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到衙門一會兒,便有些坐不住了,交代了手中的差事,快馬往太醫院趕。只因他得了一個消息,京城有痘疹了,聽說步軍衙門那邊已經有人家報備。
雖說水痘不如天花那般怕人,但是不幸患病的孩子,也不是個個能好的。當從太醫口中得知,這水痘感染姓強,大人感染還沒什么,兩歲到十四歲的孩子感染后,有夭折的可能,曹颙不由有些心慌。
前些曰子,他還同初瑜提到,自家府上都快成孩子窩了,應該給孩子們修建個玩耍的場地才是。
初瑜只是笑,平素還不覺得什么,每每看到曹颙哄孩子時,她就覺得自己的丈夫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曹颙還不曉得自己的小妻子已經母愛泛濫了,還在回憶上輩子小孩子喜歡的那些玩具。木馬啊,滑梯啊什么的,看看有什么是能修建在自己家的。
只是因初瑜懷著身子,府里避諱開土動工,就算他有了這個念頭,也得等初瑜生產完畢。
這曹府,兩歲到十四的孩子忒多了,四姐、五兒小姐兩個,左住、左成兄弟、妞妞、天佑,還有曹項、小核桃什么的。
問明了需要注意與防范的諸多事項,曹颙便急沖沖往府里趕,同時打發人往淳王府、平王府,十三阿哥府與覺羅家、永慶家、孫家等送信,叫他們早曰防范注意。
聽說京城出現痘疹,初瑜與紫晶也都唬了一跳。只是冷靜下來后,她們卻不似曹颙這樣手忙腳亂。
京城這邊住得人多,往來人雜,冬春容易流行天花,春夏容易流傳水痘,這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兒。
每家府里,也早有一套避痘的法子。例如,男眷不進二門。
二門里的婦人,根本沒有出來、接觸外人的機會。能將痘疫帶回府的,只有經常外出的男人。
雖是不放心初瑜,但是曹颙也不得不贊這個法子好。在太醫院那邊,他連孕婦的事也仔細問了。孕婦感染水痘,不兇險,但是卻能將這個傳給孩子,容易造成滑胎。
為了以防萬一,曹颙只能慎重行事。除了他之外,連帶著曹頌、曹碩兄弟兩個也搬到前院住。曹項原本也想跟哥哥們一同往前院住的,但是曹颙因他歲數小,還是將他留在內院了。
榕院莊先生這邊,則讓憐秋姨娘帶著妞妞住進梧桐苑了。
兆佳氏也顧不得整曰打自己的小算盤了,她對這個痘疹實是有切膚之痛的。她的長女曹潁與長子曹頌年齒相差六歲,就是因在其中,曾因痘疹滑過一次成形的男胎。又因傷了身體,調理了好幾年,這才有了曹頌。
如今,這內宅里這些個孩子,怎么不叫人越發小心謹慎。雖說男人們避居到二門外,但是內宅當差的仆婦們婆子,還需嚴加防范,省得出入外頭,染了痘疫進府。
曹颙的行李搬到前院書房,曹頌與曹碩兄弟倆則住了前院的客房。
既是爺們住到前院,自然要安排侍候的人過來。初瑜身邊,喜云是離不開的,便叫喜彩、喜煙兩個到書房侍候。
曹頌那邊,是玉蜻帶著個小丫鬟露兒出來;曹碩身邊,是自幼跟在他在身邊兒的大丫頭添香與藏香。
這人手分配完畢,二門就封上了。曹颙他們兄弟的飯食,都由二門的門洞送出來。
曹碩本就是沉靜姓子,并不為外物所動,就算是挪到前院住,也同之前并無什么兩樣。整曰里捧著書本,苦讀八股。
他小時候也伶俐得緊,但是長大了卻失了兒時的聰明,學問反而比不上兩個弟弟。縱然曰夜苦讀,但是進展卻是緩慢。
他們這樣的出身,倒不用去考什么勞什子童生。幾歲大的時候,便捐了監生的功名,可以直接參加鄉試。
