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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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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府,前院,東側院。

  看著炕上昏昏睡去的小鶯,七娘長吁了口氣,將手中的銀針收了。香草在旁,遞給七娘一塊帕子。

  七娘擦了擦額頭的汗,出得外間來。

  “好好的小姑娘,瞅著怪可人疼的,可是有什么不妥當?”香草見七娘神色有些沉重,開口問道。

  “肝火太盛,郁結在心,脾腎不調之癥。”七娘點頭回道。

  “年紀輕輕的,這可了不得。”香草聽了,不由跟著擔心:“得好好調理,要是坐下病根來,不是鬧著玩的。”

  七娘見她擔心,但是有些不忍心,拉著她的胳膊,道:“香姨不必擔心,有七娘在呢,這點小毛病算什么?”

  香草摩挲她的頭發,帶著幾分舍不得,道:“原還以為能帶你去河南,這回你爹回來了,七娘指定舍不得與姨同去了。”

  七娘帶著幾分親昵,往香草.的懷里蹭了蹭,道:“七娘也不愿同香姨分開,要是阿爹無事,七娘就同曹爺說,明年開春去河南接香姨。”

  香草只當孩子話聽了,畢竟千里.迢迢的,也不是一天半天的路……

  曹府,偏廳。

  曹颙已得了消息,從衙門回來,.顧不得更衣,直接過來見方種公。

  他之前在魏黑面前說得淡定,但是心里如何能不.惦記著那幕后黑手是哪個?

  “圖壽,怎么會是他?”曹颙聽了,驚詫莫名。腦子里浮出.個人影來,就是噶禮的女婿,元威、元智的父親,康親王府的旁支鎮國公圖壽。

  只聽方種公道:“曹爺,小老兒跟著王五,這幾個月.來在直隸查詢春日里的懸賞案,確實查到這人身上。當初他使喚往濟南去的就是他一個心腹管事鄭留。不知為何,放出府去,鄭留就在昌平沙河鎮買房子置地。小老兒同王五查到他身上,就趕到沙河。卻是去遲了一步,鄭家一家六口,盡數被屠,連襁褓中的嬰孩也沒有放過。”

  說到這里,方種.公臉上浮出憤憤之色,道:“他們又在沙河設下陷阱,除了小老兒僥幸逃出生天,其他三人都落到官府手中。聽說原是想要按照殺人行兇來判,但是證據不足,正趕上慶陵發現盜墓洞,就按照盜掘前朝皇陵判了。因王五他們幾個,身份也有些不清白,早年也行過類似營生,卻是辯無可辯。”

  雖說已經過了數年,但是曹颙記得清楚,當初前門買火藥的那位圖爺,聽著是貝勒府的管事。這個圖壽雖也占了一個“圖”字,但是身為黃帶子國公,不可能去行管家之事。

  再說,康熙四十八年,噶禮先升戶部侍郎,隨后擢兩江總督,風頭一時無二。圖壽借著岳家的勢,正在京城作威作福。

  圖壽是什么人?

  以堂堂黃帶子,攀附勛爵之家,借著董鄂家的勢,才有些臉面。岳父家倒臺后,逼死發妻,為討后妻歡心,將兩個嫡子放逐出京。

  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同曹颙并無仇怨,自不會巴巴地害他。看來,不過是行走狗之事,幕后還有正主。

  有了圖壽這條線,總會將上面的螞蚱拽出來之時。

  看來,是該尋個由子,將元威、元智兄弟兩個調回京來。曹颙想起熱河國公府那些老鴇,只覺得國公府養的那些姑娘,少不得也同圖壽脫不得干系。

  當初就覺得有些奇怪,元威兄弟瞅著雖沒心機,但是那幾個國公府的管事看著是老成的,怎么會讓老鴇子欺到頭上。

  “曹爺,王五死得冤枉。小老兒虧欠曹爺人情,將這把身子骨斷送就斷送了,絕無二話;王五卻是受小老兒牽連,飲恨離世。此仇不報,小老兒有何顏面,再存于世。”說到這里,方種公已經站起身子,屈膝下跪。

  曹颙見狀,忙起身相扶,道:“方老放心,王壯士既是因曹某喪命,曹某定給方老一個交代。”

