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漸現 這是曹颙第二次隨扈到熱河,但是感觸卻與上次不同。
仰起頭,看著藍底金字的匾額,從右到左書著“避暑山莊”四個繁體字,曹颙不禁產生錯覺,仿佛回到了幾百年后。
就聽身邊的十六阿哥道:“這是前年夏天皇阿瑪御筆親書的,當初還圈定了三十六景,今年看來都建好了。走,咱們逛逛去!”
圣駕五月初十離京,今日到達熱河,隨扈的皇子有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
曹颙身為太仆寺卿,侍從皇帝出行,同鑾儀衛一道,負責康熙換轎換輅這類的雜事。
待進了園子,曹颙與十六阿哥信步而行,看到景色秀麗之處便駐留片刻。雖說避暑山莊的牌子與三十六景的名字是前年剛擬定的,但是有些建筑是早些年6續修建而成。
兩人看了幾處,便在湖邊說話。
見四下無人,十六阿哥對曹颙說道:“孚若,你怎么得罪十四哥了?我瞧著他話里話外,像是對你不滿得很。”
曹颙聽了,想起那日在永慶家問起寧春之事時,他臉上顯出的復雜神色。十四阿哥,真的是你么?他想起三年前的往事,問道:“十六爺,還記得烏力吉世子么?”
“烏力吉世子?”十六阿哥稍加思索,點點頭道:“嗯,想起來了,就是朱穆秦和碩車臣親王色登敦多卜的兒子,前年……大前年在喀喇沁行營被割了腦袋的那個!你怎么想起他來……”說到這里,卻是不由睜大眼睛,問道:“你怎么想起他來……莫非……十四哥……”
曹颙搖搖頭,回道:“沒有什么證據,只是突然想起十四阿哥來。或許,他的勢力比咱們想像中的要大,有心謀取大位的阿哥不止那兩位。”
“都是皇阿瑪的兒子,就算有那個心思也尋常,不過瞧他素日跟在八哥屁股后邊,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十六阿哥回道:“這幾年十三哥沉寂了,倒是讓他得了便宜。德妃娘娘在宮里又說得上話,外頭巴結他的委實不少。
“那次烏力吉世子被殺之事,二阿哥與八阿哥兩個都沒落下好。三阿哥若是有這般謀略人才,也不會……”曹颙說到這里,卻止住了。想起一人來,諸皇子中素日最不顯山、不露水的十五阿哥。據他這邊查到的消息,十五阿哥同三阿哥有些親近,同十四阿哥關系亦不錯。
十六阿哥笑著說:“我也想著不是他,別看他年長,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四哥自幼養在佟娘娘宮中,受娘娘的影響,才篤信佛教,這是眾所周之的事兒。三哥前些年上蹦下跳,誰不曉得其野心為何,現下倒是擺出副寄情山水學問的模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說到這里,摸了摸下巴:“十四哥……素來往軍中跑得勤,保不齊真是他……”說到這里,皺了皺眉道:“若是如此,那大家還真小瞧了他!”
曹颙隱隱記得八阿哥后來失了康熙的歡心,徹底消沉,十四阿哥接手了“八爺黨”。好像是“斃鷹”還是什么鷹事件。八阿哥進貢康熙一只海東青,結果不知是死了,還是奄奄一息,反正是犯了康熙的忌諱,對八阿哥多加申斥云云。
十四阿哥看自己不順眼,只是因自己托關系幫了永慶傷了他的面皮,還是因他就是“草原王子被殺事件”、“前門爆炸案”的幕后主事者,所以才會對曹颙心存不滿?
雖說隨扈這幾日,每日不過四十余里,但是因始終在馬上,十六阿哥身上也乏。他揉了揉脖子,道:“在馬上挺了這幾日,身子都僵了,待會回去叫月華給揉揉!”
月華就是曹颙前兩個月在暢春園看到的那個宮女,與十六阿哥的側福晉李氏容貌有幾分相似。已經被十六阿哥收房,成了十六阿哥的侍妾。這次十六阿哥隨扈,李氏因懷有身孕,在京中待產,同來的女眷是十六福晉郭絡羅氏與這個新收的廖氏月華。
曹颙站在湖邊,只覺得暑氣全消。聽了十六阿哥的話,他不由得一陣艷羨。他是臣子,又是隨扈出公差,別說是媳婦,就是梳頭丫鬟也不能帶,只能帶幾個長隨小廝。
不過,就算許他帶家眷,初瑜也暫時脫不開身。五月初,曹颙收到曹寅夫婦的家書,曉得兆佳氏與曹頌他們四月二十五打江寧出,已經北上。同時,莊先生那邊的回信也到了,只說收拾妥當,近日啟程回京。
二房嬸娘與幾個堂弟堂妹,莊先生那邊的田氏母子,都要在府里安置妥當。這些事,便都要靠初瑜與紫晶商議著辦。
兆佳氏是長輩,但是因主院蘭院是李氏的住處,便只能另外收拾座院子。而后,比照著蘭院的家具物什,給收拾屋子。
不說是曹頌,就是曹碩與曹項也都半大不小了。他們幾個兄弟如何安置,院子與屋子,都要重新粉刷收拾。
田氏身份特殊,又是守寡之人,屋子布置得不好太花哨,也不好太冷清,這需要拿捏妥當。
還有隨二房過來的下人仆從,山東回來的這些個,仔細算算人口,這府里便有些不寬敞。現下住的是曾祖、祖父留下的房子,就是曹颙也不好說換宅子就換宅子。
偏生左鄰右舍一時半會還沒有人家要賣房子,想要擴建也沒地。最后還是紫晶建議,在后花園那邊再建排后罩房,若是府里侍候的,住那邊也算是妥當。
十六阿哥說完月華,想起曹颙來,擠了擠眼睛,賊兮兮地笑道:“你可不比當年,是有媳婦的人。這塞外要好幾個月,你可咋辦?”