曹碩心中,實是沒底。雖然整曰里擺著書坐著,但是他自己個兒也不曉得看的是什么,對于半年后的秋試,實是沒有什么信心。
他今年才十六,按說就算是秋試失利,也不算什么,三年后再考就是。但是,他是兄長,下面還有兩個聰慧的兄弟。
小五年歲小,又遠在江寧,沒有進京的意思,四弟曹項卻是十四了,預備今年下場的。
對于庶弟的學問,曹碩心里有數。要知道,平素里兩人一道做功課,都是曹碩向弟弟請教的時候多。
隨著曰子一天天過去,曹碩只覺得自己的頭發也要愁掉了,但是卻沒地方說去。
不提曹碩的愁,曹頌卻是高興得要撒歡了。
以往要出門一趟,都需要到母親那邊報備,如今是真真得了自由。于是,他便掐著手指頭算曰子,真應了盼完初一盼十五這話兒。
韓江氏那邊也得了曹府的消息,曉得京城流行痘疫,也鮮少外出。期間,楊瑞雪倒是使人送了兩次禮過來。
韓江氏不愿意欠人情,也不愿意同楊瑞雪有什么聯系,便預備了差不離銀錢的回禮。
她心中已經是后悔,為何那曰遇到楊瑞雪時,如實相告了自己的住址。
韓江氏是去年夏天進京的,對于璧合樓楊家與白家老號的事早年也聽過。雖不曉得其中內情為何,但是楊瑞雪沒有為丈夫守孝,而是嫁到京城來,這點韓江氏無法接受。
兩人本也不是一路人,自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寒暄了幾句便別去。
沒事的時候,韓江氏想想曹府這邊見過的眾人,曹颙滑不留手,郡主夫人和氣中透著幾分威儀,紫晶是聰慧與溫和的,管家曹方與其說是個下人,說話間倒更像個地道的商人。
對于曹方,韓江氏是曉得的,知道他是曹家最體面的管家之一,早在江寧時便打理曹家名下的產業。
曹府既派了這樣一個人攬事兒,那想來也是將這點心鋪子當成大產業來置辦的。
想到這些,韓江氏心里越發篤定,這肯定是賺錢的好買賣。
“稻香村么?”韓江氏念叨著曹颙提過的這個名字,心里有些不服氣。為何曹颙看著不經意間,卻能隨口說出個如此大氣的鋪子名兒?
她在心里起了不少名字與招牌,不得不承認,還是曹颙提議的這個更大氣些。
難道男人天生就比女子優秀?韓江氏不由搖了搖腦袋,暗自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這世上的好女子也多了去了,只是名聲不顯罷了。
西城東南,絨線胡同,董鄂府,內院正堂。
覺羅氏滿面寒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噶禮說不出話來。噶禮被盯得不自在,動了動身子,問道:“額娘,您使人傳兒子與媳婦來,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覺羅氏冷哼一聲,道:“你眼里可還有我這老婆子?指使人來老身屋子里翻地契的是哪個?”
噶禮看了妻子一眼,見她神色訕訕的,心中有數,硬著頭皮道:“額娘,實在是家里曰子過得緊,弟弟與侄子們謀缺都需要銀子使喚!”
覺羅氏坐在堂上,哪里還看不清他們夫妻神情。原本還指望兒子明白,好好教訓媳婦,省得她這個老婆子費心。沒想到他竟然是非不分,這般護著自己的媳婦兒。
覺羅氏怒極反笑,道:“缺銀子使喚?那地契是靜惠額娘陪嫁到咱們家的奩田,要給靜惠做陪嫁的,你這當大伯的怎么拉得下這個臉?”
噶禮也是有些心灰,沒有了平曰的恭敬,帶著幾分無奈道:“額娘,靜惠也是董鄂家的人,弟弟與侄子們謀了缺,支撐起門戶來,靜惠也能說個好人家啊!”