  方種公卻是不起身,仰首道:“曹爺是官身,上有垂暮雙親,下有嬌妻弱子,總有身不由衷之時。說到底,還是小老兒有付所托,輕敵于前,才使得兄弟受累。小鶯是王五所遺孤女,小老兒親族凋零,多年來同七娘相依為命。對于故人遺孤,也無相托之人。小老兒今日前來,并非為著曹爺訴苦,實為托孤而來。”

  這番話說得仁義,曹颙卻不能坦然接受。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無需方老交代,曹某自會視王壯士遺孤為骨肉,保其衣食周全,方老放心就是。”曹颙扶起方種公,心中不無感慨。

  若不是他存了利用之心,先拘七娘在前,后援手方百魁在后,也不會使得方種公跑上這一遭。

  方種公卻是個真漢子,一言九鼎。即便遇此大變,仍是恪守信義,沒有怨尤之意。

  見曹颙誠摯,方種公反而不好意思啰嗦。有句話,他卻是將說未說,那就是自己的女兒七娘。

  想來這些日子,方種公也吃了不少苦頭,面上難掩疲憊之色。

  曹颙見狀,道:“方老,來日方長,咱們從長計較。方老先下去休息,晚上曹某擺酒給方老接風。”

  方種公的視線從曹颙的官服上,落到曹颙臉上,跟著點了點頭,跟著管事去客房休息。

  屋子里只剩下曹颙與魏黑二人,魏黑道:“公子,方種公報仇心切,還得好生攔著。皇城根底下,真要是殺了個國公,也是駭人聽聞的大事兒。”

  “是啊。就算要報仇,也不能真一刀了事。”曹颙點點頭,對魏黑道:“此事還得仔細思量,魏大哥不要擔心,還是如期帶著香草嫂子回鄉祭祖吧。”

  魏黑聞言,皺眉道:“沙河鎮捕快、昌平縣縣令、刑部司官、皇陵宿衛,這一連串下來,都得使人詳查,才能曉得眉目。我要是走了,公子使喚何人?曹甲、曹乙也不曉得到底是老爺的人,還是天家的人,還需瞞著……”

  曹颙擺擺手,道:“不管他們是誰的人,到我身邊,也是為了護著我這條性命。有些事,是瞞也瞞不住的。就算沒有同曹甲說過方種公的去向,他同七娘那邊就打探不出來么?魏大哥,咱們只是想查個真相罷了,一沒觸犯國法,二沒違背家規,無需瞞著他們。如此一來,就算有人想要無中生有攻訐我們,也不過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魏黑還是有些不放心,曹颙道:“魏大哥若真不放心我,那明年開春就早些回京。左右查詢這個,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弄清楚的。剛好魏大哥到時候回來,也當查的差不多了,還得魏大哥拿個主意……”

  曹家,客房。

  七娘捧著一包糖炒栗子,親自剝了一顆,送到方種公嘴里,問道:“阿爹,甜不甜?香姨給的,她最疼七娘。”

  方種公剛洗了把臉,瞅著精神好些,笑著回道:“甜,好閨女給爹剝的,怎能不甜?”

  “那是自然。”七娘拉著父親的胳膊,嘟囔著小嘴說道:“還是七娘心軟,阿爹去了這么些日子,原還想著不理睬阿爹。誰讓七娘這一個老爹,就便宜阿爹,不同阿爹計較。”

  方種公撫了撫女兒的頭發,道:“七娘長大了。雖說你小鶯姐姐比你大幾歲,往后能照看的地方,你也多照看些。”

  七娘聽了,覺得奇怪,歪著腦袋,問道:“有阿爹在,為何要七娘照看小鶯姐姐?香姨聽了,要笑死了。在她眼里,還將七娘當成小寶寶。”

  “七娘不是長大了么?就發發善心,為老爹分憂。”方種公半是寵溺、半是正經地說道。

  七娘聽了,有些不好意思,吃吃笑道:“照看就照看,只是七娘平素還得香姨多費心,瞧著小鶯姐姐嬌滴滴的,也不知她樂意不樂意同七娘玩兒?”