“咋辦,涼拌!”曹颙只覺得自己滿身正氣,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說道:“有人腰子都要直不起了,看來是‘熱拌’鬧得火了!”
“好啊,你這是損我!”十六阿哥笑著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問道:“都說你府里姬妾全無,只有媳婦一個,是個不好女色的。你同我老實說說,到底是怕損了七哥面皮,還是那個不行?”
曹颙一陣氣結,伸手給了十六阿哥一拳:“學什么不好,學人嘴碎,還操心這個!”
十六阿哥“呵呵”笑了兩聲,道:“既是行,咱們兩個就比比,等到了那達慕時,看看誰先‘開葷’。輸的那個,要請吃酒……”
曹颙忙擺手道:“行了,我的十六爺!您那里媳婦宮女都全乎,怎么還惦記外頭的?我這兒還要當幾個月和尚呢!千萬別在我面前提這些個,這不是引得人上火么?”
十六阿哥剛想要再打趣他一句,便見不遠處八阿哥與九阿哥兩個同行而來,像是也在瀏覽景致。他收了聲,小聲對曹颙道:“八哥,九哥來了。若是九哥挑你刺痛,你忍忍,讓他過過嘴癮,省得心里記恨你。”
曹颙點頭應了,側身退到十六阿哥身后。
八阿哥與九阿哥也看到了十六阿哥與曹颙,兩人對視一眼,笑著往這邊過來。
十六阿哥迎上去,曹颙雖是不喜歡這兩位,但是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八哥,九哥,您二位也在賞景?”十六阿哥笑著問。
八阿哥笑著點點頭:“飯后無事,出來遛遛彎,如今這園子算是修成了。”說到這里,看了曹颙一眼,道:“你好幾年沒來了吧?雖然現下降了級,但是成了近臣,圣眷猶在,你切不可妄自菲薄,還需謹慎當差才是。”
怪不得人人都贊為“賢阿哥”,單聽這番話,說得何其“誠摯”。曹颙聽了,忙俯身回話道:“多謝八爺教導,臣定當謹記在心,勤勉辦差,片刻不敢忘卻!”
就見九阿哥冷哼一聲,撇撇嘴,想要說什么。不過,他看了一眼曹颙,還是轉過頭去,對十六阿哥道:“這次哥哥同你們幾個的住處挨著,沒事你也往哥哥那邊耍耍!”
隨扈而來的皇子中,三阿哥與八阿哥在山莊外都有自己的園子,并不住在山莊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還沒開府呢,更不要說建園子。
九阿哥雖已經開府,但是最愛經營,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喜歡修園子。因此,也在山莊里住。
十六阿哥笑道:“九哥,您可是財神爺,咋還舍不得使幾個小錢,修個園子什么的?”
九阿哥帶著些許得意,搖搖頭道:“哥哥我只愛真金白銀,對那些虛景兒委實不稀罕!”說到這里,視線正好掃到曹颙,立時像吃了只蒼蠅似的惡心,也沒有了對十六阿哥炫耀的興致。
要不是方才八阿哥囑咐過他,別當面說曹颙。就算老七那邊不算什么,還有十六阿哥在,多少有傷他的面皮。九阿哥這才忍了,不過想到曹颙小湯山的那些地,實在是肉疼得緊。偏生曹家是老爺子的人,他就算心里再癢癢,也不敢去伸爪子。
八阿哥看出九阿哥不對,怕他耐不住說曹颙,便笑著對十六阿哥與曹颙道:“你們先逛著,我們往前邊再溜達溜達!”說著,招呼九阿哥走人。
待兩人身形漸遠,曹颙與十六阿哥才算松了口氣。十六阿哥笑道:“去年我說過小湯山地價翻了幾倍之事,當時你還沒放在心上,現下看看如何!內務府的行宮一修,誰不想去占個地方?你同管事的也說說,差不離的價錢也放了,省得卡得太死,平白得罪了人!”