噶禮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覺羅氏越發氣惱,怒道:“你還有臉面說這個,先是蘇州李家,后是輔國公府,你到底將侄女當成了什么?靜惠好好一個丫頭,叫外頭傳成什么樣子,你還有臉說要給她說個好人家?”
說到這里,她又指了媳婦道:“老身不是瞎子、聾子,老身曉得是你叫人來翻老身的屋子。別人不說,如今老身才曉得我那孫女受了委屈。她額娘留下的奩匣、奩具、奩箱都是有冊子可查的,你使人收起的那些,早早地還回來。做長輩做到這個地步,老身也算是開眼了。往后不敢再指望你們這樣的大伯大娘,還是由老身來照看靜惠!”
噶禮之妻也是宗室出身,說起來還是黃帶子,比婆婆的出身要高貴。
這次因理虧,她忍了半晌沒吱聲,任由老太太說教。但是,聽到老太太追要靜惠她額娘的陪嫁之物,她卻是有些慌了,小聲道:“額娘,您也曉得,這幾年家里沒進項,曰子緊巴……”
覺羅氏看著媳婦身上新裁制的春衫,兩把頭上珠花寶石,再想想孫女身上的舊衣裳,老人家實在懶得說話。
她擺擺手,道:“你別跟老身說這些了,這是一家人,因是存著你的體面老身才好好同你說話。要是你還想著糊弄過去,那就請靜惠的舅舅們來評評理。”
噶禮之妻還要再說,被噶禮拉了拉袖子收聲。
噶禮抬起頭來,看著覺羅氏道:“額娘,要是現下有個機會,兒子能起復,需要弟妹留下的奩田,額娘能不能暫借兒子使用?”
覺羅氏皺眉道:“這世間萬物,都是有主的,這奩田原本是你弟媳婦的陪嫁,如今雖說他們夫妻人沒了,卻有靜惠在,自然是留給靜惠的。就算老身我,也不過是暫代保管罷了,怎么好替孫女做主!”
噶禮見嫡母說得頭頭是道,心里也是覺得無比蕭索。噶禮之妻的臉子已經耷拉下來,強忍著沒有將心中的不滿說出來。
覺羅氏將該說的都說了,心里也很是沉重。
如今,兒子雖說罷官在家,但是平安康泰,也沒啥可擔心的,反正噶禮也是花甲暮年。與其苦巴巴地去起復,還不如做個安樂老翁。
她心里擔憂的,仍是孫女的親事。
與李家曾訂過親的事,雖說傳得不遠,但是前些曰子輔國公府啞巴兒子的事兒,卻是鬧得沸沸揚揚,眾所周之了。
靜惠已經十七了,雖說年歲不算大,但是也不算小了。要是再找不到合適的,拖上兩年,同年歲的男子都娶妻生子,靜惠的親事就越發沒著落。
她這個孫女,本就同父母緣薄,又是個出名兒的老實巴交的姓子,要是嫁的不妥當,去受人家的欺負,還不若做個老姑娘,起碼能自己說了算。
靜惠還不曉得祖母為了自己的緣故,又同大伯大娘拌嘴,她還在忙著針線,這回繡的卻是個抱蓮童子的肚兜。
前些曰子跟著祖母去進香,她才聽說初瑜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便想著做套繡活過去道賀。
噶禮與他妻子從覺羅氏屋子里出來后,臉上都不好看。噶禮雖說想訓斥妻子兩句,不該去打靜惠額娘奩田的主意,但是想到她也是為了這個家,便嘆了口氣,沒有應聲。
他妻子卻是有些真急了,很是擔憂地向噶禮道:“老爺,這可怎么辦?三弟妹過身這些年,那些東西,如今還往哪里找去?老太太的脾氣是說一不二的,要是真將三弟妹的娘家人扯進來,這挨官司的只怕就是我了要著落在我身上了!總要,總要想個法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