨口回道:“可見歐羅巴離大清真是萬里之遙,雍正元年禁教的指令就下了,隔了好幾年他們的人才過來。”
說道這里,他想起戶部的外貿商船,道:“咱們大清的商船,不會也要四、五年才一個來回吧?”
曹颙搖搖頭,道:“哪里用那么久?往歐洲的海線,都是廣州那邊走慣了的,前后不過三年功夫,后年他們就回來了。葡萄牙那邊來使,多半是聽到皇上允許俄羅斯人在大清傳播東正教的緣故。”
十六阿哥聽了,道:“誰知道這些洋人在想什么?爺也看過東正教的教案,同天主教本是同源,卻傳成兩個模樣。既是同咱們的禮教相悖,想要在大清傳播,不過是癡人說夢。不知為何皇上會妥協,若是人人都信了天主東正,無父無君,那大清豈不是亂了?”
曹颙點點頭,心里卻佩服十六阿哥的遠見。
天主教與東正教因一直被朝廷壓制,卻是并未在中國傳播太遠。可等到鴉片戰爭后,國力衰退,朝廷對地方掌控減弱時,教被本土話后,可不是鬧出個太平天國,成了大清的催命丸。
“若不是葡萄牙政府來人,只是傳教士的話,就要好好甄別甄別,若有所長,正好可以留在京城中聽從教化。”曹颙不厚道地說道。
此時歐洲的傳教士多是受過教育有一技之長,若是其中有一兩個從事醫科的,就更好了。
十六阿哥聞言,不由失笑道:“不過是為了洋藥,連人都惦記扣下,要不爺舉薦你去禮部,只要想到說法,就能名正言順地留人。”
十六阿哥不過是隨口說笑,曹颙卻上了心。
肺炎雖不可怕,抵抗力好,用著好藥,支撐一段日子就能好轉。可這病極容易復發,尤其是在秋冬換季時節。
可秋冬換季時間,向來是戶部公務最繁忙的時候。
如今兵部尚書無望,自己與其留在戶部給張廷玉打下手,還不如去禮部。
雖說一年到頭,需要禮部出面料理的事物似乎也不少,可好在處處都有規矩在,只需尊前例即可,是六部中最省心的衙門。
雖有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出任禮部尚書,非禮部尚書不得入內閣的官場老話,可大清講究人治,不講法治,所謂進士出身,不過一到恩旨就能解決之事。
“若是如此,那就要重謝十六爺!”曹颙沉思片刻,正色道。
十六阿哥聞言,卻是一愣。
他站了起來,看著曹颙,滿臉詫異:“孚若,你這是真心話?”
曹颙點點頭,臉上也添了鄭重:“真的不能再真。這肺病即便好了,也易復發,尤其是每年秋冬交替之際。戶部那個時候最忙,張大人現下又兼了吏部,分給戶部的精力有限,若是因我的緣故,耽擱了衙署里的差事,豈不是我的罪過?”
十六阿哥看著曹颙,皺眉道:“這話你既說了,爺就信了,可旁人能信?禮部雖清貴,卻是養老衙門,哪里比得上戶部?可偏生禮部尚書又是入閣前必須補的缺,換做其他老臣,想要去禮部,別人還能當成養老。你正值壯年,誰會相信你去養老?怕多是要疑你有入閣之心?”
曹颙挑挑眉,道:“皇上也會這樣認為么?”
十六阿哥想了想,搖了搖頭,道:“皇上圣明,許是能體諒你苦衷,可人言可畏。你到底年輕,就不想在官場上再進一步?”
同戶部、兵部這些容易出功績的地方不同,禮部實在是太循規蹈矩,反而是六部最中不容易出成績的地方。
即便大學士入閣前,要出任禮部尚書,多半是兼職,另有其他衙署的履歷功績在前。
說起來,禮部更像是養老的地方。
當年曹寅回京,皇上就給他安排了禮部侍郎的職位,日子過的極是清閑。
回憶起父親晚年的悠哉日子,曹颙覺得自己前些日子犯傻,竟然真的鬼迷心竅地想要進兵部。
西北戰事,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直到雍正駕崩,乾隆登基也不太平。自己還真要去兵部嘔心瀝血不成?
禮部滿尚書賴都花甲之齡,在六部尚書中算是年輕的,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位置;可漢尚書陳元龍卻是過了七十,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出缺。提前與十六阿哥打個招呼,改日在十三阿哥跟前在提上幾句,保不齊什么時候就隨了心意。
曹颙搖搖頭,道:“以我的履歷年歲,官至從一品已經是承皇上恩典,不敢再奢求其他。十六爺是曉得我的脾氣,最是憊懶,這些年戰戰兢兢,不敢在公事上有絲毫懈怠,也不過是勉力支撐,不想辜負圣恩。換個清閑衙門,熬上幾年,等天佑再大幾歲,我便可以退下來。”
十六阿哥看著曹颙,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不是早得了消息,才在這里等著爺?”
這回輪到曹颙疑惑:“什么消息?”
十六阿哥仔細打量曹颙,見他神情不似作偽,心中松了一口氣,道:“還好你真不知情,要不然病中還能有這番算計,倒是要嚇到爺了。”
曹颙聽得越發糊涂,不解地看著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笑笑道:“賴都昨兒遞折子乞骸骨了!”
曹颙聞言,不由瞪大眼睛:“怎么會?賴尚書向來康健,身上不是還兼著都統么,怎么就乞上骸骨了……”
淚啊,欠五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