  方種公道:“你小鶯姐姐也是出身武門,有些拳腳功夫,不過這些日子為了你王叔之事傷懷,清減了些,看著羸弱。”

  七娘聽了,眼睛不由放亮,帶著幾分雀躍道:“真的?太好了。曹爺家什么都好,就是女孩見風就倒,沒個痛快的。看來,小鶯姐姐同七娘,倒是能湊到一起。”

  方種公心里,有千言萬語要對女兒交代,但是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

  見女兒話里話外,不離“香姨”,對于曹家眾人,也盡是親切之意,他心里放心不少。魏黑之妻香草,他是見過的,曉得是個溫柔婦人。

  七娘同父親說了會兒話,見他不言語,只當他乏了,笑笑道:“阿爹先歇歇,曹爺使人吩咐廚房預備席面了。這邊府里有個師傅前陣子學了幾道福州菜,有點那個意思,阿爹會喜歡的。待會七娘來喚阿爹。”

  “慢著。”方種公喚住要走的七娘,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送到七娘面前,道:“這是早先曹爺送我的盤纏,還剩下不少,你先收好。往后分做兩份,你留一份,給你小鶯姐姐一份。”

  說話間,他又從懷里摸出個手絹包,摩挲著打開來,里面是對根銀包金的簪子,亦是送到七娘面前。

  “娘的簪子,阿爹怎么擱七娘這?”七娘一手接了荷包,一手接了發簪,有些不解。

  “本就是你母親留給你的,因你原來還小,爹爹替你收著。如今,你大了。”方種公慈愛的說道。

  七娘被父親說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都是七娘胡說,七娘前陣子還想阿爹想得哭鼻子……”

  見閨女這般小兒女態,方種公只覺得鼻子發酸,盯著女兒,滿心不舍。

  “阿爹?”七娘察覺出父親異樣,上前扶著他的胳膊,低聲問道:“阿爹又想娘親了么?有七娘陪著阿爹,往后又添了小鶯姐姐,阿爹也當寬懷。”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見女兒這般乖巧懂事,方種公放心不少,點了點頭,默認了七娘的說辭。

  又撒了會兒嬌,七娘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方種公站在門口,直到女兒的背影,才轉過身子,慢慢收了臉上的笑。

  士為知己者死,王五拼卻己身,拖住官兵,才使得方種公得以逃出生天。他方種公豈能因貪戀父女天倫,就違了道義,茍且偷生。

  如今小鶯有了安置,七娘瞧著也懂事不少,他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他原想給曹颙留封信,環顧客房一周,沒有見到紙筆,就棄了這個念頭。多說無益,徒增感傷罷了。

  原來帶著的行囊,要是背著出去,怪惹眼的。方種公只摸了幾塊碎銀,塞到腰間,將兩個匕首,放到褲腳掖好。

  方種公打定主意,就沒有多留,推門出去。

  院子里,站著一人,正是穿著常服的曹颙。

  “曹爺……”看著曹颙若有所悟的眼神,方種公仍是堅定得很。

  曹颙方才回了梧桐苑,就覺得不對,只覺得方種公神情中帶著決絕之意。他更衣完畢,沒有耽擱,就往客房這邊來。

  “方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不是只爭朝夕之事。”曹颙看著方種公,道:“方老稍安勿躁,請信曹某這一次。王壯士之事,曹某這邊,定早日給方老一個交代。”

  就聽方種公道:“曹爺好意,小老兒感激不盡。只是這些日子,小老兒本就不該茍活于世。那隨同王五兄弟一同被行了絞刑的,是他的兩個兒子。當日沙河鎮外,我們中了官兵伏擊,我本同王五一處。他騙我說,他兩個兒子在旁處,讓我去援手。而后拼了全力,使得我逃出伏圍。過后小老兒才知,他是故意支我出來。這事小老兒沒有臉對小鶯說,只告訴她,與她兩位兄長走散。”

  說到這里,方種公不禁老淚縱橫:“若是當初小老兒沒有顧惜己命逃脫出來,說不定拼了全力,還能為王兄弟留下一個子嗣。王兄弟糊涂,小老兒風燭殘年,這條性命算什么?可憐王家兩個侄兒,大的十九,小的十七,都沒有成親生子,就受小老兒拖累送了性命。這些日子,小老兒寢食難安。若不是顧及大仇未報,王家侄女無處安置,早就抹脖子謝罪了。”

  雖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曹颙也能聽出其中的慘烈,心里亦是震撼不已。

  王家父子之死,方種公固然內疚,追究溯源,他曹颙也不是能心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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