曹颙笑著點點頭,回道:“曉得,上個月月末已經放出去不少,如今銀錢到賬,真還讓我小了一筆。若是十六爺有用錢的地方,別跟我客氣。”
十六阿哥擺擺手:“我沒有其他的心思,只有往里接孝敬的,又不往外頭撒銀子,寬裕得很。倒是你,不是說你叔叔一家要進京么,聽說那邊兄弟不少,你這銀子是公里的,還是你自己名下的?別有了銀子,再算計著傷了感情!”
曹颙回道:“雖是在我名下,卻也不能看著他們緊巴。我家原本京中有兩處莊子,幾處房產,因前些年還虧空,都處理了。叔叔又去世,弟弟們還小。我思量著在京外買處莊子,算是讓嬸子那邊有些出息。”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你是兄長,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是買地的事,還不若誰來尋你買小湯山的地,你換個莊子就完了。省得重新置辦小莊、尋佃戶什么的,又瑣碎、又麻煩。”
曹颙心中納罕,十六阿哥一個深宮皇子,怎么曉得這些個?
十六阿哥見他意外,笑著說道:“我上個月幫月華家置辦了一處。她家雖說也是旗人,但很是貧寒。有個哥哥,也是沒啥出息。我便想著給他們置個莊子,算是給她家人過日子用的,省得沒事老尋人往宮里遞話,尋閨女要錢。原是要托你,又趕上你去口外,我便自己張羅了兩日,算是長了大見識。”
京城,曹府,梧桐苑。
初瑜梳了小把頭,穿著雪青色旗裝,踩著花盆底,坐在炕沿邊上,對五兒說道:“這幾日嫂子教五兒的,五兒可記得了?”
五兒穿著象牙白的綢褂子,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奶生奶氣道:“五兒記得了,要喚母親,給母親磕頭,還有二哥、三哥、四哥……呃……還有四姐姐……”
初瑜摸了摸五兒的小臉蛋,從袖子里掏出只月白的荷包給她系在手腕處,里面是一些蜜餞吃食,笑著說道:“這是五兒最喜歡吃的,等姐姐來了,別忘記給姐姐吃。嫂子這邊還給你留著好多,心里別舍不得。”
這招卻是言傳身授了,初瑜小時候在嫡福晉身邊長大,就是聽了乳母的話,用這招來同妹妹相處的。
五兒父親與生母都離世,以后要跟著嫡母過活。雖然初瑜是嫂子,但是有兆佳氏在,也不好就五兒的事多開口。因此,初瑜便準備了這些,想著讓五兒與四姐好好相處。那樣的話,兆佳氏看著孩子們的面上,也不好太怠慢這個庶女。
因想起自己小時之事,初瑜回過頭,對坐在椅子上的葉嬤嬤說道:“那時候嫌嬤嬤嘮叨,現下才省得是金玉良言。”
葉嬤嬤曉得她是不放心五兒,嘆了口氣,道:“誰會想到,這么個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竟然這般命苦。現下小時還好些,往后大了做親,這個身份,又是這個容貌,卻是讓人不能省心。”
“有我同爺在呢,還能眼睜睜看著她吃虧?”初瑜道。
“女人的命說不好,就說三姑娘,爺與平王福晉也是親妹子似的疼,特意給尋了個人口簡單的人家,婆婆還是脾氣好的,不還是少不得吃委屈!”葉嬤嬤搖搖頭道。
“嬤嬤!”初瑜低聲嗔怪著:“在五兒面前說這些做什么?小孩子不省事,哪天再學出去。三姑娘的事,曉得的人不多,何苦鬧出來,讓三姑娘沒臉?”
葉嬤嬤訕訕道:“瞧奴婢老糊涂了,咋想起念叨起這個來。往后府里人多口雜,保不齊有人興風作浪,往后奴婢還是給嘴上閂個把門的,再也不敢渾說。”
正說著話,就聽到外頭腳步聲起,而后喜云進來回道:“格格,方才前院來信兒,二太太的馬車進城了,就要到這府里了!”
初瑜忙站起身來,讓奶子抱了五兒,一起出了梧桐苑,帶著曹方家的、趙安家的、錢康家的到儀門外迎候。紫晶同曹忠家的,往碼頭接兆佳氏去了。
曹頌帶著兩個兄弟騎馬而行,兆佳氏穿著素服,摟著小女兒坐在馬車里,一行人往曹府來。
曹頌曉得哥哥正式為太仆寺卿,心里很是高興。原本他還擔心哥哥只是暫代,過后還回山東,心里想得慌。只是偏生又隨扈去了,實在有些不美。
曹碩與曹項兩個,還是第一次進京,只覺得眼睛不夠使。又怕露怯讓下人笑話,兩人直挺挺地坐在馬上,板著小臉,看著也帶著幾分世家公子的威儀。